罗擎云勃然变色,一把揪住对方的衣领:“这玩笑一点都不可乐,你怎么学得跟别人一样了?”说着,他看似无意地瞥了俞彰一眼。
薛斌连连告饶:“放开我,是真的不信你去问问殿下。”说着,挣脱好友的钳制,回到案桌后面躲开他。
“怎么可能?汪家两次求娶,他父亲能被救醒,还有她的功劳。钟探花助外甥考取功名,自己辞官归了故里。两人又是打小认识的,找不到任何理由让他俩退亲的。”像连珠炮似的,罗擎云质问的话语,随怒气倾泄而出,“诓人也不要拿这种事开玩笑”
“听听还说没对她有意思。打听得多仔细,恐怕连人家好姐妹小菁儿,都没你晓得的那么全吧”俞彰在旁边阴阳怪气地乘机报复。
薛斌实在憋不住了,终于喷了出声。太子姬翌不禁也露出了莞尔的笑容。
看他们的表情,罗擎云这才有几分相信。
若说俞彰可能开玩笑,殿下是决不会允许他们,拿这种事当众随便说笑的。
他一下子如堕梦中,嗫嚅道:“那在船上,她怎么不跟我说呢?”
薛斌像看白痴一般地望着他:“有哪个姑娘家,能随便跟人谈起自己退了亲的?”
罗擎云如梦方醒,即刻反应过来,驳道:“我都认她作义妹了,跟哥哥说有什么打紧的?”
俞彰斜睨了他一眼,往火上添了把油:“认你为义兄时,答应得挺爽快吧?肯定是心里没你,不然都认义兄了,这事咋还不告诉你呢听说退亲后,她一气之下搬到书院住了许久,你是从山上把她接下来的吧?”
“所以,”他慢条斯理地继续打击对方,“一是你没得到她完全的信任;二是她够坚强,不需要别人来呵呼保护。你送上门去要当人家的兄长,自作多情了吧”
听完他的话,罗擎云脸上霎时凝重起来,沉吟半晌,才抬起头望向他:“谁能告诉我,她为何会退亲的?”
此话一经问出,俞彰和太子都拿眼睛朝薛斌望去,跟随他们的目光,罗擎云也瞅向了好友。
薛斌只得硬着头皮,把跟钟家解释的那套说辞,复述一遍给他听了。
罗擎云闻毕,脸上不辨悲喜,环视了面前三人一圈。然后背过身去,把目光落到书房的东面墙上,那里挂着一幅大楚的疆域图。
屋里气氛顿时沉闷起来,每人心头都觉得有些压抑。
俞彰最先受不住:“你这是什么表情虽然我也觉得这样做不对,最后不是让宁王妃收为义女,抬高她身份了吗?”
罗擎云回过头来,闷声说道:“就这样?若我是她,也不会接受所谓的‘好意’,去认什么亲这不就像打完人一嘴巴,再给颗甜枣她吃吗?可惜枣子外甜内苦,欲盖弥彰”
俞彰不服气,梗着脖子呛声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你哪有脸来说别人?若不是有人失踪了,殿下哪用得着腹背受敌。再说了,这是帮她解脱。你以为,要是长公主不想退亲,谁逼得了汪家?”
拍了拍俞彰的肩头,薛斌把他安抚下来,解释道:“此事一两句话说不清楚,当时情况紧急。况且,钟家那个双生子被找回来后,十几年前钟杨两家的公案,极有可能是杨景基设计的一个圈套。长痛不如短痛,对钟家那丫头只有好处。”
俞彰最后斜睨了罗擎云一眼,质问道:“你又是以什么身份来指责我们的?”
“我是她义兄”
俞彰的眼珠狡黠地转了两圈,反问道:“你真的只想当她的义兄?”
罗擎云一时语塞。太子姬翌拍了拍他的肩头,回到位置坐了下来。
俞彰咕囔了一句“得了便宜还卖乖”,就不再搭理对方了。
妙如在宫里,总算安顿了下来。她如今的身份是长宁宫太后身边伺候的女官。准确来说,是画师兼陪聊。
太子本来希望让她伴在皇上身边,为他排解忧思的。太后实在舍不得,后来就成了她来回两边跑。好在长宁殿经常有命妇进宫请安,后妃们也不时前来逗趣。老人家倒也没怎么把她拘在身边,太后经常派到皇帝身边伺候。
遵照医嘱,知道不能劳累,玄德帝把朝堂上的事都扔给了太子。
闲下来的他,整日在后宫中休养生息,发展一些兴趣爱好。什么曲艺绘画、搏弈书法、赏花品茗的。
在妙如看来,有点像前世疗养院里的退休老干部。这份陪聊的工作,她做起来也不算十分为难。从小跟着师叔学过一点医理,又是搞艺术出身的。加之对方是个经历坎坷,颇为睿智的老者。这一老一少聊起艺术来,甚为投契。
妙如没把他看作杀伐果断的帝王,只当他是需要陪伴的爷爷来待;而玄德帝因她祖父的缘故,对她另眼相待。加之欣赏她的气度,和经常蹦出些出人意表的新颖见解。两人相处起来,倒也其乐融融,颇有点忘年交的意味。
此种状态让她心境平和下来,在这里慢慢站稳了脚跟。此后,大楚后宫里,妙如成了个特殊的存在。
日子像河水般静静地流淌着,直到有天在长宁宫,遇到前来请安的德妃娘娘。
那天她陪在太后身边,正在讲述着前世看来的传奇小说,陪她打发时间。就听到殿外有太监禀道:“德主子带着庆王妃及大皇孙,来给娘娘请安了。”
老太后闻言,喜意挂上眉梢,忙吩咐道:“快点让她们进来,让哀家看看煦儿”
妙如停住了嘴,起身肃立,迎接这个传闻中颇为得势的皇妃。
她进宫以来,就听说德妃自请到皇家寺庙龙兴寺,特意吃斋念佛三个月,在佛祖座前为玄德帝的身体康复祈福。一直没见到她本人真身。
庆王妃?大皇孙?那不就是庄青梅和四皇子的独子吗?
她正思量着,两位贵妇带着一位奶娘,抱着个快周岁的孩子,在一群宫娥、太监和嬷嬷簇拥下,进了殿内。
两边一番相互行礼完毕后,妙如退回主位旁侧站立,敛眸垂首不再作声。
太后逗了一会儿她的重孙,抬起头命旁边的宫女,给德妃婆媳看座。
然后,朝德妃关切地问道:“回来后让太医请过脉没有?哀家看你神色有些憔悴。别累出病来了这三个月辛苦你了。”
德妃摇了摇头,微蹙眉峰,恭谨地答道:“儿臣不辛苦,这是应该的。陛下身系万民之福,儿臣做的仅是微不足道一丁点罢了”
“你能这样想,就最好不过了。福气要靠心诚性善,自己慢慢积攒起来的。佛祖都看在眼里。”太后语气中带着一些欣慰。
“翃儿打生下来后身子就不好,当初儿臣也是这样,隔三差五茹素祈福。就盼着他早日康复,跟他大皇兄一样健壮。这几个月就相当于,换了个地方吃素而已。”顺着太后的话,德妃忆苦思甜起来。
拍了拍对方搀扶着自己胳膊的手背,太后缓缓地说道:“你看翃儿,身子骨不就渐渐好了吗?可见老天听得到你的心愿的。”
德妃连忙点头附和:“母后说得极是打煦儿出世后,儿臣就带着媳妇到龙兴寺供了盏长明灯。如今都快周岁了,煦儿越长越壮实了……”
于是,婆媳三人聊起了育儿经。
妙如偷偷抬眸瞄了一眼跟前的德妃。发现她长了一双好看的杏眼,姿容俏丽,保养得极好。不知道的,没准会以为她三十不到。
好似发现有人盯着,在旁侧的庆王妃庄氏,突然抬起头,朝这边望了过来,还朝她颔首微笑。妙如也向对方点头示意,目光中带着一丝久违的问候。
德妃似有感觉,抬起眸子也朝这边看过来。见对方收回视线,作出副恭顺的模样,心里早有了计较。
端详了妙如片刻,她不禁出声问道:“早有耳闻,说母后身边来了位解语花,长得跟观音座前yu女似的。一直没缘得见,今日总算碰着了。这位是钟探花的长女吗?”
太后闻言,放下逗弄婴儿的手指,欣然地回道:“可不是刚来的第一天,差点没把我老人家逗得岔过气去。”
德妃忙问是何缘故,旁边的莫姑姑把那天的情景,讲述了一遍。
“老佛爷?这个称呼太贴了不过,你这丫头也不醒事。母后年纪大了,笑话要慢慢讲,最好先有开胃菜。以前都是六殿下给母后当逗乐开胃菜,以后就交给咱们煦儿了。”德妃作佯怒状望着妙如,站起身来对着婴儿,挤眉弄眼哄道,“是不是啊?小煦儿。”
回应她的,只有婴儿的咿咿呀呀声,和手脚乱划的动作。
太后乐了,笑骂道:“十多年了,还是这副老样子,都是做祖母的人了。”
德妃甚是机敏,讪然地陪笑道:“母后不体谅儿臣的一番心意,我这是彩衣娱亲。”说着,她瞥了妙如一眼,唱作俱佳地嗔怨道,“原来母后如今有了新人,就忘了咱们这帮旧人……”
她的这话引起了满堂哄笑。
突然殿外传来宦官们尖细的嗓子:“皇上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