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更:
佛诞日那天,龙泉寺有大型的浴佛斋会。妙如特意告了一天假,带着莲蕊和护卫,到潭柘山的主峰参加典仪。
这是此次回京后,她头趟来山上参加佛门法会。
大殿前的广场上,虔诚的信徒们人头攒动。寺殿前的佛幡,在空中随风招展。妙如站在人群里,跟着法师们偈赞祈请。等仪式结束后,她带着仆从护卫,正打算回到马车上。就听见有人在后头喊她。
“是兰蕙郡主吗?”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传来。
侧过脸去,朝那边望了望,妙如透过面蒙,看见有个好似许太太艾氏的妇人,站在殿前的台阶上叫她。
她停住脚步,转过身来,立在马车边,等待来人靠近。
“还真是郡主之前看着身形眼熟,就是不敢相认。看着是上了郡主府的马到马车,这才敢上前询问。”艾氏走近,声音里有几分巧遇的惊喜。
“婶婶也来这里参加法会的?”确定了来人身份,妙如忙走上前去,跟她寒暄起来。
艾氏身着暗蓝色湖丝云纹褙子,褐色缎面素裙,头上戴了玉簪。很是素净淡雅,一看就知是来参加佛门盛会的。
“可不是?每年佛诞日我都带心儿来,没想到郡主今天也到了。”艾氏跟她在马车边聊了起来。
妙如此刻想了起来,许婶婶可不就是佛门信徒?那年她病后初愈,就是对方带她来过这里的,还吃了斋菜的。
“您是不知道,在江南时我也每年参加灵慈寺的法会。去年在江南碰到疫病流行没赶上,今年得补回来。”她解释道。
艾氏看她的神情淡然,心里下定一个主意,试探道:“郡主现在着急回去吗?”
“不忙婶婶是有什么事吗?”早看出对方有话跟她讲,妙如探询道。
“能请郡主到千佛塔那边走走吗?”艾氏脸上有几分期待。
妙如欣然应允,只带上了莲蕊和一个护卫,远远地在后面跟着,其他人都留在马车旁边候着。
她和艾氏朝东边的山头走了过去。远远地望去,十三层宝塔在夕阳的余晖中,显得格外庄严肃穆。
“怡心妹妹如今还好吗?可常回娘家看看许叔叔婶婶?”妙如问起上个月出阁的好友。
见对方提起她的女儿,艾氏脸上露出慈爱的表情。
“她还好,亲家母带着她在学管家,手把手地教这丫头。只是谢老夫人身子越发不好了。她一个刚进门的新媳妇,理所当然地越发忙了起来。”
“她还习惯吗?许世兄和谢家公子都离家了。”想起许怡心新婚就分离的丈夫,有些替她担忧起来。
哪里会不明白对方的意思,艾氏答道:“亲家母人极好,心儿还应付得过来。你许叔叔恨不得早点把儿子女婿赶到江南去。”
她眼里闪过片刻的不舍,不过,马上就释然了。
“婶婶在家里是越发寂寥了有空常来咱们府里坐坐。”想到她儿子女儿都不在身边,妙如颇为同情地邀请道。
艾氏听闻后,停住了脚步,望向她:“你不是在书院里教画吗?平时也不在府里吧?”
“隔一天才去教一次。得留出空闲来,让她们学别的。”妙如也停了下来,回过头轻声答道。
“心儿没赶上,心里可后悔了,恨不得自己晚生两年,也跟着你学学。”说着,艾氏指了指前面的一个亭子,提议道,“咱们上那儿歇歇吧”
妙如点了点头,转身朝后面的莲蕊招了招头,让他们赶快上前来伺候。
在亭内的石凳上铺了带来的帕子,莲蕊请她们两位坐下,然后就到亭外守着去了。
“你这丫鬟好似越发细致了,是怎么回事?”艾氏望了望她离去的背影,好奇地问道。
“太后娘娘赏了几个嬷嬷和宫女下来,她也跟着受训了一段时日。总不能丢了皇家的脸面不是。”妙如抿了抿嘴唇,带着几分无可奈何。
“不说这个了。你许叔叔刚收到了你父亲的书函。信中让婶婶劝劝你,别执拗了,破了那个誓言吧”艾氏盯着妙如的表情,想摸清她的想法。
妙如一怔,感到有些意外,不觉问出声:“爹爹无缘无故,来信说这个作甚?”
艾氏笑了笑,脸上浮出几分慈爱的喜意:“也不是没缘故的,你许叔叔跟他写信去了,想……你看,心儿都出阁了,行儿还没说上媳妇,你不觉得蹊跷吗?”
想起上回许怡心的话,妙如脸上“噌”地一下红了起来。
“若是行儿早点说上媳妇,过两年就能抱孙子了。”艾氏喃喃自语道。
见妙如不再作声,艾氏解释道:“此事说来话长,公公大前年托他舅舅在淮安,帮他寻了户人家。去年开春那姑娘,就在淮安瘟疫中没了唉,合该没缘分。”
这话让妙如一惊,她不禁想起,江南云隐山上那位学生来,神情跟着低落起来。
“在京里,我识得的人也不多,加上行儿这状况,我怕别人会有忌讳,说他克妻。”
“婶婶就哪里话,妙如小时候还被人说过克亲呢差点被送到道观里了。后来还是师傅出面,化解了此事。”
“哦,还有此事?怎么没听人说过?”
“这种不吉利的事,哪会随便跟人提起。不过,那时因祸得福,跟佛祖结下了缘分,才有后来认了慧觉大师的师徒缘分。”
两人又起了身,出了凉亭,朝千佛塔那边走去。莲蕊跟在后面,四五步之遥的距离。
妙如抬头仰望塔身,不禁感叹道:“不愧是千年古寺,这佛塔上的都爬满了藤蔓,都融为一体了。”
艾氏正在跟她继续刚才的话题,此时从旁边的林子里,传来嘤嘤的哭泣声。
妙如摇了摇头,拉着艾氏就要离开返回。
突然听到那妇人提到了自己。
“不就是嫁给庶子吗?人家姓钟的女子,闹得都满城风雨了。不也是嫁不出去,都没见她寻死觅活的。”
妙如停住了脚步,反而,这次是艾氏要拉她走了。
前者摇了摇头,示意听听她们到底还说些什么。
“能跟她比吗,她跑到太后身边献殷情,摇身一变成了郡主。若我有这身份,打死也不会嫁给他家庶子的。”一个带着厚重鼻音年经女子的声音传来。
“你婆婆到底对你怎么了?”先前那妇人的声音又响起。
“没什么,反正就是只有聂氏才是她儿媳似的,相公虽不是她亲生的,爹爹也在为公公卖命。不然,他这阁老也当不了那么风光。”
“这话谁告诉你的?”
“还要谁告诉?上回春宴上,我亲耳听人说的。若不是她大媳妇怀了身子,我这见不得光的庶子媳妇,还没资格出入那种场合。姑母,当时是谁主张退亲的?”
“还不是你父亲听到姓沈的撺掇的。”妇人的声音中有些份虚弱。
“那次意外也是他家设计的吧?”年轻女人的声音尖利起来
那边突然沉默起来,过了半盏茶的工夫,妇人的声音才重新响起:“莫要再想这些了,等将来你夫君考中了,有他爹爹在,还怕没个好前程?熬个几年,再封个诰命夫人,只是时间的问题。”
“有大伯这太子连襟在前面挡着,就算熬上一辈子,他最多能升上三四品,算是顶到天了。哪比得上国舅府……”
“唉……”
见她们不再提到自己了,妙如也没兴趣听她们的对话。跟艾氏蹑手蹑脚地离开千佛塔这片。
“这是哪家媳妇?跑到佛寺来发嗔怨。”艾氏很是不以为然。
“还有哪家,还不是现在最炙手可热的内阁首辅沈家的儿媳。”
“沈家?她二媳妇?”艾氏一惊。
妙如点了点头。
许太太恍然大悟,说道:“以前也听说过,她就是以为未婚夫阵亡了,上赶着退亲的那位?”
妙如微微颔首。
艾氏嘴角露出不屑的表情,没有再议论沈曹氏。
妙如见了,心里难免有些酸涩难当。也不知是为她自己,也是退亲的女子,而情绪低落。还是身为女子,不能掌握自己婚姻,而感到同悲。
好似发现妙如的异状,以为是被刚才排揎她的话刺到了,艾氏拍了拍她肩头,安慰道:“要不是你倔强认死理,婶婶不知有多想,把你早迎进门去当儿媳。你爹爹在信中,就是想我们劝劝你,打破那个誓言的。”
妙如一惊,怔怔地望着她,想从对方脸上的表情中,辨出几分真假来。
艾氏见她愣住了,坦然地对视过去,问道:“怎么,你不相信?早在四年前,你许叔叔就打探过钟探花的想法,就是在汪家第二次提亲之前。唉,他也是有苦衷的,你哥哥那时没找回来……”
后来,她是怎么回来的,妙如已经记不得了。
头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原来她之前的猜测是真的
还没等她多想,刚进府门,门楼里守着的老苍头告诉她:“郡主,您舅舅一家从江南赶来了。”
妙如一惊,带着莲蕊忙朝后堂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