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八章忿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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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到女儿画的三幅人像,钟澄仔细对照了一番,甚至还拿到族中,请老族长钟鼎铭和族中其他的叔伯兄弟们参与鉴定。
起初他们皆叹服于绘画技法。能将人物画得如此逼真的,还前所未闻。后来应钟澄再三所请,才把注意力挪到三人之间的相似点上来。
听完钟澄的解释,沉默许久的老族长,终是开了口:“澄哥儿,你是说林氏当年产下的,是对双生子?”
“是的,母亲跟侄孙是这样交代的。”钟澄脸上看不出是悲是喜,把当年的情景和盘托出,“说是刚生下就没了气息,被稳婆抱了出去。就地掩埋了。后来林氏过世,母亲流离失所。据说那村子有人染上瘟疫,马上要封村了。被音娘她父亲在江南办事的贴身护卫救的。说启程回乡时,手忙脚乱的,母亲也没顾得上找那孩子所埋之地,把他挖出来带走。”
钟鼎铭捋了捋颌下稀疏的胡须,锐利目光盯着钟澄良久,最后才缓缓说道:“认祖归宗不是小事。还需谨慎为好,须得查清那孩子来历。当初他的养父母是何人?可能找到人证物证?到时到衙门里,去变更户籍。手续都得齐全了咱们钟氏,可背不起夺人子嗣的罪名。”
钟澄点了点头,朗声应道:“入宗祠的事,当然得按规矩来。腊八休馆后,侄孙到宝应和周家桥都跑一趟。查查当地衙门的记录,一定会找到证据来的,万一不成,再想办法不迟。”
妙如这边,自从替他们画了像,没有人比她更清楚,龚杉跟她父女间那种亲人的感觉。
不过,这时代没有DNA亲子鉴定的技术。若是真的认亲,恐怕困难重重,说不定最后又会祭出可笑的“滴血认亲”那招来。恐怕得有其他证据才行。
夜幕降临,华亭街一幢老宅子的华北角,只剩下檐底两只灯笼,透出昏暗光芒。
此处是钟家五房正室太太杨氏起居之所。从搬家那时起,这院子里,从管事的婆子到扫洒的小丫头,都是一副噤若寒蝉的状态。
原因无它,现在府里得势的是二房太太宋氏。
自从正室杨氏父弟被问斩,母亲也死在狱中。最后还因窝赃之罪,累及相公入狱,家里被人上门查抄。虽然最后有惊无险,相公也被放回了,她的嫁妆也并未全数抄走。
杨氏一系的人,在家中的地位,可谓是一落千丈。
如今她以守孝的名义,龟缩在后院一隅,平静过着自己的日子。
若是一直这样,钟府倒是平安无事。可杨氏偏偏是个不甘寂寞的人,虽然已经不管家中琐事了,可该打听到的消息,一样也不少。
不久后,就听说相公收了个少年祖孙俩在家中住着。还打算邀元配林氏的亲弟弟,一同到学馆执教,让林家人从泗州搬到本地,跟她家做邻居。这让她心里又膈应起来。
月上中天,杨氏院子的大部分人都已入眠。白天打听来的消息,让杨氏寝食难安,正在跟崔婆子,在灯光底下小声嘀咕。
“还领来一位十二、三岁的少年,让大姑娘到前院去替他画了像。”后来,崔妈妈特意到前院查访了一番,打听到更具体的情况,来跟主子汇报。
“怎么一回事儿?以为远离京城,跟旭儿订了亲,就可肆无忌惮了?不守闺训了?十三岁的待嫁闺女,整日不是往和尚庙里跑,就是盯着外男,替人作画?当汪家和大姐是好欺负的吗?”杨氏本就对这门亲事,心里就有气。如今找到由头了,借机发作起来。
“小姐,老爷夫人都没了您现在可千万要沉住气呀不能生事惹怒了老爷,那时事情就难挽回了。”崔婆子有些后悔告诉她这些了。
杨氏愤愤道:“他敢以前顾惜名声,就没敢写休书现在就不怕他女儿被姐姐退了亲?若是这事传到京城,看丢的是谁的脸面?”
“小姐,您现在千万不能激动,捱到明年三月,您就可出来主持家务了。之前可别让他人钻了空子。再怎么说,您都得为一儿一女考虑。大少爷还小呢……”崔妈妈无法,只得拿她两孩子作目标对象劝她道。
听了此话,杨氏渐渐平静下来,望着她的乳母,喃喃道:“可是,若林家搬来。到时那女人,肯定会把京里发生的事,全数告诉林家的女眷。到时,那些事情势必会在本地传开。在淮安,咱们以后都没法出去走动了。这日子该如何过下去?”
“到时再说姑爷最后不会不管两孩子的。妤姐儿没几年就该论嫁了,您现在可不能胡涂呀夫人生前是怎么交待的……”
“罢了如今我已不求什么了,把两孩子养大就成了。若逼得过分,大不了来个鱼死网破,休就休了。咱们另寻块地方居住,有银子还怕饿死?”
窗外,不知什么东西掉在地上,猛然发出一阵响动。
把屋里的两人唬了一跳,声音停了下来。等了半晌,也见其他动静。以为是夜猫子掀翻了窗台放置的绣绷子,两人没甚在意,继续刚才的话题。
谁知,没过一会儿,窗棱又被类似石子的东西敲打了一下,随即还有道人影快速闪过。
把杨氏吓得,连忙躲进被子里。崔妈妈帮她盖好,拍了拍她的脊背,安抚道:“先莫要慌张,老奴出去探探。”
说着,她脚下不停,吱呀一声拉开了房门。
大约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崔婆子才重新返回室内。
听出是她的脚步声,杨氏从棉被里伸出脑袋,疑惑地望向她。
“小姐,褚统领来了,他想见见您”
听到提起此人,杨氏气不打一处来,愤恨道:“我还以为他早入地府了,扔下爹爹娘亲不管,现在跑来干甚?人都没了……”
“小姐,要不,见了人再说?”知道她是个爆脾气,崔婆子补充道,“他瞎了一只眼,像是受过很重的伤。还说,有三爷子嗣的下落。”
“三弟的子嗣?呸骗谁呢?他何时有子嗣了”杨氏斜睨着眼,不以为然地唾了一口。
“小姐,您忘了,那日三爷的外室找上门,不是都快生了吗?”崔婆子及时提醒道。
听到她提到此事,杨氏更是恨海难填,本想诅咒那女人几句。
随即转念一想,三弟如今都不在了,若真有个孩子,杨家也不算绝了后。遂摆了摆手,吩咐道:“把人带进来,我倒是要看看,那害人精生出了个什么东西,害得杨府家破人亡。”
说着,她从床上爬起来,走到妆镜前,理了理衣襟和发髻。端坐在靠窗的软榻上,等着把人进来。
崔婆子应声出门,没过一会儿,领进来个头部蒙着黑布,身材魁梧的男人进来。
那男子闪身进屋后,又打开窗子,朝外面张望了片刻,才放下心来。
杨氏在他后面,凉凉地讽刺道:“如今这院子,连走错门的,都不会跑到这儿来了,你就放心吧”
那男子这才转过身,扑嗵一声跪下,磕头请罪:“罪奴褚勇,拜见二小姐”
“抬起头来”强压下怒火,杨氏死死盯着对方,好似要把他生吞活剥一般,“你如今知道出现了,爹爹和三弟问斩时,你上哪儿去了?石家到狱中逼迫三弟签下放妻书时,你上哪儿逛去了?你现在来,还有什么用?”
褚勇把头磕得山响,连连解释:“小人有不得已的苦衷。自从那次据点被抄后,小人受伤昏迷了数日。待伤好,想再次潜入狱中,救出主公和少主。谁知他们被挪了地方。小人再也不能得手了。后来想起主公有次交待,万一事有不成,怎么着,也得为杨家留个后嗣。就把那位替少主怀上骨肉的女子,运出了学士府。不久后,她就产下了位小少爷……”
“早干什么去了?那祸害就不该出现害得爹爹失去了石家这个有力臂膀。你怎地不派人看紧她?”
“小的万死难辞其咎,羽扬卫混进了细作,小的也是分身乏术。”
“你如今找上我,还想要什么?”
“小的想求二小姐,派个忠诚可靠的奶娘,帮着照顾小少爷。小的一个大男人,实在照顾不来奶娃。又不敢声张,四处去找外人来哺乳,怕走漏了消息,引来别人的追杀。想看看二小姐这边,有无以前杨府出来的家生奴婢,可派出一个的。”
“我随后帮你挑挑,先回去吧”夜深了,杨氏也不让他呆太久,把人打发回去了。
龚家祖孙俩,被钟澄接到府里住下来后,对外宣称,龚杉是他新收的义子。没过多久,省里的学政,巡到淮安府,组织了一场院试。龚杉以优异的成绩,取得了秀才身份。
转眼间,就进入了十一月。妙如还在云隐山上用功,准备汩润书院年底期考的时候,山下的钟府里,来了位不速之客——汪峭旭,他是来替汪家送年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