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流苏一直觉得父亲给她取的名字相当难听.其实也不是难听,只是感觉姓氏和名字有些不能兼容,左听右听都觉着像下流叔。
她那个酒鬼老爸从不跟她提她的母亲,她就总在怀疑自己是不是被捡来的。
她来丽江的目的很简单,逃离那个令人窒息的家。
年少的人总是如此冲动和不计后果,她带着夏之清给她买的旧手机和花了几个月节省下来的生活费就义无反顾地乘上了南下的列车。
再也不回去了,这辈子都不回去了,死也要死在丽江,在火车上她抱着自己的黑色小书包就一直这样在心里念叨,她的小书包里就放了两件夏天的衣服。
在昆明转车后,当时坐在她旁边的是一个憔悴且万分疲倦的中年男人.他睡意朦胧却始终强睁着无力的双眼,这让夏流苏感觉很不舒服.但她从未升起过任何后悔的念头,她宁愿面对一个陌生男人疲倦的面容也不愿再看夏之清一眼。
她恨他,那种恨就像未出娘胎就存在的一样,深入骨髓。
夏之清一天到晚只知道画他那些是人都看不懂的破画,从来没有关心过她的学习和生活。每次开家长会,无论她如何低声下气地央求他,他都不参加,还有第一次例假来的时候,她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慌忙且不知所措,幸好当时邻居家的姐姐看见了,赶忙帮她收拾了一番,而她的酒鬼老爸还不知道去哪蹭酒了。
每每想到这些,夏流苏的鼻子都会酸酸的,有很多时候她都会幻想她母亲的模样,夏之清画过很多裸体的女人,可是夏流苏感觉没有一个像她的母亲。
越想便越难过,火车不知不觉地行驶,也不知穿越了多少时光的隧道,夏流苏一觉醒来,蓦然抬头看见车窗外清澈澄明的蓝天白云,她便知道她的目的地即将到达。
五年前,她看过一篇有关丽江的文章,此后便一直念念不忘,或许,这便是与生俱来的缘份。
现在,她是在逃离,也是在追寻。
下火车后天已黄昏,夏流苏的心情开始还相当好,可是当她习惯性地伸手去掏上衣口袋里的手机时,她发现自己的厄运开始了。
夏之清给她买的那个国产山寨版的旧手机竟然被别人偷了,更糟糕的是她那过目就忘的本领直接导致她从未记住过任何人的电话号码,其中就包括夏之清和她自己的。
她的内心开始还充斥着一些小难过以及对龌龊小偷的憎恨,可马上她就想通了,这难道不是上天的安排吗,让她和夏之清从此一刀两断,再无瓜葛。
可是当她把浑身上下的口袋和那个黑色小书包全部摸了一次的时候,她觉得自己的世界末日真的到来了。
书包里的现金都被小偷卷走了,连那张设了密码的银行卡也未能幸免,夏流苏突然就觉得眼前世界一片天昏地暗.她的后悔感排山倒海席卷而来,她想如果自己安安心心的待在家里,至少有碗饭吃,有张床睡,现在,在这离家几千公里的异地他乡,她恐怕要沦为小乞丐了。
不管怎样,先去市里再说,至少市里有警察局,夏流苏的头脑还是相当冷静的。
可是问题又来了,火车站离古城和市里都很远,身无分文,怎么去呢?看着向她招手的那些面包车和的士司机,夏流苏的脑海突然就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坐霸王车。
人逼到绝境的时候往往就容易犯罪,夏流苏感觉自己的的确确陷入绝境了。
反正已经到了穷途末路,她主意一定,便握紧了拳头往一台的士走去,她的脑海一直在构想逃跑的各种方案,因为紧张,她的手心都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黝黑的中年男人对外地来的客人表现得相当热忱,他见到流苏向他走去,便快步迎上来询问流苏是要到古城还是新城。流苏为了不让他起疑,便很自然地和她攀谈,讨价,最后协定以五十元的价格把她送到新城。
流苏心想,不管你黑没黑我,我身上反正没钱,你要把我送警局刚好,我就可以直接回家了。
虽然她知道这样做很缺德,可她也是被逼的,世态炎凉啊,流苏坐在车上才发现自己整个人都感觉快没力气了,她日夜兼程地赶赴这里,却落得了这一副狼狈模样,她的眼泪不知不觉就偷偷泛出了眼眶,她怕司机看见,便赶紧用手擦掉了。
一路上,司机还兴致勃勃地给她介绍丽江,跟她说这说那的,这让流苏的愧疚感急剧递增。她曾经如此向往这个美丽神奇的地方,可她从一开始就要给它留下不好的印象。
疲惫感铺天盖地席卷而来,流苏竟眯着双眼睡着了。也不知过了多久,司机叫她的时候,她还以为自己要下火车,她甚至未能反应自己的处境,之前预想的逃跑被忘得一干二净。
金花,要付钱咯,只能到这里了。司机大叔满脸微笑,似乎还有祝福没有送出口。
流苏没有说话,跑吧,赶紧跑,开了车门就跑,她的大脑快速反应。
司机感觉不对劲,带着疑惑的表情盯着流苏。
流苏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犹豫了,她抓紧手里的黑色小包包,推开车门便往外跑去,此时她的脑海一片空白,她的小心脏加速地扑通跳着,像要从她小小的身躯里跳出来,她不知道自己再往哪里跑,她只知道自己必须用尽全身的力气逃亡,不能停步,耳边的风簌簌作响,像要灌穿她脆弱的鼓膜,身后模模糊糊地传来,抓住她,站住之类的嘶吼……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流苏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大把大把的从眼眶涌出来。
当她终于累得再也走不动一步的时候,她一下子瘫坐在青石板路上,她不知道,自己已经从新城跑到了古城,她也不知道,她从白天跑到了黑夜。
而的士,是不能开进古城的。
她与日思夜想的丽江古城邂逅了,是以跑的姿势相遇的。
彼时,暮色降临,大红的灯笼全都已经亮起,华丽的灯光柔柔地投射在粼粼水波上,杨柳妖娆的枝叶也反射出淡淡的绿色,古城开始毫不吝啬的向远方的来客展示它的迷人之夜。
酒吧里的音乐随着微凉的晚风阵阵传入她的耳朵,她摸摸自己的脸颊,奔跑的时候,感觉血液都在脸上沸腾,现在已经变得冰凉,脸上的泪珠也被风干,留下了一道道泪痕。
她再次环顾四周,发现这里的巷子四通八达,确认那个司机不会找到她时,她才重重地舒了一口气。
可是,这里怎么没有人呢?现在还只是傍晚啊,不是说丽江在晚上也是个不夜城么?
带着一肚子的疑问,流苏从地上爬起来,将黑色小包背好,便往灯火通明的地方走去。
沿街的酒吧客栈还有饭馆都生意繁荣,人们靠着木栏,赏着夜景,吃着美食,喝着小酒,别提多惬意了。
只见不远处有火光亮起,人群熙攘,乐声鼎沸,流苏便迈大了步子向火光走去。
晚餐是和老板娘一起吃的,吃过晚餐杨翼便和老板娘还有几个客人一起出门赶赴篝火晚会。杨翼住的客栈离晚会地点不远,走路也就几分钟的样子。客人中有两个男生年龄和杨翼相仿,他们便和杨翼攀谈起来,还有两个中年男人便和老板娘谈笑。
谈话中杨翼得知他们是美院的学生,比杨翼还要高一届,他们是自己来丽江写生的,眉眼清秀身材和自己相似的叫杜非凡,另外一个不太爱说话的显得有些闷骚的叫白均雨。
杜非凡是那种典型的开放派,他三句话离不开丽江,谈到丽江时他的那个神采飞扬,好似他已把丽江的每个旮旯角落都走过一遍,品过一番一样。
白均雨则与杜非凡恰恰相反,他安静地听他们两个说话,却不发表一句意见。杨翼想,自己的性格,大概是站在这两人之间,正如他现在走路的位置一样。
火光吸引了他们的眼球。
杜非凡的表情是最激动的。或许,咱们可以认识一大堆能歌善舞的美女呢,杜非凡戏谑。
对于杜非凡的话语,白均雨只是淡淡的笑过。
杨翼说正是,待会我们来打赌。
好啊,赌就赌,杜非凡不甘示弱。
纳西音乐已经响起,火苗在人群中央熊熊燃烧,穿着民族服装的纳西族人已经手牵着手开始围着火堆起舞,然后源源不断的有人加入,跳舞的人越来越多,圈子越变越大。
杨翼本来在兴致勃勃地观看纳西的民族舞蹈,杜非凡凑过来在他耳边说我看到一个绝色美女,如果你能帮我把他电话弄来明天泡吧的酒钱我来付。
杨翼问在哪。
杜非凡便用手指给他看。
然后杨翼看到了在人群中踮着脚看晚会的夏流苏。
当时的她在杨翼的眼里,就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片子,她身躯瘦弱,马尾凌乱地披在肩上,穿着脏兮兮的紫色T恤衫,牛仔裤上的洞不知道是买来就有的还是自己无聊时捅的,那双安踏显然也是踏了很久的。
你眼光有问题吧,就她,那小丫头片子,杨翼对杜非凡感到十分不屑。
显然,杜非凡也看到了夏流苏,他赶忙澄清说不是那个小丫头,是那个,那个,背着吉他的,穿深蓝色波西米亚长裙的。
顺着杜非凡的指点,杨翼再将目光瞟过去,在流苏的身后,站着比她要高一个个头的女孩,她背着把大吉他,身材很好,可惜看不清面容。
你说的,明天的酒钱。杨翼很想去看看她的模样是不是符合人们的想象。
杜非凡那个头点的跟鸡在啄米一样。
杨翼便快速地穿过拥挤的人群,往背吉他的女孩走去。当他走近的时候,他才发现,这个女孩,似曾相识。她刚好转过身来,目光与杨翼相对,但她没有丝毫的意外和惊慌,她眼露笑意,仿佛在说,看吧,我说过我们会再见的。
杨翼是第一次这样仔细的观察她,他才发现眼前的女子确实很美,美到他一时找不到缺陷。
那个……杨翼第一次感觉自己语无伦次,莫名的罪恶感像涨潮一样在心头翻来覆去。
你,还记得我的吧。女孩倒是很大方,她说话还是那样温柔,像在唱抒情的歌曲。
杨翼回头看了看,杜非凡向他用力地挥手,一副恶狼捕食的模样。
那个,留个电话给我吧。杨翼并不稀罕那点酒钱,他输不起的是面子。
给我你的手机,她微笑的答应了,就像当初答应和他过夜一样爽快。
当时流苏还在投入地看晚会,丝毫不知道身后发生的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