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妙如得知杨家被查抄时,已是两天后的事了。
府里这两天涌进不少陌生人,被杨氏派的崔妈妈,一个一个叫进花厅。她原以为,是家中产业的管事,年底要交账。按每年惯例,过了腊八,各处庄子的年例田租和铺上的红利孝敬,都会在过小年之前,交到主人府上。她也就没太在意。
谁知烟罗却跑来跟秦妈妈说,从正院那边丫鬟议论中,她无意间得知,太太把她从杨家带来的嫁妆产业,在逐个盘点,好似有大的动作。而华雍堂的丫鬟婆子们,更是人心惶惶,一个个都是副神不守舍的样子。
天黑的时候,步摇意外上门,来浮闲居传话了。
“大姑娘,太太派奴婢来知会一声,最近这段时日,她在花厅忙着年底扎账,三位姑娘的早晚请安就免了。”步摇一副年轻媳妇的打扮,上身着干净的淡青夹袄,藏青色的比甲,配上浅红色的裙子,比之以前的装扮低调收敛了许多。
禀告完主子的吩咐后,她好似没要走的意思。
眼睛朝屋子里巡视了一轮,嘴上却啧啧夸起案上的摆设来:“这是梅花开得好汝窑青釉梅瓶,是如意斋新出品的吧?许久没来姑娘这里了,添了不少新玩意儿,想来那做玩偶的布庄,生意不错吧?”
妙如心下一惊,暗道不好,怎地自己入股童趣坊的事,她也知道了?
不知她这话,背后是何用意?
果然,步摇随后朝她递了个眼色,又朝屋里其他几位婢女,装着无意地扫了一圈。
妙如怎能不知她的意思?自己也正好有事问她,遂把织云和莲蕊她们几个打发下去了。
“大姑娘,奴婢有重要情况报告”说着,朝对方福了一礼。
妙如也不接话,兴致缺缺的样子。眉头一挑,用眼神示意她,有话尽管说。
“杨府被抄家了”步摇这时换了副表情,忧心忡忡的样子。
好似惊雷在头顶替炸开。妙如也淡定不了,忙一把抓住她,急切地问道:“说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听丁香跟奴婢说,那天得到杨家管事的报信,太太和老爷随即就赶到力旋胡同。御林军的官们爷抬了十几个大木箱,正从府里出去,还把杨家舅老爷带走了。那边的舅奶奶见状,回石家搬救兵去了。不过,这两天听说,舅老爷还是没能回来。”步摇一咕噜全倒了出来,说毕,还别有深意打量着对方的神色。
妙如脸色凝重起来,问道:“知道是因何事,被抄的吗?”
虽然她早有心里准备,但两个月不到,就被抄家了,还是出乎她意料之外。原以为,以杨景基在大楚朝堂上,风云了近二十年。怎么着,也能拖上个一年半载的。
“姑娘难道没听说,街头巷尾那些议论?说是那边的老太爷,私藏朝中大臣不法的把柄,却不上报。是挟诸什么令什么的……”
“挟诸侯以令天子?”妙如接口道。
“对对,奴婢读的书少,就是这句话外面人都是这么说的还说这些箱子,从崔家转手过来的,他家被灭之前,还有个神秘组织,搞暗杀、胁迫什么的……”步摇这几天在街市上打听来的消息,全倒给了眼前的姑娘。
原来,崔家竟有那般能耐,搞了个类似明朝东厂的特务机构。难怪当初他们不费吹灰之力,就给马匹下了药,轻而易举地就让自己掉落山崖。要自己这条小命,跟玩似的……
忆起此事,妙如只觉背脊发冷,惊出一身冷汗,暗暗庆幸,自己捡回一条命。
触及步摇望向这边灼灼的目光,妙如清醒过来,问道:“你跑来跟本姑娘说这番话,是何用意?我可记得当时说过,若华雍堂那边,有伤害家人的图谋时,才向这边报告的。此乃杨家那边的私事,告之我有何用?”
“姑娘”她随之朝妙如“扑嗵”一声跪下,哀求道:“太太这两日,忙着召集她陪嫁铺子田庄的管事,盘查清账,要盘出去的样子。若是杨家倒了,奴婢的父母兄弟,到时会被官府发卖……望姑娘伸个援手,帮忙买下来。奴婢自己出银子……”
妙如一脸奇怪地望着对方,哂笑道:“你是母亲那边的人,怎么求起我来了?再说了,若杨家获罪,咱们家也难免不受牵连爹爹要么被罢官,要么被人盯着。本姑娘如何敢买犯官家奴,而且还是名份上外祖家的”
“姑娘不是跟丁家三奶奶合伙做生意吗?托您那边布坊的掌柜出面,低价买下犯官家奴,就不会打人眼了。若姑娘帮了奴婢这次,我们全家做牛做马,定会报答姑娘的恩情……”步摇热切地盯着她,神色十分诚恳,好似把眼前的人当作救命稻草。
妙如皱了皱眉头,不置可否。
若是杨家倒了,爹爹如何自保都成问题。这一家子们能否全身而退,将成为头等大事怎能节外生枝呢?
见对方吝于表态,步摇咬了咬牙,讪讪然地离去了。
金乌西坠,钟府四处屋檐下,都点上了灯笼。华雍堂内更是灯火通明,杨氏跟崔妈妈正清点着私房财产。
“小姐,要不要再留两间铺子,万一姑爷安然无恙,度过了这次风波呢?到时想再买回来,可就难了”崔妈妈提醒道。
“若是单是落实了结党营私的罪名,倒不至于全府被斩。若牵扯上其他的,就难讲了。前两天母亲告诉我,二十年前……反正铺子是留不得了。到时说不定会被封……现在出手还能得几两银子。”杨氏把牙一咬,下定了决心。
此时丫鬟来报,大学士府那边有人过来了。杨氏忙让仆妇们把人请入。
一位穿着体面的婆子被钟府的丫鬟,从二门引了进来。一路上行色匆匆,脚步急促,脸上满是惊惶慌乱之色。
“太太,老夫人身边的毛妈妈来了。”守在门口的大丫鬟冬儿朗声通禀道。
杨氏从暖阁内室的罗汉床上直起身,等着来人。
“二姑奶奶,不好了”人影还没看清,她就听到一声熟悉哭喊,“三奶奶吵着跟三爷和离,今儿个石家派人来,在府中清查三奶奶的嫁妆……老夫人又晕过去了……”
那婆子发丝凌乱,眼里布满了血丝,神情憔悴,像是一路颠簸而来。
杨氏掌中的手炉,啪嗒一声,掉到了地上。里面的炭灰洒了一地。她也没有顾上这些,从床榻上跳下来,揪住伏在地上的仆妇,厉声问道:“你说什么?和离?发生了何事?”
那婆子把来龙去脉,细细说与了二小姐听:“今日大清早,杨府门前来了辆马车。说是来找三爷的。从里面扶下来个快生产的孕妇,说是原来住的地方,被人放了把火给烧了,她无处可去。三爷几日都没去看她们母子了。后来一打听,说是他被关到狱里了。就寻到杨家来了……是三爷的外室……她听人说夫人和三奶奶还在,就跑到学士府门口。想求夫人看在肚子里是杨家唯一的子嗣份上,收留下她。还说,孩子生下来后,愿把他送给三奶奶抚养,只要能让她生下这个孩子。”
听闻此言,杨氏大怒,喝斥道:“荒堂随便一个阿猫阿狗,就跑来自认是三弟的外室。这肯定是隐害想离间三弟的夫妻关系。现在是多事之秋,那帮人是想让承恩侯,对牢里的爹爹袖手旁观吧……三弟妹真信了?”
杨家仆妇答道:“三奶奶开始也不信谁知那妇人,拿出一块祖传玉佩,跟三爷随身带的那块,看着正好就是一对。三奶奶气得险些晕过去接着就哭闹起来了,要回娘家……夫人没办法,只得派车把三奶奶送回去了。把那待产女子,暂时安置在府内。打算过两日,上门去劝劝三奶奶,认下这孩子。说是不能让杨家断了后……”
“胡涂这种事怎么能随便认下来?她们想逼死牢里的爹爹和三弟吗?”杨氏怒目圆睁,一脸恨不得当时在场,让她扭转局面的样子。
那婆子又补充道:“老夫人是见着昨日夜里三奶奶,被诊出有喜脉,才敢冒险认下来的。她怕三爷回不来,多一个人怀上,多一份子嗣的希望”
听到三弟妹有了身子,杨氏总算看到了一丝希望,可转念一想,又觉不对,继续问道:“那和离又是怎么回事?三弟妹有了喜脉,就更不用认了。节骨眼上,这不是添乱嘛”
“老夫人也是怕三奶奶运气不好,这一胎得不了孙子。想来个双重保障……”那婆子小声回道,说完伏下身子,生怕杨氏把怒火发在自己身上。
杨氏抚着额头,满腔无奈,道:“把爹爹保住了,三弟再回来,多少孙子生不了啊?何必舍本逐末?”
接着又问道,“后来呢?三弟妹有孩子了,她怎么还会要和离的?”
“听送信的婆子来说,三奶奶回家里,就被亲家老爷禁闭起来。听说下午就用药,落了胎……所以夫人这才晕过去的。”那仆妇鼓起勇气,终于把最糟糕地情况倒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