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妙如干什么事,都是副心绪不宁的样子。
妤如想是听人说了些什么,对另外两位,不是怒目以对,就是一脸不屑的表情。以前她作此形态时,妙如从来不把这当作一回事儿。此次,却让她有些如坐针毡。
好不容易捱到下学,回到浮闲居,进屋她就开始翻箱倒柜。想找来以前从师叔那儿,抄来的病后调养的方子。
冥思苦想一番,忆起前世那些增强体质的方式,和应试备考前,修炼心态的小窍门,全都记了下来。又写了几句祝福鼓励的话语。把笺纸装进信袋后,也没封口,来到了父亲书房门前。
“听说旭表哥病了?”请完安后,妙如问起了此事。
“嗯,那日淋过雨后,回家当晚夜里,就发起高热来。第二日起不了床时,才被丫鬟们发现的。爹爹前去探望时,太医来看过了。说是得了风寒,将养几天就无碍了。你不必挂心!”说着,钟澄抬起头来,笑容带着些许安慰的味道。
妙如心里稍微平静下来,拿出准备好的信件,递给父亲:“药材想来他家是不缺的,也没什么其它东西好带给他的。女儿特意把师叔,以前留下的养生方子,抄录了几个。还有一些祝福的话,下次探望时,请爹爹帮妙儿捎给他……”
望着她的小脸,钟澄欲言又止,良久才点了点头:“去吧!爹爹定会帮你带到的。”
第二日,从翰林院出来,钟澄吩咐车夫,朝掇芳园驶去。
跟着引路的丫鬟行至,离汪峭旭所居的漱玉馆,还有段不近距离时,钟澄听到有乐声传来。
竟然是那天引他找到女儿们的曲子。
平日在家里。妙儿吹得磕磕巴巴,也听不出感觉来。被人重新流畅地演绎出来,原来是这般动听……不过,这又是她从何处找来的乐谱?
正在发愣之际,前面引路的丫鬟,已经进去禀报了。
随之,箫声停了下来,汪峭旭一脸病容地迎了出来。
“病了也不知好好休息,还吹什么箫?!还不回床躺下……下月就要应试了!你这样,博然兄怎么放得下心来……”上前扶过外甥。钟澄把他搀到床榻上坐下,“今日觉得怎样?可还有头晕的症状?”
简单地施了一礼,他回道:“让姨父担忧了!旭儿只是有些乏力,不碍事的。再说还有二十来天,若甥儿还缺这点时间温习,那就不用下场了。”
眸中露出激赏的光芒,钟澄伸手从衣襟中取出封信,对外甥道:“有信心就好!你大表妹昨日回来,才得知旭儿生病的事,心里特别内疚。连夜抄了此前慧明大师。抄给她的养病方子。要姨父带给你,就是怕耽误了你的前程……”
一抹喜色从少年眼底转瞬即逝,他朝向钟澄拱了拱手,道:“让姨父和表妹操心了,旭儿这身体不争气。请转告表妹,我已经无碍了。想是之前温书太劳累,加上那天骤然变天,寒热交替。才病倒的。旭儿以前的身体,很少生病的。”
轻轻带过,将责任全揽到自己身上,把钟氏姐妹撇得干干净净。
说着,他接过递来的信,放在枕头底下压着。并不打算当面拿出来看。
钟澄眉头微蹙,无可奈何地在心底暗叹了一声。
其实他本不欲走这一遭的,毕竟之前两家有说亲的事儿,又被他拒绝了。
可是妙儿不知情,想是担心因自己的缘故,影响了对方的举业应试,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吧!
若没那档事儿,此种做法也无可厚非。
可现在这样一来。好似他们两小儿有什么似的。若是传到谢家人耳朵里……
可若什么都不表示,看在外人眼里,反倒是自家女儿失了礼数。
望着姨父脸上变幻莫测的神色,汪峭旭心里,哪有不懂的?
心里暗想。姨父也太不了解他女儿了,岂会随便让人说道的?前几次想试探她,对自己的感觉,都被她巧妙地躲过了。上次避雨时,还故意拿话提醒他。
汪峭旭犹豫了一会儿,又重新取出那信,当着姨父的面,念了起来。
“大表妹何时参加过考试的?说起来还一套一套的,好似亲历过似的……”他不禁莞尔,打趣起来。
见他这副坦荡从容,光风霁月的样子,钟澄心里有些惭愧。也跟着附和起来:“她从小就鬼灵精怪的。经常有些奇形怪状的想法,也不知打哪儿来的。小孩子不懂事,让旭儿见笑了……”
“也不是!表妹说的挺有道理的,外甥很受启发!若此次榜上有名,定要好好谢过她。”汪峭旭诚挚地应道。
眼底闪过一丝欣赏,钟澄心底连连叹惜:若不是跟继妻有亲戚关系,眼前这人,倒是个不错的女婿。为人谦和体贴,难得对妙儿有那份心思……
接着,一大一小在屋里,谈起了乡试准备情况。
此时,在钟府华雍堂,杨氏的内室里,就不是那般和谐了。
“啪”的一声,一只杯子砸碎在地板的青砖上。
“怎么着?!看到我反对谢家这门亲事,又把主意打回到旭儿身上了?”
杨氏听说,昨日妙如回来,得知表哥病了的消息后,连夜跑到春晖斋,交给她爹爹一封信。今日相公又上汪家去了。听跟车的小厮来报,他今日不回来用膳了,要在汪家呆到晚上。
这让杨氏顿时感觉有些不妙!
从锦榻上站起身来,她拧着眉头,在屋里踱来踱去。
这次是声东击西,还是围魏救赵?
长公主喜欢那小东西,若是相公被对方说服,回心转意了,亲事还真有可能做成!
又让那小东西讨到好了!还破坏了爹爹早已安排好的,靠外孙跟沈家联姻,拉拢朝中大臣的计划。
崔妈妈此时从院门外跑进来。在杨氏耳边低语:“小姐,老奴打听出来了!跟在婵姐儿身边的,有咱们的人。听三姑娘说,那日表少爷对姐妹俩颇为照顾。还特意为她们,在屋檐下吹箫,引了姑爷寻去。这才淋病的……”
自打听说,外甥为了送她们姐妹,被雨淋着生病了。这个消息,又勾起了杨氏心底的不甘和忌恨来。
想起之前自己母女被长公主无视,姐夫还特意来家里求娶继女。明摆着是打她杨氏的脸嘛!
幸好相公还算识趣,推掉了。如若不然,两家真成了亲家,杨家夹在中间,位置就尴尬了。她不被长公主待见的事实,恐怕到时再也瞒不住了,必定又会在京中上流圈子里引起非议。
连自家的亲戚都不站在她那边,到时妤儿还如何说人家?
这小东西,生来就是她的克星!求娶她的,不是杨家的对头。就是杨家的姻亲。
偏偏她还没立场反对,只能仗着爹爹当年恩情,赌相公不敢真把她给休了,在那里死扛着。
若是钟家在京中,有妯娌帮着张罗的话。恐怕就算她反对,相公也会置之不理。不知到后面,他会不会想出其它的招儿来。
杨氏还真料对了丈夫的想法。
从掇芳园出来,坐在回家的马车上。钟澄正在筹谋此事。
马上就到秋闱了,为了让女儿订亲的事宜,能安排得风光体面。前几天,他特意给淮安长房的三堂兄钟澈去了信。
邀请明信侄儿出了榜,就来京城备考下一场。他当叔叔的,也好就近指导一番。还暗示。入冬后,南北气候差异较大,最好有女性长辈,在路上陪同照料。
还需给二堂嫂钟谢氏去一封信。将女儿说亲的波折,毫无隐瞒地告之对方。
这位堂嫂把妙儿,当成自己女儿般爱护。她的终身大事,想来对方不会袖手旁观的。
若是能请动这尊大神,为女儿筹备张罗。这门亲事。才算有些体面和圆满。
有她出面代表淮安钟氏,帮着他嫁女。将来在世家间走动时,女儿也不会失了底气。
其实,他本来想请义妹白绮,替他张罗订亲过礼的。
后来听说。谢家老封君,出身颖川书香门第的世族庾氏。还是当今皇后娘娘的亲外祖母,镇国公的岳母,是个极重规矩和体面的老太太。
而谢尚书的夫人程氏,也是三朝元老帝师程太傅的嫡女。
女儿嫁过去,势必将来会面对一大堆豪门亲戚。
白氏如今虽是庶吉士的娘子,到底是出身商户。为了不让女儿被人看轻,他只得求助于本家了。
谢氏跟钟氏,在大楚朝的文坛上,也算是平分秋色,不相上下了。
况且多年前,二堂兄跟二堂嫂那段佳话,在世家士林间传得极广。若是有钟谢氏出来,为女儿撑场面,婚后在婆家的底气也足些。
二十年后,谢钟两姓再次联姻——这多多少少能挽回因继妻不贤,给女儿的亲事,造成的恶劣影响。
而风暴中心的主角妙如,坐在韶华斋的书案边,望着窗外追逐的两三只蝴蝶,正在发呆。
前两天,她被又好友薛菁,拉到她家别庄里,当了两天画匠。此次还挑战了新的难度,无相似的脸庞作参照,纯凭口述,替没见过的对象画了像。
她越来越觉得自己,可以考虑到衙门里,应征当个悬赏追逃的画师了。
此般高难度的事儿,都让她办成了!这种本事要练出来了,比摄影都管用。可以突破时间、空间和目标的限制,全靠记忆和想象,虚拟出人物形象来。
此次画中的女子,也不知是何人?
长得还挺漂亮的。不会是翌公子那伙人当中,某位的思慕对象吧?!
此时她却不知,这次画像的行动,在无意间,改变了许多人后来的命运走向,包括她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