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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JoK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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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 十三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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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oKer~
2014-7-14 09:38 PM
>  物理教师在镜子里看到什么?不用他说我们也知道。我们很平 静。我们感到叙述者与叙述者笔下的男女们都患有一种毛病,这种毛 病叫做:大惊小怪。方富贵明明知道并且自觉自愿地牺牲自己的面容 换来张赤球的面容。我们也知道大眼睛美于小眼睛;有疤的彝子也要 比没疤的鼻子更引人注目,而且表现出一种残缺美。何况通过这一转 换容貌的活动,方富贵贏得了堂而皇之的权力。俗话说“生命诚可 贵”,你丢弃了一个丑陋的面貌蜕化成美丽的面貌又贏得了可贵的生命;俗话说“爱情价更高”,你牺牲r丑陋还贏来r与女人谈情与爱 的权利——锦t添花——结婚的路上捡到了金条—喜上加喜—好 上加好——好事成群结队地落在了物理教师的头t,你为什么还要故 作悲壮?周身寒彻什么你?小腹下坠什么你?捡了便宜卖什么乖你? 我们现在可以自己往下编织这个笼子,笼中人昏昏欲睡,粉笔残 渣沾在唇边,也像绿油油的小胡子。你在椭圆形镜子里看到了一张像 剥了壳的熟鸡蛋一样的崭新的脸,心里的惊恐到达了惊恐的髙峰—— 惊恐与性有密切的关系——这是我吗?这是他吗?我是谁?——这张 脸的年轻与安装着它的半老身躯显得极不协调,因为是永远温暖,甚 至炎热的季节,主人公随时都要比较容易地把自己的肉体暴露给我们 看,所以,物理教师穿着透明的半袖衬衫,最上边的扣子没系,第二 个扣子早已在连日来的颠沛流离中断线脱落,因此,椭圆形镜子里照 出来的就不仅仅是一张没有皱纹、光洁、滋润、年轻漂亮的脸,而且 还有那几乎是全部的、沾满灰垢(手术前整容师为他洗过澡,但人是 喜欢招灰的东西)、凸着大喉结、血管子(颈动脉)青紫、皱纹纵横 的老脖子。那张漂亮的脸上生着一张双眼皮的大眼睛,鼻子上有一条 青紫的疤痕,一张虽然大,但的确娇媚的嘴。
  物理教师逃离了镜子,他不愿意呆在这狭窄的房间里,也不能走 进蜡美人的洞穴——冬眠灵可以让她睡觉但不能制止她的梦呓和嘎嘎 吱吱的咬牙声一一也不能钻进大球小球的洞穴——那是一位应届的高 中毕业生和一位初中二年级学生的领地,高考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冲 到街上去?到中学里去?这勇气还没生出来,他只能逃回那间厨房里 去喘息。那条长长的绷带从厨房一直通到椭圆形镜子前,刚才是整容 师拖走了它,它建立了厨房与卧房之间的白色的联络。那天,仿佛在 梦幻中见到过的白色的搪瓷盘、蓝色的酒精、浸在蓝色酒精里呈现橘 红色的刀子、剪子、钳子、镊子们,还有那些装着麻醉药的玻璃针管 们,通通都无影无踪。厨房何曾是手术室?切肉的案板上砍着两把大 刀,面袋里有面,米袋里有米,煤球炉子关闭着炉门。只有这块床板 是再次出现的东西,它的嘎嘎吱吱的响声与梦境中的对话有联系,曾 经有一个温暖的声音在你脑袋上方对你说:
  “不响的床是不存在的,不要怕,这床足可承担两个人的重量。”
  整容师卷着绷带,便自然地进人厨房,就像循着狗脖子上的绳索 总能找到狗是同样道理。她的脸上桃花般的颜色告诉你:我太高兴 啦!我太兴奋啦。
  她拿着卷成一卷的绷带站在你面前,高兴地、兴奋地说:
  “我太高兴啦!我太兴奋啦!”
  后来,她又告诉你,想不到在如此简陋的条件下,手术竟获得了 空前的成功,一切都比想象的还要好。只是面皮还略嫌娇嫩,经不起 风吹日晒,不过问題很小,俗话说,“脱了壳的知了,见风就硬。”
  “但是,从今之后,我如何称呼你好呢?”整容师搓着手,为难地 说,“称呼你方老师,但你的脸分明不是方老师;称呼你为张赤球, 但你的身体分明不是张赤球的身体。”
  你也感觉到事情比较难办,一切都恍恍像德如在梦中,包括多年 前野地里的炮火硝烟,包括大学图书馆里向屠小英展开进攻,包括在 讲台上磕破前額,包括殡仪馆里的贮尸冰柜,包括石灰坑里的艰难挣 扎,包括整容师臀部的灿烂光辉,包括现在还在脸部肌肉里发挥作用 的麻药……世界上难道果真发生过这样的荒唐事吗,一个中学物理教 师死了,从殡仪馆里跑出来,中途掉在石灰坑里,爬上来跑到同事家 里,糊糊涂涂地改变了容貌?
  物理教师用牙齿咬咬舌尖,舌尖告诉他:不是梦!他用手換換心 脏的部位,心脏告诉他:是真的。你突然想出来一个冒犯道德的鉴定 方法:亲一下站在面前的整容师,如果我能从这种活动中得到快乐, 就证明确实有一个名叫方富贵的
JoKer~
2014-7-14 09:38 PM
物理教师存在过,他依然存在着,不 过是改换了容貌。
  他上前移动了一步,好像初次偷盗的人一样,你感受到来自背后 的巨大威胁。
  她上唇上绿油油的小胡子俏皮地扭动着,引诱着我。
  他鲁莽地搂住了整容师的腰,整容师噘着嘴说:
  “屠小英来啦!”
  你箭一般射回原位,感到万分羞愧,这一刻你忘记了自己的改换 了容貌的脸,道德法庭开庭审判:像话吗?你产生这样的邪念对得起 含辛茹苦的妻子吗?对得起与你同在一个办公室里上班的张老师吗?
  俗话说“朋友妻不可欺”。
  他拘谨得了不得,汗在新鲜的面皮上流淌。整容师上前来,笑嘻 嘻地说:“你有一张我丈夫的脸,心却在屠小英身上。”她捧住了你的 脸,端详着,如同端详一块美玉,“你不要瞎激动,它要有一段稳定 的时间,哭、笑、大声说话都可导致变形。”她的眼睛里流露出的感 情是一个中年女人对一个十八岁的毛头小伙子的怜爱,“我亲亲你吧, 给你个‘五子登科’!你感到她柔软得不太真实的嘴唇,轻轻地舔了 一下你的印堂;又轻轻地触触你左眼,然后右眼;又轻轻地舔舔你的 鼻尖;最后,又轻轻地触触你的嘴巴。”
  她的嘴里放出的是一股激动人心、调动食欲的新鲜辣子鸡的味 道。物理教师的刚刚被扩大了的嘴巴急切地想去吮吸辣子鸡味时,两 边的嘴角连动了麻木基本消退的双腮一阵丝丝缕缕的疼痛。
  本节即将结束时,整容师第二次把物理教师拖到古老衣柜的椭圆 形镜子前,瞩咐他不要轻描淡写地、而是要严肃认真地看看这张新 脸,并希望他对照着挂在椭圈形镜子上方的结婚照片仔细寻找这张复 制的脸与被复制脸的差异,如发现差异当然要立即进行修改。
  你必须正视这样的现实:随着这张双眼皮、大眼睛、带伤疤的鼻 子和娇嫩的大嘴巴的新脸的诞生,有一批陈旧的记忆已经被埋葬了, 有的正在被埋葬,幸存的也变成了插在瓶子里的花,暂时还鲜艳旺 活,但枯萎两零即在眼前。
  屠小英又在隔壁抽泣了,类似后悔的感觉在他喉咙之下的躯干上 爬动着。
  “后悔吗?”整容师悄悄地问,她虽然还是面带微笑,但你从这微 笑之后看到了低度的忌妒和善意的噶讽。她说,“俗话说,‘不要思南 朝挂北国’,‘一心不可二用’。”
  物理教师突然感到自己像个十足的傻瓜,但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四
  物理教师的受骗感产生的理由是:我改换容貌主要是为了换取与妻子儿女相聚的权利;但一旦改换了容貌,这权利也变得岌岌可危 啦。
  不由你分说,整容师剥光了你的衣服——叙述者的这类描述往往 容易引起误会:一个爱好褪剥男人衣服的女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 人呢?剥光衣服之后要干什么?我们看到,整容师是没有邪念的—— 然后,从柜子里拿出那套和正在第八中学讲物理的张赤球身上穿的衣 服一模一样的、绿色的制服。你别别扭扭地推搡着,好像垂死挣扎, 或者,败兵们死守着最后的阵地。整容师无疑是在侵略着芳邻屠小英 的领地,侵略者是生气勃勃的,被侵略者是软弱无力的,必然导致这 样的结局:物理教师身穿厚敦敦的绿制服,好像一个摘了帽子的邮 差。
  物理教师第三次站在镜子前时,只感到天旋地转,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啦。
  整容师把他安顿在厨房里那张有毛病的床上,吩咐他闭眼休息, 为了防止意外,她明确地说明,她手里捏着的两片白色小药片名叫速 效安定,吃了这种安定片,三分钟即可沉沉入睡。她的话是不可抗拒 的,物理教师顺从地张开了嘴巴。
  下午是短暂的,傍晚与满城的灯光一起来临,张赤球与大球小球 几乎是同时进人家门,就在他们进人家门时(他们虽为父子,但见面 时连招呼也不打),吃了两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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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7-14 09:38 PM
速效安定和吃了四片冬眠灵的同时醒来。 厨房和蜡美人的洞穴毗连在一起,中间只隔着一层三厘米厚的纸板, 纸板上均勻地印刷着“糖水马蹄”字样,这说明纸板曾经是纸箱,纸 箱曾装过糖水马蹄罐头。物理教师翻身爬起,耷拉着头,咪缝着眼, 不知身为何人,亦不知身在何处,这时他听到了蜡美人愤怒的吼叫 声,还有,大球小球高声吵嚷肚饿的声音。他马上想起了睡前的经 历,但你仍陷在这一切究竟是梦还是现实的疑惑里拔不出腿来。
  “爸爸,你应该到厨房里去为我们弄饭! ”大球和小球恶声恶气地说。
  “儿子们”,张赤球说,“我们最好还是等等你妈妈,今天是星期 六,她又会给我们带来牛肉,或者猪肉,或者羊肉,或者鸡肉,或者 猪大肠。”
  “我们有很多作业要做。”
  “我建议你们先进洞去做作业,等你妈妈回来做好了饭,闻到饭 菜的香味你们就出来Z
  你在蜡美人一声紧似一声的嚎叫中忍受着煎熬,绿制服宛若冰凉 的盔甲,压迫着还可以勉强称作方富贵下半截的身体。使你真正不安 的是那张脸,它的主人正在厨房外踱步,他一边踱步一边哀声叹声 (方富贵并不知道张赤球已经将他忘记,他唉声叹气的原因来自第八 中学的物理课),你认为脸的主人正在为丢失了贵重的家传至宝而后 悔,你想把这张脸揭下来还给主人。可立即又犹豫起来:揭掉了脸我 是谁呢?
  踱步声逼近厨房,你的牙齿上下碰撞。
  张赤球撩开了厨房的门帘,两个身穿绿制版、生着同样面孔的物 理教师对面而立,都像十足的傻瓜。
  “你是谁?”
  “我是谁?”
  “你像我?”
  “我像你?”
  站在外边的物理教师恍然大悟,这个恍然大悟是错误的,他还以 为整容师在厨房里新安了一面大镜子。第二次恍然大悟是由眼镜引起 的:里边的物理教师的眼镜腿上缠着黑色的胶布。
  张赤球痛苦地说:“想起来了,老方,方老师,想不到你的变化 使我如此的不舒服。”
  “这是你的主意!”你感到莫名其妙地暴怒起来,怒吼使嘴角疼 痛,使这张新脸极端不熨帖,“你以为我愿意佩戴你的面具吗?我随 时准备还给你!”
  张赤球顿时软了,我只能从他那张与我完全一样的脸上看出他的 软弱和空虚,他对我说:“老方,俗话说,‘生米做成了熟饭’,悔之晚矣!”
  这一对满口俗话的夫妻设了一个圈套,我钻了进去,就像钻进了圈 套的兔子,越挣扎勒得越紧,最终会把我的眼睛勒出来。被改换了容貌 的物理教师痛苦地想着。他的心里涌起了愤怒,我看到张赤球的脸上
  表情也是凶残的,也是傲慢的,仿佛他是我的主人,而我是他的奴仆。
  笃笃的脚步声从庭院里传来,我们不约不同地把目光投向那污秽 的门玻璃,遥远的霓虹灯光把她的影子映在玻璃上。这条影子首先是 朦朦胧胧,其次是模模糊糊;朦朦胧胧和模模糊糊综合成晦涩、暧昧 的总体印象。不知道他想什么,我想起了她头发上那股令人魂不守舍 的异香;我不知道他感觉如何,在回忆起奇异的发香之后,心灵上的 棱角都迟钝了,圆滑了,昏黄的夜晚开始凸现出它的温情的一面。是 的,在她推开门,像一股温暖的风吹进房间之后,我们都用眼睛的正 视光芒去迎接她憔悴的脸一迷人的憔悴都用眼睛的余光斜视着 对方——我们穿着一样的绿制服,我们生着一样的面孔一他简直就 是我的镜子他宛若我的孪生兄弟一他是我的威胁——在一瞬 间,我感觉到,在这个家庭里,我们的权利是相等的。
  她的僬悴是迷人的,更迷人的是她凌乱的头发,乱蓬蓬的头发丛 生在她的头上,浅黄色的头发好像狐狸的尾巴。
  她怔住了,手里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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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7-14 09:38 PM
着的黑色塑料口袋沉重地跌在碎砖头铺成的地 面上,发出“呱唧”声。我感觉到她心事重重,无法知道他感觉到了 没有。在塑料袋落地那一瞬间,我读出了她脸上的复杂的物理竞赛试 题,不知他感觉到了没有。
  潜在的意识里,方富贵知道自己的来历,但潜意识上压着一种恶 作剧心理、一种无缘无故的报复心理。所以,当我看到他前行时我也 前行,他弯腰去捡那个黑塑料纸袋时我也去捡那个黑塑料纸袋。
  整容师一定压下去了某种忧虑的情绪,我感觉到,不知道他感觉 到了没有。我们同时听到了她虚假的大笑声。她換一下我的脸,又摸 一下他的脸,她说:“你不要装了,我知道谁是我的丈夫。”
  他骄傲地昂起了头。我为什么不骄傲地昂起头呢?既然我们同样 衣着同样相貌,我们就该享有同等的权利。
  _师说:“你们好像两个赌气的孩子。你们自认为毫无差别, 但,声带是不一样的,声音是无法改变的。”
  张赤球说,他的声音尖锐刺耳,他尽情地发挥着这尚存的特征, 好像故意在气我,他说:“球们的妈妈,你回来啦?你为什么回来得 这样晚?你辛苦啦?碰上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了吗?暖瓶里大概还有水,需要我替你倒杯水吗?遗憾的是没有茶,但是我们快很就会有茶 的,只要有了钱,我们就会大大改善我们的生活,这需要老方的配 合,今天学校里传说要给教师增加工资,大家都不敢相信,国家经济 困难,各行各业都在强调自己的重要性,强调重要性就是要钱。第七 中学高三班四个学生集体跳河,有两个淹死了,两个自己游上了岸, 学生的家长扬言要控告学校片面追求升学率,逼死了学生。市日报刊 登了死亡学生的遗书。”校长看了报大骂:“难道我们愿意追求升学率 吗?大家都追求我们不追求就说明我们教学质童差,就说明我们工作 不好,教师晋级就少分名额。国家教委的文件连一张废纸都不如,为 什么不制定教育法呢?谁搞片面追求升学率就依法论处。”校长说, 现在,学生累得要跳河,教师累得要上吊,高中一年级就分科,学文 科的根本不学理、化;学理科的不学史、地,髙中毕业是初中的水 平,这哪里是教育!学生骂老师,老师骂校长,我校长骂谁?简直是 一团漆黑!支部书记按着校长的肩膀说:校长息怒!要是现在是五七 年,你早成右派啦!校长说:要按那时的标准抓右派,十亿人里要抓 出三亿个右派。这都是小郭对我们说的……
  “就是啊,教育的目的和前途都迷失啦!”我优心忡忡地说。
  整容师说:“方老师,所以现在大家都想方设法搞‘自救运动’, 俗话说‘八仙过海,各显其能’,每个人都要想办法从自己的职业上 捞油水,你们教师没油水,只能搞这种換容术,你去上班,让红球去 做买卖嫌钱。”
  我决心模仿张赤球的声音说话。
  她从黑塑料袋里提出一块血淋淋的牛肉,两只浑身发青的鸡。 她说:“我们应该庆贺!张,你淘米焖饭;方,你与我一起做菜。 红烧牛肉、白斩鸡。大球小球!出来,把你们外婆的尿布换上。”
  两个光脑袋的男孩--个身体高大,嘴上生着绿油油的小胡
  子,另一个身材矮小,面貌酷肖张赤球,天哪!面貌也酷肖我啦。
  整容师对她的儿子说:“你爸爸在乡下的兄弟来啦,来城里做买 卖,你们见见他!”
  整容师的手指着我们,究竟谁是“乡下的兄弟”呢?
  两个男孩也马马虎虎地对我们点头。
  五
  红烧牛肉和白斩鸡在饭桌上冒着袅袅的香气,但是不能吃,吃美 好的食物如同参拜神祇,我们必须耐心等待。
  整容师是这个家庭的太阳,没有太阳的照耀,我们都不会发光。
  她在干一件应该受到舆论赞扬、应该在市日报道德专栏里大力宣 传的事,她在填蜡美人那无底洞一样的嘴巴,用一种独特的食物。
JoKer~
2014-7-14 09:39 PM
 我熟记着这种食物的配料:
  白斩鸡胸脯肉二两,红烧牛肉二两,白米饭三两,冬眠灵3mg。
  我熟记着配制方法:
  把鸡肉和牛肉剁成糊状,然后搅人米饭。将冬眠灵药片研成细 末,撒在上述食物中,充分搅拌,使之均匀。
  我们听着蜡美人贪婪的吞食声,她的牙齿不时咬住不锈钢制的小 饭勺,整容师把饭勺拽出来。有如此旺盛的食欲,所以当一个月后的 某个时刻,她鬼鬼祟祟地从洞穴里钻出来,榜起一根架蚊帐的竹竿充 拐杖,在房间和庭院里转来转去时,我的惊讶是有限的。
  她终于喂完了蜡美人,款款地走到餐桌旁,蜡美人甜蜜的鼾声在 她身后随即响起。那天晚上她穿着一件肥大的圈领汗衫,双乳前挺, 有坚韧不拔的感觉;她的下身穿一条米黄色的制服裤头,腿上的黄毛 茂密,有柔软光滑的感觉。总而言之,她的落拓不羁的衣着并没损害 她的迷人风度。
  她从箱子里換出一瓶红色的酒。家里无有启瓶塞子的工具,她用 牙齿咬开了瓶盖,然后倒在一个大碗里,她说:“明天,方去第八中 学,张去经商,我们的合作开始了。为了这合作,干杯!”
  我端起了这杯红酒,心怦枰地乱跳,对面那面椭圆形的镜子里, 又一次照出了我的脸?.我的脸没有了,我戴上了假面具,开始演戏 啦。她的眼睛在鼓励我,灯光下,一切都迷迷蒙蒙,白斩鸡目光灼 灼,在盘子里起舞。我把酒倒进喉咙,一股凉意在腹中回荡,他们的 脸上都挂上了奸邪的笑容,我的脖子上套上了他们绳索。我被他们牵着走,愤怒的不是我,我方富贵、懦弱的方富贵像一曲忧伤缠绵的音 乐,渐渐地远去了。
  这时,又是突然间、又是命运般的这些黔驴技穷的叙述者们惯用 的字眼,涌到了你们眼前,好像一堆腐朽的枯枝败叶——屠小英嚶嚶 的哭声穿透墙壁,在这个房间里飘荡。——以后发生的事情完全可以 在市日报的副刊上发表——那面镶嵌在立柜上的椭圆形镜子,啪啦一 响,啐成了几百片,玻璃碴子稀哩哗啦掉在地上。
  我惊呆了。我叫方富贵。我听到了妻子的痛哭,她错误地认为我 死啦。我活着,我要立刻回去看她,安慰她。
  整容师,我的同事张赤球以及他的两个儿子都淀异地看着那破碎 的镜子。老式立柜上洞开了一个椭圆形的大嘴,嘴里是杂乱的衣物, 几十片尖尖的玻璃碴子仿佛锯齿獠牙。
  张赤球的嘴唇有些小动作:好像两条尺蟥在造桥。但愿我的嘴唇 不做这种丑陋的运动。
  整容师说:“是张赤球的胳膊肘子捣碎了玻璃!俗话说,‘旧的不 去,新的不来’,在所有的家具中我顶讨厌这个立柜,在这个立柜上 我顶讨厌这面椭圈形的镜子。现在它破了,太好啦。这是个好兆头! 它在说明:咱们的倒霉日子像这玻璃一样四分五裂;好日子就要到 来。”
  张赤球说:“椭困是了不起的,天体运行轨迹都是椭圆,醬如地 球,譬如太阳……”
  伪张赤球说:“什么事都不要说的这样绝对,在茫茫无边的宇宙 中,人类所知道的仅仅是沧海一粟,甚至连沧海一粟都不到,你怎么 敢担保,在宇宙中,有的天体的运行轨迹不是椭圆呢?你怎么敢担 保,有的天体的运行轨迹不是正圔、甚至是半圆、平行四边形呢?”
  “不要胡扯啦!真是三句话不离本行,”她说,“明天之后,就看 你们的了,能不能吃上海参,能不能喝上茅台,能不能吃到充足的白 面和新鲜的蔬菜,全看你们能不能嫌到钱!俗话说得好:‘马瘦毛长 聋拉鬃,穷鬼说话不中听,有钱的放个狗臭屁,鸡蛋黄味鹦鹉声’, 挣钱去吧。”
  一副沉重的、无形的担子压在张赤球肩膀上,他嘴唇的造桥运动
  更加频繁。
  “不要啰嗦啦!”嘴上业已生出绿色小胡子的大球说,“我们想吃
JoKer~
2014-7-14 09:39 PM
饭。”
  整容师找来一只景德镇陶瓷厂烧制的圆盘——这是第八中学第一 个教师节时发给老师的纪念品,盘中央画着三匹瘦骨伶汀的黑马—— 据说这盘是应该挂在墙上观赏,而不是像整容师这样——用毛巾揩揩 盘上的灰尘,从红烧牛肉盘里拨上一部分肉,从鸡身上撕下两条腿一 只翅膀——她的两个儿子眼里闪烁着绿幽幽的光芒,好像要把盘里的 东西攫过去。
  她说:“你把这些送给屠小英和方龙方虎。”
  我和张赤球面面相觑,她是吩咐谁呢?
  她的目光是盯住我的,自然是让我去。我是表面上的张赤球实际 上的方富责,我端起了圆盘。
  屠小英的哭声在召唤着你,持续不断的哭声往往让人感觉到虚 假,但它依然强烈地吸引着你。你走到门口时,听到整容师紧貼着你 耳边亲切地叮嘱:“好好安慰她她嘴里的十分诱人的气味使我感 动,“你可以在她那里过夜,我不会忌妒的”,她的话里明显地流露出 情人般的狎昵,难道就因为她对我撅起过光溜浦的屁股吗? “安慰丧 夫女人的最好方法,就是拥抱她、亲吻她,同她到床上去做爱!”她 对性爱的坦率态度让我吃惊,但更让我感动,她是真心实意地为我 好,她头发上的异香更加确凿地说明:你什么也没有丢失,你将得到 名移。“当然,这要看你的本事,我告诉你一条秘诀:她要不顺从, 你就跪在地上!”
  他端着那两条鸡腿、一只鸡翅、一些牛肉,走出整容师家的门 口,一拐弯就是正在守寡的屠小英的门口。在远远近近的潇亮高楼的 压迫下,这一片破烂的平房更显寒酸,灯光在远处辉煌,河水在黑暗 中流滴,温情的夜晚里荡漾着猛兽的吼叫声。这个出现在面前的门口 安装着两扇用旧棺材板子改造成的门,门上有顽皮儿童用彩色粉笔抹 上的含意深长的神秘符号。谁能说淸楚你此刻的心情呢?
  大概是三、五天前的夜晚吧?我从殡仪馆里逃出来,在河边的风 景白杨林里,碰到了一个女青年和男青年在恋爱;后来我掉到石灰坑里沾了一身石灰。那晚上这两扇门是虚掩着的,但愿现在它也是虚掩 着的,我尝够了敲门的苦头……门是关着的,门上有顽皮儿童用彩色 粉笔涂抹的含意深长的神秘符号。
  他一只手端着愈来愈沉重的圆盘,另一只手敲响了大门。
  他的敲门是经过训练的……“是谁?” 一个清脆的女孩子声音在 门里问。你正要回答时,一团复杂的感情堵住了喉头,话是无法说出 来了,两行热泪流到脸上。
  门闩响亮,大门开放,方虎站在你面前。我的宝贝女儿……她身 高一米五十,留着日本式的齐额短发,圆圆的脸庞上,有着细长的眼 睛,一根高挺的鼻梁下,有一张小巧玲球的嘴巴,她的臂上扎着一条 黑纱,胸前缀着一朵白花,她恭敬地一弯腰,说:
  “您好张叔叔。”
  手中的圆盘把你的胳膊坠酸啦,喉咙里滾烫的团块还没消融,你 跟着方虎往里走。你的脚愉快地踏着熟悉的每一块砖头,你的肺呼吸 着不久前留下、现在尚在盘旋的我的与石灰气味混在一起的气味。方 虎光滑的头发吸引着你的嘴唇,但她离你很远。
  “妈,是张叔叔看你来了!”方虎喊着。
  屠小英的哭声停止,只是间隔五秒左右“欧” 一声,这是哭的惯 性所致。
  她从床上坐起来,举起手胡乱撸了两把凌乱的亚麻色头发——还 没忘记撸头发,可见不是彻底的悲痛——她的眼皮红肿,脸上布满眼 泪的痕迹。她为我流过泪,可是我却迷恋整容师头发上的香味,甚至 被她的屁股搞得神魂颠倒。物理教师进行着严格的自我批评。她的俄 式乳房并没有因为我的死去而消瘦,它们还是像从前那样丰满肥胖。 她伸走拉过一把椅子,用鸡毛掸子掸掸上面的灰尘——她的痛苦是不 彻底的,但这是受过高等教育的特征。我的床上还摆着我的枕头,枕 头上还沾着我的头发,床头上还悬挂着我们的结婚照。镜框上披着一 道黑纱,黑纱是用墨汁染过的皱纹纸伪装而成。是的,我们很穷。她 那时还是一个清瘦的中国姑娘,没显示出一丝一毫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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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7-14 09:39 PM
国特征。她的俄 国特征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的?是从新婚之夜开始出现的……她质 问我:书呆子,告诉我,在爱上我之前,你爱过什么人没有?……没
  有……骗人……是没有……这不可能……当时我搜索历史,想想对什 么女人发生过兴趣……连梦想也算吗? 当然也算,梦想更可怕 ……我梦想过一个苏联姑娘,当时我想,要是能跟她结婚就好啦…… 她从床上蹦起来,那时好的乳房像两只男婴的小拳头,蜷缩在胸脯上 ……俄语系的高材生用拳头打我,要我交待和苏联女人的恋爱史,她 的忌妒竟像真的一样……我从高中时的笔记本里翻出了一张从画报上 剪下来的照片.? 一位生着亚麻色头发、大嘴如弯弯的月亮、脖子光 滑、乳房丰满硕大的集体农庄的挤奶女工——苏联劳动英雄对着我们 大笑……她漂亮吗?……不知道,但是我喜欢她……她翻过身去,赌 气地说:找你的挤奶女工去吧,大奶牛……后来你说:总有一天我也 要生出亚麻色头发,生出奶牛的乳房……你生出来了,它们带给我们 的不是幸福而是祸殃……
  对往事的回忆使我心中忧伤,面对着我的满脸泪痕的“大奶牛”, 我情不自禁地说:“大奶牛……我没死……”
  她打了一个冷战,满脸胀得绯红——好像后来整容师喋喋不休地 对我说起的她的石榴花的颜色,她对石榴花的那种亦悲亦喜、如醉如 痴的感觉至今令我迷惑不解——我猛醒过来:方富贵已经死啦,在屠 小英的圆圆的梳头镜里;张赤球穿着一身绿色的制服,端着一只圆 盘,圆盘里盛着两条鸡腿、一只鸡翅、一些红烧牛肉,在慰问他的已 故同事的遗孀。
  “张老师,您请坐,”她毕竟是受过高等教育,尽管她现在在校办 罐头厂开剥兔子皮,但修养还在,正如那俗话中说的:“瘦死的骆驼 也比驴大”,她说,“方虎,给张叔叔倒杯茶!”
  我只好放下那倒霉的圆盘,极其困难地说:
  “她……球他妈让我送点菜给你和孩子……她怕你难受……哭坏 了身体……让我来安慰你……”
  物理教师被悲痛压迫,语不成声,他慌忙掩住脸,泪水竟然从指 头缝里往下流。
  你的哭声勾引出了她的哭声,你们的哭声勾引出了方虎的哭声 (方龙哪里去啦?),最后,还是她先止住了哭(她的哭已经消耗得太 多了),走到你身边(她走到了你身边,你的全身都感受到……俄罗
  120莫言文集
  十三步
  斯奶牛的腥气……只有那张掩在手掌里的脸例外),她说:“张老师, 您说来安慰我,自个儿反倒哭起来没完没了啦……”
  她用一根手指戳戳我的肩头,说:
  “张老师,人死不能复活,我知道你和老方感情好,他死了,也 是命该如此。只希望大哥你多保重,别像富贵一样,累死在讲台上
  “富贵啊富贵,自从你娶了我,就开始倒霉,我被人当苏联特务 揪斗,你陪着受罪;我被赶出学校,你一个人的工资养活我们……你 一辈子没喝过一滴茅台酒……没吃过一顿烧牛肉……没吃够一顿白斩 鸡……本来想等孩子们工作了,挣了钱,让你吃一颊烧牛肉……可 是,你竟走了……”
  你还掩着脸哭什么呢?
  “张大哥,您回去吧,别让嫂子惦念着。”她催我走啦。
  她把圆盘里的鸡和肉倒进一个碗里,思考片刻,放下圆盘开启了 墙角上一个密封着的小瓮,伸手进去掏出三只盐溃兔子头,放在圆盘 里。
  “张大哥,这是工厂的下脚料,拿回去煮煮吃吧。”
  你再不走就没有道理了。
  六
  ……精细的整容师认真端详着两位物理教师,左看了右看,前看 了后看,好像一位送子参军的慈母。她把张的
JoKer~
2014-7-14 09:39 PM
眼镜和方的眼镜调换 了,又研碎了一支黑粉笔、一支蓝粉笔、一支黄粉笔,调成均匀的粉 末往略显白嫩的方的脸上搓擦了几下,屋子里并漫开粉笔的香气,她 命令他们按计划运动。
  两位物理教师羞羞答答握握手。方夹起纸板去第八中学上课。
  道路是烂熟的,景物也如从前一样。小卖部的老板娘蹬着一辆三 轮车从你身后追上来,路过你身边时,她放慢了速度,你看到车上载 着摞成小山般的纸箱,有烟,有酒,有糖。你往常是不与这个女人打
  招呼的,她也好像不认识你。今天她却用这样的目光打量着你,你心 里忐忑不安。
  “吃过饭喽?”老板娘亲切地问。
  “问我吗?”
  “装什么孙子!”老板娘粗野地骂着,“进来人参烟了,给你留一
  条?’’
  “我从来不吸烟呀!”你有点着急地申述着。
  “啊哟哟!被那给死人刮胡子的娘儿们拾掇成这个样子啦! 一个 大男人,连买条烟吃的权力都没有,还当浪着那两个卵子充什么数!” “你注意点文明礼貌!”
  老板娘从车上跳下来,尖刻地喇讽着:
  “哎呀,这是怎么回事,你得了病了吧?前儿见了我还色迷迷着 两只賊眼,今日倒装起正经来啦!”
  你只好缩着脖子挨骂。
  “瞧瞧她把你打扮的,一身绿,就差顶绿帽子啦!”她诡秘地凑上 前来,说,“女人是女人的仇敌,你知道。告诉你,你那位贤惠的妻 子跟动物园的养老虎的老头子勾搭上啦,我亲眼看到他和她在冬青树 丛里搂在一块儿……”
  物理教师没有愤怒,他只是感到麻烦,好像别人拉了屎,却让你 为他擦屁股。
  “我给你留一条‘人参’,别怕她,绿帽子都戴上啦,还怕什么!” 老板娘蹬着三轮车走啦。
  校工——那位曾经抬着你冲进殡仪馆大门的英雄,手持扫帚,反 复清扫着第八中学的额头。一群群五顔六色的学生吵吵嚷嚷涌进大 门,看到你的跟你打招呼:早上好,张老师!
  张老师,早上好!
  “李刚,你借我十元钱什么时候还?”你听到一个男学生说。
  “下月,等我爸爸发了奖金。”李刚回答。
  “要长利息的!”
  “当然,一分钱也不少你的就是!”
  你认为他们和她们毕竟是了不起的一代。口袋里或是铅笔盒里藏
  着避孕套就能说他们堕落吗?你一溜进物理教师办公室就听到小郭高 声大嗓地吼叫着:道德家们何须大惊小怪!道德这玩意儿从本质上讲 是虚伪的。许多了不起的大人物一旦倒了霉,就会有人揭餺他们的风 流韵事。为一个避孕套开除一个学生是不公正的!我们和你们,都是 人,你们不年轻了,便痛恨年轻人,这是忌妒!譬如说孟老夫子,您 年轻时据说是个大情种。您的老祖宗孟轲,号称“亚圣”,可他年轻 时勾引过孔丘先生的老婆!孔丘先生呢,跟南子吊膀子,被南子的老 公打得鼻青脸肿,仓惶出逃,急急如丧家之犬,忙忙如漏网之鱼,南 子道:“不行!”夫子说:“吾将乘桴浮于海!”为了爱情,孔夫子都要 到荒岛上去,圣人尚且如此,何况凡人乎?
  孟老夫子摇晃着脑袋说:佛头著粪!侮辱斯文!后生可畏!
  欢乐的气氛。物理教师们都在笑。你有如鱼人水的舒适感,过去 的种种被忘却,你坐到自己的办公桌前。熟悉的手摸到了不熟悉的蘸 水笔。有人拍拍你的肩,他在你耳边说:张老
JoKer~
2014-7-14 09:39 PM
师,到你自己的椅子上 去坐!
  他是双胞胎中的一个,你的学生,你的徒弟,抬着你冲击殡仪馆 的英雄之一,正在驱赶着你。
  你只能站起来,看着你的学生就座。其余的人都用屁股碰着桌子 沿,抱着胳膊,享受着课前的轻松。你小心翼翼地问:“哪个位子是
  张老师的?”
  双胞胎之一惊讶地看着你:“咦?张先生,您疯啦?”
  “不,我是问,我的位子在哪里……”
  双胞胎之一站起来,围着你转圈,你听到他说:“是方老师的鬼 魂附在你身上了吧?你的声音……你的动作……”
  死亡的气息。物理教师们都想哭。
  双胞胎之一把你扶到张赤球的椅子上。
  J都说:“告诉大家一个消息。为什么方老师的追悼会迟迟不能 召开呢?据说有人把方老师的尸体盗走啦!”
  “胡说!”孟老夫子说,“有偷金子的,有偷银子的,难道还有偷 尸体的吗?”
  “可能被杀牛的偷去,混在牛肉里卖了!”
  “一派胡言!”
  “这不是不可能的!”
  你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又摇摇晃晃坐下。
  “张老师,你怎么啦?”
  “你的脸色很不好看o”
  “请校医来看看吧。”
  “算啦,那校医只会开阿斯匹林!”
  “吃阿斯匹林还不如吃两截粉笔头儿!”
  走廊里电铃爆响。众教师纷纷走立。
  你乞求着双胞胎之一:“请把我送到……我的教室里……”
  “张老师,我替你一堂吧。”
  “不,不……”你忽然间体会到了 “英勇悲壮”的含义,双胞胎 之一带路在前,你夹着教案跟随在后。
  七
  一、方富贵虽然死了,但他那光华四射的讲课声每天都在走廊里
  回响。
  二、为迎接全市卫生大检查,教师和学生一齐动手,把厮所打扫 干净,厕所门上貼上了大红的封条。
  三、住在水房里的新婚夫妻,近日生了一位女婴。新娘是未婚先 孕,但从新郎的积极态度上来判断,他是女婴的亲爹。
  四、物理教师们咬牙切齿凑钱买了一只大熊猫玩具,熊猫头上用 大头针插着一张红纸条,纸条上写着:赠给“水房之花”。落款:第 八中学全体物理教师。
  五、私藏避孕套的男生被开除校籍。
  六、一名女生跳河自杀
  七、双胞胎之一提议:“星期日上午,大家一起去看方老师的老 婆孩子,带不带礼物随自己的便,不能‘人一死,茶就凉’!”
JoKer~
2014-7-14 09:41 PM
第六部
  郊区的公鸡打了三遍鸣,灰白的晨曦已经涂在玻璃上。方富贵死 去已有半个月,倒霉的气味依然在每一个墙角里、每一件家具上散发 着。白天这气味要淡一些,夜色降临,它就如夜雾,渐渐地漫上来; 到公鸡啼鸣三遍时,夜雾的浓重达到高峰,它的浓重也达到高峰。
  此时正是倒霉气味的高峰。屠小英枯涩的眼睛疼痛难忍;死去丈 夫毕竟是女人一生中的大转折——昨天你是一位妻子,今日你是一个 寡妇。
  伴随着丈夫死亡而来的倒霉气味是有顔色的。它是黑色的,与白 色的丧服对比鲜明。它与红色格格不人。红代表着喜庆,白代表着死 亡;黑是红的补充,黑是白的帮凶。前天,方虎把一件火红色的小乳 罩挂在那两只桃子大小的乳房上时,屠小英把挑剔的目光投过去。
  “虎子,把它换下来!”屠小英说。
  “为什么?”方虎不解地问,“为什么要把它换下来?妈妈,它难看吗?”
  “你爸爸刚死。”
  “我爸爸刚死与它有什么关系呢?”
  “我们应该为你爸爸戴孝,不能披红挂绿!”
  “妈妈,没有必要。我不戴它,爸爸也死啦;我戴着它,爸爸也 死啦!”
  “你要把它摘下来,虎子,至少等你爸爸的追悼会开过之后再戴, 否则,你的白衬衣遮不住它的颜色,人家就会笑话我们。”
  方虎笑笑,不以为然地摇着头;她把它撕了下来,胡乱塞到枕头 底下。
  屠小英为此感到轻松。她听到女儿说?.
  “妈妈,你也不要这样折磨自己。爸爸死啦,我们要活下去;死 人没有道理抓住活人不放松!我和哥哥商量过,为了我们的幸福,当 然首先是为了您自己的幸福,您应该立即改嫁。哥哥说待几天他去借 台录音机,借一盘《李二嫂改嫁》的磁带,让你听听,受受教育。老 这样哭哭啼啼的,我们的健康都要受到影响!”
  她看着这个光着脊背,像初绽蓓蕾一样的女儿,一种陌生的感觉 突然涌上心头。她想说点什么,到底什么也没说。女儿逐渐丰满的肉 体使你感到恐怖,漂亮的女儿无疑是父母的灾难;她的父亲死了,这 灾难就全部砸在你的头上。
  屠小英在思念亡夫的过程中,断断续续地、见缝插针地回忆着几 个流传在北方农村的故事,你把它们从屠小英的叙述性思维长河里剔 除出来,连缀起来,大加删除,变成几个故事'梗概讲给我们——几个 老掉牙的故事,但我们必须咬牙瞪眼地听着。
  故事一:
  很早很早之前,有一个断案如神的县官坐着轿赶路。忽然,平地 刮起一阵旋风。轿夫都掩目不敢行走。县官心中好生狐疑,吩咐落 轿。县官钻出轿来,四处张望,见明亮太阳照耀着朗朗乾坤,并无异 常景象。县官仔细观看,忽见一抹柳林掩映着一座新坟,坟边坐着一 女子在恸哭。县官趋前问话。那女子星目桃腮,满身缟素,楚楚动 人。盘问之后,知道是为新丧丈夫圆坟。女子对答如流,并无破绽。 县官自思:也许那旋风并不是告状的冤魂。正欲离去,旋风又起,卷 动女子的孝服,露出红裙。县官喝令衙役把那女子带至公堂,严刑拷 打,问她为什么孝服里边藏红裙。这女子意志坚强,受尽了老虎発、 灌辣椒水,过仙人桥往喉咙里吹粉笔末儿……诸般酷刑,死不开口。 县官灵机一动,吩咐衙役,往那女子腋下胡乱“胳肢”,那女子又哭 又笑,吃“胳肢”不过,终于招供。原来她私通奸夫,毒杀亲夫,穿甶衣是为掩人耳目。
  故事二 :很久很久之前,有一得道之人,回家路上,见一年轻女 子,身着缟素,手持芭蕉扇,一边啼哭,一边扇着坟头。他心中纳 闷,便走上前去询问:“这位大嫂,坟中新丧何人?”女答:“奴之夫 君。” “已死几日?” “三日。” “哭则哭,扇这坟头做甚?” “过路君子不 知,奴与坟中死鬼有约在先,他死后,奴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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