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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JoK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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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 十三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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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oKer~
2014-7-14 10:01 PM
声音。
  物理教师迷失r归家的道路。我无家可归。有家难归。他很愤慨 地想:这好像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圈套……灯火辉煌的电影院前,自行 车并排立着,只见一大片光明,数不清有几千几万辆。影院内部的声 音传到比较静寂的广场上来,显得宏大响亮:——站住——举起手来 一你这个败类——噼哩咔啦——好像打翻了餐桌——女人在尖叫 ——叭叭——是两声枪响——这是部什么样的电影呢?物理教师徘徊 在电影院前的广场上,看着电影院大门口坐着两个穿着蓝味叽布工 作长袍、嗑着瓜子的无聊中年女检票员和电影院大门上方悬挂着的巨 幅电影广告:一个蒙面女郎举着一柄金色小手枪,瞄着一个举起双臂 的胖大男人。女人的乳房是被过分夸张了的:在衣衫里它们高高挺 出,宛若两支长矛。广场的边缘上有好些小摊贩。有卖水果的小摊 贩、卖瓜子的小摊贩、卖香烟的小摊贩,还有一个卖馄饨的小贩。简 易的锅灶里劈柴在燃烧,火苗明亮温暖,照耀着我灰白的肠胃。案板 上摆着两溜白碗,每只白碗里都蹲着一只绿色的搪瓷汤匙和一撮白 盐、十几段芫荽梗、三两只红虾皮、一蓬紫菜。你无法不对这个馄饨 摊摊发生浓厚的兴趣。以至于你冒冒失失地挤上前时挨了一顿臭骂 ——还差点被那位膀大腰圆、胳膊上刺着一条黑龙的青年英雄打成肉 饼。
  事情是这样的:物理教师往馄饨摊前冲锋时,伸手拨拉了一下 (后来才发现)一个身着雪白纱裙的、身体修长的女青年的屁股。女 青年和她的身穿黑衣的男朋友每人端着一碗馄饨在喝。女人的屁股上 都装着警报器你一摸她就一声尖叫。女青年一声尖叫,身体一 跳。她的白裙上印上了一个黑手印。物理教师双眼盯着小摊贩,正要 张嘴问价,就感到腿骨一阵奇痛。女青年用木头的凉鞋跟敏捷地踹了 i脚。“流氓,你乱摸什么女青年骂着。男青年看看女友的屁 股,把馄饨碗掼到案板上,大吼一声:“好哇!”,就挽起了肥大的衣 袖,露出了刺在胳膊上的两条张牙舞爪的黑龙。他的马蹄般的大拳头 往物理教师肩膀上轻轻一放,物理教师就瘫在/地上。“我把你打成
  肉酱!”男青年咆哮着。女青年拉住r男青年,说:“算了,龙哥,好 汉不打癩皮狗!” “不,我不能忍受这奇耻大辱!”男青年说。他身高 一米八五厘米,唇上有一抹金色的小胡子,女青年捅了男青年一拳, 说:“混蛋,龙哥,你没看到他快要死了么!”女青年拉着男青年走 了,她临走时还对着物理教师的头啐了一口唾沫。男青年说:“爷们 儿,饶你一条狗命!”
  '你万分羞愧,趴在地上想主意。想来想去,还得厚着脸皮爬起 来。卖馄饨的老头儿怜悯地看着你。你喘息着说:
  “老伯,行行好……给我两碗馄饨……”
  老头儿给你盛上馄饨后,说:
  “师傅,咱小本经营,賒不起,你还是先交了钱吧。三毛一碗, 两碗六毛。”
  物理教师搜遍全身,也没找到一分钱。
  老头儿说:“师傅,不是我老头抠门——要是前两年,吃两碗馄 饨算什么——咱是小本经营。请原谅
  你想想了旅行袋里的香烟——如同绝路逢生——你拉开旅行包, 拿出一盒烟,抖抖索索地递过去——你看到自己手上沾满了河边的绿 色淤泥,不仅肮脏,还散着腥臭——高级的、华贵的香烟与这样的脏 手显得极不相配——老伯,我用这盒烟换您的馄饨——老头儿用狐疑 的目光打量着物理教师,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然后,坚定不 移地说:
  “不换!”
  他从老头的眼睛里看出了自己的价值,心中万分凄凉Q无奈,只 得提着旅行包一步步离开,馄饨的香味恶毒地笑着,背上连连中着小 摊贩们的势利之箭。
  你想起了妻子经常说的一句俗话:“狗咬提篮的,人敬有钱的。” 我有三条零五盒高级烟,卖了就可以换成钱。我要买下那案板上摆着 的所有馄饨!
  他选择了一个离电影院不远的十字路口——这里游荡着一些闲散 的人,一群人提着大蒲扇在下棋或看别人下棋,一位卖烟的女人坐着 卨凳,守着一辆用婴儿车改装成的小烟车,几个提着扇子、肌肉松弛
JoKer~
2014-7-14 10:01 PM
的老女人与她拉着闲话。
  物理教师在下棋男人们和女烟贩之间蹲下,拉开旅行包,把三条 又五盒香烟摆在面前,等待着买主D
  白色的飞蛾在路灯的光圈里碰撞,地上落着一片白蛾的尸体。你 的眼睛看到那些骑在车上的女青年上下运动的健腿时,也曾让整容师 和小卖部老板娘的腿在脑子里一闪念;也曾因为看到拉着手散步的夫 妻让家里的情景一闪念。都是一闪而过,你的全部精力运在卖烟上。 稀稀疏疏的人从你面前走过,你观察着他们,研究着他们,寻找着可 能的顾客D
  他第一次知道,观察行人极为有趣——如果腹中不饥饿、心中无 烦恼将更为有趣——他们或她们身体各异,服装五颜六色,容貌有俊 有丑也有说不清是俊还是丑,年龄有大有小,步态有笨有巧,步速有 快有慢,脸上表情各异,有的微笑,有的忧虑,有的麻木——最多的 是麻木。
  你听到那位女烟贩每当有行人贴着她的烟车走过时,必定要问 讯:“买烟吗?”果然也有几个人买了她的烟。你悟到:装哑巴是卖不 了香烟的。
  我要高声喊叫,用我的久经训练的嗓门喊叫:卖烟罗——卖烟罗 ——卖髙级香烟罗——贱卖高级香烟罗——我必须高声喊叫,等到那 位留着络腮胡须的中年人走到我的面前时我就喊叫。他走过来了……
  他一步一步走过来了……他的眼睛已经注意了我……该喊啦……该喊 啦……中年络腮胡子吼了一声,把一口痰吐到马路牙子上,然后,咳 嗽着走过去。
  物理教师痛恨自己的羞怯,用手指拧大腿上的肉。奇怪的大腿毫 无反应,好像不是你的大腿而是别人的大腿。你怕什么?你站在讲台 上,手持教鞭,对着几十双枪口一样的眼睛高声宣讲,你的声音在教 室里回荡,你羞怯过吗?你不是一直在教育学生,革命工作没有高低 贵贱之分,无论干什么工作都是为人民服务、都是人民的勤务员,卖 烟也是为人民服务,卖烟者自然也是人民的勤务员,为人民提供优质 的尼卩r丁,让有烟瘾的阶级兄弟感到幸福和快乐,这是光荣的事业, 你羞怯什么?
  必须喊叫!你命令自己,喊叫!
  物理教师抻直脖子,像公鸡啼鸣一样嘶叫一声:
  “卖烟啦——”
  下棋的人们抬起头来往你这儿看,过往的行人往你这儿看,与女 烟贩聊天的女人往你这儿看,女烟贩则站了起来,又坐下。
  一语喊出口,你勇气倍增,你想:还有什么呢?事情到了这步田 地,还有什么呢?喊吧!你滔滔不绝地喊叫起来:“卖烟啦——高级 香烟——贱卖高价香烟——贱卖名牌高级香烟——贱卖货真价实的名 牌高级香烟——”——好像几天来所受的委屈都在这喊叫中得到了补 偿。你确实是累了,确实是饿了。
  先是有一个看棋的人走过来——下棋的人明显地厌恶你的喊叫 ——蹲在你面前,捡起一盒烟,问:
  “冒牌的吧?”
  物理教师仿佛几分钟之内就锻炼成了一个油嘴滑舌的烟贩(如果 +是饥饿难挨,他会表现得更为出色),他用两根指头别起一盒烟, 让烟盒上的光滑包装在电灯下闪烁:
  “伙计,说话也不怕闪断舌头!岂不闻,‘士可杀而不可辱’!你 说谁卖冒牌香烟?多么遗憾输了你的眼色!要是冒牌香烟,你挖出我 的眼睛当泡踩,割下我的脑袋当球踢!”
  那人说:“得了你,哥儿们!岂不闻:‘十商九奸,嘴怪心坏’! 烟是好烟,多少钱?”
  “四元一盒,不必讨价,要买就买,不买就去!”物理教师干巴利 索地说。
  “哈!你可真狠!”那人把玩着那盒烟,对下棋的人喊,“哎,过 来买烟啊,好烟!”
  一群人拥上来,路边
JoKer~
2014-7-14 10:02 PM
的人也挤上来看。
  女烟贩挤进来,拿起一盒烟,双眼顿时发了绿,她蹲下,从前后 左右的人手里把烟夺下来,放在旅行包里用两条胳膊护着,问:
  “多少钱一盒?”
  “四元!”
  “好吧,我全要啦!”女烟贩把旅行包抓起来,提着就要走。
  周围的人嚷着“你干嘛?你干嘛?你凭什么?拉屎还要排号呢? 你-人独占?想转手卖高价呀?不能卖给她!卖烟的,别卖给她,我 们都要买!”
  女烟贩抓着包子不松手,说:
  “K元一'盒,我全要!
  物理教师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不能卖给你,我宁愿四 元一盒卖给她们。”
  女烟贩还要争竞,提包被几个人抢下,还有人在她脚趾上跺了一 脚。她恼怒地说:
  “把你的营业执照拿给我看!”
  “母老虎,你算什么?仗着你女婿是工商所的你就敢横行街市? 不要理她!”
  下棋和看棋的人把三条零五盒高级香烟分了。身上带着钱的当场 付款;身上没带钱的回家拿钱。物理教师感到自己跟这群公民之间通 过一笔交易建立起了一种亲密的友谊,他的心里很温暧。
  这时,有人喊:“卖烟的,快跑!母老虎把工商管理所的人叫来!”
  物理教师被一群人推着跑进一条小巷。他听到女烟贩的喊叫声。 架着他的胳膊的人说:
  “快跑,被他们抓住你就倒了血霉啦!”
  你让他们架着、推着,脚不点地,犹如腾云驾雾。拐了一条巷又 一条巷,穿过一条街又一条街。后边的喊叫声不但没有拉远反而愈逼 愈近。不但有沉重的脚步声,还有摩托车引擎的轰响。
  “别在大路上跑!”有人喊。
  你被拖拉到田间小径上。你感觉不到脚在何处。你想我如同一条 被人拖拉的死狗。我随你们的方便吧。你感到上半截身体钻进了玉米 地,锋利的玉米叶子锯着你的脸,还把你的眼镜片锯割得吱扭吱扭响。
  “伙计,他们抓不到你啦,自个儿慢慢跑吧!”架着你的人说完, 便松r手,弯着腰钻跑了,你顺从地躺在了玉米地里,再次感到身体 无比轻松,好像一朵蒲公英的小伞儿,飘呀飘呀,飘飘摇摇地落在了 土地上。
  你清醒过来不知身在何处,沉思良久,才有了关于摩托声和脚步 声的冋忆。摸摸衣袋,确实摸到了几张软沓沓的人民币,这说明你是 在现实生活的怀抱中,而不是生活在虚幻的梦境里。
  天上繁星如豆,闪烁跳动,数不清的多、说不尽的热闹。银河斜 着一大道灰白,两边都是深厚的幽蓝,星星则如悬挂在幽蓝绒布上的 珍珠。珍珠般的露珠吊在玉米叶片的边缘和尖尖上。蝈蝈站在新秀出 的玉米缨子上响亮的鸣叫,节奏分明,像一条刻度清晰的有机玻璃尺 子。远处传来“吭鸣”的大狗叫声和“昂儿昂儿”的小狗叫声。玉米 的叶片和穗子纹丝不动,一点风都没有。他不知道夜已深到什么程 度,四周的动静,尤其是蝈蝈那立体的鸣叫使夜显得沉静之极。你感 到蝈蝈的叫声渗人你的脑髄。
  你爬起来,腰痛脚软,晃晃荡荡,碰撞得玉米棵子嚓啦嚓啦响, 三晃两晃,就莫名其妙地栽到地上。你的脸貼在了潮漉漉的土地上。 你的鼻子嗅着大地的腥甜气息。你感到自己的脸比土地还要凉。
  后来,他抓住一棵玉米坐起来,为了给凉透了的身体补充热量, 他违背良心,掰下几瓣娇小的玉米,剥掉皮,吃只有大拇指那么粗、 又甜又脆、汁液丰富的玉米嫩棒。吃一棵你就把屁股往前蹭一蹭,一 直吃到肠胃绞痛时为止。
JoKer~
2014-7-14 10:02 PM
 尽管肠胃绞痛,他还是感到身上有了骨头,肉上有了坚硬,脑子 里有了润滑剂。他没扶玉米棵子就站起来了。走路不太摇晃了!不头 晕r!眼睛不冒金花啦!耳朵里不嗡嗡啦!蝈蝈不鸣叫了!玉米叶子 哗哗地响起来,你突然感到恐怖,后来你鼓励自己:“怕什么?死都 不怕,还怕什么?”你坚定地沿着玉米垄沟向前走,两行玉米扶持着 你,上米们在风中舞动的叶子抚摸着你的面颊、肩头和双耳。天地间 响着风。黑乎乎的舞叶表现着风。风送来村庄的信息和雨的信息。
  他对我们说:并不是我说书的人成心跟物理教师过不去,是大自 然跟他过不去。星星格外明亮本来就是大雨的前兆,只是没想到来得
  这样快,现在它们都惊惶不安地哆嗦着,银河里黑雾迷漫,犹如黑水 溢出堤坝,无穷地迅速弥漫,黑暗有几多?黑暗知多少?物理教师还 未走出玉米地,乌云已经遮了天,所有玉米叶子都像漆黑的鞭子,只 有空间是灰白的。漆黑的鞭子在灰白的空间里噼噼啪啪地抽着,它们 不会怜悯你的皮肉。你庆幸自己戴着眼镜——它已经不用双腿夹你的 脸了,这说明在这几天里你的脸已经干瘦了——风很大,但有间隙, 很像涌动的潮水,在风的间隙里,远远近近地响着沙沙的摩擦声,空 气冰冷彻骨。还有,像石磨转动一样的呼噜声似乎在天上响。天边一 道金色的闪电,把万物都显出来。闪电抖动着,持续时间很长。玉米 一棵棵面貌狰狞,不似植物像动物。闪电过后并无震耳的雷,只有嗡 嗡的、好像敲打空油桶一样(但要强大无数倍)的顫动声。后来闪电 和雷的呼隆声在天地间混成一片。一阵劲风吹过,你感到玉米都弓着 腰伏在地上。劲风吹过,是片刻的肃静,一只鸟不知在什么地方凄厉 地叫了一声,宛如中了枪弹,灭亡前的最后一叫,——这一叫不但渗 入了你的脑髄而且渗透了你全身的骨髄,使你沉浸在死亡的感觉里。 到了这时刻,你的蹒賺行走,巳经成为麻木的、机械的运动。你的眼 前没有道路,你的行为没有目的,你是一个挣扎在天地暴动大潮里的 活幽灵。
  第一阵雨点大而稀疏。颜色是银灰色的。速度是可以捕提的。它 们把黑的空间划出千百条痕迹,敲打得玉米叶片啪啪响。响声稀疏、 大而无力。第二阵雨密集急促,还间杂着小颗粒的冰雹。玉米叶子叭 叭的响声凸出在玉米叶子刷刷的响声里。几颗冰雹敲在他长出了半公 分头发的光脑袋上,他咝咝地吸着气,感到很痛。眼前一片冰水世 界,耳朵外是喧闹的世界。衣服早貼在了皮上,脚陷在泥里,他还在 朝前走。
  第三阵雨也就是第二阵雨的无穷继续,它密集到分不清丝丝与缕 缕,它是水的柱,它是水的流,它是水的亲娘。你下吧,我往前走。
JoKer~
2014-7-14 10:02 PM
 尽管肠胃绞痛,他还是感到身上有了骨头,肉上有了坚硬,脑子 里有了润滑剂。他没扶玉米棵子就站起来了。走路不太摇晃了!不头 晕r!眼睛不冒金花啦!耳朵里不嗡嗡啦!蝈蝈不鸣叫了!玉米叶子 哗哗地响起来,你突然感到恐怖,后来你鼓励自己:“怕什么?死都 不怕,还怕什么?”你坚定地沿着玉米垄沟向前走,两行玉米扶持着 你,上米们在风中舞动的叶子抚摸着你的面颊、肩头和双耳。天地间 响着风。黑乎乎的舞叶表现着风。风送来村庄的信息和雨的信息。
  他对我们说:并不是我说书的人成心跟物理教师过不去,是大自 然跟他过不去。星星格外明亮本来就是大雨的前兆,只是没想到来得
  这样快,现在它们都惊惶不安地哆嗦着,银河里黑雾迷漫,犹如黑水 溢出堤坝,无穷地迅速弥漫,黑暗有几多?黑暗知多少?物理教师还 未走出玉米地,乌云已经遮了天,所有玉米叶子都像漆黑的鞭子,只 有空间是灰白的。漆黑的鞭子在灰白的空间里噼噼啪啪地抽着,它们 不会怜悯你的皮肉。你庆幸自己戴着眼镜——它已经不用双腿夹你的 脸了,这说明在这几天里你的脸已经干瘦了——风很大,但有间隙, 很像涌动的潮水,在风的间隙里,远远近近地响着沙沙的摩擦声,空 气冰冷彻骨。还有,像石磨转动一样的呼噜声似乎在天上响。天边一 道金色的闪电,把万物都显出来。闪电抖动着,持续时间很长。玉米 一棵棵面貌狰狞,不似植物像动物。闪电过后并无震耳的雷,只有嗡 嗡的、好像敲打空油桶一样(但要强大无数倍)的顫动声。后来闪电 和雷的呼隆声在天地间混成一片。一阵劲风吹过,你感到玉米都弓着 腰伏在地上。劲风吹过,是片刻的肃静,一只鸟不知在什么地方凄厉 地叫了一声,宛如中了枪弹,灭亡前的最后一叫,——这一叫不但渗 入了你的脑髄而且渗透了你全身的骨髄,使你沉浸在死亡的感觉里。 到了这时刻,你的蹒賺行走,巳经成为麻木的、机械的运动。你的眼 前没有道路,你的行为没有目的,你是一个挣扎在天地暴动大潮里的 活幽灵。
  第一阵雨点大而稀疏。颜色是银灰色的。速度是可以捕提的。它 们把黑的空间划出千百条痕迹,敲打得玉米叶片啪啪响。响声稀疏、 大而无力。第二阵雨密集急促,还间杂着小颗粒的冰雹。玉米叶子叭 叭的响声凸出在玉米叶子刷刷的响声里。几颗冰雹敲在他长出了半公 分头发的光脑袋上,他咝咝地吸着气,感到很痛。眼前一片冰水世 界,耳朵外是喧闹的世界。衣服早貼在了皮上,脚陷在泥里,他还在 朝前走。
  第三阵雨也就是第二阵雨的无穷继续,它密集到分不清丝丝与缕 缕,它是水的柱,它是水的流,它是水的亲娘。你下吧,我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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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7-14 10:02 PM
第十部
  屠小英臂上缠着黑纱,亚麻色头发梳成一根肥藕形状的大辫子, 辫子梢上扎着一只黑蝴蝶,腿上穿着很瘦的黑裤,脚上穿着坡跟白帆 布鞋,上身穿一件肥大的黑汗衫,站在镜子前。她看到自己的脸像白 色的景德镇陶瓷一样泛着釉光。服丧期间,她的脸清癯了,眼睛周围 有两团泛红的黑晕。方虎说:“妈妈,你年轻又漂亮,连我都忌妒!” 她用手攥着辫子说:“虎儿,妈妈是不是该把辫子剪掉?”
  “没有必要方虎说,“根本没有必要,妈妈!”
  “这样是不是要被人说三道四?”她其实她十分珍惜自己的辫子。
  “得了,妈妈,”方虎玩着两只放在一个粉笔盒里的小白鼠,满不 在f地说,“爸爸死了,你还年轻,你应该照哥哥说的干,去恋爱, 结婚。”
  “孩子们,你爸爸尸骨未寒,我不希望你们这样说。”
  “这是你的自由。”方虎用铅笔杆戳着小白鼠粉红的鼻尖说。
  她摸摸自己的脸,意识到虽然身穿丧服,但心里还是希望自己漂
  亮些。
  这是方富贵去世半个月后,发生在他家里的事情:屠小英身着丧 服,准备去校办兔肉罐头厂上班,而她的女儿却在玩耍隔壁兄弟从秘 密通道送过来的宠物。
  219
  220蕤言文集
  十三步
  在胡同里,你与整容师相遇。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你一番,咋呼
  道:
  “哎哟,方家嫂子,打扮得这么漂亮!活脱脱一朵黑牡丹!这
JoKer~
2014-7-14 10:02 PM
丧 服穿在你身上,比礼服还好看。只怕从明天开始,街上就要流行丧服 啦!”
  你好像被人点破隐私一样,血往脸上涌,耳朵根子发热。你感到 整容师是在i几讽、嘲弄你。于是羞愧里就滋生了恼怒。
  “你保证能找到年轻漂亮的小伙子!”她把脸凑上来,猥亵地说, “现在年轻人不愿意找处女,他们喜欢带洋味的女人——你一定很流 行,很抢手!”
  你感到她在转弯抹角地痛骂你。
  “我们家老张昨天晚上还对我说你,他说你人长得漂亮,心地善 良,性格温柔,身上有一股新鲜牛奶的气味……”她诡秘地眨巴着眼 说,“你身上真有股新鲜牛奶的气味?让我闻闻,”整容师怪模怪样的 脸作姿弄态地凑上来,她夸张地抽搐着鼻子,“怎么我闻到一股子兔 子罐头的气味呢?”她跷起一只脚——可能是要把鞋子里的某种硌脚 的东西倒出来——你认为这姿势像一条流氓公狗在撒尿——她继续 说,“男人们总是4吃着碗里的,看着碗外的\他们总是要从我们身 上嗅出一些稀奇古怪的气味。你可不要勾引我的丈夫啊,好嫂子!” 她立正着,严肃地说,“我老是疑心你的头发是用颜色染过的,你为 什么要染它呢?他这两天在我身上驴着,嘴里却乱嚷你的名字,”她 阴险地看着你的眼睛,“你要是愿意,我就把他让给你!我听说你这 种女人……没有.了男人熬不住,火烧火燎,像猫儿抓着一样,是吗?”
  屠小英的脸皮由白转红、由红变紫、由紫换青,青里泛出白。你 想哭想笑想骂想叫想打想闹想蹦想跳想撞墙想上吊。她用一只手紧紧 地抓着胸前的衣服和皮肉,眼睛直直地,嘴里发出跟男人在一起时才 能发出的呻吟。你的另一只手凶狠地往整容师的脸上抓去,但那凶狠
  未及一秒钟就变成了温柔——你的手软弱无力地从整容师的脸上滑 下,落在她的乳房上时稍稍滞留一下,然后一滑到底。在整容师的嬉 笑声中,你的身体倾斜着往前方扑去,整容师伸手扶住了你,你闭着 眼听到她说:
  “方家嫂子,我是跟你开玩笑的,你别当真呀!
JoKer~
2014-7-14 10:03 PM
你的头旋转着。你厌恶(?)那支撑着你的胳膊但又离不开那只 胳膊。等你睁幵眼时,发现自己的手紧紧抓住一棵靠着墙生长的小槐 树的树干。整容师像梦一样出现又像梦一样消逝,你怀疑自己的所有 器官。
  我们怀疑这是叙述者玩弄的圈套。一个吃粉笔的人还值得信任 吗?他说:我对你们说:这一切即便不是确实曾经发生过的事情,也 是完全可能发生、必定要发生的事情。它可能并不一定发生在方富贵 去世后半个月的淸晨,可能在别的日月里。我对你们说屠小英放开小 槐树贴着墙边回了家,扑在床上,百感交集的感情变成了热辣辣的泪 水落在枕头上,枕头上还残留着物理教师倒霉的脑袋的气味。你们已 听我说过各种各样的气味,它们以各自不同的物理和化学结构对不同 的活人发挥作用,并产生截然不同的反应。这些反应也在随着每一个 活人的心情变化而变化。
  我假设屠小英在受到整容师欺负后趴在枕头上闻到方富贵倒霉的 气味时,勾引了她对亡夫的绵绵不尽的回忆。她的心情是委屈的,需 要倾诉,但活人不可能对活人倾诉,活人只能对死人倾诉。就如电影 t的情形一样:一位美面多情的寡妇,从墙上摘下结婚照片,用手攀 精心地擦拭去蒙在玻璃上的灰尘,然后,把脸貼在玻璃上。她跪在床 上,让冰凉的玻璃貼着自己滚烫的脸,耳边响着他的窃窃私语和调皮 的笑声:大奶牛……俄罗斯大奶牛……想我了吗?
  “啊……啊……”你维妙维肖地让我们听到了她被亡夫隐语撩拨 出来恨与爱交织在一起的哭声,你说她嘟嘟哝哝地像个神经病患者一 样说:“你这个死鬼!你为什么要死啊……啊……你好狠心擻下俺孤 儿寡妇进了那‘美丽世界’独自逍遥啊……啊……你让那黄毛女妖精
  对我冷嘲热讽嚼舌头根子啊……啊......你活着时并不感到你的重要啊
  ……啊……你死去才感到你的重要性啊……啊……正像那柴米油盐酱醋须臾不可离幵啊……啊......你啊……啊……他每天都无理来纠缠他
  肾充你的声音放
JoKer~
2014-7-14 10:16 PM
出你的气味……啊……啊……他!他!他!他……叫 我啊……啊……他知道我们所有的秘密……你怎么把这样的事情都告 诉厂別人呢你你这个狠心的鬼啊……”
  她停止r哭叫,闪为她听到r完全是方富贵的哭声,在自己脖子 后响起。女人在哭亡夫时百分之百地闭着眼睛,屠小英也不例外。她 感觉到他的手在抚摸着自己的肩头,他的額头抵在自己的后脑勺子 匕。他的凉森森的泪水湿透了自己的浓密的头发让头皮感觉到,可见 眼泪非常之多。他说:“小英……孩子他妈……我没有死……"
  你告诉我们,她猛然惊醒但没有睁眼,她明白r又是隔壁的男人 前来装神弄鬼,怒火在她的心头燃烧,但她的怒火是属于整容师的, 并不属于他。他有方富贵的声音有方富贵的气味有方富贵的抚摸和温 存,还有属于他自己的真诚,他滚滚一脸都是泪。在迷迷瞪瞪之中, 他已经把你平放在床上。
  你怀抱着结婚照仰在床上,感觉到他枯燥的嘴压到了自己的唇 上,他的熟练的手落在了你的乳房上。一切都如重温旧梦,关于“奶 牛”的隐语嘈嘈切切在你耳边响起,你的下腹火一样烫起来。你把结 婚照放在脸上,搂抱住了他的身体……当看到他匆匆忙忙地穿裤子 时,你心中充满了报复后的欢娱。当看到他匆匆忙忙地穿裤子时,你 感觉到强烈的内疚和对他那张像纸一样单薄的脸的强烈的反感。你感 到这张脸背后还隐藏着一张脸,便举起凶狠的手,向那张假脸抓去。 这一抓非常实在。你听到滋啦一声响,你看到他鬼鬼崇崇的脸上出现 了四道白而深的沟子,随即,缓缓的红血从沟子里渗出来。他一声也 不叫唤,任凭血在脸上流。他说:“你抓吧,你抓破它,揭掉它吧, 我巳经对它非常厌恶……”
  你对我们说,你从一切迹象判断,你认为:这场稀奇古怪的偷 情,给屠小英的剌激十分强烈,她咬着他的肩膀,尝到他的血的味 道,想起了多年前那场电影、银幕上,一匹俄罗斯大洋马,咔嚓咔嚓 地啃着从卡车上滚下来的苹果……
  她穿着引人注目的孝服,梳着胳膊粗的亚麻色独辫子,挺着俄式 乳房和光洁白皙的脖子出现在校办兔肉罐头厂第一车间里时,一只黑 油油的兔子恰巧被那
JoKer~
2014-7-14 10:17 PM
位像法官一样公正无私的女工一皮锤从悬空木板 上打跌在一辆小铁车里。女工踹了小铁车一脚,它无声地滑向前方, 停在了你的工作岗位上。你吃惊地发现,在自己的岗位上执行剥皮任 务的是一位陌生的、身材单薄的小姑娘。她的身躯装在工作服里使工 作服显得空空荡荡。
  你走到小姑娘身边,发现即将挨自己痛打的刘金花在嗤嗤地冷 笑。小姑娘的脖子从工作脤里长长地竖出来,小脑袋宛若一颗黑黑的 火柴头,焊在也就如同火柴杆一样的脖子上。她聚精会神地工作,并 没有发现你的到来。你看到她的枯瘦的小手把那只肥胖的黑兔子从小 铁车里提出来,挂在了吊钩上。黑兔子的肚子一鼓一鼓,眼睛半睁半 闭。小女孩用刀子切开它腿上的皮肤时,你感_自己的心在顏抖。小 姑娘在黑兔子身上滑动的手软弱极了。这时面孔凹凸不平,鼻子通红 小巧,可怕地伏在大脸中央,嘴里镰着塑料大牙的刘金花液过来,用 一根铁钎子戮着黑兔子的屁靦,活泼地说:
  “小曼,这是只母兔子,黑皮母子,她很浪,像个寡妇!”
  小女孩睁着灰色的、忧的大眼睛,看着腰大腔大腿短脖子短的 刘金花。小姑婊的身体在工作服里瑟瑟地抖动着。小姑娘有一张月牙 形的穹弯大_。
  你无可奈何地看着刘金花用铁钎子凶狠地截着黑兔子的屁眼,感 到自己的下体在一阵阵痉挛。媳戮一下母兔子就看一下你,一直把你 戳得蹲在了地上为止。
  小姑娘抚換着*张被鲜血污染了的兔子皮,呜呜地哭起来。
  这时英俊的车间主任走过来。他看了你一跟,没说什么。你看到 他观察着那只受了污染的兔子。他拍拍小姑娘的脑袋,说,“别哭了, 这只兔子不算你的。”他从吊钩上摘下兔子,扔到刘金花脚下。他说:
  “神说,‘你做的恶事,总有一天会受到我的报应’!”
  刘金花恶狠狠地看着车间主任年轻漂亮的脸,嘟嘟哝哝地把黑兔 子挂在自己的吊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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