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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JoK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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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 十三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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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oKer~
2014-7-14 10:19 PM
你像一个小狗崽子,贪婪地吮吸着,你的喉咙里发出呼噜噜的 声音。他的手与脚勾挠着,像闭着眼吃奶的婴儿习惯的动作。
  你看到乳汁怎样在胃里与各色的液体调和在一起,看到胃壁在揉 着这些液体;看到肠道吸收这些液体,看到营养的流体进入骨骼、肌 肉、皮肤、毛发……你感觉到自己在生长。
  “喂!喂!邮差,邮差,你好了吗?”物理教师听到一个柔和的声 音在自己耳边响。
  谁是邮差呢?他迷茫地想。
  一根手指、一定是根手指按在了我的鼻子上,物理教师想。那根 食指按着,揿着他的彝尖,好像一个女报务员在拍发电报。滴达滴达 的信号传进他的大脑。你听到那个声音又在呼呼叫:
  “邮差,你醒醒吧,我们给你点东西吃!”
  他努力睁开眼睛,眼前飞动着五彩的烟雾,他习惯地往脑袋旁边 摸索着。
  “爹,他醒啦,他睁开了眼睛!”那个像一盘盛开的、旋转的葵花
  在说,“邮差,你摸什么呀?”
  “眼镜,我的眼镜……”物理教师说。
  “噢,没有眼镜你就是瞎子?”
  眼镜夹住了你的脸你的左眼看到她确实像一朵毛茸茸的向曰 葵,你的A眼看到她生着一张红彤彤的圆脸,睫毛乱蓬蓬的,两只细 K的眼睛电,W烁肴金子-样的光芒。
  物理教师清醒过来,翻身欲待爬起,那姑娘却伸手按住了你。你 符到她纯朴美丽的嘴巴里有两排细小、整洁的牙齿,乱蓬蓬的睫毛和 男孩子一样短促乌黑的眉毛使她的脸上昆出一种动人的、睡眼朦胧的 风采:你的经过暴风雨洗涤更加敏锐的嗅觉从她的呼吸里捕捉到一股 浓郁的蜂蜜气味。她说:
  “你别动,躺着,我叫俺爹过来,爹,这个邮差醒了,你来呀!” 你看到从房子的另一头慢慢地走过来一位步伐坚定、目光异常犀 利的、无法判断年龄的人。
  趁着他向你运动但尚未运动到你面前这段时间,你发现自己躺在 -个又长又宽的地铺上。地铺上铺着厚厚的打软了的、金黄色的小麦 秸秆,它们散发着强烈的太阳气味,和麦粒炒焦后的苦香。这是一个 温暖的大房子,足有二十米长,七八米宽,一贯到头,中间没有间壁 墙,这似乎是做过仓库的房子。一根杉木房梁上悬挂着一盏马灯,马 灯射出的金黄色光线十分柔和。房梁上结着白色的蛛网,两只小蜘蛛 在灯光里做着你升我降或是你降我升的游戏。离草铺不远的墙边垒着 一个锅灶,锅里咕噜咕噜地响着,从锅与锅盖的缝隙里,钻出一缕缕 强劲的蒸汽,气味鲜美无比。灶里插着劈柴,火苗子轰轰地响着在 房子的那一头,也悬挂着一盏马灯,又一根粗大的杉木房梁上悬着五 只粗大的铁钩子。墙壁上血迹斑斑。地上躺着一条捆绑住四蹄的老黄 牛r牛角弯弯,牛眼蓝蓝,它呼哧呼哧地喘息着Q灶边一堆细草上, 趴着一只黑毛大狗。狗眼下有两块十分对称的、金黄的斑点。灶里的 火苗子映照得狗毛像上等的绸缎一样放出光泽。狗碩大的头颅平放在 两只前爪上,狗眼眯缝着,但依然放射出迷梦般的、使人神往而又惧 怕的强烈光彩。在黄牛和黑狗之间,横着一个梆条编成的长篓子,篓 沿很浅,篓上沾满发黑的血迹,篓里凌乱地摆着:一把牛耳尖刀,一 把厚重的、黑脊白刃大砍刀,一把葵花叶状刀,一把柳叶长刀。一根 铁棍,一柄匚大的铁锤,几条湿漉漉的黑麻绳。
  你还看到灶旁的劈柴堆上,晾着你的绿制服,几根宽大的劈柴上,贴着十几张面值不等的人民币。
  那男人走过来,弯下腰,探询地看着你。你以为他要问你的来历 呢,却听到他问:
  “喝酒吗?”
  你急忙爬起来,低头看到自己穿着一身肥大的粗布衣服。衣服粗 糙的纤维摩擦着皮肤,生出舒适和快乐。姑娘——她有十八、九岁了 吧——却举着一个给婴儿喂乳的奶瓶,调皮地问:“你还吃奶吗?”她 穿着一件红方格上衣,头发也乱蓬蓬
JoKer~
2014-7-14 10:19 PM
的,很像一个鸦鹊的巢。
  “给他倒碗酒。”那男人说。与他的女儿比较,他分明是个年过半 百的老人了。
  老人坐在草铺上,掏出一个磨得油亮的牛皮烟口袋,把一根黄铜 烟嘴、红铜烟杆、青铜烟锅的全铜烟斗伸进皮口袋里挖出一锅金黄的 烟末。他漆黑的牙齿咬住烟斗的嘴,用枯槁的大手捏起一根钢铁的长 钳,伸进灶里,夹过一块噼叭细响着的灼目炭火,引燃了烟锅里的 烟。这一系列动作他完成得连贯而自然,旁若无人,显示出绝对的一 家之主气度。
  与此同时,那姑娘赤着脚从草铺上蹦下去。物理教师没有一丝一 毫邪念地注视着她那两辫结实的屁股活泼生动地扭动着。你注视着她 离去又注视着她走来。她用两条胳膊抱着两只涂釉的古老黑坛子,满 脸流溢着调皮和愉快的神情。
  老人用大拇指把烟锅里燃烧着的烟末往下压了压。你惊异他的手 指耐烫的能力。他眯缝着眼看着抱坛而来的女儿,眼缝里射出的光辉 与黑狗眼缝里射出的光辉一样:具有迷梦般的性质,使人神往又惧 怕。
  姑娘跪在物理教师与老人之间,笨拙地俯身放下坛子。她把扣在 坛口上的两只黑碗取下,放在铺草上。因为草的不平整碗倾斜着。她 拔开堵住坛口的木塞子,“嘭登” 一声响,浓烈的酒香随即四溢。终 生与酒没结缘的物理教师沉醉在酒的气味里。他迷蒙地望着袅袅上升 的淡蓝色酒气,突然感觉到生活无比美好。姑娘搬起坛子,往两只碗 里倒酒。
  她拔开另-只坛子的木塞时问:
  “爹,你要加蜜吗?”
  老人低沉地说:“加一点吧!”他的嗓子里有一种威严的、沙沙的
  杂音。
  姑娘用一根细劈柴,从坛子里挑出蜂蜜来。蜂蜜是金黄色,与房 子里的基本色彩一致。它的光泽更金黄一些、更润泽一些。它十分黏 稠,在劈柴与坛U之间拉着细长、金黄、半透明的丝。
  她把蜂蜜挑到碗里,慢慢地搅拌着。蜂蜜在溶解,野菊花的药香 味儿在扩散,酒浆在改变颜色。她把两只酒碗里都加了蜂蜜之后,伸 出舌尖舔着粘在劈柴上的蜂蜜。她的脖子仰着,大得很美的嘴张着。 她有蜂蜜一样的颜色,她有蜂蜜一样的芳香。她是个蜂蜜一样的好姑 娘。物理教师幸福得想放声大哭,他感到生活无限美好。
  “什么样子!”老人瞥了一眼女儿,说。
  姑娘把劈柴扔给卧在灶边的狗,真诚地说:
  “老黑,你舔净了它吧。”
  黑狗睁了一下眼,好像不情愿似的,懺洋洋地伸出一只前爪,把 那块粘着蜂蜜的细劈柴扒到嘴边,用舌头舔了两下,便不动了。好像 它对劈柴上的蜂蜜并无兴趣,它的舔劈柴仅仅是为了执行姑娘的命  令。
  姑娘用双手捧起酒碗,递给物理教师,说:“邮差,请喝酒。”
  物理教师受宠若惊地接过酒碗。听到她说:
  “你是送电报迷了路啦吧?”
  她捧起另一碗酒递给老人。老人收拾起烟袋接了酒碗。他说:
  “喝吧,驱驱寒气。”
  物理教师轻轻呷了一口酒。金黄色的酒浆,香、甜、醇、黏。他 的眼睛湿漉漉的。
  老人说:“捞两块肉给我们吃。”
  姑娘又赤着脚蹦下草铺,蹦到灶边,揭开锅盖。蘑菇状的蒸气猛 然冲起,马灯的光钱被雾气笼罩,变得短促又肥厚。锅里没有大波 浪,只有一狴细碎的小浪花簇拥着几块金黄色的牛肉。那只黑狗伸出 舌头舔了一下姑娘的脚后跟。她抬起脚点了一下黑狗的头,说:
JoKer~
2014-7-14 10:33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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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也要吃吗?等等,别着急。”
  姑娘从灶后拉过一块木板,放在锅台上。又摸过一柄二齿的铁钩 子,抓起一块像枕头那般大的牛肉,放在木板上。她对狗说:
  “拿刀去。”
  黑狗站起来,伸伸懒腰,走到柳条篓前,叼着那柄葵花叶状的 刀,回到灶边,昂起头举着刀,等待姑娘来拿。
  她用葵叶刀切了一块拳头大的牛肉,扔到细草上。她对狗说:
  “你别着急呀,当心烫掉了牙齿。”
  黑狗趴回到细草上去,用两只前爪捧着那块肉,不时伸出舌头, 试探肉的温度。
  姑娘切下两块依然如拳头大小的肉,用两根筷子插着。递给物理 教师一块,递给老人一块。她又端来一碟子细盐,放到物理教师和老
  人之间。她说:
  “邮差,你吃吧,吃了一块再切一块。”
  老人也不说话,端起酒碗往你的酒碗上一碰,仰着脖子连喝了三 大口。你看到酒浆从他的喉咙里滑下去。老人说:“喝吧!”
  他举起肉啃了一口你仰起脖喝了一大口酒,啃了一口金黄色的牛 肉。牛肉丝丝分明,异香扑鼻。你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再一次感觉 到生活无限美好。
  物理教师喝了半碗酒,吃了三块拳头大的牛肉,酒足饭饱。他感 到连日来的劳累烟消云散,精神奋发得要命。老人喝了一碗酒,吃了 一块肉,抽了一锅烟,说:
  “您随便,要睡就睡,想走就走。妞儿,穿好鞋,跟爹干活去。”
  老人装好烟袋,从草铺上站起来,走到墙边,摘下挂在墙上的油 布遮裾,上边的襻儿挂在脖子上,下边的樺儿系在腰里。姑娘穿上一 双粉红色的高腰水鞋,扎上了一条金黄色的油布遮裾。她说:“邮差, 别听俺爹的,你还是等天亮了再走。”她指指劈柴上的绿衣服和钞票, 说:“你的东西还没干呢。”
  父女俩向房子的西头走去,躺在地上的黄牛低沉地鸣叫起来。
  你看到姑娘从不知哪个墙角上拖过一张大红的方桌,方桌上摆上 了一对大红蜡烛,蜡烛上写着金字。两座蜡烛之间摆着一尊黄泥烧制
  的香炉,炉里盛着小麦。姑娘取火点燃蜡烛,又在蜡烛上引燃了三支 香,——插在香炉里。这时烛火渐渐明亮,火苗神秘不安地跳动着, 照耀得房子里的一切都在神秘不安地跳动。牛眼在跳动,狗眼在跳 动,房梁上的蜘蛛在跳动。
  老人跪在香案前磕了三个头3姑娘献到香案上一束金黄的茅草。 在烛火里,在缭绕的香烟里,在涂满墙壁的金黄里,老人笨手笨脚地 走到柳条篓那里,拖起那柄大铁锤把子,退后一步,直逼牛的眼睛 看。
  你看到牛的眼宛如一块蓝色的宝石在闪闪发光。牛眼里的蓝光比 烛火的光芒、灶火的光芒、马灯的光芒都要强烈很多倍。老人叹了一 口气,然后以出其不意的、令你难以置信的迅猛动作抢起大铁锤,打 在牛的脑门上。你听到一声响,很沉闷,很黏腻。老人扔掉铁锤,蹲 到了一边。牛眼里的光芒电一般消逝了。只是在明亮烛火的映射下, 它才能反射出一些短促而细弱的淡蓝色的光芒。
  姑娘抄起那把牛耳尖刀,迅速地挑断捆绑牛腿的细绳。牛腿像被 压缩的弹簧撤掉了压力,“叭叭叭叭”地弹射起来。她把一根粗大的 圆木踢到牛体的这側。现在,牛肚皮朝天,四条绷得笔直的腿像四根 炮管,倾斜地上指着,牛腿还在索索地抖动。姑娘用牛耳尖刀挑断了 牛腿上的筋,换了把大柳叶刀,挑开牛胸脯正中的皮肤,又换上大砍 刀,啪啪啪几下,劈开牛的胸骨,暴露出那个金红色的、像一个椭圆 形大香瓜的牛心。牛胸腔里热气腾腾,牛心还在跳动。她用牛耳尖刀 往跳动的牛心上一戳,牛血四溅,索索有声。牛血嘟嘟地
JoKer~
2014-7-14 10:34 PM
流着,但他 们不去管。姑娘从不知哪个墙角上推过一台给果树喷药使用的高压喷 雾器,推到房梁下。高压喷雾器上有两根红色的胶皮管子,一根插在 一个能盛六桶水的大缸里,另一根被老人攥在手里。姑娘站在髙压喷 雾器后,一脚踩住踏板,双手攥住推拉进气杆的横把手,紧张地等待 着。
  你看到牛心上的血流变小了。老人把连结着红色胶皮管末端的空 心尖嘴铁管插到牛心上的大动脉里。
  姑娘的身体随着推拉杆前仰后合起来。她往后拉杆时,缸里的水 通过红色胶皮管进人高压喷雾器的唧筒;她的身体前俯时,唧筒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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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进入牛的心脏。你看到她的肩胛骨上渗出的汗水把红格布褂子洇湿 了两块。
  在高压喷雾气咕唧咕卿的响声里,物理教师连连打着饱嗝,牛肉 和蜜酒的混合物不断上冲咽喉。好像那缸里的水不是压人牛的心脏而 是压人了你的心脏。
  你一直呆呆地看着她把那一缸水通通压人牛的心脏,通过心脏进 入大血管小血管毛细血管,通过毛微血管渗人肌肉渗人骨头渗入每一 个细胞。
  老人从牛心脏上拔出铁管,用一块破布把牛心上的伤口堵起来。
  她走到水缸边,把红胶皮管子抽出来卷起来。老人把他手里的红 胶皮管子也卷起来。她把高压喷雾器推到不知哪个角落里。烛光明 亮,火焰里有发黑的两点,那是蜡烛的芯儿结成的烛花,据说可根据 烛花的形状预卜年成的好坏、预测女儿的婚姻幸福与否。
  他们干上述一切时聚精会神,旁若无人。
  “行了,歜歌吧!”老人说,“天亮前半个时辰再开剥牛皮,剥早 了少出肉分童。”
  父女二人回到草铺边,脱鞋子摘围裾。姑娘惊奇地说:
  “邮差,你怎么不睡觉呢?”
  物理教师有偷窥别人隐私被抓获的尴尬。你支支吾吾地说:
  “我……我不想睡……”
  “不想睡?”她分明是狡猾地笑着,赤着脚蹦上草铺,把我方才剩 下的半碗酒咕咕嗨灌下去。她的嘴唇滋润极了,那上边一定有蜂蜜 的气味,也有酒的气味。她还用舌尖抿着滋润的嘴唇,鲜红从滋润里 显出来,光洁无比,湿润无比,宛若涂抹了一层牛的血迹。
  老人警惕地看你一眼,擦擦烟袋锅,挖出了一锅烟,又擦擦烟袋 嘴,递给你,请你抽烟。
  你战战兢兢地接过烟袋,就着他用火钳夹过来的炭火抽着烟。一 股呛肺的辣味使你想起了你的四条高级烟,拘留室里尼古丁中毒的感 觉使你头晕恶心。这时,你听到稀疏的雨点敲打房瓦的声音和瓦槺上 的水滴坠落到水桶里的声音。狭窄的门缝里,扑进来户外清冷的空气 和泥土的腥味。
  老人脱掉鞋子,半躺在折叠起的油亮被子上,垂着眼皮不吭气。 姑娘对我说:
  “邮差,你从城里来吗?”
  “是的,我从城里来。”
  “城里好还是乡下好?你说 你回答不了这个问題。
  “天一亮那会儿,就是我的生日啦。”她很忧虑地说,“你猜我多 大啦?十九岁啦!”
  老人斜了她一眼。这时,响起了敲门声。
  姑娘跳起来去开门。
  一股冷气袭进来。一个身腰瘦俏、薄嘴唇、瘦鼻梁、黑眼睛的年
  轻人出现在光明里,他背上驮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大包裹。
JoKer~
2014-7-14 10:34 PM
“是你这个夜游神!”她插了门,背靠在门板上说。
  “四老爹!”年轻人朝着老人弓弓腰,双手抱在胸前,作了一个
  揖。
  “唔,铁牛!”老人说,“坐吧,妞儿,给你铁牛哥倒碗酒。”
  “他自己不也长着手吗?凭什么要我给他倒酒?”她生气地说。
  “这孩子,越大越没有样子啦!”老人说。
  铁牛淡淡地笑着,卸下包襄,自己倒了一碗酒,咕咚咕咚喝了。 “近来买卖怎么样啊?”老人问。
  铁生瞥了一眼物理教师。”
  “他是遇难的邮差。”老人说。
  “不,我是市第八中学的物理教师。
  “噢,是个先生。”老人道,“教书先生都是好人。”
  “四老爹,今年我的事儿不遂心,去江南访了几个旧朋友,想同 他们一起上两广闯闯,谁知他们有的正倒霉,有的吃飞粘,有的娶妻 生子,往日的志气都被风雨剥蚀净尽了J他又供了一碗酒,叹息道, “想当年大家一路春风,横扫天下时的风光如今都成了梦境。”
  老人满眼凄凉,沉重地说: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就是这个道理。多少盖世的英雄,最终 都身首异处。我的心早灰啦。你也不必撑硬啦,赶明儿跟妞儿成了亲,就与我们一起杀牛度日吧。”
  “我不跟他成亲!”妞儿满脸红云,嘟哝着说,“他许我的东西还 没给我呢!”
  小伙子从怀里掏出一个红布包,十层八层地揭开,露出一对灿灿 金镯。双手捧了,递给姑娘,说:
  “明日是妹妹的好日子,这对金镯就算大哥送你的生日礼物。” 她接了金镯,戴在手腕上,举给老人看:
  “爹,好看吗?”
  年轻人解下包裹——解到一半时,物理教师就嗅到一股令人发指 的气味。他看到那条黑狗毛儿直立,站起来,呜呜的低鸣着——抖出 一张巨大的虎皮。那条黑狗浑身哆嗦,像牙痛一样哼哼着,身体缩在 劈柴堆上,淅淅沥沥地撒尿。
  年轻人把虎皮舒展在草铺上,说:
  “四老爹,铁牛蒙您多次照应,无以为报,弄来这张皮子,ih您 铺着睡觉,也算我的一点孝心。”
  物理教师木呆呆地看着这张绵绣灿烂的虎皮,疑心自己在做噩
  梦。
  老人抚弄着粗大的虎尾,问:
  “你从哪里弄来的?”
  打虎英雄没有说话。
  老人说:“只怕要引火烧身啊!”
  年轻人说:“老爹不必担忧,那些家伙,都是些酒桶肉袋——” 打虎英雄一语未了,就听到门板一声巨响。门闩断裂,门板两 分,冷风吹进屋来。四个手举“六九”式连发手枪的公安警察跳进 来。
  他们威严地说:“不许动!举起手来!”
  又有四个警察跳进来,每个人提着一副进口不锈钢手铐,麻利地 给他们戴上。
  物理教师也不例外:他本欲分说,但刚一张嘴,腮帮子上就挨了 --拳、,这一拳打得他满嘴喷血,跌在虎皮h。他感到虎皮并不柔软. 一个警察说:
  “滚起来,你这个杀
JoKer~
2014-7-14 10:34 PM
害老虎、剥走虎皮、害得我们日夜受苦的反 革命!”
  经过反复审问,物理教师被无罪释放。
  他走在秋天的大街上,看到一片片的金黄树叶在艳丽的秋阳下打 着旋下落,落在街道上,落在河流里。
  他的身体很痒,第一个可能是生了虱子,第二个可能是生了疥
  疮。
  他出现在臭水沟畔的小卖部里,发现铁门上貼着盖有工商管理所 大印的封条。转身欲走时,从柳林里转出两个穿便衣的人。
  “你要干什么?”便衣严肃地问。
  物理教师从他们腰间的鼓鼓囊囊上明白了他们是什么人。
  他回答道:“我是第八中学的物理教师……想来买包烟……”
  “教师?”便衣狐疑地打量着他。
  一位便衣一把拉住了他的双手,指着他手脖子上的铐痕,笑着 说:“好一个中学教师!说,你是什么时候跑出来的!”
  物理教师有嘴难辩,便跟了两个便衣往前走。走进派出所,他一 眼看到不久前认识的那位威武警察。他也认出了你。便对两个便衣
  说:
  “这是个神经病,放了他吧!”
  物理教师暗暗庆幸自己的好运气,走出派出所,一心一意想回 ?I他想回家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请方富贵把脸还给我,要死要活随
  他的便,我的位置是第八中学高三班的砖头讲台。
  他沿着街道边缘走着,在一块摆着出卖的穿衣大镜片上,不幸发 现厂自己的容貌。他穿着一身又肥又大、沾满盥迹的屠户服,头发雪 A纷乱,面孔上全是青红皂白。他连自己都不认识啦。
  他找到过去的学生马鸿星,想借几个钱拾掇拾掇自己。马鸿星反 复盘问他,还是不敢肯定。他说:“怎么说呢?听您说话的声音、听
  您介绍的情况,您好像是张老师。可看您的外貌,跟张老师又不太像:
  “我的好学生!”他哭着说,“老师遭了大难,不然也不会求你。 你就权当施舍一个叫花子吧!帮帮老师度过这一关!”
  他说着说着,竟不由自主地跪下去。马鸿星慌忙把他架起来。 m: “老师,学生不便问您的个人生活问题。但看您的情景, 确实非同一般。我送您二百元,您先去买身衣服、理理发、洗洗澡、 换换眼镜片,以后的事,咱们慢慢想办法。”
  物理教师把那二百元钱紧紧地摄在手里,像攥着通向幸福大门的 钥匙。他越过了一家商店又一家商店。并没有什么人胆敢把他拒之于 店门之外,但他感到每一座富丽堂皇的商店大门,都像一座敞口的坟 墓,他不愿意进坟墓,于是他在大街上徘徊。在某个行人稀少的时 刻,他听到那些金黄色的白杨落叶在飘落过程中与空气摩擦、在落地 时与地面碰撞、在地面上散发残存的水分时发出的音响。这又是一首 缭绕不绝的金黄色音乐。他并不是矫揉造作地玩弄“自由联想”,而 是情真意切地、想回避又回避不了地联想到了白杨树开花季节,那几 乎决定了他一生命运的辛辣气味。
  他不忍心践踏那些静静地躺在水泥路面上的金黄落叶,但又必须 践踏那些金黄落叶,因为他不可能搬着脚行走,也无法选择道路。
  在河边的白杨林里,金黄色的音乐像埃及的金字塔一样辉煌壮 丽。金黄色的阳光从枝叶扶疏的树冠里直射下来,照耀着遍地的金 黄。
  一群脖子上系着红领巾的小学生把他拦截住了。
  你看到他们高举着一面面纸糊的大旗,那些旗子一面上用彩笔画 着
JoKer~
2014-7-14 10:35 PM
一个戴着大眼镜、离鼻梁上有一道伤疤的男人头像(头像被一个黑 圆圈包围着),一面上写着:
  为在死亡线上挣扎的中年中学教师募捐。
  一个领头的孩子递给你一张粉红色的油印传单,传单上印着黑体 仿宋大字:
  公民?.
  你有同情心吗?
  你有怜悯心吗?
  你知道我市中年中学教师的困境吗?
  他们累死在讲台上!
  他们吊死在教室里!
  你有准备考大学的子女吗?
  你有读中学的经历吗?
  请为他们解开您的钱包——
  一万元不嫌多;
  一分钱不嫌少。
  你抬起头来看着这些在金黄阳光照耀下的、像盛开的葵花一样可 爱的孩子脸,眼睛里突然涌出了泪水。你听到他们在齐声喊叫:
  “老爷爷,请解开钱包!”
  你张开了紧紧攥着的手,把那卷被汗水浸湿的人民币,投进了红 纸扎成的募捐箱的黑润洞的大口。
  少先队员们齐声欢呼起来。
  一个小姑讓把一朵纸扎的大红花挂在你的胸前。纸花上貼着纸飘 带,飘带上用白粉笔写着:
  捐款光荣
JoKer~
2014-7-14 10:35 PM
 第十二部
  胳膊上佩带着黑纱的市委、市府领导人围绕着王副市长的遗体绕 圈子。有关方面头面人物尾随着市委、市府领导人绕圈子。那位枯瘦 的黑女人被她的儿子和女儿夹峙着,注视着一群人围着安放丈夫遗体 的灵床绕圈子。市电视台的记者们高举着强光灯和摄像机绕着更大的 圈子。整容师站在圈子外。
  她看到当强光灯打到死者亲属们脸上时,那个已成了骨头架子的 老女人闭上了眼睛。他的儿子个头很高,满脸粉刺,头发披到肩头, 像五十年代的中学物理课本上印着的大物理学家牛顿或罗蒙诺索夫。 他用下牙咬住上嘴唇,双眼瞪圆,直逼强光灯,好像要与光明对抗。 他用下牙咬住上唇的一瞬间,整容师想起了人民公园里猴山上那#r 扶栅栏逼视人类的智慧动物。他的女儿挺着大肚子,脸上布满黄立大 的斑点。
  王副市长被鲜花簇拥着,毛料中山装遮掩着平坦如砥的腹部,清 癯的脸上遗留着生前操劳过度的痕迹。
  与遗体告别完毕后,殡仪馆大厅里空空荡荡,整容师与几位勤杂 工推着遗体往化人炉里走——这是超出她职权范围的事,但她神圣地 感觉到,自己有责任陪同他走完最后一段道路,这是神圣的责任—— 本来,死者的家属是应该把死尸护送到化人炉边的,这是不可推卸的 责任。巧是他的儿子和女儿一俟仪式结束,就架起母亲,迫不及待地
  向大门跑去,好像殡仪馆随时都会坍塌一样。
  如前所述,整容床可以顺利地把死尸倾吐到化人炉前那块平滑 的、装置着弹射机关的钢板上。
  他狼狈不堪地躺到钢板上去了,鲜花和绿草统统被扔进了化人炉 旁的垃圾桶。一位把全身遮掩得只露出两只耳朵的烧尸工人用铁抓钩 毫不客气地把他劈开的双腿抓拢。然后,一按电钮。王副市长呼啸着 蹿进蓝色的炉膛。炉门自动关闭。就在缓缓关闭的时间里,整容师看 到千0■条蓝色的火舌扑到了他的身上。他的坦然自若的脸突然痉挛起 来,身体也像弓一样弯曲了。
  这最后的情景给整容师留下了终生难以磨灭的印象。而这印象的 每一次重现,都使她双乳紧张,好像被他的两只无形的大手紧紧地抓 住。
  大雨过后是小雨。屋子里摆满了盆盆罐罐、锅碗瓢勺,一切可以 盛水的容器都在迎接着房顶上漏下来的雨水。整容师没有回来,蜡美 人破例没有满屋游走。她蜷缩在门后的煤球堆上颤抖。物理教师摆完 了容器,便无聊地聆听着水滴与容器演奏的音乐。天还没到黑的时 候,屋子里已经十分昏暗。蚊虫在雨滴之间嗡嗡着,老鼠在梁上厮 打。他听到了隔壁的哭声。
  他分明看到大球小球钻进了墙洞。他掀开遮掩洞口的帘子时,没 发现两个球的踪影,那只盛着两匹小白耗子的粉笔盒摆在乱糟糟的海 绵上,一只猫蹲在纸盒边舔着舌头上的血迹。洞里透进隔壁的光明, 他看到了那两条熟悉的腿。
  在钻洞不钻洞的问题上,他犹豫不决。
  他刚刚把上半截身体伸到隔壁,后脑勺上就挨了重重一棒。
  岿他清醒过来时,发现自己的上半截身体趴在屠小英的家里。脸 的周围,凌乱地散着一些破烂的粉笔头儿和一个打裂了的粉笔盒儿。 而下半截身体留在整容师家的洞穴里。那被拆穿的墙壁仿佛一柄掀起的大铡刀,随时都会落下来,把他拦腰切断。
  他听到屠小英低声咒骂着:
  “畜生!恶狗!你冒充我丈夫欺骗了我还不算……又唆使你的儿 子……勾引跑了我女儿……富贵啊!你睁开眼睛,看看你朋友干的好 事吧……”
  他不顾一切爬到这边来。屠小英挥舞着擀面杖,捍卫着自己的阵 地。为了保护脑袋,他不得不举起双手在面前挥舞。挥舞的双手与挥 舞的棍子相碰,发出啪啪的淸脆响声。
  她一边打一边喊叫:
  “你还我的女儿!你还我的女儿!”
JoKer~
2014-7-14 10:36 PM
物理教师吃打不过,分拨开棍棒冲上去,拦腰抱住她,把她按到 床上。她的手在床边上摸索着,那里有一把锋利的王麻子剪刀在闪 光。
  求生的本能使他在看到屠小英的手握住剪刀之后騸了起来。她的 亚麻色头发像亚麻色的火焰——如果是黑色的头发就是黑色的火焰 ——她的有牛奶味道的嘴巴喷吐着严肃的痛骂——物理教师抬头看到 那帧挂在床头上的结婚照。年轻的物理教师微笑着,在照片上。屠小 英一手持着剪刀,一手掩着胸膛,杀气腾腾地逼过来,在照片下。
  物理教师缓缓地举起双手,喃喃地说:
  “小英,我的爱人……我不是张赤球……我是你的丈夫……”
  他跪在了屠小英脚下,神使鬼差一般,他抓起一把粉笔头儿塞进 嘴里,响亮地嚼着。
  他感到一只手在抚摸着自己的头皮。
  他听到她说:“张大哥……求求你,别纠缠我啦……我不愿意干 这种偷鸡換狗的事……难道你不知道‘寡妇门前是非多’吗?求求 你,求求你,教育教育你那两个儿子,不要勾引我的女儿……”
  “女儿呢?”他喷吐着粉笔末,困难地说。
  “被你那两个儿子领着跑啦……富贵啊,你一死,就家破人亡了
  啊!”
  他匆匆忙忙地向外走去。
  屠小英从背后拽住了他,说:
  “求求你,别从门口走,到处都是眼睛,你,还是从墙洞里钻回 去吧!”
  整容师局促不安地站在市人民银行高高的柜台外边,把那三親从 老情人嘴里拔出来、又用铁器砸成三个扁扁金饼的金牙递进去。
  粗大的铁丝网里,端坐着一个穿西服扎领带的年轻职员。他接过 金牙时往外瞥了一眼,整容师手把着柜台的边沿,身体却好像腾了 空。她战战親幾、故作镇静地等待着。
  年轻职员拿出一块试金石试探着金饼。他歪着嘴笑啦,头还轻轻 地摆动了几下。
  “老王广你听到年轻职员在喊叫。
  “什么事?”隔座的老王站起来。
  “你过来。”年轻职员说。
  整容师感到自己随时都会晕倒。
  老王接过金饼,用手掂量了几下。
  “你认为这是黄金吗?”老王说,“不是黄金是黄铜。”
  年轻职员把王副市长的牙扔到柜台上。
  “记住,出卖这种金属不要来银行年轻职员说,“应该去废品
  回收公司!”
  四
  从墙洞里钻出来,正碰上整容师沮丧的目光。物理教师没有理 她,拉开房门,蹿进了缠绵的雨网里。他在城市里的大街小巷上匆匆 忙忙地跑一阵、走一阵。汽车把大道上的积水溅到他的绿衣服上;他 的脚踩在小巷里坑坑洼洼的积水里。经过暴雨洗涤的空气没有杂质。 经过暴雨洗涤的城市美丽无比。他的腿在奔走着,他的心在呼唤着:
  回来吧,孩子!回去吧,回去和你们的妈妈做伴。你们回去,我就 死!
  城市里的灯在雨中亮了。稀疏不定,描绘出风的力量和风的方向 的银亮雨丝在五彩虹光中闪烁。街上举起了千万把五颜六色的伞,好 像运动着的满城彩色蘑菇,好像彩色的蘑菇在街上流淌。
JoKer~
2014-7-14 10:36 PM
你怀疑着那一对对在伞里拥抱着的男女,你感到接吻的声音唤起 你难以说清的复杂感情。
  只要男女一接吻,你的耳朵里就轰鸣D
  “干什么?找死啊!”伞里抻出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脸。你的脸上 沾了一口有烟油子气味的男人痰。
  他知道这是自找没趣。揩去黏痰,面前出现了雨中的白杨林。一 族簇花苞状的朝天灯,开放在用鹅卵石砌成美丽图案的、林边甜蜜爱 情路边的白色灯竿上。河水流淌金银,白杨树皮又白又亮。雨里散发 着白杨树枝苦涩的气味、林中草地甜腥的气味。红脊的鲤鱼从河的波 浪中踊跃跳起,宛如半道彩虹,划破水气氤氳的河上空,水面泼剌剌 地响。
  你无心欣赏美景,你的心在呼唤。你在观察那些撑着油纸伞、撑 着尼龙伞,在河边欣赏美景的人。这是一个缠绵悱惻的优悒爱情之 夜,情侣们徘徊着,好像在寻找被雨水冲出来的钻石或是古老的金 币。蜗牛探出头上的触角,在树皮上蠕动。它们柔软的唇吻着冰凉的 树皮。接吻的声音毫不掩饰,像烟一样,像弥漫的灯光。你勾着我的 脖子我搂着你的腰,她扯着你的耳朵你拧着她的乳。狂风暴雨都不 怕,还怕小雨刷刷下? 一头头美丽的长发都湿漉漉的。一件件湿漉漉 的衣服都紧貼在身上。
  物理教师猛然发现一个臂上剌着黑龙的青年把手探进一个姑娘的 怀抱里。这个青年如果没有臂上的黑龙就是儿子方龙,而那个姑娘, 正是那位扒掉紧绷牛仔裤对着杨树干撒尿的夜游神。
  他不由自主地走到他们坐着的石発前,心里恼怒而羞愧。他感觉 到真理残酷之极。我们是父母性交的产物,但我们不敢想像这场面, 如果看到这场面,我们要上吊。我们知道儿女长大要性交,我们照样 不敢想像这场面。这场面出现在你面前:他把她的裙子掀起来啦,雨
  珠在她的大腿上流淌着。他们旁若无人。
  你冲上去,怒吼着:
  “畜牲!无耻啊无耻!”
  他抬起脑袋,冷冷地看着你,鬈曲的头发说明他的血统。
  “噢,张叔叔!”他点着脑袋说。
  “畜牲!我不允许你这样胡搞!街上流行艾滋病!你给我回家!”
  “你是谁呀!”他说,“滚开。”
  “我是你爸爸!”
  他放下女青年,站起来,对准物理教师的肚子就是一拳。
  “让你冒充我爸爸!”
  他弯下腰,屁股坐在水洼里。
  物理教师爬起来,捂着胸口,默默无语地走啦。
  他心中的呼唤停息了。
  走到路拐弯的地方,他看到大球搂着方虎在雨中跳舞。他们跳的 是裸体舞,小球抱着他们的衣服,在一边呆呆地看。
  他惭愧地闭上了眼睛。两只手在衣兜里胡乱摸索着。他摸到了一 个绿色的粉笔头,便急忙塞到嘴里去。嚼着它,他眼里流出了苦辣的 黄水。他想起了自己早已是死人。死人应该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不 要给活人添乱。
  五
  “你认识我吗?”他摇晃着牛顿式的头續说。
  整容师惊愕地看着闯进家来的、老情人的儿子。她第一次感觉 到,即使在自己家里,只穿一条裤衩也是不太美好的行为。她想去床 边披衣服时,满脸粉刺的小伙子堵住了她的路。
  他像王副市长一样髙大。
  “你把那三颗金牙交出来吧!”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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