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着寒风暴雨,半低着头,我淌过一洼洼瞬间而起的积水,向着巷口冲去。脚底的皮肤如被撕开般疼痛,趾尖又被着什么尖锐的东西刺入,我这才想起,其实我还赤着双脚。咬了咬牙,我没有停顿下步子,即便是断腕断足,我都铁定了心,非去墓洞不可。
磅礴的雨水在我眼前形成了无数如水幕般的障碍,迷濛了我的视线。我看不清眼前三尺之外的景物,却仍屏着一口气,跌跌撞撞地奔到巷口,向着马路挥舞双手,招扬计程车。夜色凄迷如画,我一个人沿街而立,浑身簌簌发抖,不停地打着冷战,那混着雨水味的衣服和寒冷,将我紧紧围裹。我,赤着双脚,不停挥着双手,嘶声地喊着,像一个发了癫的乞丐。
一辆计程车,慢速始近,车前灯猛烈地照射向我的眼睛。我顾不得挡住那束刺目的光芒,挥手冲向它,示意它停下。可是,它却视我如瘟疫般,在我向它奔近时,却一个加速逃离。一辆车过去,两辆车过去,三辆、四辆……,雨点如同无情的车辆,“啪搭、啪搭”落下,打在我的头上,打在我的心上。发丝与雨水粘稠在了一起,将我塑成了一个没有灵魂的幽灵,在夜色中,诡异般地屹立不动,连挥舞的手,也像是定格了一般。我的感官,开始一点点麻木。
又一个闪电与惊雷划过我的身边,将我的知觉复原。我猛然醒觉到,我不能这样站以不动。我必须要拦下一辆车,我必须要尽快赶去墓洞。高松在等着我,方铃也在等着我。我用力狠咬向舌头,一丝丝血腥味在我的舌尖瞬时弥漫开来,借着这股血腥般的味道,我用尽全力抬起似乎已经肿起来的双足,眼一闭,向着马路中央直冲而去。
“你给我的感觉,永远是在若即若离中,我不知道,是不是什么时候你会突然离我而去。三百年,毕竟你们有着三百年生死难忘的感情。”“夏小秋,如果不是为了你的同学,我绝对不会让你去寻找一水桥这个地方,因为,我担心,当你记起过去后,你会弃我而去。”高松的话语在我脑中盘绕不止,在我闭上眼冲向马路中央的那一刹,我在心里低低地说:不,不会,我不会,你要等着我!我这就去解决所有的事情!等着我,等我回来!相信我!
我挥舞的双手,如同某片旋转在雨涡中的枯叶,我听到一声响亮而急促的声音“嘎——!”。这个声音听上去很长很长,也许,它其实很短很短,因为我不知道它到底有多长或多短。这个声音,它只在我的耳膜中停留了不过一秒而已,因为就在一秒之后,就在这个声音响起的同时,我的双目充血般地睁开。我看见我自己,就像是一只断了羽翼的飞鸟,被车头重重地甩了出去。在天旋地转中,我的身子狠狠地摔进路面一侧,新积的水塘中。
我好像是晕了,因为我感觉到视野模模糊糊,一片朦胧。可是,我又感觉我好像是醒着,而且是从来没有过的某种清醒。眼球,被两道亮如炽日的灯光笔直地照射,可是,我却不再觉得它刺目难当。耳旁似乎有陌生人的声音传来,他们在说什么?
“你[粗俗词语过滤-#0004]疯了,那么大的雨,连路都不看就横穿马路!”我感觉另一个躯体中的愤怒。可是,我为什么会感觉到呢?
“哥,你,你看,她……她为什么一动不动?”还有一个声音,混夹在雨声中,颤颤的发抖。他为什么要发抖?
“MD,不会是自寻短见吧!NND,怎么就冲着我的车子来!她,她不会是真的被撞死了吧!”那个躯体中的愤怒开始削薄,在一瞬的沉寂后,变成了某一种惊惧。
好像是有人在试探我的鼻息,又好像是有人踹了我一脚,还好像是有无数道灯光骤然直下,还有无数声“嘎——”的声音同时响起。整个世界变得像血一样鲜艳夺目,我看见,愤怒的身躯,它在发抖,在害怕,在惊悸。可是,它为什么要害怕呢?是因为我吗?不会,我只是要拦车而已,我又没死。
我浑身上下就像是散了架一般,有点疼,有点痛,不过,我忍了忍后,发现并没有事,我能忍住,于是我站了起来,慢慢地向着那辆闪着炽光车灯的车身走去。一边走,我一边向着那愤怒的身躯说道,“没事,我没事,开车,快来开车,我要去救人,我要去墓区,赶紧开车!”
走到车门时,我发现,我的身子竟然已经不再感觉疼痛。这真是太好了,一切都被我克服了过去。高松,你看,我没有问题,我能救你的,不是吗?我喉咙口发出咕咕的两声大笑,似乎非常难听,不过,我也不介意。转回头,那两个站在路面水塘处发呆的人,他们竟然完全对我刚才的话视若未闻般,依然盯着路面的水塘在发呆,我心里不由大火,用力挥了两下手臂,吼道,“我不是说了,我没事了!快过来开车,送我去墓区!否则的话,我就打110报警,告你们不守交通规则!”说完,我回过身,哈哈大声起来,只不过,这笑声听着依旧古怪,仍像卡在喉咙口般,只是发出咕咕两声。
“哥,赶紧打120!”我听见三下清晰的按键拨号声。干嘛打120?我没事啊!我有点纳闷,难道说,他们有着雷锋般的同情心?
扭过头,我不解地看着那双颤抖着拨号的手,好奇地走过去,并听见那双手的主人还在喋喋不休地问道,“她到底还有没有呼吸?有没有心跳?到底还有没有?”
走过去,走过去,走过去,直到越走越近……然后,然后,我看见一个与自己穿得竟然一模一样、长得也一模一样的女孩子,她仰面倒在一团血水之中。雨点硕大密集且毫不留情地打在她的额头、她的身上、她的趾尖,她却毫无一丝反应。她的眼瞳睁得很大很大,向着乌密的天,空洞地张开,一双手中还抓着一把雕着骷髅、通体幽红的木剑,五指紧握,死死不放。而她的另一只手的手臂上,飘着一根不长不短的红线,有两枚黑润圆亮的佛珠滚落在旁。在她另一只手的五指间,隐约露出一抹翠绿的光泽,像是划过夜空的一抹彩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