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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 宇宙战舰级伟大作家九把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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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nzanming3
2010-7-19 08:54 PM
本帖最后由 tanzanming3 于 2010-7-19 09:54 PM 编辑

九把刀是一个全面性的作家  由于他的作品太多了 所以我只会从每一个系列里拿出一篇放在这里
如果喜欢他作品的话 还请多支持一下 多买他的书吧
第1面-6面-杀手无与伦比的自由
第6面-都市恐怖系列 阴茎
tanzanming3
2010-7-19 08:56 PM
本帖最后由 tanzanming3 于 2010-7-19 09:04 PM 编辑

《杀手,无与伦比的自由》
作者:九把刀


1

风很强,还带着点让人颠簸的旋转。

苍叶看着三十七楼底下的风景。

从这种连猫都不敢接近的高度看下去,整个城市变得模糊又后现代地旋转,许多原本死意坚决的人都会因为过度害怕而却步,逆向产生人生再怎么悲惨、也不想经历这种自由落体的求生意志。

苍叶打了个哆嗦,将衣领拉得更紧些。

他跟所有人一样,都很怕死。站在这个城市上空,已虚耗了一个小时又五分。

「不公平,这一点也不公平……」

苍叶缓缓曲起膝盖,将重心放低,免得真的因为一时头晕而摔了下去。

他曾在早餐店桌上沾满蕃茄酱跟酱油的报纸专栏里,看过一个不知道数据何来的专家说法:在天台上考虑自杀超过九十分钟的人,当天绝对不会自杀。拿着水果刀盯着自己手腕超过一百分钟却迟迟割不下去的人,当天绝对不会自杀。拿着一大罐安眠药或农药考虑超过一百一十五分钟而没有一鼓作气吞下去的人,当天绝对不会自杀。

超过一个固定的时间限制而无法果断做出毁灭自己的决定,当天,便不可能再考虑毁灭自己的选项。

这是上帝装在人类身上,好令人类远离危险的自我保护机制的证明?

还是,这是某个心理学家为了嘲笑死意不坚的人所作出来的无聊研究?

距离绝对不可能自杀的时间限制,还有二十五分钟得熬。

「这一点也没有道理……为什么我要在这种鬼地方吹风?」

苍叶将脸埋进了膝盖中间。

自己从不贪心,也没有过剩的物质欲望,这辈子从没买过超过三千块的东西,会欠下这种令他穷极一辈子都无法清偿的巨债,完全就是太天真。

出于对从高中栽培自己到大学的国家教练的信任,他豪爽地在借据上落了保证人的名字,谁晓得那个叫「忠佳财务整合管理公司」如此冠冕堂皇的契约甲方,竟然是恶名昭彰的地下钱庄。

国家教练,在他签字后的第二天,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

苍叶一个堂堂的田径国手,从此比赛奖金就不曾进了自己口袋。

不管到哪里比赛,都可以看见讨债人坐在观众席上的身影。

回到家,迎接他的是满墙怵目惊心的红色油漆,一包装在信封袋里的子弹。

所有放在手机通讯簿里的亲戚朋友都被讨债人轰炸过三轮,就连交往三年的女朋友也不断被骚扰、动手动脚地要她下海帮男朋友还债。

最后当然只有分手。

「欠钱的明明不是我,你们什么都知道!为什么还要这样死缠着我!」

苍叶这么咆哮过。

「请各位大哥放过我一马吧!如果你们活活把我打死,我怎么还钱啊!」

苍叶如此哀求过。

地下钱庄根本不会管你,欠条上有你的名字,无论如何就赖定了你。

白天的法律管不到黑夜的世界。黑夜自有见不得人、却运转自如的秩序。

身家都被剥光光,稍微值钱的东西都被抢走当掉,肋骨被打断了两次,鼻青脸肿的裸照也拍了,甚至还冒奇险帮那伙人从泰国携带进毒品两次,肛门痛得要命。

这么听话的结果?

欠债的数字竟然还用诡异的数学公式累进繁衍,多了一个零!

「报警」这么彻底普通的选项也不是没作过。

只是报了警也逮不到人,或者该说无人可逮。

那个帮苍叶作笔录的警察,十之八九连想过办这个案子的念头都没有过,或者只是将笔录装模作样记在一张根本不是报案三联单的纸上。

「先生,能帮你的话我们都会帮,法律就是为了保障市井小民而存在的,不是吗?只是法律规法律,有些不文明的人也不管你这么多,在他们眼中只有欠钱还钱这四个字。先生,我看这件事真的要解决,还得靠你自己的诚意。」

「……」苍叶目瞪口呆。

承办案件的警察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上面写着另一间财务管理公司的联络电话,说:「这间公司是几个退休警察自己投资搞的,比外面那些牛鬼蛇神开的店要正派多了,要不要打个电话过去问问看?」

苍叶还知道蠢字怎么写,之前他只是过度信任恩人犯了大错。

那张名片苍叶出了警察局就撕了。

走投无路了。

什么也做不了。

自己怎么逃也逃、怎么躲,也避不过那些神通广大的讨债人。

除了死。

只剩下死亡,是苍叶唯一可以替自己决定的事。

如果早晚都要被打死,却徨徨终日不晓得哪一天会是自己被扔下海的忌日,还不如尽早自己替自己作决定,至少可以尊严点,省下那些明知道待会死定了、却还是不争气地下跪磕头求饶的烂戏码。

风很强。

从这栋高楼跳下去,一定会死,且死得一塌糊涂,迅速而确实。

直接跳过想多活几分钟也好的懦弱动机,苍叶说服自己,为了避免堕楼中间回光返照的时间不够,苍叶挤出残余的力气回忆了自己短暂的二十六岁人生。

第一次偷东西。第一次打架。第一次养狗。第一次考试作弊。第一次参加测试就赢了田径校队所有选手。第一次赢得全国大赛的一百公尺冠军。第一次跳远就打破区运纪录,可惜无人见证。第一次改练十项全能就夺得大专杯冠军。第一次参加欧洲杯十项全能大赛就获得第四名,前途似锦。第一次牵手。第一次接吻。第一次做爱。第一次劈腿。第一次被劈腿。第一次被提名宜兰县十大杰出青年。第一次当保人……第一次当保人……

「够了。」

苍叶下定决心仅仅回忆到这个部份就足够。

接下来的人生全都是马桶壁上冲也冲不走的污渍。

苍叶看了一下廉价手机上的时间。

「在我跳下去之前,我得说个清楚……听仔细了……」

苍叶拿出插在口袋里的、上头印有某某立委候选人服务处的地址电话的蓝色原子笔,在手心上用力刻着「我考虑了一百分钟,还是打算跳下去。」像是对这个世界某个角落的某个无聊心理学家的微弱反驳。

然后将原子笔朝空中用力扔出,那抛物线一下子就消失在视线之下。

自己过几秒也会干净利落地消失在地球上吧。

站在危险的天台围墙边在线,张开双手,苍叶呼吸困难地闭上眼睛。

等待着来自远方一股强风,顺势将自己的命运吹倒。

苍叶不自禁地流下眼泪。

……其实就算往前踏出一步就会绝命,自己还是没这个胆量。

结果还是要呆等一阵毫无干系的风帮他了断。

风来了。

苍叶的头发往后吹拂,他倒抽了一口凉气,双眼闭得更紧。

……不够强。风不够强。

风过去了,苍叶还是伫立在围墙边在线。

「……」他诚实地松了一口气,却还是坚定地张开双手。

过了十七次呼吸的间隙,风又来了。

这次风从后面卷扑,苍叶感觉到自己的全身寒毛都往前竖了起来。

在微微前倾的体势中,他明显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噗通,砰砰!噗通,砰砰!

但。

「还是不够强。」苍叶的鼻头渗出冷汗,在风过后颤抖地咬着牙。

半个钟头过去了。

风来来去去,左左右右,强又更强。

可这个国家田径好手还是没给吹下楼,

苍叶完全忘了,或刻意忽略这样的事实:自己受过严格锻炼的双脚肌肉,透过畏惧死亡的潜意识,像钢铁一样强硬地焊在危险的墙台上。

这种程度的高楼强风无论如何别想吹动苍叶的双腿。

正当苍叶试图感受下一股强风的时候,口袋出现震动声。

苍叶面无表情地伸手将手机捞了出来。

无来电显示……一定又是那些吸血流氓打来的。

一改前几天一拿起手机就断然挂掉,这次却想都没想就按了接听,苍叶直觉接听这通电话有助于增强他的死意。

「干你娘你这不知死活的臭小子!终于想清楚要接电话啦?」是小陈。

「……」苍叶干咽了一口口水。

「听好了,不管你躲到哪,就算逃到大陆,公司还是会把你找出来!」

「嗯。」苍叶想大骂,却只能窝囊地吐出这个字。

「不过你也别想那么多,走运了你这[词语过滤-#100]养的,今天打电话是想告诉你一个还钱的好办法,上次你去泰国办的护照还留着吧?还留着吧?」小陈的口水好像从手机那头直接喷了过来。

「要……要做什么?」苍叶身体里的语言系统,开启了自动应答机制。

「公司要买你的护照,出行情价八万块。」

「买了,要做什么?」

「你他妈问个屁啊!八万块抵得过这个礼拜的利息钱了,你想什么?」

「……」

「你别给我装模作样不出声,给你这么轻松的活路你看不见,找死啊!」

八万块啊……至少可以抵过这个礼拜的利息钱吗?

一般人不是都可以靠八万块活上大半年的吗?

手机另头持续传来小陈带着恐吓意味、却又装作大方施舍的猥琐声音。

苍叶很清楚,再多活一个礼拜,他的人生也不会出现转机。

不过苍叶还是在电话里将小陈说的时间地点听了个清楚,然后睁开眼睛。

当他整个人往后摔倒在天台上的时候,看着巨大的灰蒙蒙天空时……

「我,连死掉的资格都没有吗?」

苍叶没有哭。

只是用手指装作手枪,朝自己的太阳穴开了虚伪又孬种的一枪
tanzanming3
2010-7-19 08:58 PM
2

今天天气很好。

厚重的阳光暖暖地覆盖这座平凡无奇的城市,好比特效药,将沈淀在熙熙攘攘行人脚底下的忧郁化学成份,悄悄地透过光合作用中和稀释了不少。

就连三天前想要自杀的苍叶,此刻在路边摊吃炒面的时候也感心情愉快。

一边津津有味咀嚼着面条,一边看着桌上的苹果日报。

那些因为悲惨又邪恶的社会新闻被画成刻板幼稚的「犯罪示意图」,这真是太讽刺了不是吗?明明遭到性侵的被害人已经够惨了,不仅在内文中被详尽描述她们被性凌虐的过程,还要被画成那么狼狈的图案,以供社会大众进行集体视奸,情何以堪?

不过这些悲惨的阴暗故事,倒是给了苍叶奇妙的安慰。

人类是一种很懂得用各种方式安慰自己的动物。

明明这个世界上过得比自己好的人满街都是,却总是喜欢说惜福,说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吃廉价食物的时候老是喜欢缅怀非洲那群素未谋面、以后也不可能谋面的、缺乏蛋白质、缺乏维他命、什么都缺乏、就是不缺乏部落大屠杀的大肚子小孩。缅怀过后,嘴里的食物其实也不会变得更好吃。

整天被追债讨债逼债鄙视恐吓威胁的苍叶,透过报纸上那些彻底消费那些受害者的新闻,看见有人无论如何过得比他还惨,比如被丈夫用酒瓶割花脸的越南籍老婆、遭人蛇集团丢到海里的对岸雏妓、在毕旅时被朋友灌醉轮奸的国中生,被亲生父亲与祖父连手性侵八年还怀孕……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谁的完全是个谜。见鬼的,苍叶的灵魂深处仿佛得到了安慰。

每当苍叶从别人的极端痛苦中得到这种安慰,他也会产生罪恶感。

特别当意识到自己并不是算个完全的好人时,苍叶也会有一种自身报应似的安慰……也许自己从不贪心也从不乱花钱,但就因为自己不是真正纯种的善良,

今天被那些黑道杂种逼到这种绝境也不算太无辜。

通过这种罪恶感逆向安慰了自己,当然是廉价得要命。

当最后一颗卤蛋放进嘴里的时候,苍叶感觉到身后多了两个影子。

心虚地转过头,苍叶看见两个曾经打断过自己肋骨的混混就站在后面。

跑!

苍叶的屁股才一瞬间离开椅子,肩膀就被混混一把按下。

「逃什么?」那混混冷笑。

「十项全能又怎样?快得过子弹吗?」另一个混混将手放在怀中,装作里头藏着把枪的感觉。

刚刚要跑还是跑得掉的,那朝肩膀上的一按虽然粗鲁却不特别大力,挣脱一下就闪了。且苍叶知道这两个混混还没有混到可以随身带枪的地步,但他就是没办法抵抗。

根本上苍叶失去了勇气。

站在对面的面摊老板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低头拿着杓子烫着早就烫烂的地瓜叶。多管闲事只会招惹麻烦,面摊老板只希望这三个人把事情?到别的地方解决。

「公司摆明了找你,你躲得过公司这么多眼线吗?」压住肩膀的混混大声说。

苍叶突然想到自己其实不用急着逃跑的啊。

「等等,我这个礼拜的利息钱已经付了啊,要找我,应该还不到……」

至少,今天不必。

「你说你利息付了?付给谁了?」压住他肩膀的混混狐疑地说。

「我付给了小陈啊,我把护照卖给公司了不是吗?」苍叶加大了音量。

苍叶的表情虽然惊恐,但卖护照抵利息不像是临时编出的谎话。

两个混混对看了一眼,这件事可没听小陈说过啊。

「总之公司这几天都在找你,你自己跟公司说!」

两个混混语气已没那么严峻,只是拍拍苍叶的肩膀,装熟地硬架着他离开。

苍叶没有选择。

他没有选择很久很久了。
tanzanming3
2010-7-19 08:59 PM
本帖最后由 tanzanming3 于 2010-7-19 09:05 PM 编辑

3

黑社会跟你我一样,喜欢钱,胜过于喜欢打人。

打人仅仅是削钱的手段之一,能不打人就收到钱,谁都不喜欢动手动脚——相信以上这三句话,岂只太天真三个字能形容的蠢。

赚钱有很多种「正常的方式」。

不选正路,偏走歪路赚钱,显然这个人在心理构造上就不同于常人。干黑社会的不但可以赚钱,还可以恣意妄为地用最原始的暴力威吓这社会上只走正路的人,后者才是主要的、能够燃烧起那些流氓黑暗灵魂里的热血。不然去卖鸡排挣得应该还更多。

被带到「公司」的苍叶,彻底领教了什么是无赖。

所谓的「公司」,不管是「财务整合管理公司」还是「讨债公司」,都是黑道企业的末端收帐行业,靠着基本的收帐不但可以弄到钱,还兼具训练小弟恐吓普通社会人士的蛮横气势,算是基础的职业训练吧。

这间公司的堂口老大来头挺大,叫财哥,财哥之所以能够叫财哥可不是浪得虚名,连续两年吃了不少更小的讨债公司,现在他扛的这铺子是冷面佛底下的三十几间讨债公司中业绩排名前三的,如果再让财哥的业绩长红下去,很快就可以获得冷面佛的青睐,变成热门副手人选。

正坐在电视机前,却头也不抬,财哥研究着农民历上的日子,盘算着什么时候把他在泰国买的四面佛佛像安进公司里。当然也没瞄过苍叶一眼。

小陈翘着二郎腿抽烟,漫不在乎苍叶因过度愤怒而扭曲的脸。

「护照?是,我是要帮大哥成买护照,但你[词语过滤-#160]什么时候给过我了?」小陈吐烟,眼神上飘:「这几天你唯一做的事,就是挂老子电话。」

摆明了比耍赖。

「三天前我明明跟你约在顶溪站,把护照拿给你了!你当场给了我两千块说要给我吃饭,还说卖护照的八万块就当作这个礼拜的利息钱!」苍叶激动大叫:

「财哥!你要相信我!」

财哥充耳不闻,继续看他安神像的日子。

小陈朝苍叶的脸上缓缓吐出一大口烟。

「这年头想换个名字大大方方搭飞机逃出境的通缉犯多得是,谁不知道护照正本一本的行情价涨到了二十万,你[词语过滤-#160]说你只卖了我八万,说给鬼听啊!」

小陈白了苍叶一眼。

谁不知道?护照可以卖多少钱这种事,正常人谁会知道!

「二十万……你跟我说八万块!你跟我说八万块!」苍叶一阵头晕。

「我小陈的信用谁不知道?如果这东西真的值二十万我就一定给足你二十万,干!八万块?天诛地灭啊!你他妈如果现在拿出护照来卖我,我不只给你二十万,我[词语过滤-#160]再加你十万!」

「我哪来的护照再卖你一次!你……」

不管苍叶跟小陈之间吵得多大声,别说财哥,这间公司其它混混连正眼都不瞧苍叶一眼,他们也不插嘴,一边看电视新闻,一边意兴阑珊地嗑着瓜子。

半个小时过去,苍叶的脑子已经彻底混乱了。

就算是白痴,在这两人旁边听上五分钟也该知道说谎的是谁。这群无赖要不就是彻底白痴地信了小陈的话,就是根本就觉得小陈就算是侵吞了卖护照的钱也不打紧,反正垃圾一定挺垃圾——而苍叶兀自激动地大声反驳,不过是自取其辱的表演。

「财哥!你相信我还是相信他!」苍叶的眼睛充满血丝。

财哥皱眉,心想怎么最近都没什么好日子啊……

苍叶有了觉悟。

「好!财哥连你也给我听好了!要含血喷人谁不会!我说我早就还你们六百万!你们谁买单啊!」苍叶失控大吼:「从今天开始就算我把债都还清了!谁给再来讨债我就……」

这绝对是他这半年来作过最有个性的事了。

……每件事都有它的代价。

不知道是谁拿了一根大铁条,一把用力挥下,将苍叶的大腿整个给打肿。

然后是一阵完全没有对白的拳打脚踢。

小陈看向财哥一眼,财哥缓缓抬头,交换了一个眼神。

「[词语过滤-#160]不识相,欠钱还编故事,看到你这狗样子我就满肚子大便。」

小陈捻息了烟,径自往厕所走去。

五分钟后,没听见冲水声,小陈就一边扣好皮带一边从厕所走出来。

在这五分钟里苍叶有一搭没一搭地都在挨揍,身上都是脚印。

饶他是正值巅峰的前田径国手,骨架精实,也不可能捱得住这种乱打。

回到[词语过滤=#313]上,小陈继续吞云吐雾,看着痛到说不出话来的苍叶被拖去厕所。

昏昏沉沉的苍叶很快就醒了。

连流氓都称不上的混混们将苍叶的脸压进马桶里,浸在小陈臭气冲天的大便水里,一压一上,一压一上,一压一上,呛得苍叶鼻腔、口腔里都是带着黑褐色颗粒的粪水。

「呜……呜……呕呕……噗呕……不……」

苍叶的胃甚至来不及觉得恶心,气管完全暴烈挣扎起来。

那些施暴的混混心知肚明他们正在虐待的这个人是无辜的……至少今天是无辜的,但虐待人这种事一旦上手了就停不下来,尤其一群人集体作这种丑事,先手软的那个人以后在大家眼中肯定没什么份量。

厕所外,上演着更冷酷的对话。

「倒霉这种事……真可怕啊。」拿着微微弯曲铁条的混混,笑嘻嘻看着小陈。

「是啊,人真的不能倒霉。」小陈瞇着眼,笑说:「一倒霉啊,就没完没了的。只是他的血型生得不好,他的霉运还没走完咧。」

这间公司一但确认了组织跟债务人之间的永久欺压关系后,便会带债务人到医院作一份价值上万块钱的全身精密检查,那可不是关心债务人身体健康用的。

而是恶魔的投资。

眼睛闭上,财哥终于动了动脖子,扭了扭,发出老态龙钟的髂髂声。

此时全身狼狈的苍叶被拖了出来,像抹布一样被扔在地板上。

整张脸都是碎大便,狂躁地气喘,不断不断地对着空气干呕。

……这恐怕还不是欠债人曾在这间公司出现过最没尊严的画面。

「如果你吐了,就把你吐出来的东西全都吃下去。」小陈警告。

七、八个混混面无表情地站在苍叶身旁,准备一接到暗示就继续乱踢下去。

财哥看了小陈一眼。

小陈朗声说:「给他热毛巾。」

于是苍叶得到了一条[词语过滤-#160]热毛巾。

盖住五官,慢慢擦脸的同时,苍叶也用力将不小心流出的眼泪楷干。他绝对不让这些人有机会看到他的眼泪。绝对。不要。他也暗暗发誓,一旦走出这里,第一件事就是毫不犹豫地朝十字路口的车阵冲进去,就算带给生平第一次开车撞死人的某位陌生人麻烦也在所不惜。

财哥放下农民历,看着苍叶。

他终于开口了。

「你不觉得,一个人有两个肾,就是告诉你人要大方一点的意思吗?」

财哥将农民历慢慢卷成筒状。

苍叶茫然地看着财哥,一时之间竟不明白。

「还有肝。肝那么大,不觉得太累赘了吗?」财哥的语气很平淡。

这下子,苍叶全听懂了。

这群中介器官黑市买卖的吸血鬼,将来一定会下地狱的……

财哥说完了,继续他的农民历研究。

小陈接着说:「听好了臭小子,你身上这两样东西,刚刚好可以折扣你的债务三分之一,不过,我多算一点给你,就当一半吧。医院那边我们都打点好了,从现在开始你只要负责吃饱睡好,健健康康地去开个刀。动完手术后你的人生就轻松一半啦!」

苍叶抓着热毛巾的手不自觉地抓紧。

好啊。

你们这些人渣都已经全想好了吧。

那就先假装应承下来,然后在离开公司之后,就想也不想地冲向马路让车撞死吧。苍叶宁愿身上的器官被砂石车撞烂,也不愿意帮这群人渣换成新台币。

「……好。」苍叶的声音发抖,头不敢抬起。

可惜,苍叶想得美。

「这就对了嘛,这个世界上哪来这么便宜的事呢是不是?」小陈用鞋子底拍拍苍叶的肩膀,说:「喏,把他关在厕所旁边的那间房,给他一个塑料桶装屎装尿。」

苍叶大吃一惊。

「什么……为什么要?」苍叶骇然,全身冰冷。

小陈又点了根烟,说:「你别想太多啦,我小陈做人谁不知道?我当然不是怕你出去后就跑不见人,而是怕你出去后没钱吃饭、没棉被好盖,而且你现在全身都是伤,万一走路又跌倒了跌坏了肾跟肝怎么办?所以这几天你就住在这里吧,等客户付了钱准备动手术,就直接送你进医院。来!」

浑身是伤的苍叶,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些混混将自己捞起来。

黑社会绝对不只是想赚钱的一个选择。

有些人,就是特别喜欢看其它的人因为自己的存在而痛苦。

在这些人渣下地狱之前,得有很多人先被他们推进地狱……
tanzanming3
2010-7-19 09:00 PM
4

连续四天,苍叶都待在厕所旁边的打扫工具间里。

大小便都拉在同一个塑料桶里,没有地方倒,只好二十四小时放在脚边。没有枕头,所以头都靠在拖把的软脏毛上睡觉。不停不停地睡觉逃避现实。

没有窗户,手机被拿走,苍叶完全不晓得白天黑夜,只有不定时有人打开门丢给他便当吃的时候,他才勉强知道这个世界还在运作。

但那又怎样?

这个世界一点也不关心他。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苍叶坐在塑料桶上大便,茫然地收缩着肛门。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那一天真应该大着胆子跳下楼的。

那些关于人一旦自杀死亡后,当初求的解脱根本不存在,灵魂反而会夜夜重复自杀的传闻,说不定全是假的。那些恐吓生者的灵异传闻,全都是讨债集团为了逼迫欠债者努力还钱所编造出来的谎言吧!

一定是这样。

当然了,假使时光真的可以倒流,应该再倒退回更早更早的时间点。

当初要是没有帮教练在借款契约上落字,今天的自己肯定还驰骋在田径比赛里,不敢说自己可以打破一项又一项的纪录,但肯定也是个风云人物吧。

备受期待的明日之星,在少了肾跟肝之后,要回到田径场上,想都别想。

今天是肾跟肝,明天要是有个有钱人心脏坏掉怎么办?

要是医院比对后,自己的心脏血型跟大小都合适,自己还能继续活下去的机率绝对是零。

不。不不不不……说不定,说不定这一次要被摘掉的其实就是心脏?只是公司为了诱骗自己至少采取最低程度的合作,才唬烂他是要他的肾跟肝?如果是这样,自己不久后就会死在手术台上!

想死是决定好了的事,但绝对不想被如此占尽便宜地死去啊!

苍叶想过逃跑。

原本若自己施展不顾一切的全力,逃跑绝对有机会。

但现在大腿上的伤比他想象中还要严重,不仅肌肉发肿,好像还打伤了骨头,这种不上不下的状态万一逃跑不成,免不了又是一阵压吃大便的暴力伺候。

「为什么……我一点办法都没有……为什么!」苍叶无法克制地大吼。

几秒后,苍叶听见铁条重重敲在门板上的声音。

拿着铁条的混混没有说话,但苍叶倒是知趣地闭嘴了。

身体彻底被剥夺自由,时间一长,精神也慢慢自我剥落。

人类的精神构造远远比有形的器官组织还复杂。只要在底层性格里彻底拿掉一个元素,其它性格就会缺乏连结,整个崩塌,人就不再是以前的那个自己。

这些混混最擅长拿走别人的性格元素之一,就是尊严。

没了尊严,整个人就萎缩干枯了。

苍叶完全忘记了自己是叱咤风云的十项全能选手。

那些闪亮的纪录无法兑换成现钞,他只是一条任人践踏的虫。
tanzanming3
2010-7-19 09:08 PM
5

就这样。

当工具间于第五天被打开的时候,苍叶只是面无表情地抬起头。

他知道,他明了,他清楚,时候到了。

小陈嫌恶地捏着鼻子,扔了一件干净的衣服跟一条干净的短裤给他。

「去隔壁厕所洗个澡,洗干净点啊。」一个混混大声嚷着。

苍叶无意识地站了起来,无意识地走进隔壁的厕所,用橘色橡皮水管接着水龙头,洗了个简单的冷水澡。没有肥皂沐浴乳洗发精,只有半罐洗手液,他便挤了些涂涂抹抹。

过程中他慢慢考虑,今天是不是要让僵硬的脑子打开运作,还是继续无意识地让该发生的就发生在自己身上……如果这样比较不痛苦的话。

套上干净的衣裤走出来,苍叶的心情竟出奇的平静。

「喂。」小混混拿着手铐在他眼前一晃。

苍叶自动将双手伸出去被铐住,连屈辱感都忘了。

公司大厅里,财哥站在甫安好的四面佛神像前仔细拿布擦拭,没看苍叶一眼。

办公桌上的计算机传输着股市交易的实时信息,无人理会。

一台电视显示门口监视器拍摄到的状况。

另一台电视开着,几个混混坐在[词语过滤=#313]上拿着遥控器随意乱转,新闻台、电影台、购物台、娱乐综艺台,没一个频道看超过十秒,没人说想看也没人抱怨。

小陈神清气爽地走了过来,说:「精神好吗?」

苍叶呆呆不语。

「看起来这几天睡得不错啊。」小陈鼓励似地拍拍他的肩膀,像多年不见的好朋友一样说话:「我说苍叶啊,虽然医院都打点好了,但终究是别人的地方,看到医生该有的礼貌要记得啊。」

「……嗯。」苍叶僵硬地点点头。

小陈勉励地继续拍着他的肩膀,说:「如果你好好合作,手术完了你照样健健康康找工作还钱,我们也巴不得你长命百岁是不是?说不定将来你赚了大钱,还可以回过头来拜托我们帮你找个肾接回去是不是?大家合作是长远的事。」

话锋一转,小陈板着脸说:「可万一你不合作,敢在医院搞鬼,手术的时候公司就会叫医生把你的眼角膜顺便拔下来卖掉,[词语过滤-#160]反正你白目不需要了嘛!」

「……嗯。」苍叶的背脊发凉。

这可不是开完笑的。

硬拔眼角膜……亏这些吸血鬼想得出来。

此时小陈的手机叮咚了一声,他拿起一看简讯,点点头。

「客户已经进房了。」小陈笑笑,说:「走吧!工作还债啦!」

小陈才刚刚把手机按掉,就听见有人按门铃。

监视器显示,是一个梳着油头的中年男子。

一个看起来最年轻的混混自动从[词语过滤=#313]上站起来,走到门口。

「谁啊?」那混混对着门大声喝道。

监视器的画面中,站在门口的油头男子没有说话,只是继续按着门铃。

……应该是看报纸广告来借钱周转的人吧,怎么老是有那种不看社会新闻的笨蛋呢?

年轻的混混心底嘲笑着,伸手将门打开。

门一打开的瞬间,小陈随意地转头往后一看。

只见那油头中年男子左手从怀里拿出一把刀,手腕闪电倒转,将刀子从小混混的咽喉往上猛插进下巴。同一时间,|奇+_+书*_*网|油头男子的右手不知怎么多了一把黑色手枪。

「?」小陈愣住。

看电视的小混混们同一时间朝门口看去。

砰!

苍叶的脸溅满了热腾腾的红色液体。

小陈的后脑杓爆开了一个大洞,骨屑、脑浆与血水稀哩哗啦地在空气中涂开。

这……

透过血淋淋的这个大洞,苍叶看见油头男子正推开捧着脖子摔倒的小混混,用绝对没得商量的表情——朝自己扣下第二次扳机。

苍叶没有呼吸,也来不及闭上眼睛。

甚至连害怕也来不及。

冲出枪口的子弹就这么追击至苍叶面前,擦出十几道金黄灿烂的金属碎光。



没死?

苍叶只是感觉到一股灼热的火焰掠过眼前,将睫毛吹断了几根。

原来他刚刚本能举起双手的时候,竟阴错阳差令子弹将手铐的链锁击断,子弹经过微不足道的金属抵抗、再弹擦而出时已冲出另一种可能。

——子弹,有了全新的轨迹。

不知道是不是幻觉、还是回光返照时激发出人类动态视觉的超潜力,就在那颗子弹吹断苍叶睫毛的瞬间,他好像看见了子弹高速旋转的连续行进画面。

子弹因惯性作用的旋转有了变异。

轨道急速偏离,令子弹四周空气阻力不均衡,旋转前行的轨迹有些颠晃。

弹头周遭的气流逆时针扰荡,吹晕开来。

断裂手铐上擦出的金属碎光飞溅,每一滴光都拼命燃烧,在消逝前尽情放大。

苍叶的瞳孔在子弹在最接近的距离时,甚至逼视了独特的膛线刮痕。

无比清晰、定格播放、魄力十足!
tanzanming3
2010-7-19 09:08 PM
本帖最后由 tanzanming3 于 2010-7-19 09:10 PM 编辑

苍叶的眼睛就这么呆呆追着子弹,直到它炸在身后的仿古董花瓶上……

匡啷!

花瓶爽快地爆裂。

「!」苍叶看着墙上冒烟的黑色弹孔。

「?」油头男子的右手食指还压着扳机。

面对这罕见的近距离失误,油头男子只用了半秒发怔,即决定不再花任何时间在思考为什么刚刚上一枪没命中对方的咽喉、而是射断了对方手铐这一回事。

他微微倾斜手臂跟手枪之间的联合角度,朝一脸呆样的财哥扣下扳机。

大难临头的财哥手中还拿着擦拭神像的白布,只做了一个吓呆了的表情,便死命抓着喉咙往后摔倒,躺在地板上,两腿疯狂抽动。

油头男子从进门后一共杀了一刀又开了三枪,怎么说也足够其它人反应了。

没有对白。

没有叫嚣。

刚刚还坐在[词语过滤=#313]上的四个小混混迅速压低身子,借着[词语过滤=#313]的掩护抄起藏在地板里的改造手枪——这些枪虽然都是玩具手枪改造的假货,粗制滥造,但此时却是他们活下来的一线生机。

突变陡起前大厅电视正好转到有线新闻台,插播着一起不幸的重大事件。

「现在为您播报一起不幸的消息,就在刚刚中午十二点整,我们接获……」

主播用甜美的声音念着热腾腾的事故新闻稿,为这场生死屠杀充当背景。

原地不动,油头男子只是对着[词语过滤=#313]开枪。

砰!

砰!

砰!

子弹穿过[词语过滤=#313]内部的木质构造、再不规则地穿出黑色牛皮,烧出巨大的弹孔。

大受惊吓的小混混不甘示弱地躲在在[词语过滤=#313]后试图反击,却不敢将头探出瞧清楚目标,只是将枪口伸出就一阵乱七八糟地猛扣板机。这是他们微薄的幸运……以他们半调子的烂枪法,要是他们站起来跟油头男子对着干,一下子就全灭。

油头男子面对没有章法的危险乱枪,毫不犹豫后退到两步之远的门外。

「干!你是谁派来的!知不知道我们后面是谁在罩!」

「我们四个你一个!干给你死!再开枪就一定给你死!」

「干你娘咧……干干干干干!干干干干干!」

「财哥都被你挂了还想怎样!还不快走!找死!」

四个混混里有两个已经尿裤子了,还是扯破喉咙大骂,给自己人壮胆。子弹像是不要钱似的一直开、开光了就轮流手忙脚乱装子弹。

躲在门外的油头男子冷静地持续朝[词语过滤=#313]开枪,逼迫那些小混混现身对决。

苍叶就站在专业枪手与黑道小混混中间,动弹不得。

两边子弹呼来啸去,深陷在炽热的枪林弹雨中的苍叶每一秒都可能会死。

「……」苍叶暂时失却了语言能力。

真是被强制经历的、奇妙的濒死体验啊。

热辣的鲜血在苍叶脸上如蜡融下。

他任由咸咸的热流沿着大腿、贴着小腿、不急不徐地浸湿穿着拖鞋的脚掌。

咕噜。

咕噜。

他听见肾上腺素在体内大量分泌、快速流窜的幻声。

电视新闻的主播声音变成夸张的、弯曲难解的哞哞声。

「今天上午十点十五分从台北飞往曼谷的东航KH202班机,在行经太平洋上空的途中发生了不明意外,从三万英呎高空坠落在太平洋公海上,据了解……」

同一时刻,那些不长眼的子弹在四周空间快速交叉前进。

时间被紧张感急速压缩,子弹在空气中冲锋破浪的声线彻底盖过了火药声。

嗉——

嗉——

嗉——

子弹很快,但还没快到逃脱苍叶视觉之外。

金属光芒越来越清晰,空气波纹越来越像水波纹,子弹上的刮痕……

他深刻感觉到,捕捉子弹行进过程并非单纯的视觉体验,而是一种灵魂经验。

或许部份是幻觉。

或许全部都是幻觉更接近令所有人都能满意的理解。

或许在某个梦里曾经看过类似的画面,残存扭曲的记忆瞬间接枝在现实里。

都不重要。

站在彼此杀戮的两边子弹中,苍叶缓缓张开双手,宛若承蒙上天宠爱的信徒。

电视上的新闻主播:「机上满载的四百五十七名乘客生死未卜,航空公司已紧急联系各国相关单位前往坠机现场协助调查,至于台湾旅客的名单方面……」

那些子弹从他的指缝中穿过。

从他的耳上头发削过。

从他的大腿跨下穿过,将裤子的纤维烧出一个大洞。

差半公分就刺穿颈动脉的近距离飞过。

每一颗子弹都极度威胁苍叶的生命,却更像在飞行的短暂旅途中打个招呼。

究竟过了多久,精准的时间已丧失意义。

传说中的回光返照真不是盖的……苍叶的心脏连跳一下都没有。

情势终于有了改变。

苍叶听见的背后传来凄厉的惨叫。

幻觉无限夸张地扩大。

他听清楚了子弹捣碎好几颗内脏的沉闷声响。

也听清楚了子弹插进头盖骨缝隙,直接钻坏脑袋的啾唧声。

油头男子冷静的压迫性攻击,在灵魂时间外的真实世界里,快速获胜。

[词语过滤=#313]被轰了好几个大洞,四个小混混在仓皇抵抗的过程中逐一被打趴在地。

最幸运的一个脑袋直接中弹,快速坠入地狱。

一个混混垂着脖子,看着身上几个血窟窿,陷入支离破碎的迷惘。

一个混混坐在一屁股的血渍上,仰头看着如旋转木马般的天花板喀喀发笑。

最不幸的那个拼命喘气,全身冷汗地抽搐,颤抖的手按住鲜血直流的腹部。

枪声静止,电视画面依旧。

新闻主播的语气越来越平静:「事故发生的原因还有待调查,根据东航公司公布的飞航通讯纪录初步显示没有异常,一切详细调查需得找到纪录所有飞航信息的黑盒子才能进一步……」

懂枪的杀手有很多种。

真正好手的定义,绝不是对敌人一枪毙命,而是在枪战中绝对的冷静,与果断的压制力——就算不是直接开枪射中对方又怎样?这个油头男子可没有那种病态的「高手心态」,在危险的子弹阵型中全身而退才是真的。

他是用枪的杀手。

不是用枪的高手。

开几枪都没关系,重要的是任务完成。

油头男子缓缓从门后走出,像看着外星生物一样打量着苍叶。

这个幸运地「闪过」所有不长眼流弹的外星生物,正在尿裤子……

油头男子的表情,就是如此难以置信。手中还冒烟的枪随意抬起,对着苍叶。

刚刚开了十四枪,弹夹里还有一发子弹。

「我……」苍叶用尽全身所有的力气,终于吐出这一个字。

也许在这一瞬间,他真心想大声谢谢这个单枪匹马杀进讨债公司把所有恶棍都杀光的英雄。不管这个冷酷的杀手是为了什么原因出现在这里,究竟自己能够保住肾跟肝,全都是因为眼前的男人挑了个好时间闯进来啊!

但,油头男子没等苍叶把话说完。

比起苍叶错把油头男子当成救命恩人的感动,油头男子只是淡淡地扣下扳机。

喀。

苍叶的瞳孔再度缩小。

在那致命的生死一瞬,苍叶听见心脏终于恢复跳动的巨响。

噗……通!

油头男子狐疑地看着满脸鲜血的苍叶,又扣了一次扳机。

喀。

这时油头男子心中的困惑瞬间暴涨。

这把老式P85手枪跟了自己一年半,没想过是什么宝贝,但连续扣了两次扳机都莫名其妙卡住,这种事该怎么解释?
tanzanming3
2010-7-19 09:10 PM
困惑是杀手最多余的情绪了,要解决这种鸟屎大的疑虑,最快的方法……

油头男子罕见地将手枪扔在[词语过滤=#313]上。

取而代之的,油头男子弯腰,伸手拔下刺在开门混混下巴上的短刀。

刀一拔,鲜血像喷泉一样从早一步断气了的混混喉咙上,狂喷上涌。

油头男子这个直截了当的动作,终于唤起了苍叶本能中的本能。

苍叶微微后退了一步、两步、三步,直到脚后跟轻轻碰上了墙壁为止。

「……你误会了!」苍叶嘴里咕哝,肾上腺却彻底支配了他的身体。

「也许吧。」油头男子终于说了话,短刀反手紧握,像猛兽的牙齿。

油头男子不是用刀的好手。

不过,对于偶而用刀切开人类的咽喉这一点,他不介意。

没有电影里华丽的跳跃,油头男子只一个箭步就将苍叶笼罩在刀子的杀戮范围内,刀子并没有多余的高举,而是顺着手臂的劲甩快速绝伦地平行划出。

苍叶仗着惊人的恐惧感,他看见刀子逼近自己的轨迹。

矛盾的是,这把刀子的速度竟比刚刚子弹飞行的速度还要快上好几倍!

看见了,却避不掉……无法完全避掉!

刀子割破了苍叶的胸口,斩出一道辣呼呼的切口。

苍叶的视觉领域,不,应该说是灵魂领域,从四面八方、全三度空间一百多个镜头,看见刚那一刀的每一个角度。苍叶自己,与油头男子身体的移动方向,姿势互动关系,全都笼罩在这一百多个隐形镜头里[手机TXT小说下载 www.sjtxt.com],快速进行后制剪接。

真不愧是体育选手精密锻炼过的身体。

苍叶以非常狼狈的动作,倾斜,滑倒,往左边异常快速地闪过了刀子。

油头男子隐隐心惊,他这百无一失的快刀竟然只割伤了对方。

同一时间,苍叶的左脚足胫骨狠狠踢中了油头男子的腰。



油头男子砰地撞上墙壁,与硬水泥相撞出车祸等级的闷声。

苍叶这一脚充满了求生意志,是肾上腺催化的绝佳作品。

一百多颗隐形镜头瞬间消失。

三度空间的灵魂视角回归到正常的双眼所见。

「……」油头男子面无表情,稳定呼吸。

他的肋骨断了,手里却牢牢握住刀子。

刚刚那一踢,可是前十项全能的体育国手此生最厉害的一搏,代价很大。

没能一刀杀死眼前的「目标之一」,令目标起了非常巨大的变化。

恐惧感持续扩大,却也相对地激发出苍叶「一定要活下去的信心」。

苍叶很冷静地看着油头男子,那个要夺取自己性命的陌生人。

过去几天囚禁在这里所吃过的每一个便当,都在苍叶的肌肉里储存了微薄的能量。每一吋肌肉,乃至每一个细胞都准备就绪,全神贯注地等待爆发的时机。

空气凝结。

「可以告诉我……为……」苍叶突然开口,打破了极短暂的僵局。

没打算放过人类在进行语言时自然而然的放松,油头男子的刀又冲了过来。

那一瞬间,一百多颗镜头轰然绽放开来。

苍叶又从四面八方仰角侧角俯角看见了关于这个生死对决的所有画面。

画面的切片无比零碎,却又在灵魂深处中瞬间拼凑完整,成为一个世界。

空气被切开。

苍叶不知道哪来的胆气,举起双手就往刀子上砸去。

还扣住苍叶的手铐硬生生挡下了刀子,刀刃只在手腕上留下极浅的切痕。

然后是一连串不可思议的「刀子/手铐」攻防战。

金属交击的亮光如屑,绵绵密密,铿铿锵锵,偶而鲜血喷在彼此的脸上。

的确苍叶的身体中了好几刀,却都是无关紧要的浅伤害,用手铐抵挡快刀做到这样的程度,显示防守的精密度远远胜过于攻击。油头男子认定自己遇上了个中好手。

一眨眼,苍叶的防守逐渐变少,他擅长十项全能的身体在办公室大厅内快速奔逃。跳上[词语过滤=#313],跳上桌子,跳向墙壁借力跨跃,往后,低身,摔四面佛挡刀。

借着一百多颗隐形的运动镜头,苍叶将发生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此时他还不明白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异变是怎么回事,身体与潜意识却先一步运作了这个异变的本质,掌握了整个对决。

苍叶的身子不断被刀子逼近划过,刀刀危险,却毫不意外尽数落空。

寻常杀手所作无功到了极限,不耐烦的情绪会扭曲攻击的节奏,提前落败。

但油头男子依旧冷静地做他该做的事,杀出的每一刀都又快又讲究。

「哼。」

只是油头男子的胸腹部剧烈作痛,不断用力挥刀的结果就是动作慢慢僵硬。

百分之一的镜头捕捉到男子挥刀动作的瑕疵。

锁定。

「呼!」苍叶又是火力全开的一脚。

命中!

这一脚踢中刚刚踢中的同一个位置,力量与角度都无可挑剔——

油头男子的姿势维持不变,身体却狠狠撞上了[词语过滤=#313],翻跌在混混的尸体上。

这一摔,断裂的肋骨刺穿了油头男子的肺部,大量内出血涌进了肺脏。

还没结束。

同一时间苍叶跳上半空,一百多颗镜头瞬间调整角度。

落下时苍叶一脚踩在油头男子的胸口,将断掉的肋骨重重又压裂了一次。

油头男子双眼一瞪,口中吐出鲜血。

纵使油头男子的手还是死命地握住那把刀,可什么都结束了。

听着震天价响的心跳,剧烈喘气,双脚慢慢离开油头男子的身体,苍叶的世界恢复到他原先认识的模样。双眼习惯的那个世界。

「这是怎么回事……真是,太不切实际了。」

苍叶喃喃自语,看着油头男子的鼻孔冒出虚弱的血泡。

再过几分钟,甚至是几秒钟,这个油头男子就会变成一具尸体。

苍叶就这么蹲在油头男子旁边,脑子一团混乱地看着这个陌生刺客。

「……你是谁?」苍叶的声音在颤抖:「是黑道吗?杀手吗?还是……」

油头男子嘴角微动,却不像是想说话。而是在笑。

像是自嘲般那样地笑着。

「你杀了那么多人,是……

是谁的命令?为甚么又要杀我?」苍叶厌恶油头男子笑的表情,沉着声说:「在说出来之前,你别想就这样死掉。」

但他又能怎么办?实际上就是油头男子想说也说不出来。伤得太重了。

一分钟后,血水灌满了肺部,这位陌生刺客终于停止呼吸。

苍叶真正杀了一个人,杀了一个想要杀掉他的人。

这种体验虽然是逼不得已的结果,但苍叶还是难以置信。

坐在[词语过滤=#313]后的混混还剩一个还没死,他脸色苍白、嘴唇发紫地看着苍叶。

「救救我……求……」那混混按着腹部,全是血,根本不晓得伤到了哪。

苍叶认出他就是拿着铁条将自己的大腿打肿的坏家伙。

这一认出来,苍叶感觉到左大腿顿时又剧痛了起来。刚刚肾上腺素大量分泌,让他忘了许多会阻碍他活下去的感觉,现在肾上腺素消失得无影无踪,不仅左大腿,被刀子割伤的好几个切口都伤烫了起来。

「你去死吧。」苍叶瞪着那个濒死的混混。

不,只是死还不够。

苍叶霍然站起,走出大厅,在厕所旁边的工具间外面找到了那根铁条。

趁着那混混还有意识,苍叶快速回到他身边,高高举起微微弯曲的铁条。

「这是你欠我的,别想拖到下辈子!」

苍叶用力挥下,然后将铁条随意扔在一边。

毫无希望了,那混混的脚挨了这么一下,一分钟后就死了。

该算谁的呢?苍叶想,既然最后那么一下是自己挥下去的,这个死混混应该算在自己头上吧。距离自己第一个杀掉的人,这第二次杀人来得好快。有点虚。

这个空间充满了刺鼻的硝烟味、与让人头晕的血腥味。

八具尸体,一个活人。

尸体里包括一个最不可能死的超级刺客。

活着的是所有人中最应该停止呼吸的倒霉鬼。

「我该怎么办?报警吗?我应该去报警吗?」苍叶摇头,又摇头。

该怎么跟警察解释,自己身处在这个空间的无奈角色呢?

又怎么跟警察解释,这个油头男子是怎么一口气屠杀了六……还是七个人的吗?

警察会相信透过苍叶口中复述一次、那种只会出现在电影里职业杀手等级的压倒性力量吗?不,这个油头男子根本就是货真价实的职业杀手吧?

是吧?没有理由不是吧?

如果警察天真到照单全收以上的讲法,最后又怎么说服警察相信自己只是碰巧踢了那个职业杀手两下,于是就幸运地大获全胜了呢?

没时间犹豫了,得想出一个备胎的第二版本说法才行。

这栋商业大楼的其它楼层还住着其它人,听到那么吵的枪声,一定会报警的。

可都过了那么久,警察怎么还没来呢?苍叶想着警察快快来,却又隐隐觉得警察来了对自己也没什么好处,只有一连串的麻烦罢了。

浑身是伤的苍叶根本不可能注意到,从刚刚油头男子将刀子反插在开门混混的下巴开始到现在,墙上时钟的分针才走了四格半而已。

「……」苍叶越想越混乱,抓着自己的脸。

触觉又黏又怪,这才想起脸上都恶心的血,忍不住想吐,但又觉得吐很麻烦。

电视新闻依旧播报着关于悲惨空难的一切。

事故调查才刚刚开始启动,所有关于坠机的原因都是一片空白。

贫瘠的新闻报导内容无法支?起这么重大的飞安事故,却又不能不报,于是主播开始重复着毫无进度、毫无意义的揣测性报导,而新闻画面底下的跑马灯跟着附和,逐一逐排地列出这架飞往曼谷的班机上所有台湾旅客的姓名、与身份证字号。

苍叶原本空白如荒原的脑袋,在他无意识地抬起头,视线与跑马灯上的一行字高速对撞时——如一道闪电击中另一道闪电。

心脏停了一下,又跳了一下。

他的命运快速归零。

死亡确认,吴苍叶……

当代杀手最强的三大传说之一,就从这间充满焦灼弹孔与血浆的办公室开始。

Mr.NeverDie。

绝对的不死,无与伦比的自由。
tanzanming3
2010-7-19 09:11 PM
6

吊在天花板上的电风扇,摇摇欲坠地隆隆转。

「所以,你就从阿莫身上拿走手机,等我打电话给你?」

「我翻了很久,那个男人的身上完全没有能够证明他是谁的东西,就连手机里面也没有任何人的电话号码跟简讯。我想弄清楚这个男人的来历,他是谁,为什么他有这么厉害的身手,还有……为什么他杀不了我。」

「真是让人舒服的自夸啊。」

长春路这间装潢过于老旧的生猛海鲜店里,地上脏脏滑滑的。

龙蛇杂处,吵的很,一点也不适合谈事情。

满座穿着短裤凉鞋的客人红着脸高谈阔论,大火快炒的爆油声,壮汉挥手大喊直接点菜,此起彼落的哈哈大笑声跟咒骂声。这间店最常出现的两个单字是「干杯」跟「来了来了」。每张桌子下都堆着好几只空玻璃啤酒瓶。

但邹哥却选在这里,跟杀了他底下最优秀刺客的陌生人说话。

冷气开得太强,刚上桌的菜还冒着蒸气,拿着筷子的手却早冰凉了。

「你的名字叫苍叶?」邹哥又夹了一块生鲔鱼肉,用筷子掂了掂。

「不,我还没决定我的新名字。」这个不想再叫苍叶的男人说道。

为了遮掩十几道伤口,他的身上贴满了OK绊,看起来愚蠢至极。

「随你便啊,不过我该怎么称呼你?」

「……暂时就叫我,杀死阿莫的家伙好了。」

「呿。」

邹哥的心里颇有矛盾。

中介杀人十七年了,在邹哥底下做事的杀手,有一半不能好好完成制约退休。

一半都会在任务中送命、或是制约定得乱七八糟导致有多少就宰多少。

最优秀的不见得就能活到最后,邹哥看得很多,这没什么。底下的杀手被黑帮逮到用尽种种残忍的方式虐待死,邹哥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公义……

干这一行还要跟人谈公义,会惹人发笑。

不过,这个人在杀死他经纪的王牌杀手后,接着还想办法跟他接触、见面、聊天「谈生意」这种事,是不是有点白目过头了呢?

邹哥在吃了大半盘生鱼片后,试着了解了为什么此刻坐在他眼前不是阿莫……

而是这个白目又自以为是的狂人。

这个狂人像秋风扫落叶一样,在见面十五分钟内吃了非常非常多的东西。

「你相信命运吗?」苍叶毫不客气又塞了一大堆东西进嘴,含含糊糊地说。

「我当然相信。我也相信命运可以被掌控。」邹哥说着熟悉的杀手经纪语言,开了瓶啤酒:「我相信只要给我钱,这个世界上就会有至少一个人的命运,被我控制了。」

邹哥为自己倒了一杯,也为苍叶倒了一杯。

苍叶一鼓作气吞下满口的食物,为他要说的做好准备,也为了刚刚倒满的酒。

他吐了一口气。

「就在今天中午,一个拿着我护照的陌生人登上了那一班预计从台北飞到曼谷的东航班机。那班飞机摔下来了,摔在太平洋上,就是今天新闻里不断提到的那一架。」苍叶好整以暇地说:「四百五十多个乘客,全数罹难。」

「喔。」邹哥自顾干了一杯。

一架飞机坠毁了,然后呢?

苍叶也干了一杯。

「我不知道讨债公司到底将我的护照卖给了谁,我也不在乎。不过现在航空公司将我的名字列进了死亡旅客名单里,飞机又摔成那个样子,几百条尸体不是烧焦了就是被鱼吃了,或是根本被海流卷走了,绝对不会有什么费事的验DNA确认的问题。」苍叶为自己斟了一杯,像是下定心地说:「在法律上,我已经死了。」

邹哥无动于衷地夹了一把炒花枝。

干杀手,也干经纪人,前前后后加起来也有二十年了,遇过的怪事可曾少了?

这种离奇的生死经验他不是没听说过,不过呢?

要说,邹哥自有更精彩的故事。

这个自以为是的混蛋接了应该打给阿莫的确认电话,就为了跟他说这些屁话?

「我说这个呢……杀死阿莫的家伙。」

邹哥嚼着炒花枝,晃着筷子说:「不知道应该说你无知咧,还是该称赞你很勇敢?我管你什么飞机掉不掉下去的,你宰了我的人,你宰了我的人,你宰了我的人……」

说这三迭句的时候,邹哥拿着筷子不断指着苍叶的鼻子。

终于,邹哥像是释放情绪地恐吓道:「你不怕我找了其他杀手埋伏在这间店里、街上、巷子里,帮我的……好员工报仇?」

苍叶沉默了片刻。

最后,他点点头。

「我怕。可是我不会死。」

「唉呦?这么屌?」

「……自从那架飞机摔下来,在死神的名单里,我也一并死了。」

「唉呦?还挺会幻想的嘛。」

「死过的人是不会再死一遍的。」

邹哥点点头,用筷子在桌上一片狼籍的酒菜上划了一圈,示意两人一起吃完。

餐厅很吵,给了苍叶更肥的胆子。

「轮到你回答我了。你口中的阿莫,就是职业杀手吧?我要怎么样才能成为其中之一?你能教我吗?我该怎么做呢?」苍叶连珠炮地问。

邹哥只顾着吃,一个眼神也没给苍叶。

这阵子屈辱惯了,苍叶也不在意,便跟着大快朵颐。

菜吃完了,酒也干了。

苍叶还没开口,邹哥就擦了擦嘴。

「阿莫的手机你还留着吧?」邹哥起身。

「要还你吗?」苍叶也茫然地起身。

「……五分钟后我传简讯给你,若那时你还活着,就来吧。」邹哥冷笑。

什么意思?

苍叶正想问,却在邹哥背对他结帐的一瞬间明白了怎么回事。

一股电流从脚底冲向头顶,苍叶的全身寒毛直束。

惊讶的是,他竟然非常喜欢这种危机感充满全身的感觉。

一百多颗隐形镜头自动绽放开来,立即从四面八方监视着这间餐厅每个动静。

两个正在吃海鲜面的古惑仔散发出不寻常的、略嫌笨拙的杀气。

一个正在剔牙的壮汉,不怀好意的眼神从吵杂人群中飘了过来。

靠在墙角独自喝酒的长发流浪汉,腰际鼓了一大包硬硬的东西。

是了。

要走出这间店,没四条命还真不够死。

不。

远远不只。

一百多颗镜头快速震动起来。

苍叶全身发抖,裤裆里的尿意飙升到眼睛,差点就要哭了出来。

「好好玩。」邹哥结帐完,便径自走了。

走的时候,邹哥的手里还?着一瓶未开的酒。

苍叶没有目送邹哥。因为他已全神贯注在……面对巨大的恐惧上。

刚刚还在大火快炒的老板面无表情关掉瓦斯,跟两个服务生将铁门拉了下来。

所有一秒前还在高谈阔论的客人们全都安静下来。

「……」苍叶不自禁伸手,慢慢抓起了桌上的空酒瓶。

仿佛刚刚吃尽肚子里的数千卡食物,瞬间都转化成肾上腺素在体内熊熊燃烧。

以恐惧为薪柴,苍叶的全身快要沸腾起来了。

二十几个客人同一时间站了起来,每个人的手上都拿着两只空玻璃酒瓶。

「没……没得商量?」苍叶握住酒瓶的手,剧烈发抖着。

商量?

二十几个客人不约而同将酒瓶敲碎。
tanzanming3
2010-7-19 09:11 PM
7

路灯是很稀薄的惨绿。

邹哥坐在公园的喷水池旁,将酒瓶打开。

「其实不晓得你喝不喝酒……」邹哥瞇着眼。

喝了一口,然后将其余的洒在池子里。

每个的杀手离开的背影,都不一样。

少有杀手希望在任务中鞠躬尽瘁,身后的好名声并无太大意义。

名声只有活人才用得到,死了,就什么也没了。绝对的消失是好事。

天堂?地狱?

应该没有杀手会幻想自己上得了天堂吧,他们几乎都是无神论者。

相信也没有杀手在吞咽最后几次呼吸的时候,会抱怨降临在身上的命运。

他们的工作内容清一色在掠夺地球上其它人呼吸的权利,一旦轮到他们被子弹击中内脏、被刀子割开喉管、被推下火车近距离欣赏铁轨,闭上眼睛的时候很少有仇恨,|sjtxt|电子书|十之八九还会偷一点点回光返照的宝贵时间,去反省最后一次任务的工作内容。检查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才会导致他们没办法在工作过后到熟悉的小酒吧点上一杯……「老板,老样子。」

杀人还人,天公地道。

阿莫跟了自己几年,一直都是相当优秀的杀手。

不多话,冷静,没有多余的情绪反应。典型,典型中的典型。

说了时间、地点跟目标,有时候加上一些特殊要求,讲好了价,就万事足够。

在别的杀手忙着制造个人风格化、在杀手手段上加油添醋的时候,阿莫跟几个老牌杀手一样,直接用枪打爆对方的要害,用刀利落切开对方的喉咙,沉稳地杀着人。完了事,就走人,不会娘娘腔地将现场当作杀手的装置艺术来布置。

这种极度刻板的杀手印象,根本就是杀手教科书里拿出来的活范例。

阿莫如此公事来公事去的人,要说邹哥跟他有交情?根本没有。

甚至连双方见面也只有一次,那一次,也不过是认可了彼此关系的初次见面。

初次,也是最后一次。从此之后就只有电话往来,跟账号往来,干净简洁。

但男人之间有时候是如何触动对方的,怎么回想都解释不起来。

话说,客户的要求有时候很无理的。

尤其是冷面佛。

出了名的七日一杀。偶而也不介意多杀几个。

冷面佛为什么要付钱宰掉为他赚了一大堆钱的财哥,邹哥没兴趣,反正要惹冷面佛生气未免也太容易。一个不对劲的眼神、说错一句话、笑话没有梗,可能就种下剧烈的杀机,[词语过滤-#160]莫名其妙。

最出名的就是,有一次冷面佛跟两个保镖在百货公司搭电梯,当时还有三个刚刚结束购物的上班族女郎也在里面。电梯门才刚刚关上,冷面佛便在里头闻到一个闷屁。

冷面佛问了句:「谁放的屁?」

当时没人承认,冷面佛还被其中一个上班族女郎白了一眼。

事后冷面佛便用关系调出了百货公司电梯监视器的录像带,请私家侦探将画面中三个上班族女郎的身份查了出来,再聘雇杀手将那三个女人分成九次扔进海里。

若非跟在冷面佛身后的保镖都是出了名的职业杀手,猜忌心超重的他一定也一并将他们作掉。

冷面佛,可说是黑社会里最小心眼的暴君。

邹哥从冷面佛手下绅豪那里接到的当日任务内容,是在中午十二点整杀光财哥那间讨债公司里面所有人,是的,统统杀光,一个都不剩。

当他将任务委托给阿莫的时候,阿莫也只是多问了一句话。

「如果当时送外卖的也在里面呢?」阿莫在电话那头。

「冷面佛付了钱。」邹哥在电话里说。

就是这么一回事。

那个又臭又脏的死白目,明显就是今天阿莫任务中唯一「意外增额出来的目标」。任务的内容不算有了变动,却起了致命的变化。

原本邹哥可以完全不追究阿莫是怎么死的,就当作一般的任务死亡。

不过死白目找到了自己面前,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那二十几个乔装成食客的凶神恶煞,就是邹哥用还没付给阿莫的尾款买来的黑帮流氓。这种用钱就可以收买的廉价打手,一两个不够看,但二十几个加起来硬干,就算是阿莫也给作成生鱼片了。

「那么,再见了。」

邹哥将空酒瓶沉进了喷水池底。

隐隐约约,邹哥听见玻璃瓶与池底轻轻敲击的声音。

池水的倒映里,多了一个全身狼狈不堪,整体却散发出异样神魄的男人。

在这一刻,邹哥明白了阿莫的死必非偶然。

也绝不可耻。

那个浑身血水、伤口刮满碎玻璃的男人慢慢走到他的眼前。

苍叶晃着手机,露出极度疲倦却也极度兴奋的笑容。

「要试我的命,二十几个人还不够。」

这种笑容邹哥见过,是深埋着极度彻底疯狂的笑脸。

那笑脸会无限膨胀一个人的心神意志,令他看起来比实际的身形更巨大。

拉下的铁门里,躺了五、六个流氓打手,跟数十只破烂不堪的酒瓶。

血脚印一路从一楼店家地板,以仓皇的节奏一路跳冲到二楼,消失在阳台前。

铁门外,大街小巷里。

十几个气急败坏的流氓拿着破酒瓶东张西望,找着他们再无法追上的目标。

「都死了?」

「只是逃得好。」

才短短不到一个钟头,这个臭小子仿佛换了个人。

邹哥暗暗讶异。

是蜕变。

朝着与世界傲然对立、绝不妥协的方向飞奔而去的那种蜕变。

苍叶大刺刺走进喷水池里洗澡,将一身乱七八糟的血污与汗垢抠掉洗掉。

「挺惊人的。」邹哥忍不住点了点头:「也许你说的有点道理。」

或许他的死亡,真的紧跟着那一架冲进太平洋的飞机,瞬间被死神所确认。

「我要好好想一个新名字。」

苍叶的血色笑容,在路灯下格外妖异。

邹哥从怀里掏出支烟。

「不管你叫什么,那个名字一定会让人很不舒服。」

点着了,随意扔向了苍叶。

苍叶张嘴便含住,笑嘻嘻地抖了抖眉毛。

烟头上的火光大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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