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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bbapp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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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 转载 女同小说 [逆女] 杜修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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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bapple
2010-8-26 12:42 AM
本帖最后由 bbapple 于 2010-8-26 12:45 AM 编辑

第三回 page 3

我坐在地上,正好望见那有十年历史的老大同电扇在桌底下,我来不及思索,两手抓过电扇便站起身来,在使尽全力挥出的剎那,我终于明白小学那些臭男生为什么叫我『恰北北』,那一击真的不轻,仓促中,天厚来不及举手来挡,正击在他额头上,他弯腰惨叫一声,鲜血沿着指缝冒出来,滴在绿塑料地板上像开了一朵朵红花,我愣了好几秒才发觉,天厚的眼睛简直要喷出火来,我下意识的后退一步,桌子阻断我的退路,天厚直起身握紧双拳逼上前来,我真的骇怕那两只大拳头,会像雨点般落在我身上,我刚刚已经尝过了,真的好痛,在他举起手来还没捶下的千钧一发间,我一慌动作比他更快一步,抓起桌上的台灯、笔筒、字典……乱丢,能信手抓到的,我都作为防御武器,当我快要丢光桌上东西而技穷的时候,老爸闻声过来了。

『干什么!要造反啊?』老爸把天厚拉开,天厚把手一甩,推开老爸。

妈也上楼来,一进房间便像看见失火似的尖声大叫:『啊!干什么?怎么了?头上流这么多血?』

妈跺着脚对老爸嘶吼:『有人这样打儿子的吗?他不听你的挑拨,你就这样打他?你……』

『是我打的!』我大叫,以殉教的神气。

『妳?!』妈忽然嚎啕起来,好像挨打的是她:『天啊!天厚不过是孝顺我罢了!孝顺自己的母亲也有错?你们父女俩为什么这么恶毒啊——?』

我瘫在椅子上望着妈扶天厚下楼擦药,老爸走过来,对我轻声讲了句我一辈子也无法忘记的话:『原来妳的个性也像妳妈一样坏。』

这句话比天厚的拳头更狠,像猛踹在我胸口的一脚,痛得我站不起身来,震得人忍不住打起冷颤来。

我像老妈?从小到大挨的骂不计其数,从没一句话像这句这样撼动我的灵魂深处,震得我哑口无言无法深思,我像吗?也许吧,我们一定是同极的磁石,不然怎么会如此相斥,但我又为何如此烦厌妈的言行举止?我真的太不孝了吧?还是我老了,就会变得像妈一样歇斯底里?这个念头吓得我几乎哆嗦起来,不会吧?我就是我,我既不要像妈也不要像爸,像他们两个人都没什么好处,肋骨一阵阵抽痛,我掀起衣服来,发现紫了好大一块,天明毕竟还是孩子,又趴床上睡着了,我扶着桌子也躺到床上去,泪沿着眼角缓缓穿过鬓角流进耳朵里,汩汩不断像潺潺的溪,泪能不能钻进耳膜,冲刷掉脑中的记忆?泪怎不将身体的水分都流尽,带走生命?我拉起毯子将整个头蒙住,不喜欢让任何人看见我的眼泪,任它在黑夜泛滥湿透枕边,只是胸口的那份郁闷,一点儿也宣泄不掉,到底做人有什么意思?人活着到底为了什么?我所做的一切是为了谁?为了什么?我在湿答答沾着鼻涕和眼泪的枕头上睡着,梦里一会儿爆发第三次世界大战,我被炮火轰得无处可逃,一会儿我又在教室里考试,铃声响起,收卷时我却只写了一题,整个晚上因心悸而惊醒数次。

一早醒来,闪进我脑海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哎!又放假了,学校课业的压力虽大,但至少我还可以看见乔,挨打的时候也有那么多同学作伴,虽然导师也偶尔因为我们的成绩不理想而气得在讲台上流泪,但这是全班五十个人共同分摊的责任,不像家里,妈的眼泪妈的伤悲,全是我一个人招惹出来的,讨厌的是最后的结论是我的恶行都是老爸主使的。

天起得晚了,我下楼的时候店门已完全拉开,老妈看到我像见了有血海深仇的人似的,小小深深的眼睛用忿怒为竿撑得圆圆的,射出一支支叫恨的飞镖,我中了好几记,伤得既疼痛又悲哀且无奈,却装做什么也没发生什么也没看到,假装悠悠哉哉的在店里晃一圈后又逛进后面平台,将天厚从学校带回来的一大袋臭衣服酸裤子倒出来洗,老爸也起床下楼来了,他一定也看到他老婆的脸色,安安分份地蹲在架子下,伸手下去捞捡各式各样的脏瓶子,将同种类的凑一打捆一起;老妈到后头弄早餐的时候,我就晃到前面去扫地,避免和她同处一室,天明下楼的时候,也嗅出气氛不对,战战兢兢地拿块破抹布东擦西擦抹,人人自危地唯恐一不小心引爆了藏在暗处的诡雷,就是这样子,我们每天都在看老妈的脸色行事,就像农夫看着老天的垂怜而决定插秧播种的农事,而现在农业技术进步,天地不再是唯一的主宰,我们却还停留在农业时代,没的跟老天商量的余地。

妈弄好了早餐喊天厚起床吃,大家都在开始吃了却没人喊我,我犹豫一下也厚着脸皮上桌,没人愿意开口和我讲话,好像我是个隐形人,一种肉眼看不见的病毒,谁沾了都要遭殃。

『头还痛不痛?』妈心疼的问天厚,我抬眼迅速瞄了一眼他头上的OK绷,再低下头拼命把稀饭扒进嘴里,有件专注的事做可以防止眼泪不争气的掉下来,其实我的腹部和背后也很痛的。

『还好。』天厚回答时,我感觉他的眼角像鞭子刷了我一下。

『唉!我真歹命喔!就生那一个女儿,却这样不肖,早知道坐月子的时候就让她哭死,省得现在天天来忤逆我,连自己亲生的大哥,她也下得了手。』

妈不像平常指着鼻子痛骂,说话时也没瞪着我,但我依旧觉得浑身不痛快,妈的话像慢性毒药,正一点一滴的杀死我,我越是难过,越是摆着张臭脸来惹人讨厌,道歉陪笑脸的事,我好像从来都没能学会。
bbapple
2010-8-26 12:43 AM
第三回 page 4

我扒完了稀饭,便溜到前面去看店,透过货架的空隙,我看见他们一家四口渐渐松弛了剑拔弩张的气氛,开始有些笑语传出,我根本不属于这个家,连个外人也不如,我强烈的怀念起乔家里的温馨,但是我不敢去,平常去的时候,都是利用放学顺便绕过去的,但是星期天里,我可不能还穿着制服去,那多奇怪!但是我除了制服之外,实在没有一件象样的外出服,若是穿得邋里邋遢的,无疑的就是亵渎了我心中的神圣殿堂。

那天以后,老妈又开始和我冷战,在面对面时她臭张脸瞧都不瞧我一眼,背过身去,我就觉得妈的眼睛,像躲在阴沟里的老鼠发出绿光,冷冷地上上下下窥伺着我,我猜她的心理战术是在测试我对她的惩戒产生的伤心程度,我装出一脸的安适不在意,但是手脚总是做不出自然的表情,僵硬得不晓得该摆在哪里,这真是一种奇特的折磨,让人明明觉得痛,却又不晓得到底伤在哪里。

乔的家成了我精神唯一的寄托,在那里我可以得到作为一个人该受的尊重,维持最起码的自尊,其实华屋美食对我来说不是那么重要,那只是我挑剔家庭缺少温情包容的一个借口,不过在乔家内心还是不能完全的解脱,因为我得时时说着谎,装出有礼的矜持,怕一不小心的放纵,宣泄了我是来自那种家庭的孩子,我真怕他们会嫌弃我,或是用一种同情的心对待我,我光想到如果情况演变成这样,心就慌乱得像快碎了,我不要怜悯施舍,我要的是他们对我真心的喜爱。

乔和我越来越亲,同学们都说我们感情好得像姐妹,乔妈妈也说我好像她另一个女儿,乔很高兴这样的关系,我心里却总是有一丝罪恶感隐隐约约的浮现牵动着我的情绪起伏,乔和那个女同学多说了几句话,都会让我妒忌得要命,我越来越体会我对她的感情,不是那么单纯的同窗之谊,我就越像沉进深不见底的流沙中,烦闷、窒息、无助、恐惧随着细沙从嘴巴、耳朵……任何身上有洞的地方渗进来,越挣扎陷得越深,我一方面很想单独占有她,一方面又怕那个眼尖心细的女孩看出什么端倪,而在班上传出什么不堪入耳的谣言;有时候我故意掩饰自己澎湃激荡的爱恋,对乔装出若即若离的态势,却在她还没惊觉我的反常时,我就按捺不住得又和她腻在一块儿了,不过还好这样的关系对我的课业并没太大的影响,我反而花更多的时间在课本上,因为乔的成绩不佳,我像雄孔雀开展绚丽的尾屏吸引雌孔雀的目光般,利用更高的分数让乔对我倾心敬羡。

大概十五六岁还太年轻,不明白这就是欲念,我一直以为欲念只会发生在男女异性之间呢,至于像同性恋这种污秽不堪的字眼,我是连想都不愿意去想的。

又是个烦闷的夏天,热得全身黏答答的,热气冒到头顶上总好像积郁不散,每个人都像身上抹了火药,一碰火气就会引爆头上的热瓦斯,我们已经升上国三,在考了一上午的试后,没有人脸上有些许笑意的,乔利用中午时间过来找我,神秘兮兮的拉着我的手往走廊上走,我得很努力克制,才能不让自己情不自禁地去捏她嫩嫩的手心。

『什么事这么神秘啊?』我问,由于被她兴奋的情绪感染,我也忍不住微笑起来。

『嘘!别让人看到。』乔左右张望了一下:『连我妈都不知道喔!』

『真的?什么事啊?』我的心似被蜜糖裹住了,甜沁沁的,我正在和乔分享着连乔妈也不知的私密呢。

『给妳看。』乔又左顾右盼的张望,彷佛真的是什么不可告人的大事,确定四下无人才从口袋里掏出个对折的淡蓝信封,散着淡淡的幽香。

我接过来,上面印着一个小小风车,绿草如茵的原野上有对嬉戏的男女童,还有方方正正的字迹,应该是男孩子的字,我颤着双手抽出信纸,双眼盯着却什么内容也看不清,只满纸让我伤妒交加的乔的甜蜜幸福表情。

『怎么样?他是十二班的,是男生班的好班,我放学常常碰见他,他长得高高的,看起来很斯文,昨天他忽然走过来拿这封信给我,我紧张得心都要跳到嘴巴里来了,哇!我注意他好久了,其实……我晚上做梦也梦过他,不能告诉别人喔,我真的没想到他会写情书给我耶……』

乔一直喋喋不休地笑着谈论他,一点也没发现,我的笑容是多么勉力挤压出来的僵硬。

『我回信该写些什么?妳帮我想想好不好?』

『妳要回信?』我光看她的表情就该明白了,却还不死心的多此一问。

『当然呀!难道不回吗?』乔睁大眼睛望着我。

『随便妳!』我丢还情书,耸耸肩进教室去了,乔一定觉得我莫名其妙,但这已经是我尽全力所能做出的最佳风度了。

一整个下午,我都无心听课,那个写情书给乔的男孩子长什么样子?乔跟她要好起来怎么办……

『丁天使!丁天使!』

国文老师叫了两次我才听见。

『上课不专心在干什么?不到五十天就要联考了,妳还有心情跟周公约会?我刚刚讲到哪里?』

一整堂课我都没听?我怎么知道讲到哪里?我低下头避开导师虎视眈眈的眼神。

『既然答不出来,老规矩,罚站吧?』老师白了我一眼,气定神闲——她认为那只是个小小惩戒。

国文老师是我们的导师,她说她要用爱的教育,所以她不打我们,她用罚站的,但是像我这种死要面子的人,她的处罚比谁都要毒辣——她的处罚是要站在桌子上,双腿打开——以便后面的人能看得到黑板,我迟疑着要不要站上桌子去,我还是第一次接受这样的惩罚,夏天穿裙子站那么高还要双腿分开,多难看啊!

『赶快站啊!拖拖拉拉的干什么!妳一个人浪费一分钟,全班五十人就浪费将近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可以读多少书妳知道吗?』

怎么办呢?乔也在看着呢,我偷偷忘了乔一眼,发觉她低着头不忍心我受这样的羞辱,我死瞪着桌面,好像它会显现出我要不要站上去的答案。

『快呀!动作快点!妳是乌龟呀!妳!』国文老师用课本敲着讲桌叫着。

不晓得突然从那儿冒出来的勇气,我弯下身去收拾了书包,甩在身上便从教室后门出去,同学们被我的举动惊得愣住了,导师也是先呆了一下,然后才追出来气极败坏的大叫:『妳敢!妳敢走出这间教室,妳就永远不要回来上课,丁天使!妳听见没有?』

我听见了,但我脚步没停,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想赶快走出这间教室,走出这栋大厦,走出这座校园,走出这个一直有什么东西逼迫着我,紧紧抓住我不放的世界,直到校门口,才发现大门关着,警卫走过来看了看我的学号,知道我是三年一班的,脸上线条便缓和起来。

『怎么?身体不舒服要先回家吗?』

我摇摇头就走开了,他也没再追问我什么,我们学校就是这样,是好班的,他们就认定不会是学坏的好学生,都有特别优待的,就连头发不合格,也都是用『好言规劝』,不像后段班的,男生逮到就在头上剃个飞机跑道,女生则在耳上大刀一剪。我走到垃圾场,那边的围墙比较低,我可以翻墙出去。

离开学校,稍稍觉得呼吸到自由的空气,但心里像是压着块石头般,总觉得气不太顺,我身上没钱,老妈从来不给我零用钱,没地方好去,我东晃西逛的,结果还是回家,不免觉得自己既逊又蠢,连逃学都没地方去,除了念书我好像什么都不会。

我蹑手蹑脚进杂货店,老妈在躺椅上睡着了,我站着俯看妈微张着嘴打着呼,穿着夹脚拖鞋的脚ㄚ脏脏的,因为长期不穿鞋的缘故,脚趾像扇子般张展着,中间躲着一条条黑色蚯蚓般的污垢,路边摊的便宜裤裙有几点洗不掉的黄斑,妈连睡觉眉头都是皱的,梦里她也正在诅咒着她大逆不道的不孝女吧?!其实,我也知道老妈辛苦,我也尽可能的帮忙家事,但就是不能得她的欢心,是不是因为我曾与她骨肉相连,我一生下来她就预知了我与众不同的性别喜好,而厌恶我呢?妈真的厌恶我吗?还是厌恶我的不孝?她一天到晚说我伤她的心,惹她生气,但她明不明白我也是个人,有感觉有人格也有自尊,她对我所做的也会令我伤心,也会令我发怒呢?孩子也是个独立个体,有自己的思想,不是任大人任意摆布的木偶啊!

我颓丧的上楼,将自己摔上床去,真的好累好累,我生命中唯一一丝光亮——认识乔的喜悦,慢慢地暗了下去,人也再次徐徐沉落阿鼻地狱,整个地壳、世界、外层空间的重量都好像压到我身上、这就是失恋吗?如果是的话,那我真的是——是同性恋吗?还是这种现象会随着年龄增长而改善?会不会以后我碰上了英俊的白马王子?我就不再对女孩子感兴趣?如果我真的是同性恋的话,那别人知道了要怎么办?同学看到我不就吓得没地方躲?乔呢?乔会怎样?我不敢往下想,为什么我会这样?妈老说气自己生我,我现在更气老妈,把我生成这样,天啊!好烦!上帝救救我吧!

傍晚我下楼的时候,妈忙着招呼生意,也没注意我从那儿冒出来,我到后头去洗米煮饭,天明趴在饭桌上做功课,我忽然发现家里没电话的好处,逃学的讯息不会那么快传回家,我的心绪纷扰缠乱,煮汤都忘了放盐,被老妈白了好几眼:『一点小事都做不好,跟那老废物一样没用,魂都飞到大陆上去了。』

老爸好像什么也没听见,大口大口的扒饭菜,吃得啧啧作响,爸最厉害的本事是什么难吃的东西,只要有辣椒配,他样样吃得津津有味儿:

『打日本鬼子的时候,马肉、死人肉都吃过,连皮带皮鞋都放在嘴嚼。』爸这样说。

妈气得摔碗,她最恨爸提起有关大陆的任何事,她怕我们被爸乘机洗脑,以后和爸一起反攻大陆去,再也不回来了。有时,想想也不禁觉得妈真矛盾,她怕我们走,为什么不对我们好一点儿?只每天疑神疑鬼的吵闹,把我们的心逼得更远,老总统都死了好几年,只有她还在担心反攻大陆的事。

隔天我一样一大早就出门,脚上直往学校方向走,大脑却一直怂恿脚:别去了吧!还上学做什么?导师不是叫妳以后都别进教室了?我几度想要折返,理智又一再告诫我:国中没毕业怎么考联考?犯不着和个老女人呕气,自毁前程,我知道有人升上国三便休学,到补习班里接受更不人道的教育方式,然后再以同等学历考高中,但是那要花很多钱,老妈怎么可能让我这样,我念不念书,她又不在意,到现在连我念几年几班她都不清楚,更别说什么好班坏班,她一点儿概念都没有,奇怪的是谁家多久没来买米,多久没来买蛋,她倒记得明白。

我进了教室,同学们全都用奇特的眼光望着我,好像我剃了个光头进来,隔壁江丽玲偷偷告诉我,昨天老师边哭边上课,足足哭了一节课。

『老师哭什么?』我问。

江丽玲眼睛瞪得好大,好像我问的是句惊天动地的废话般:

『妳竟然问我导师哭什么?当然是因为妳啊!噢!丁天使,妳胆子真的好大,敢这样对老师。』

我还没来得及问她,我是怎么对老师大逆不道的?就被广播叫到训导处。

一定是为了昨天的事受罚,脚好像有千金重般难以举步,好不容易拖拉到了训导处门口,我还是在外面迟疑了好一会儿,才鼓足勇气进去,好班的学生很难得来这里的,我也是第一次来,有一次我经过这里的时候,看训育组长阿美族,狠狠的打后段班一个女的一巴掌,女生跌坐地上,阿美族用脚将她勾起来,没等她站稳又猛戳了她额头一记,那个女生整个人仰马翻的仰跌下去,同学都说阿美族是跆拳道三段,学校请来专门对付后段班的流氓太妹学生的,我的心扑通扑通的跳,还没挨揍呢,就觉得身上东一块西一块火辣辣的疼起来。

我慢慢踅到低头看资料的组长桌前,一直不敢出声,等了好久,阿美族不经意的抬眼看到我,粗嘎的嗓音问了声『干嘛?』吓我一大跳。

『我……三年一班的……』

我怯生生的靠过去,平常都是远远的看他在司令台训话,今天终于有机会近观,才明白同学给他取阿美族的原因,组长皮肤黑眼睛大而深,果真长得像原住民。

『坐啊!』我想阿美族一定尽力让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和气了,可是口气里还是有种难以抗拒的威严,我慎重地在他桌旁的椅子缓缓坐下,一面眼睛保持盯着他,慎防我会毫无心理准备就被挨一拳。

『妳叫丁天使?是吧?』阿美族微笑地对我上下打量,然后略微点点头,好像是说,看起来是个老实学生。

我点点头。

『妳的事陈老师跟我说了,她说只要妳今天还是按时来上课,又愿意写悔过书的话,她愿意接受妳的道歉,让妳上她的课。』阿美族也没问我愿不愿意写悔过书,就从抽屉里抽出一张来递在我面前,他没必要问我,没有学生会拒绝写悔过书的不是吗?学生尤其是做错事的学生,学校不惩戒就不错了,那里还有分辨的余地。
bbapple
2010-8-26 12:44 AM
第三回 page 5

我不要写!又没做错什么,我干嘛写,对谁悔过啊?我心里一面这样想,一面拿起笔来在纸上写:三年一班学生,丁天使,对陈老师上课不尊敬……下不为例,违者愿接受校规严厉处罚。

『妳第一次写悔过书啊?不错嘛!一班学生就不一样,文笔通畅多了,八班有个女同学,我较她重写了五、六遍还写得狗屁不通。』

陈母猪妳去死好了,我一边心里诅咒,一边在悔过书上签名,恭恭敬敬的交给阿美族,脸灼烧起来为背叛自己的媚俗言行感到气懑与可耻。

『好啦!没事啦!妳们一班的学生,压力难免大啦,当妳们老师也很辛苦的,以后不要跟老师呕气,知不知道?要好好念书,学校的升学率全靠妳们啦!』

『谢谢组长!』谢你妈个头!觉得又背叛自己一次,我点点头转身出去,这件事就这样收尾,老师同学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但他们看我的眼神,就好像陈老师曾多么仁慈地对待无礼的我,我不认为自己有什么错,只觉得陈老师越来越讨厌,所有的同学——当然除了乔以外,每个人看起来都好像站在陈老师那边似的遗弃排拒我,我在心里诅咒着这些人最好都没考上联考,陈母猪也因升学率不佳而引咎辞职。

事情落幕,又运转到苦不堪言的轨道上,既然没勇气挣脱,也只有跟着转了,母猪说我们要接受千锤百炼才能尝到成功的甜美果实,我想付出这么大代价考上联考算是甜美果实的话,那还不如吃一颗苹果算了。

联考越来越近,天气也越来越热,我的右脚脚板底,冒出了好多又小又痒的水泡,我抓破了皮,没多久它就化脓红肿,一个个像火山似的张着噘起的洞口汩汩地流着岩浆般的脓血,痛得人没办法穿鞋,一连好几个礼拜我都穿着拖鞋一瘸一扭地像个跛子般拐到学校,妈也没问过我一声,爸拿紫药水给我擦拭,可是好像没什么用,只整个脚丫子红的紫的黄的,色彩斑斓地更吓人,我坐在闷热的座椅上,老觉得它散发着腥臭腐败的气味和着汗酸弥漫教室,有同学拿着垫板搧凉,我就自卑难堪地觉得它是在驱散这令人反胃作呕的气味。

乔盯着我的脚皱着眉道:『噢!很痛吧?好可怜喔!』

不知道为什么,一股儿辣劲从喉头直酸到鼻腔,连眼泪都差点跟着冲出来,我强忍着笑笑:『还好啦!』

『怎么这么久都不好?妳妈没带妳去打消炎针吗?打消炎针一定很快就好。』

一支绿头苍蝇嗡地飞进教室,在我脚上盘旋着伺机进攻美食——我脚上的烂疮,我挥手将它驱走,无意间看见乔皱着眉,嫩葱般的手在鼻口搧了搧,我的心背无情地重击一下,耻辱与羞惭将我压得抬不起头来,连目光都无法再扬起面对乔的神态,一整个下午我都把脚缩进桌子下,无颜再迈出来。

晚上一回家。我就故意扭扭跛跛的夸张一点地拐到正在看歌仔戏的妈面前,翘起脚丫子,让她看清楚我的脚已烂到什么程度,妈盘膝躺椅上端坐如昔,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冷冷地说:『这就是妳不孝的报应!』说着目光又移回荧光幕上,里头杨丽花与许秀年的爱恨正缠绵,一脸浓妆的苦旦扯着哭调唱道:『……妳安怎狠心来将我放啊——』

拖着长长抖抖的尾音直像妈如剑目光飕冷地延伸过来,一招招将我罩在剑影里,然后意图趁我不能动弹时刺穿我的心脏。

我拐拐跳跳地逃奔上楼,砰地甩上房门,靠在门板上喘气,看着又臭又烂的脚真恨不得一刀将它剁下来,我燃起一根白蜡烛,将缝衣针烧得通红,刺穿那一个个脓包,嗤嗤地一声声,像它们泄气的嘶鸣,再用力去挤那些烂疮,挤至血水迸射而出,一处处红肿投降似的都阵阵抽痛起来,但那一声声『不孝的报应』敲在我心脏上要更痛得多。

经我这一折腾,脚烂得更厉害了,连股沟内的淋巴结都突鼓出来隐隐作痛,脚上烂处牵起一条条红红的肿痕,天明说那是俗话说的牵红线,要走到心脏人就没救,我看着逐日像小蛇般在皮下钻的红痕,巴不得它马上走到我的心脏,即刻攻心而死,反正不孝的报应嘛!

倒是陈母猪看不过去了,带我到保健室擦药打针,我对她的厌恶顿时烟消雾散,看着她殷殷叮咛我按时记得吃消炎片时,我突然异想天开地觉得,陈老师要当我妈妈的话,也不错。

脚终于是治好了,烂脚那一段时间,我好一阵子不主动去找乔说话,我怕她会嫌弃我肮脏,直到脚痊愈了我才敢靠近她。

乔好像根本没知觉我的疏远,而且却越来越开心了,每天下课就赶着上图书馆约会,我渐渐地几乎没机会同她一块儿放学,去她家享受片刻的家庭温暖,就连在学校的交谈,话题也离不开她的新恋情打转,我耐着性子假装有兴致的听,自虐地让她幸福的表情撕裂我的心,再用那痴傻的恋语酸苦地浸渍着,眼睁睁看着眼前神采飞扬的乔离我越来越远。妒忌越积越深,潜伏在刻意掩饰下的笑容澎湃奔窜,让我忍不住想采取什么行动来制止乔对我的凌虐,但老妈从小对我的刺激,训练我有极强的理智和演技来压抑我行将爆发的爱妒;乔真的太沉醉在幸福里了,对我眼中喷火似的情焰竟茫然不觉,她难道看不出来僵在脸上的笑容有多假吗?更惨的是,我一面期待乔了解我的心意,一面对她一旦知晓我的情感后的反应,怕得不敢想象。

乔的功课也更烂,我开始不再偷改她的考卷,让她去挨打吧!我想,既然她无视我的情衷,虽然我掩藏得当,但她该了解的,那么一个清灵灵的女孩。

一个难得的不用对考卷的中午,乔走过来问我:『妳最近怎么了?』

她终于发现了我的反常了吗?是的,一定是的,乔!我的乔!我装作若无其事的答着:『什么怎么了?』

乔吞吞吐吐地:『妳最近……好像……我的考卷……都没……』

『这样不行的,乔,』我感到泄气,从山巅猛墬谷壑,却还不忘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快联考了,我这样做只会害了妳。』

乔低头不语,她太习惯在我的宠爱护航下悠游,忘了我所冒的风险,忽略了我所做的这一切不是毫无理由的应尽义务,我需要回馈的。

『我没办法,我念不来……』

『妳不是念不来,是把精神都花在恋爱上了,现在谈这些根本太早,我们才十六岁啊!』我说得有点心虚:『这样吧!今天放学我到妳家帮妳复习功课……』

『他今天在图书馆等我!』乔打断我的话。

我再一次受到伤害:『随妳吧!我不可能一直帮妳偷改考卷,妳小考都能过关,月考却考那么烂,老师早晚都会疑心的。』

乔还是决定去赴约,我激动得怒不可遏,背叛与被离弃的感觉,像针一样不断刺痛我的心脏,提醒我:乔撇下我,自顾自地去约会,整个下午我的爱妒与羞怒像巨浪般在心内翻搅不休,放学时我没回家,直接去了乔家。

乔妈妈应门时,看见我一脸的惊讶:『梦翎呢?妳们不是一块儿去图书馆念书吗?』

我吸一口气像报复般的大声说:『乔妈妈,乔从没跟我一块上过图书馆,她认识了一个男孩,放学常跟他在一起。』

乔妈妈一下子慌了手脚,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我羡慕得要命,老妈也常流眼泪,但都是为了她自己而流,我常想,即使我杀人放火也及不上我应她句不孝的话语来得令她痛心,如果我很孝顺她,却在外面为娼为妓,老妈也不会多难过,因为女儿孝顺她嘛!其它的都不是那么重要啦!因为中国人说的:百善孝为先嘛!

『怎么会这样?才多大的孩子?怪不得月考考这么糟,天使,妳知不知道她现在在那里?』

『应该在学校旁边公园那家图书馆吧!乔妈妈,我先回去了,再见!』

乔妈妈急得忘了说再见,到处找皮包要出去找乔,乔和那个男孩后来怎么样了,有没有挨骂我不知道,因为隔天来学校,乔只问了我一句:

『妳是不是嫉妒我?』之后,便再也没和我说过话。

我们绝交了,我再次沉入了地狱。

她最后一句话无论白天黑夜都似巨爪整个攫住我,我是嫉妒她?还是她的男朋友?也许都有吧!我自己也不清楚,但对性别喜好的轮廓却逐渐清晰,我懵懵懂懂地意识到它会跟着我一辈子,心惊地担心我的爱情生活注定了要在黑暗中躲躲藏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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