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這張照片裡的阿婆,她人很好,還會幫我過生日,煮豬腳麵線給我吃,可惜前年921地震過世了。」
阿拓嘆氣,說他以前有時候還會去南投看阿婆。
「那四年級的連絡簿呢?誰簽的?為什麼阿婆不幫你簽了?」念成看著阿拓吊在牆上的美女月曆。
「挪,就是這個刁著菸拉著我的手切蛋糕的阿伯,自從我四年級搬家到台中後,就是這個賣豬肉的阿伯幫我簽連絡簿的,他人很好,他兒子跟我四年級同班,他除了幫他兒子送便當,還會順便幫我包一份,不然我早餓死了。」阿拓將燕餃丟進鍋子裡,笑笑看著大家:「他兒子後來念大學還跟我同班,很有緣份呢。」
「該不會你五年級又搬家了吧?照片裡的人又換了一遍。」思婷指著照片裡,幾個嘻嘻哈哈的大男生。
「是啊,我五年級跟六年級搬到台北,那幾個大男生都是台大的學生,那時我都在公館的彈子房跟他們混,所以當然是他們輪流幫我簽名,還讓我見識很多不一樣的有趣人生。說起來你們絕對不信,我現在的普物老師就是他們其中之一呢!」阿拓顯得很開心,我卻聽了心疼。
阿拓一邊煮火鍋,一邊繼續用照片說著他以前的生活。
他爸爸幾乎都不在家,兩人唯一的溝通方式只有放在餐桌上的幾張鈔票,年紀小小的阿拓於是成天都在外面亂晃,也因為他心胸開闊、酷愛跟人攀談,他跟街頭巷尾都建立起相當特殊的人際關係。
年紀小小的他看見巷口賣麥芽糖的阿婆一直在咳嗽,他可以拿吃晚餐的三十塊錢去西藥房買兩罐感冒糖漿給她喝,還陪她聊聊在金門當兵的兒子。
年紀長些,他在學校認識中午便當總是裝得滿滿的阿德,阿拓也夠膽將買肉粽的午餐錢拿給他,說要買下他一半的便當,兩人從此變成好友,也認識了豬肉伯。
上了國中,阿拓家搬到新竹。
他可以跟全校所有的流氓學生當好朋友,因為他偷偷打開訓導處的鐵櫃,燒掉了他們被記過的單子,也因此學會了耍蝴蝶刀的十八種方法。
「原來你國中是頭小流氓。」念成隨口說。
「也不算,我國中三年沒被記過也沒打架,只是覺得那些愛耍狠的朋友很好玩、不會整天補習死讀書,所以愛跟他們混在一塊。高中又搬回台北後,我偶而還會回到以前的國中走走,看看以前跟我混一掛的幾個學弟過得怎樣,不過說來好笑,以前我沒過打架,回去倒是打了一次。」阿拓很高興地說:「其中一個最大尾的學弟暴哥還在牢裡遇過,也算有緣呴。」
「你以前在新竹的時候是讀哪間國中啊?我念的是光復。」我說。
「我也是啊,原來妳早當了我學妹,哈。」阿拓笑笑,繼續往下說故事。
高中阿拓總算有始有終將一個學校念完,沒有跟父親到高雄。
高中三年,阿拓的午餐常常是學校福利社簡單的肉粽,不過他的熱情也沒閒著,他教福利社不識字的歐巴桑念英文,從此有吃不完的麵包跟喝不完的汽水,營養均衡了不少。當他從師大附中畢業時,那位歐巴桑已經擁有國中畢業生的英文程度,高興地認了阿拓當乾兒子。
從以前到現在,阿拓的腳步一直都比任何人要勤勞。
「好可憐喔,那你現在跟你爸還有連絡嗎?」百佳的手放在火鍋上面取暖。
「我爸啊,後來他經商失敗,聽說現在人在大陸。」阿拓也不介懷地說:「我總覺得我們還會再見面,希望他能自己照顧自己,日子輕鬆自在就行,人生嘛。」將塑膠碗遞給每個人。
「胡蘿蔔!吃肉了!」我盛了一小碗肉片,放在地上。
胡蘿蔔走了過來,嗅嗅,大啃了起來,一下子就清潔溜溜。
我想跟牠玩,但牠卻很有個性甩頭就走,跳上床趴著。
「你養胡蘿蔔多久了啊?他會什麼特技嗎?來,坐下!」思婷夾著一塊小香腸,招呼著胡蘿蔔。
胡蘿蔔跳下床,閃電刁走思婷筷子上的小香腸,立刻又跳回床上,在枕頭上享用那香腸,弄得枕頭髒兮兮的。
「養了一段時間囉,不過我沒費心去要求牠什麼,我又不是牠主人,牠自己覺得過得好就行啦。」阿拓回答的很自然:「住在一起,本來就要彼此忍耐。」
胡蘿蔔跳下床,舉起後腳,在地板上尿尿。
阿拓嘆了口氣,抽起幾張衛生紙放著,胡蘿蔔猶豫了一下,便叼起衛生紙鋪在牠剛剛尿尿的地方上。
我們都笑了,很少人養狗卻真的把狗當朋友而不是寵物,大都只是嘴巴上說說而已。
我們圍著火鍋,一邊吃一邊東聊西扯,大概是受到阿拓剛剛的成長故事影響,氣氛使然,一向酷呆的念成也難得說了她過去出櫃的痛苦經驗,思婷也說了她家土地被商人以低價騙走的童年搬家回憶,說到後來竟哭了起來,百佳跟我連忙安慰,阿拓也趕緊舉了小才的奇妙人體師奮鬥旅程勉勵思婷。
八點半,大家的肚子都飽了。
「等一下要做什麼?去哪續攤?」念成靠著椅背,用公筷無聊攪著攪著湯鍋。
「去唱歌?」百佳看著我。
「去清大後山放煙火吧。」我提議,看著阿拓。好久沒放煙火了。
「也不賴。」念成第一時間附和,思婷沒有意見,百佳只好點點頭。
「好啊,我們收拾一下就走!」阿拓站了起來,胡蘿蔔也精神奕奕吠了兩聲。
清大離阿拓住的地方不過三分鐘不到的路程,我們在雜貨店買了一大堆煙火後就興沖沖地來到清大後山,而清大學生會每年都會舉辦耶誕舞會,有些社團也搞了不少活動,信望愛社更出動了大批福音部隊繞著學校唱歌,到處都是人。
我們在比較沒人的梅園附近放煙火,我當然露了一手雙手放沖天砲的絕技,惹得好勝的念成也有樣學樣起來,思婷跟百佳只敢點燃地上放好的鑽石砲,或乾脆坐下來看我們玩,阿拓則興高采烈用嘴巴放沖天砲,弄得所有人替他捏一把冷汗。
「試試看,很好玩的。」阿拓塞了兩根沖天砲到思婷與百佳的掌心,拿著線香作勢要點。
「不要!我會怕!」百佳嚇得將沖天砲摔在地上,思婷也尖叫起來。
但是阿拓比手畫腳了半天,加上我跟念成在旁一搭一唱,兩個女生終於也鼓起勇氣,在我們的指揮下用手放出生平第一注沖天火焰,成功後,兩人又哭又笑,簡直是樂壞了。我們一直玩到校警過來吹哨子驅逐,才學忍者丟下五顆煙幕彈,趁著嗆鼻的硫磺味跟白色煙霧逃竄下山。
我們在清大夜市裡的來來豆漿店一起吃宵夜後,才跟阿拓道別。
回交大的途中,依舊是我載著百佳、念成載思婷,就在快要進入環校道路時,我看見澤于正好牽著他的新女朋友從校門口走出來,多半是剛參加完學聯會主辦的交大舞會吧,於是我停下車,跟澤于打個招呼,也簡單介紹了我的室友們。
那是澤于第一次看見我騎野狼,以前他只知道我買了哥的機車。
他的表情看起來很驚訝,感覺像是我變了個大魔術討他開心似的,於是他笑了,還說我總是讓他充滿新鮮感。
新鮮感?我想這多半是好的評語吧,於是我開開心心地揮別,打算下次再告訴他我會像男生一樣用手放沖天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