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包環島日記 #21]
巴生這一站,見見兩個人。一個鼓勵我該成長; 一個教我怎麼成長。他們不約而同地,用不同的方向角度,將『馬來西亞』這四個字所包涵的某些定義、生活狀態、和生存守則,細細傳達予我。
其中的美好,卻還包括了現實面。
今天對他們說起了不久前那一個晚上露宿街頭的感受。同樣的一段內心剖白,中午說的時候,笑著;晚上說的時候,卻哭了。
我沒有當過流浪漢,一直以來都只站在社會圈子裡,悄悄地、害怕地甚至感到恐懼地看著那些在圈外流浪的人們。
那個時候的想法是『為什麼你流浪? 』;直到前幾日,稍微也好、真的也罷,當自己睡在了街頭,問題卻變成…『你為什麼視而不見? 』
『沒有人是愚者,只是過著自己想要的生活。社會體制內、社會體制外,那說到底也只是一種選擇而已。』其中一位,對我說道。
那晚,人們從自己身邊走過,一個人、兩個 人、一群人。你睡在那裡,如海水該很咸、天空該很藍般,像極了:嘿! 別大驚小怪,這沒什麼。
那殘酷的『沒什麼』, 那感受,我忘不了,刺進心裡,然後好痛很痛。
帶著滿腦子的疑問和在眼裡打轉的淚水,回到旅舍。這位19歲男生, Fazil,正好坐在房間門口外的椅子上,抱著枕頭,看著手機。
『你好。 』還好嗎?我問。
他還在進修餐飲業,很希望將來可以讓馬來西亞的各種美食做個創意結合,『平時在家也喜歡做飯,嘗試不同的組合。 』
聽他興奮地說起馬來西亞各種美食文化的特色,又告訴我與不同種族朋友的趣事,每一件都好快樂。
我笑著,好高興,他愛這裡。
一路上都在尋找故事, 卻忘了和說故事的人一起愛這個國家。第二十一天了,本應該寫寫七天一次的心情週記。
只是這個星期所留下的,好像只是疑問句。
日子過去,即將失傳的,除了沒有人接手的好手藝、 除了美好的傳統習俗外, 我更害怕…
失傳的會是愛。
想起畢業展上,有人問『你為什麼要去訪問陌生人? 』,而當時的標準答案是:『感覺每一個都有故事。』
但那一刻,卻突然回答:『因為不想那麼殘忍,想多關心身邊的人。』
說穿了,是怕愛會消失。
这位男生,他有睡房,但因為是陪女朋友到巴生,『宗教關係也好、對她也好,還是不太方便睡在一起』, 所以他坐在外頭,打算熬到早上。
『那麼你一開始幹嘛說裡面睡著的是朋友啊? 』我好奇。
『感覺很丟臉嘛,坐在外面的原因。 』他苦笑。
交談時,小螞蟻爬到我的手上。
『不好意思,你等一等。』暫停對話,因為 我想讓它回到它原本的地方去。
『你是好人喔,一般人在這樣的情況下,通常會“啪!”一聲打死它,你卻不殺。』他說。
我笑了,『不是不殺螞蟻, 只是現在它不知道我是人類,以為這裡是可以停留的地方,搞錯一點而已,不是嗎?呵呵。 』
它不該死的。
它夠小了,我們渺小的時候,何嘗不是渴望一點點的愛。
渴望那些淳樸美好。
祝你好運,然後真心謝謝你,Fazil。
[背包環島日記 #22]
和一位因為這個頁面才認識的朋友見了面,聊了很多,說起一些內心感受。『任何事情可以找我聊, 很樂意。 』我真的很樂意。
當『不好』走到了盡頭、翻到了最後一頁, 那麼『好』…也是時候開始了。
『祝你好好的』,一切會好的,我總那麼相信著。
離開一個地方以前,總會把最後一天,用最舒服簡單的方式度過。聊聊天、上上網、寫寫日記, 又看看書。
還有那美麗的夕陽,你還是那麼美好。
[背包環島日記 #23]
旅舍的姐姐很好心地告訴我螢火蟲的資訊。
『但入 門票18塊喔! 』
『18 嗎?請問有沒有不需門票的? 』
『好像沒有呃…不過還有一個地方可以看,但那個太遠你走不了的。』她說, 笑了。
記起有個人問過,『沒有看到的話你會怎麼樣嗎? 』『也不會怎麼樣啊…』
就繼續走好了…
走上了皇家山,看著這一家人和猴子愉快相處。小孩不怕那比她還大的動物,媽媽忙著保護小孩、 照顧婆婆又替老公照相; 而婆婆總是閃得遠遠的,『我有點害怕! 』她對我說,苦笑。
艷陽天下,他們好美。
[背包環島日記 #24]
昨夜看不成螢火蟲,索然睡了。起床時,是奇怪的時間點。出了房門、下了樓,街上一個人也沒有。
好暗。
找到全區就只剩下它還開著的7-eleven,弄了個泡麵。然後和坐在外頭的他,聊了起來。
我們坐在7-eleven外, 只剩下一大瓢黑色染料在天空飄蕩,還有我緩慢地吃著泡麵、他望著某個方向發呆。
接著有一搭沒一搭地說了一堆皇家山的鬼故事、這工作好悶、只要是seven都會被打搶, 然後,『我好想吸煙…但沒錢了。』他說。
『我告訴你,我是壞人。 』 似乎是興致來了,他忽然道。
『你是嗎? 』
『我是。』
『幹嘛?你是流氓? 』
『我不是流氓, 流氓都被警察抓了啦。』
我們很有默契地笑了。
兩人答非所問期間,來了一隻小貓。
『喵喵…』我逗著它,它朝我走來。抱起它以後,才發現好小好小、也好輕好輕。
眼睛受感染,都是眼屎;附近是已經潰爛的皮膚。雙眼張不開,一隻小腳還受傷了。
『怎麽辦?』小貓在懷裡叫個不停,我轉過頭問他。
『我不知道喔。』
『你有紙巾嗎? 』
『沒有喔。』
『可以弄一些紙巾來嗎? 』
『好, 盡量。』說完,他站了起來,轉向店裡。
然後,握著紙巾, 走了出來。
『如果我強姦你呢? 』 突然,他興致再來。 因為那一句和平日聽到的有別,是另外一個詞彙, 『什麼意思? 』我問, 繼續低頭清理小貓的眼睛。
『就強姦,如果我強姦你呢? 』
『喔! 』 他換了個詞彙,這下聽懂了。
『你會怎麼樣? 』他再問。
紙巾太乾,根本擦不了,『先不要說這個, 你能不能再弄點水來? 』
『不曉得,盡量試試。』他又轉向店裡, 然後又捧著裝了水的容器,走了出來。
小貓在懷裡睡著了,我維持了三十分鐘同樣的姿勢,後來實在不行,將它抱起,隨手拿了個小箱子。
『Abang, tolong。』原本只是想要請他把折了起來的箱子打開…
『等等,我拿膠帶貼好。 』
我就這樣隔著7-eleven的玻璃窗,看著他細心地貼膠帶,用店裡僅有的細膠帶企圖封好大大的箱子,還按了按箱子底部。
似乎不太穩,他又再貼了一些。
好想對他說:『你怎麼可能會是壞人? 』
把小貓連同箱子帶回旅店, 央求老闆收留它。
『不要不要,丟在街上。』 老闆說。
『能不能不要?它生病了,求求你。』
『你帶回你的房間。』他說。
一整個晚上, 為它清理糞便、它喵喵叫時安撫它;睡眠中不斷驚醒,看一看它在哪兒…
睡了,一直睡著, 窩成一團。
一大清早,背著大背包、捧著它,走了好遠的路才找到獸醫診所。醫生給它滴了眼藥水,又抹了藥膏於眼部,還餵以一筒營養液。
他把剩下的營養液給我,『它真的很弱,你一天餵兩次。』
『對不起醫生,我沒辦法照顧它。』
『它不是你的貓嗎? 』
『不是,我昨天來旅行,然後在街上看到它,它的眼睛張不開。』
『啊…』
『醫生,能不能放在你這裡? 』
『我們只治療,不收的。你放在食檔附近,它會找到食物的。』
無奈之下,『謝謝醫生。請問多少錢? 』
『不必了,你就走吧…』 他說。
把小貓放在地上時,踏上了巴士。身體理直氣壯地向前走,毫不猶豫地向前走…
但我的心卻在顫抖。
然後眼淚若雨。
想起那位鼓勵我應該成長的人在聽完露宿街 頭的內心剖白後,『無奈嗎? 』他問。
『很無奈。 』
好無奈。
對不起,只能做到這裡,只能愛到這裡。 最 後不收錢的獸醫、決定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旅舍老闆,還有7-eleven的他, 大家都愛你。
但卻只能到這裡。
倘若你住在瓜拉雪蘭莪皇家山附近,不妨多去那裡走動,愛一愛這只我不知道它是否真的 福大命大的小貓。
我還是坐上了通往怡保的火車,還是走了,心仍舊顫抖。
7-eleven前, 為小貓擦淨眼屎後,它勉強睜開了眼睛,看著我, 盯著我看。
想哭,因為它睜開眼睛後看到的人是我;愧疚,也因為睜開眼睛後,它看到的人,是 我。
只是這個人,怎麽卻不是從一而終地愛它呢?
[背包環島日記 #25]
早上起得很晚,旅舍附近有個粥館。
吃粥的人,總吃得很慢。慢慢地、緩緩 地,喝下每一口粥。我偶爾喜歡粥,因它搭配什麼都很好吃。不像飯粒,脾氣直來直往;也不似麵條河粉,新生代。
粥,有種特別的情調。
粥館裡有讓我捨不得離開的一切:吃得很慢的三五客人、坐在後方的人正在閱報…還有老店老味道,就連員工在整理叉匙時,餐具互相碰撞的聲音…也那麼悅耳。
然後一切完整得剛好。 我喜歡那種…時間停止但心撲通撲通的感覺。
閒晃了一下午,寫了一封信又寫了日記,晚上去吃了芽菜雞。
其實旅程中很少去拜訪名店,更愛的,似乎是那間不起眼的小粥館。只是,就吃吃看吧!好像也可以。
店裡,這位先生不停地甩著燙好的豆芽,我止不了盯著他看。
原因有兩個,第一是因為豆芽情懷。
姑姑開了個豆芽工廠,小時候會瞞著她偷偷掀開那一片蓋著足以裝下一個人的大桶的麻 布,然後興奮地摸著豆芽。
小小的,好好玩。
第二,則是因為他手上的那個紋身。
『請問我可以拍一張嗎? 』趁著他坐下休息 時,我握著冰唐茶和手機,直接坐到他面前去。
『可以,但不要拍我的臉。 』他燦笑。
『我拍了,然後,有你的臉。對了,那紋身真的很美。』
他笑,『謝謝,不過最美的不是這個紋身,而是…』
『它的含義。』我們默契般地,同時說了這四個字,然後彼此相視而笑了。
然後,『你也可以去紋一個。 』他接著說。 『如果那樣,我比較想紋“活得自在”。』 『嗯!』他點頭,『也可以,逍遙自在。 』
沒機會談上太多,他又站了起來,繼續工作。
25天了,背著幾件衣服,以及數量太多而佔了背包一大半空間的底片, 走下去。它不是真正意義上的環島,因為路線不夠全面;也不是真正意義上的背包,因為過程沒太艱苦。
好像更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勇敢,因為我被照 顧得很多好多。
只是,什麼才是真正的意義?
芽菜雞店舖裡,有一對老夫妻。
吃著晚餐,我看到了繁華褪去,只剩下樸實的那種美好。 大口啃著帶骨的雞肉,不發一 語。我們走過了初愛時的羞澀,所以不必再假裝,因為你比我還要了解我。
她給他夾了一塊肉,他又把夾起的芽菜放在她的碟子裡。仍舊不發一語,默契是證據。
昨夜與那位鼓勵我應該成長的人聊了一會兒,『我昨天救不到一隻貓。』我說。
『旅行就是這樣的,你並不能帶走太多,要學習放下。不過相遇就是緣分,你用文字記錄下來的東西,其實就是它的另一個生命。說不 定別人看了會其實比較注意身邊這種小生命?』 然後,他答。
簡單幾句話,緩解了每一件不安與愧疚。
現在發生什麼,總有一天,得褪去。不過其實那些,並沒有被遺忘。早在他們心裡開了花,只是我們看不到。
『你幹嘛旅行? 』有人問。
因為我想要看到別人心裡的花,心裡的回憶。不必刻意去尋找,這朵歲月的花,就在你吃飯的時候,開在了隔壁。
他又繼續工作了,用那隻紋了『活得精彩』的手,繼續甩著燙好的豆芽。
豆芽情懷和生活情懷同時作祟,起了化學作 用。不得不說,謝謝你。
豆芽吃起來,很精 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