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彼此投简单的球,不久就玩起花样,比试起旋转球来。
当然也没有多大变化,但朋友投了旋转的一球,在若?的皮手套上一弹,飞向了另一个方向。
若?追赶着在斜坡上一蹦一跳缓缓滚动的小球,进入了一条没有人的奇特的小巷。
左边是个仓库,右边是朽掉半边的废屋。
小巷往前三十米被堵死了。
尽头处是木框上钉塑料波纹板的围墙。
它的外面,应该是私营铁道线路,他就是搭乘这条线路的车到这儿来的。
奇妙的是,从线路对面的建筑物上,正好能看到和这边道路大致相同的空隙。
说不定,那边也是同样堵死的小巷。
小球滚落小巷中的电线杆柱基里。
若?走近一步要去取出小球的瞬间,忽然不寒而栗。
不知何时,他的目光固定在死巷尽头空无一物的地方。
那廉价的波纹塑料板,他觉得那外面有什么东西。
异样的感觉令他脖颈上汗毛倒竖。
他悄悄一伸手拾起小球,一溜烟逃离那个地方。
不知为何,他认定在那地方待久了一定没有好事。
他感到去追球并拾回球所花的时间很漫长,但实际上不过三十秒左右而已。
后来他向朋友打听那条小巷。
朋友说那里是个封闭的岔道口,封掉的原因不明,似乎是因每年这里事故频仍,无法容忍的居民委员会与电铁公司协商之后,从两侧将小路封闭了。
他乘坐回程电车时再次通过那里。
仔细观察,薄薄的围墙内侧,果然留有横道栏杆的残迹,一晃而过……
若?蓦地从回想中返过神来。
此刻头脑中鸣响着明白无误的警告:
尽快离开此地!
类似焦灼的不快感觉催逼着他。
缓缓退后,正要迈步返回的若?视线中,出现了一个从他来路走来的人。
身穿沾了油污的工作服的中年男子,径直向若?走近来。
此人身高与若?相仿,但身板单薄,手足干瘦,显得体质贫弱。
他额头已秃,但年龄不见得有那么大。
大而黑亮的双眼像凝视什么东西似的,一动不动。
嘴巴小得使整张脸失去了均衡,还浮现着一种不可理喻的嗤笑。
若?看着这个人,被一种后悔之情攫住。
“您是哪一位?”
那男人问道。
也许因为不常说话,发音有点含混。
正如葛西说的,很难听清。
“我是昭和人寿保险公司京都支社的若?。是菰田先生吗?刚才您给我们来过电话。”
“噢噢,有这回事。家里……什么人也没有?”
“对,好像没有人。”
“奇怪呀……”
那男人从工作服兜里取出钥匙。
不知何故,他只有左手戴着白线手套。
男人开门人内,若?只好无奈地跟在后面。
似乎是听见了男人回家的动静,几只小狗从庭园跑过来。
是茶褐色的茶犬(日本一种竖耳卷尾小狗。),垂耳的白色杂交种,带着可怜眼神的长身黑犬……似乎都是随处捡来的丧家之犬。
男人蹲下挨只抱抱小狗,用脸颊亲亲它们。
“哎,贤太,寂寞吗?想爸爸了吗?好啦好啦。喂,淳子,你也到这边来。”
与其说是宠狗,他更像是在宠自己的孩子。
男人一门心思招呼他的狗,仿佛完全忘记了若?的存在。
男人站起身,小狗们又跑到庭园去了。
男人用钥匙打开玄关的门,邀若?人内。
“挺脏的地方,请进吧。”
“打扰了。”
屋里昏暗,若?刚往门槛内跨人一步,异臭扑鼻而来,甚至令人产生进入了奇怪的动物巢穴中的错觉。
旧房子大抵有某种独特的味儿,但菰田家的味道却非一般。
垃圾变馊的不快味儿,加上腐败的酸臭及麝香般膻味香料的味儿等等,复杂的混合味令若?感到恶心。
无法猜测是什么味,但似乎已长年充斥这所房子。
任何人都对自家屋内的味儿不敏感,但在这种程度的气味中也能处之泰然,只能说是异常。
若?拼死与想从衣兜里掏手帕捂鼻子的念头作斗争。
他只愿早一刻获悉投诉的内容,好溜之大吉。
男人低头看看放鞋的石板,嘟哝道:“怎么回事,和也不在呀。……老婆上哪儿去啦?”若?一看,角落里放着一双小学生穿的运动鞋。
只要有可能,若?再也不想往前走了,但他仍脱下皮鞋整齐地摆在旁边。
廊子的木地板黑亮,似乎蹭磨已久,但在浓烈的臭味中,只能让人感觉这黑色是污垢凝成的。
男人边走边向屋内喊:“和也,和也!……”然而没有人应。
中途他一回头,微笑着问若?:“有臭味吧?”若?只能表情僵硬地晃晃脑袋。
看来这男人并非鼻子不灵。
至少他承认恶臭的存在。
要是这样,为何不放置除臭剂呢?
若?被带到面向庭园的客厅。
那里的异味也很浓重,但男人拉开拉门后,有风吹进来,才变得稍稍可以忍受。
男人隔着矮桌,在壁龛前落座。
“对不起,让你等得太久了。工作时间比预想的,拖长了。”
“没有没有,我刚到而已。”
若?把点心盒放在桌上。
“您是打电话来的菰田重德先生吧?”
“没错。”
“哪里。你也很不容易呀。”
“不敢当。”
男人收下点心盒,但显得心不在焉。
左手的棉手套在家里也不打算脱下。
关于至关重要的投诉问题,没有打算谈的样子。
他为什么把自己叫到这里来?若?想起葛西说过,此人指名要自己来解决。
他原以为即使记不起名字,但见了面总能回想起来,但记忆中自己在支社窗口从未接待过此人。
这就留下了一个疑问:
他是怎么知道自己名字的?“哎,和也。你要是在家,到这边来一下!”
菰田重德突然伸长脖子,对若?背后的隔扇吼叫起来。
好像是在演戏似的。
没有回应,一片寂静。
“和也?怎么客人来了,却假装不知道?对客人很失礼吧?”
“不,实在不必……”
“你帮我打开那里的拉门好吗?”
“嗯?”
“那里是学习间。和也应该在那儿。”
若?无奈,只好照他说的,站起来,边说“你好”,边打开拉门。
第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半翻白眼,眼球朝上地凝视着他。
男孩脸色苍白,半张的嘴巴上方,有鼻涕干后的痕迹。
若?猛眨几下眼。
男孩子双手双脚耷拉着,悬吊在离地约五十厘米的空中。
然后,里面的横隔与男孩之间的一条绷紧的绳子跃人若?的眼帘。
地下的榻榻米像被水浸过似的变了色,前头翻倒着一张带小脚轮的椅子。
当发觉这是一具上吊而死的尸体之后,若?已弄不清自己有多长时间茫然不知所措。
他突然清醒过来时,菰田重德不知自何时起已并排站在他身边。
若?转向菰田,目光与他漆黑的双眸相遇。
菰田重德无表情的脸令他惊慌失措,他移开了目光。
莫名的不适一下子变为惊愕。
菰田重德的眼睛不是在看孩子。
菰田不理会吊着的孩子尸体,而是窥测着若?的反应。
那是一种冷静的旁观者的目光,丝毫没有感情上的波动。
简直像是两种不同的时间在流动。
菰田演戏似的所作所为,显示了周围世界的时间在正常地流动。
然而,瞪着恐惧的双眼的孩子周围,仿佛静止的绘画一样,时间是凝固的。
若?瞠目结舌地注视着菰田重德。
若?突感喉部有东西往上涌,想呕吐。
他用手帕堵在嘴边。
胃酸“呼”地蹿上来刺激着鼻腔,泪水涌了出来。
他呆立着,拼命与想吐的感觉搏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