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葦杭從書包裡拿出一罐運動噴霧劑朝她的小腿噴了幾下,低頭用手指幫她揉勻。
「其實用這種東西不太好。不過,你平常不愛運動,這星期又練得這麼勤,不噴的話怕
會很難受。還有,你等一下跑的時候,試著用腳掌的前三分之一著地就好。」
「好啦、好啦,曹教練!」她齜牙咧嘴地朝他扮了個鬼臉,扶著他的肩膀站起來。
曹葦杭到底當不當她是個女的?手在她的腿上摸來摸去的,嘴裡卻淨說些正經八百的話
。
曹葦杭看著她的身影在朝陽下蹦蹦跳跳地走向百公尺外的起跑點,不禁摸摸頭笑了。
他喜歡由映雪揭開他一天的序幕,儘管這樣美好的時光只剩短短的一個星期。
校運會當天,羅映雪緊張得連早餐都沒吃就上學去了。她的心情真是複雜得不得了,一
方面希望自己高燒到四十度,可以有正當理由不用下場跑大隊接力,另一方面又躍躍欲試,
想大顯身手,打破自己多年來的心理障礙。
大隊接力賽從下午一點鐘開始,國中部一年級比賽完畢後,輪到二年級登場。
槍聲一響,甲班跑第一棒的黃家芬就遙遙領先,待棒子傳到羅映雪手上時,甲班還贏了
第二名的丁班約莫有十公尺。
羅映雪一接到棒子就沒命似地往前跑,眼裡只有一百公尺外等著她的曹葦杭。
正要彎過跑道的轉角處時,丁班和她跑同一棒的女生為了搶內側跑道,高大的身軀幾乎
不留一絲縫隙地向她迫近。羅映雪心頭一驚,一閃神就跌進了操場內,棒子也從手上甩了出
去。
記不得是怎樣把棒子撿回來,怎樣把棒子交到曹葦杭手上,她在週遭喧囂的加油聲中,
只看到曹葦杭是那麼拚命地跑,卻還是無法把她輸掉的距離趕回來。
在班上同學的歎息聲中,丁班的最後一棒率先跨越了終點線,囂張地朝落後一步的曹葦
杭比了個勝利的手勢。羅映雪沮喪地摀住臉,恨不得一切能再重來一次。
成水漾從操場對面跑了過來,憂心忡仲地抓著她的手臂上下翻轉,「哎呀,都磨破皮了
,你一定很痛吧?我帶你去保健室上藥。」
「我痛死活該!」犯了這麼不可原諒的錯,水漾還這麼關心她!羅映雪的淚水再也忍不
住奪眶而出,顧不得手腳痛得要命,一跛一跛地奔回教室。
哭了許久,一方手帕無聲無息地遞到她面前。
「別哭啦。」映雪不是個愛哭的女生,可是每回她一哭,他的舌頭馬上像打了結般不靈
活。「又不是世界末日。」
「對我來說,那就是世界末日。我對不起全班同學,大家練了那麼久,卻被我一個人搞
砸了。如果我不摔倒、不掉棒,我們穩贏的。」她接過手帕隨便往臉上抹了幾把,抽抽噎噎
的,還是不停掉眼淚。「我真是太不甘心了!練習的時候,我明明沒有掉過一次棒的。」
「壓力太大很容易導致失常,再說,丁班那個女生實在靠你太近了。」見羅映雪仍是一
副死氣沉沉的樣子,曹葦杭絞盡腦汁想多擠一些話來安慰她。「這種情形會在很多人身上發
生啊,像NBA的比賽,有人整個球季罰球命中率超過百分之九十,偏偏在季後賽的關鍵時
刻屢罰不進;還有像足球賽,有人整整四年沒踢失過一顆十二碼球,卻在世界盃的PK大戰
中失足。他們比你背負了更多人的期望,心裡也比你更恨哪。」
「我懂你的意思,但是事情發生在我身上,我就是沒有辦法不難過、不自責。我沒臉見
全班同學了!」說著,她的淚水流得更凶。「還有,你每天一大早就來學校陪我練習,而我
卻只是在浪費你的睡眠時間。」
在她那麼哀戚的時刻,他怎麼說得出自己其實好喜歡陪她練跑?即使事先預知一切的努
力只是白費,他依然願意為她犧牲那些清晨。
「我一向起得很早。」他試著減輕她的罪惡感。「這樣吧,明年我一定好好訓練你……
」
「不要!我不敢再跑了。」她胡亂地揮手大嚷,像是聽到了什麼恐怖至極的話。
他生怕再刺激她,趕忙轉移話題,「對了,水漾說你傷得很嚴重,我看看好嗎?」
「她呢?」羅映雪抬起一雙哭腫了的眼睛,視線被淚水遮掩,變得迷濛。她剛才有些不
禮貌,不曉得水漾會不會生氣?她用袖口把淚痕擦乾,這才看到成水漾縮頭縮腦地躲在教室
外面窺探他們。
和羅映雪目光交接後,成水漾只好乾笑幾聲,走到他們身邊坐下。
「我放學後拿我們家的祖傳密方給你擦,治外傷很有效的。你的膝蓋破了好大一個洞,
要是留下疤痕,以後就不能穿短裙了。」曹葦杭著急地察看她的傷勢,愈看愈心疼,巴不得
能代她受這些痛楚。
「穿了也沒人要看。」羅映雪哭得聲音都啞了,還是賭氣地拚命貶抑自己。
「誰說的?男人都喜歡看女人的腿,不信你問曹葦杭。」成水漾意有所指地對曹葦杭眨
眨眼。
「真的嗎?」羅映雪的小臉上彷彿寫滿問號,毫無心機地盯著曹葦杭問。
「呃……應該是吧。」曹葦杭彆扭地支支吾吾道。映雪會想聽什麼答案呢?如果他搖頭
,她是不是就不肯乖乖上藥?他輕咳一聲,收拾起雜亂無章的思緒,勉強為這段談話下了個
結論,「我晚上把藥拿去你家給你。」
「不用了。」她仍是一個勁地推拒。反正曹葦杭想看的也不會是她的腿。「我爸看到你
,可能會不高興。」
「那你把藥拿到我家,我再幫你送去給映雪。」成水樣熱心地扮起紅娘。
「曹葦杭,體育組廣播要你到司令台前集合,再不去就要取消你的比賽資格了,你沒聽
到啊?」傅衍平氣急敗壞地站在門口叫人,陸陸續續也有一些同學走進教室休息。
曹葦杭一走,傅衍平馬上大搖大擺地晃到羅映雪面前,端出一張兇惡的臉嚇她。「愛哭
鬼,你哥還比你帶種多了,他被我打得滿地找牙,吭都沒吭一聲。」
「哼!女人本來就沒有『種』,你大呼小叫個什麼勁?」成水漾看不慣他在這個節骨眼
還欺負同學,冷冷地扠腰譏諷道:「再說,被打得滿地找牙的人是你吧。」
「成大小姐,今天可沒有人給你撐腰,你最好收斂一點!」傅衍平咬牙切齒地從嘴裡迸
出警告,甚至粗魯地對她豎起中指。
哼,班上的女生真是一個比一個不像樣。他還有一場一千五百公尺的比賽要跑,才沒空
理她們呢。
「水漾,你好勇敢!」羅映雪在傅衍平掉頭離去後,不敢置信地看著好友。水漾剛剛的
樣子好像是為了捍衛小雞而挺身和老鷹周旋的偉大母雞喲。
「對這種混混就不必太講究淑女氣質了。」成水漾意猶未盡地拍了拍手,一副想把敵人
除之而後快的架式。「我也會比中指啊,有什麼了不起的?」
「羅映雪,你……你還好吧?」一個正值變聲期的粗嗄男聲怯怯地介入了她們的談話,
居然是平常最愛和羅映雪作對的章旭明。
羅映雪不太能適應他對自己的問候,遲疑地瞥了眼自己的傷勢,才靦腆地點點頭。
「那就好。」章旭明鬆了口氣後,又恢復了面對羅映雪時的尖牙利齒,「嘿嘿,看到你
哭,我全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說不定今天晚上還會夢到一個叫作羅映雪的女鬼哭哭啼啼
地向我討命。」他邊說邊伸直了雙手,誇張地垂下兩邊的嘴角,舌頭吐得長長的,肩膀一聳
一聳地發出抽泣的聲音,還故意學羅映雪的嗓音,淒厲地叫道:「章旭明,都是你害我跌倒
的,還我命來!」然後一蹦一蹦地跳回自己的座位。
羅映雪被逗得破涕為笑,感受到他那一份訴諸於玩笑的同學愛。
「映雪,我們去幫曹葦杭加油,好不好?」成水漾見她心情稍稍轉好,興致勃勃地提出
建議。
「嗯。」她揉了揉酸疼的眼,用力點點頭。
她身上的傷好像不是那麼痛了。
「映雪,接客。」坐在走廊窗口邊的呂明貞扯開嗓門朝遠遠的角落叫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