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夜张了张口,抬头看向前端,又是这个抢救室,装有透明的玻璃,可以从走廊里将病人的情况看得清清楚楚,那么,她也能看见沫沫,是么?然后呢?然后呢?!
她站起身,瞳孔溢满了从走廊前端抢救室里射出的惨淡光芒。
颤抖地,向前迈了一步、一步、又是一步。。。
世界的声音在渐渐变轻,她感觉,自己似是又回到了那个充满恐惧的夜晚,一种象征心跳的仪器声音充斥了她的世界,一下一下,滴滴滴地几乎将她逼到疯狂的边缘!"
白光里多了道漆黑的身影。
千夜站在玻璃窗前,从抢救室里射出的光芒裹在她身上,仿佛朦胧的白雾,她动了动,在沉默好久后终于动了动,抬眸时眸心聚满了惊恐,可是,她深深呼吸,依旧缓缓地、颤抖地、绝望地望向窗口里面。
好多的红色,好多的血!那全是沫沫的血吗?真的好多好多,喷洒在惨白的被单上,医生的手套上,白色的医褂上,明明这么瘦弱这么苍白,可为什么她会流出这么血,多到仿佛将整个世界都染成了鲜红。
千夜迷惘地摇了摇头,然后伸手慢慢靠向玻璃窗,她的手抖地很厉害,似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玻璃的冰冷,从指尖犹如利针一般游过她的脉搏,然后一根一根,凶猛地刺向心脏深处!一阵又一阵的痛在心口炸开,伴随恐惧一起潮水般涌来,她无措,忽然像是失去了所有理智,双手猛地拍向玻璃窗:“沫沫——!沫沫——!”
她大声地喊,撕心裂肺,可是,抢救室里,那个弱小的身影依旧睡地好沉好沉,反是医生注意到了千夜失控的举动,一个手势命人将玻璃窗上的帷幔拉了起来。
刷地一下,视线黑暗一片,帷幕落下的瞬间,千夜看见沫沫紧闭的双眼,苍白的唇心,仿佛逐渐化去的雾气,朦胧一片。
“没了!沫沫没了!沫沫!沫沫——!”
千夜惊慌地摇着头,手敲地更加厉害了,哭喊在走廊回荡,清晨一片死寂。终于看不下去,林亦心一把上前拉住她的手,阻止她几近自残的行为:“千夜,你别这样,沫沫还在抢救,说不定有希望的啊!”
“是啊,木小姐,请你先冷静下,是我们施工的过错,我们林氏公司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救那个女孩的,请您放心。”
林氏施工队的人看准时机想上前安抚下千夜的心,可没想到,他的一席话却像钟鼓般猛然将千夜敲醒!
林氏公司。。。
林氏公司——!
千夜睁大了眼睛,忽然用力抓住其中一人的衣领,发疯似地用力摇晃:“为什么突然提前拆迁?为什么?!”
“因。。。因为总裁突然要求。。。”被摇的人一时木住了,老实地回答了出来。
“是他要求的。。。?”千夜浑身颤抖,瞳孔急剧收缩,突然,她像是恍然了,身体无助地向后退去,嘴里模糊地呢喃着什么,却又似乎什么也说不出来。
坚硬的墙角抵住了她的身体,她终于无路可退,只能蜷缩着缓缓蹲下,将头深深埋入膝盖中,脑海里渐渐浮出那个漆黑无尽的夜晚,一个冰冷痛心的声音。
“木千夜,我恨你!”
“我恨你。。”
“我恨你。。。”
瓶里的药清澈纯白,游过细细长长的管子,一点一滴淌进他的身体。
木泽雅躺在洁白的病床上,盖着洁白的被单,他安静地恍如空气,稀稀薄薄地躺在一堆仪器中间,任由医生随意摆布。
自从离开千夜的家,他再没说过一句话,只是静静望着窗外的湛蓝天空,以及天空中偶尔飘过的樱花花瓣。
疼痛在胸口爆炸,每一次呼吸都成了种凌迟的痛楚,可是他不在乎,反正心空了,痛就痛吧,干脆痛死掉更好,这样的话,她就能幸福了。。。
风里的窗帘,雾般飞扬。那是种白皙到空灵的美,仿佛一个灵魂正在慢慢远离身体。
叶芝林静静地看,突然想起泽雅父亲死的那天,家里的窗帘也是飘地这样美丽。
她不知该如何开口,泽雅的心在痛,她能感觉到,因为,她是他的母亲。当初知道自己怀的是双子的时候,是她坚持要生下来的,因为无论是这两个孩子中的哪一个,她都不舍得遗弃,即使明知将来会痛苦,会痛不欲生,她依旧自私地做下这个错误的决定。
然后,丈夫死了,泽雅病了,千夜失踪了,连连的打击让她几乎忘记自己还是一个母亲,一个当初千方百计想要将他们生下来好好保护他们的母亲。
“泽雅,妈妈并不是讨厌千夜,只是。。。我真的没办法接受她。。。”
她说地很轻很轻,仿佛窗外吹来的微风。像是没听见一般,木泽雅依旧躺着,望着,眸心的湛蓝缀满了星辰的迷离。
“泽雅,就当是妈妈求你,别再去见千夜了好吗?我们就当她从来没回来过,从来没出生过,我们一起回到过去,好不好?”
她的眸底溢满了恐惧与罪恶,说这话的时候,她甚至轻轻颤抖起来,一直那么高傲冷静的母亲,竟然也会颤抖哆嗦成这样。
他知道,她只是害怕再次失去,就像当时失去父亲一样,可是。。。
“千夜已经存在了,她活在我的身体里,妈妈,我忘不了她。”
他的嘴角,有灿烂的笑,惨白无力,却绽满了阳光的光芒。叶芝林惊颤,突然害怕起他的笑容,这种仿佛放弃了世间一切放纵自己死去的笑容,她真的害怕!
“不!忘记她!你一定要忘记她!”她失控地大喊,猛然冲到他身边,抓起他的手一遍又一遍地说,“你可以做到的,当她没出生过,没出现过,你一定可以做到的啊!”
阳光被云遮住了,温度突然消失,身体随之阴冷,木泽雅轻吸口气,喉口立即冲上一股血腥味,可他屏了屏气,硬是将那口血吞下,母亲已经太憔悴了,他爱她,所以,他不想她再伤心。记得小时候,父亲总说,母亲像月夜里飘满樱花的湖岸,沉静的美丽,可自从父亲死后,一切都变了,变了。。。
“妈妈,没有人可以回到过去啊。。。”
他闭眸,感觉叶芝林的身体深深一怔,胸口是更加撕裂的痛楚。又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关门的声音,他知道是叶芝林出去了,她总是这样,即使再伤心,也不会在他面前流一滴眼泪。
这时,门口进来个护士,笑着为他换上药瓶,而另一个护士也在这时冲了进来,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你这么冲干吗?没看见病人睡了吗?”先来的护士发出埋怨的声音,她以为木泽雅睡着了。
“不好意思啊,姐姐,我也是被吓到了嘛,”小护士大喘口气,“刚才我被临时拉去抢救一个孩子呢,那孩子流了好多的血,医生打开她胸腔的时候,内脏都被压坏了,真的好恐怖。”
“拜托,我还当什么事呢,你是个护士,以后更恐怖的情况都有,学着点吧。”
“可是,那女孩真的好可怜。”
“哪个病人是不可怜的啊。”
“我不是说那个小女孩,那小女孩意识没清醒过,是在浑浑噩噩中走的,到也吃不了很大的苦,可是,那个看似她家属的女孩就可怜了,从没见过这样悲伤的人,悲伤到连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这种哭也哭不出的痛苦,一定很残酷吧。”
小护士叹了口气,声音渐渐哽咽起来,身旁的护士也默了声,收拾起那些仪器,许久才轻声说:“走吧,我们帮不了她们。”
“是啊。。。。”小护士轻轻点头,临走前看了眼窗外飘零的樱花,忽然自言自语道,“那女孩银蓝色的头发真的好漂亮,只可惜,当时那模样,实在凄惨到让人心疼。。。”
沫沫的血都流光了,所以她才会苍白成这样,就像一张脆弱的薄纸,安静地躺在抢救室中央。她的身体冰冷,和这昏暗的抢救室一样,手术台的灯光照在她的身上,没有任何温度。
千夜抓起盖在她身上的白布,一点一点地向下拉开,她就像是睡着了,乖乖地闭着眼睛。
“姐姐,我昨天做了一个梦,我梦到我们离开鬼街,住在一个满是阳光的地方,那里有好多吃的,玩的,还有漂亮暖活的衣服,我都开心地笑醒了,很傻吧?嘿嘿。”
这句话是什么时候听到的,千夜不记得了,她只记得沫沫说这话时的神情,傻傻地抓着脑勺,不好意思地嘿笑着。
沫沫啊,现在,你是不是也在那个世界里开心地笑呢?那里一定撒满了阳光吧,还有好吃的糖果,漂亮的衣服,以及许许多多你明明想要却一直不敢要的东西。。。
林浩然进来的时候,千夜正一个人站在手术台的聚光灯下,惨白的光芒吞没了她的身体,一种荧荧的光辉笼在她的身上,朦胧地恍如梦境
他在抢救室前站了很久,才终于推开抢救室的大门,门的吱呀声仿佛死亡的叹息,在他胸口碰撞出一阵又一阵的疼痛。
默然地,他没有说话,甚至不愿呼吸,心底有种强烈的恐惧感在悄悄蔓延,隐隐间,她的银蓝仿佛突然遥远如星际,一个他再也触不到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