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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 千年 (不断更新)黃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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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ohorman
2010-1-4 12:10 AM
千年

  這是個關於等待的黃泉。

  相傳人死後進入了鬼門關,走上的路稱為黃泉路,黃泉路上盛開一片綿延著火紅的曼珠莎華。

  曼珠莎華又稱彼岸花。花與葉永不相見,千年相錯──是生生的追逐,世世的等待,卻又見不了一面。

  艷紅的岸邊佇立著一名身穿絳衣的女子,一襲華貴紅衣曳地,撐著一把傘,帶著一絲淺笑淡淡,清豔的面容卻又那麼迷茫哀愁。

  她在等待,等待一個贖罪的機會。

  用上千年。





  黃泉路的盡頭,有一條河叫忘川。不願喝下孟婆湯,走入輪迴忘卻前生所愛之人的魂魄,便要投入忘川河之中,經過漫長的時光等待。

  千年之後,若心念不滅,還記得前生之事,便可重入人間,去尋前世所愛之人。

  忘川之中,一個帝王在等,用千年等待一個愛她的機會。

  因為他欠她的,即使用上千年也償不盡。





  忘川河邊,便是奈何橋。橋旁有個亭子叫孟婆亭,孟婆便在那裡為每個魂魄熬煮屬於他們的孟婆湯。

  每個人都有一只碗,碗裡的孟婆湯,就是活著的人此生所流的淚。有喜、有悲、有痛、有恨、有愁、有愛,喝下去之後,便會忘記前生的種種,眼裡的過去都將淡忘,成為眼底的殘煙。

  再記不起。

  孟婆也在等,等著用自己的眼淚熬成一碗湯,讓他喝下,記起前生種種。

  用上千年。



  他們都用著千年在等待。

  不悔。


  因為值得。

                      作者:桓宓
楔子
──今生已知前生事,三生石上留姓氏,不知來生他是誰,飲湯便忘三生事。






  月下亭

  一名白髯長鬚的老者正坐在亭內捏偶,捏得是個女偶,而且是生於帝王之家的尊貴公主,一絲一角都不能馬虎。

  月老專注地捏著且刻畫著女偶的五官,完成後將她放在桌子上,乾癟的手又拈了一把泥,這次,要塑的是與之匹配的男兒。

  「月老,這是這次的名冊。」

  亭子外頭,站立著一名鶴髮童顏的女子。一頭及腰的雪白長髮在空中輕飄,染上光的黃似金,一張乾淨清秀卻有些漠然的面容此刻毫無表情,一身的灰卻不突兀。

  輕泛冥府的幽冥之氣。

  月老瞇著眼放下手中男偶,接過女子手中的名冊,此乃民間未婚男女的名冊。「姥姥怎麼親自來送?不都是夏丫頭送來的,勞煩姥姥實在……」

  眼前的女子只是眨了個眼,並不以為意。「不要緊,夏兒病了,正好老身要過來此處,就順道拿了過來了。」

  「姥姥來老朽這裡有事?老朽可否效勞?」

  「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冥府的二公主前陣子戀上龍王長子,求老身趁著給娘娘做壽,過來一趟。相詢紅線之意。」語音淡淡,音色卻是微低,幽深暗暗。

  「原來如此,此事老朽還得看一下姻緣簿,請姥姥稍待一會。」
  
  「好。勞煩了。」

  月老走入屋內,將姻緣簿拿了出來,翻到冥府二公主冥妜那頁,抬起了頭。「姥姥,二公主的婚配人選早已訂下,非是龍王長子。」
  
  「那是何人?」女子又問,輕風揚起她墨灰的裙襬,散發一種奇異的陰晦氣味,卻說不出個仔細。

  「姥姥,這是天機,不可洩。」有些意外眼前這個沒有七情六慾的女子會問出這個問題,但隨即想到可能是二公主託她問的,也就沒有放在心上。

  「那老身知道了。」朝他點了個頭,「那就此拜別,叨擾了。」轉過身子,女子的娉婷姿態,隨即成了佝僂的老嫗。

  臉上的青春容華彷彿瞬間失去,成了老婦,都皺成了歲月的臉摺。

  跟身後的月老簡直是相差不遠的老態,但月老臉色泛紅,明顯的喜態,與她陰晦不明的暗態成了極大的對比。

  「姥姥慢走,就不送了。」

  擺了擺手,表示不介意。

  送走了老婦,月老走回月下亭,準備繼續方才未完的工作,忽然一陣風揚起,吹走了他放在一旁成綑的紅線。

  「欸、欸──」顧不得泥人還未塑好,趕忙上前追紅線要緊。
  
  跑了幾步氣喘吁吁,風已停,紅線落在前方離他尚有五步之距,不急著撿,先喘氣順了之後才說。

  至少知道紅線不會因此落入人間,造成大亂便已足夠。

  忙著追紅線的月老沒發現,他不知不覺得追入了的這間房間,是專門放天庭以及冥府各方神仙的泥偶之處。

  其中有幾尊仙偶已成雙放在一起,腳上綁著紅線,只是還未得空收到配偶堂去放著。

  忽來的強風又揚起,吹起紅線離地,往一群泥偶那兒去,線都散亂,糾纏著好幾尊泥偶一起,似蜘蛛結網,網上有幾處卻還帶著結。
  
  「唉唷!怎麼成了這副德性──」

  月老哀嘆,卻也只能自己認命地,解開那糾結了不知道還找不著得到線頭的紅線。

  不知道過了多久,就當所有該解開的紅線都被拉開之後,卻還有一條紅線怎樣都解不下。

  月老皺著白眉,看看自己左手的男偶,是方才姥姥提過的龍王長子──龍煜,沉默了下,月老忽然覺得事情有些難辦了。

  因為龍王長子之所以至今還未與哪位女仙結上紅線,便是因為他命中有劫數,須得在凡間完結後才能論起姻緣,在那之前,他都是孤寡一人。

  嘆了氣,正想待會再想辦法,先看一下與之相纏的女偶是誰之時,這一看,簡直差點讓月老的一雙老眼瞪花。

  天、天天啊──怎麼會是姥姥?這是天意弄人麼?

  想起送來名冊、並為二公主探問婚事的姥姥,月老許久一陣無語,好久好久,都只是看著那彼此互纏著腳的紅線,中間還有一個結,與之相對無言。

  良久良久,才傳來月老微弱的哀嚎,老淚縱橫。

  月下亭之內的姻緣簿被風吹開,帶過刷刷刷的聲音,然後在某一頁停下。

  只見龍煜名字下方原本是空白的地方,浮出了一個人名。
  
  那名字是──

  孟婆。

[ 本帖最后由 johorman 于 2010-1-4 12:51 AM 编辑 ]
johorman
2010-1-4 01:06 AM
一章˙上



  孟婆莊

  黃泉終年不見朝陽,只有垂垂似老的落日,夕陽的餘暉總是淺踏在忘川之上,不升也不降,莫名的扯出一陣離愁的傷感,縈繞胸腔之中卻無以為言。

  孟婆莊乃是孟婆的居所,位於陰間的某處角落,終年幽暗只偶見一絲陽光,隱藏在薄霧之中,在遠處看只覺隱隱的屋影,走近了些還未必尋得到路。

  「姥姥──」

  一聲朝氣的甜美女聲從外頭傳來,推開矮小木門,閻王的小女兒九公主,冥媱喊了幾聲不見人,逕自推門而入。

  走進主屋之中,仍是不見自己要尋之人,冥媱咬了咬唇,往外頭屋子的另一邊走去。

  會不會是在花圃那兒?

  猜想,腳步也不遲疑,拐了個彎,拉出裙角飄飄的模樣,走到了房子另一邊。

  孟婆莊說大也不大,說小也不小,若說比照人間來說,就是農戶人家的格局,只是沒有過多的華麗色彩裝飾點綴。

  孟婆不愛顏色,於是她的府上放眼所見,不是黑就是灰,也許還有白,只有少數的顏色會出現。

  但那多是贈禮。

  「姥姥──」就要踏入花圃之前,冥媱又喊了一聲,但這次,用不著孟婆回應,她已在幾尺之外見著了她。

  她一頭耀目的白髮染上夕陽餘光的淺淺,似橘似金又似紅,映照她白皙透明的臉蛋卻又成了迷人的粉色,清秀卻越看越有韻味的容顏總是面無表情,卻絲毫不減她一身迷人風采,她纖細稍帶柔弱的身子撐起一片的墨色卻是娉婷,廣袖飄飄揚揚。

  輕泛一股似墨香的香味。

  「姥姥,您在想什麼呢?」冥媱走近她身旁,好奇地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卻只見花圃之中一片頹微。

  孟婆半回首,即使心中感到懊惱,卻仍是沒有半點表情在她臉上。

  一貫冷淡。

  「藥草沒了,湯會熬不出來的。」

  屆時,輪迴之前、走上奈何橋的魂魄,都會緊記著前世之事──那可不妙。

  「咦?可是姥姥之前不是種了一大片麼?」困惑地偏頭,冥媱不解地問。孟婆湯乃是用人間的幾味藥草,再調和那人一生之中,所流得眼淚而製成的。

  因為藥草的使用量很大,所以孟婆都會自己栽種,省得來往人間次數太過頻繁。

  「是啊……但是不知怎地,藥草全都不見了。」

  「欸!」冥媱忍不住瞠大眼,驚訝出聲。

  誰那麼大膽,竟敢這樣作為,難道不怕受地府的刑罰?干擾孟婆熬湯,可是大罪!

  「罷了,此事老身會處理。倒是九公主,來此何事?」

  突來的一句問話砸來,冥媱一愣,愣過之後粉頰泛上淺紅,低垂著首,含羞帶俏的模樣。

  「那個,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小女兒嬌態表露無遺,冥媱絞著擱在腿前的手指,臉紅的彷彿耳根都要滴血。

  「那是?」孟婆眨了個眼,靜待後話。

  「呃……就、就是……前幾日姥姥不是去給七星娘娘作壽麼?二姊不是勞您去問月老一事?」

  「妳要問龍王長子一事?」也不婉轉,猜出她話中含意,孟婆直言坦道。

  「是……」螓首更低了,囁語的聲調雖小卻仍是飄入孟婆耳裡。
  
  孟婆忍不住堆起雪眉,卻是淺顰的韻味。「妳明知他是妳二姊思慕之人……妳也戀上他了?」

  這龍王長子究竟有怎樣的魅力?

  怎能讓這地府號稱傾國佳人的兩人如此戀慕?她自她們小時便看著她們長大,地府一干女眷都與她熟識,這些公主皇子們,更是敬她這個長輩,犯了大錯就會往她這來請她求情。

  閻王和其夫人皆不會不理她的求情。而她也不是一昧的縱容寵愛。她是真的將這些子孫輩放在心裡的,更是當成自己的孩子一般管教。

  這下,會不會就此扯出兩人之間有什麼心結?

  她倒擔心了。

  「我知道……可是姥姥,媱兒沒法子,就那麼一眼,人家就喜歡上他了。」微抬水眸,可憐兮兮的,嬌聲軟嗓似泣。

  「可那龍王長子龍煜……」

  「姥姥不是去問了麼?二姊的良人非是他,那──許是媱兒也說不一定?」偷偷地覷她一眼,語氣帶些歡快,卻不敢太過張揚,就怕姥姥會以為她是在暗自竊喜。

  「妳這丫頭,還是別淨想那些為好。」纖長細指曲起,輕叩她額面,孟婆淡淡地道,逕自往她身後走去。

  「啊?為什麼,姥姥──」跟著轉身,冥媱亦步亦趨地在孟婆身後,粉唇微噘,想要討個答案。

  「姥姥──妳回答我麼!」三步併兩步上去,冥媱一把勾住孟婆手臂,輕晃了晃。

  孟婆停下腳步,瞥她一眼。「妳莫要這般自喜,龍煜既非妳二姊之良人,也未必會是妳的良人。」

  「我知曉啊,所以想讓姥姥為媱兒走一趟月老爺爺那兒麼!」
  
  「月老既說天機不可洩,不論妳問幾次都是沒消息的。」將自己的手從她胸前抽出,她一臉淡漠,卻是關懷地拍拍她的手。

  「姥姥?」

  「莫要再一直念著他了。好了,老身該去處理要事了。」

  「可是──」

  「孟婆姥姥可在?」門口方向傳來一聲十分足氣的聲音,連離門前有幾里遠的花圃都能聽見。

  「哪位?」冥媱代替孟婆出聲,伸了頸子問。

  孟婆鮮少用自己的真面目示人,一般不論是在奈何橋,或是在地府來往,都是佝僂的老婦姿態,只有在自己的莊子裡頭才會是少女的模樣。

  「在下東海龍王下屬龍天,有事相求。」

  東海龍王?不就是龍煜的──

  藏在屋影身後的孟婆和冥媱相對一眼,孟婆頷了首,玉手一揚,眨眼她又成了老婦,緩緩地邁著步子往前。

  冥媱跟在她身邊,攙著她徐緩步行。

  「大人何事相求?」冥媱問,睜著一雙水靈靈的大眼,打量眼前這個魁梧的高壯男子。

  龍天拱手一禮,「實不相瞞,吾王之子近日要前往人間,想向姥姥求藥,以備不之需。」

  這個要求,讓孟婆和冥媱兩人相覷一眼,半晌,孟婆才道:「並非老身不願意幫忙,而是老身的花圃不知被何人擅闖,所有藥草皆不翼而飛。」說完,孟婆瞇著眼朝他看去,連嗓音都是乾啞的低嗓。
  
  竟像鬼魅。

  「如此,就不用勞煩姥姥了。」

  另一道清冷的磁性嗓音從龍天身後傳來,定睛一看,來人一身碧色衣袍,襟口是銀線低斂的花紋閃爍淺淺冷光,袖口衣襬下處,是翱翔天際的飛龍繞身,金線流轉著飛龍氣勢更甚,卻不逼人直視,內斂的氣息隱隱,隨風搖擺,飛龍仿似真的。

  一張俊美微帶秀氣卻又是冷冽的容顏漠然,一雙狹長卻深邃的仿若飽含多種情感實際卻又無情的眼眸半斂,僅僅是佇立在那裡,便已生出一股氣勢,生生地要所有人不得忽視。

  冥媱的小臉忽地紅了起來,她放開攙扶孟婆的手,小女兒嬌態盡現,朝他一禮。

  「冥媱見過龍王太子。」

  孟婆聞言,這才不著痕跡地打量著面前的龍煜。

  果然是一表人才,俊逸挺拔,莫怪兩個丫頭會戀慕他至斯。

  「老身見過太子。」

  「見過兩位。」語氣冷淡,卻不失禮數,稱不上無禮,卻又非是可以輕易親近。

  這龍王太子龍煜,竟像不可征服的頂峰。

  孟婆斂下眼,心頭有了幾分思量。「其實藥草也非是沒有,只是得去趟人間取;若是太子不嫌棄,就請和九公主一道去吧。」

  冥媱聞言,心中一喜,卻不敢表現太明顯,默然低垂著首,嬌羞之態惹人憐惜。

  龍煜瞥了冥媱一眼,也知道孟婆心思,卻是不明著戳破。

  「如此便不必了,父王只是防患於未然罷了。多謝姥姥。」頷了個首,轉身便要離去,龍天卻一把攔住他。

  「屬下斗膽,還請太子莫妄為。王上之囑咐,還望太子莫要棄之!」已知這樣的舉動是大逆不道,龍天單膝跪地,垂首請求。

  冥媱咬著下唇,眼眶都要泛上了淚。

  為他此舉。

  君臣兩人之間對峙半晌,一會,龍煜才嘆了口氣。「罷,你起身吧。」

  然後他慢悠悠地轉過身,「姥姥的提議,在下接受,只是在下想換個人選。」

  孟婆抬起眸,維持著不變的嗓音不慌不忙。

  「殿下請說。」

  「那麼,就請姥姥和在下一同前去吧。」

  孟婆一怔。

  「咦?」冥媱則是不可思議的瞠著眼,來回地看著龍煜和孟婆之間。

  不敢置信,龍煜竟會寧願選擇一個老婦也不願選擇她──

  瞬間的閃神,冥媱好似在暮光之中看到──

  對立的他們兩人之間,好像有細絲將他們連在一起。

  冥媱一怔,忽地一個念頭浮上她腦海,但她隨即搖了搖頭。

  不,不會的。

  月老的紅線怎可能會纏上他們兩人?

  對,一切只是她多想了。

  只是她多想了……
johorman
2010-1-4 01:07 AM
一章˙下



  因為要往人間去一趟,所以上奈何橋前,得先讓人喝下孟婆湯的執瓢工作,就託給了其他人。

  「絳娘,此事就託妳了。」孟婆站在奈何橋之前,對著身穿一襲丹色衣裳的清豔女子交代。

  她本是守在岸邊的接引人,偶爾會在孟婆有事離開之時暫代她職位。

  「好。姥姥慢走,妾身必不負所託。」她嗓音柔柔,似三月溫煦的楊柳風,輕撫慰藉,溫溫淡淡。

  「嗯。」

  身後龍煜已在忘川河旁等著她。

  交代完之後,孟婆走著略微蹣跚的步子往他的方向前進,龍煜瞥了一眼,上前走了幾步,到她身旁攙著。

  「在下攙著您吧。」

  有些意外,這個看起來冷淡漠然的男人竟會這般心細。

  難道,那兩個丫頭,戀上他,不僅是因為他的相貌?

  「不用了,一下子便到。」孟婆說出口,也不理會一旁的龍煜不解的神情,雙手捏了個訣,一道光籠罩兩人,刺目的讓他睜不開眼。
  
  好像不過也才是瞬間,等強光過去,孟婆的聲音也隨之而來。
  
  那般淡冷清渺。

  「到了。」

  龍煜睜眼一看,面前所見,果然已是人間景色──一大片連綿的綠意,鬱鬱樹林透著朝氣的春意,光染上嫩綠是點點耀目。

  連吹拂上身的微風都帶點青草的舒心味道。

  孟婆手一擺,兩人的裝扮和面容都已是十分平常的平民樣貌,乍看之下,兩人就像是尋常的祖孫。

  「走吧,太子殿下。」

  「嗯。」應聲,便攙著孟婆一起往前頭的小鎮走去。


##                              


  到藥堂買好了先應急的藥帖,和要栽種的藥草之後,本要直接打道回地府,但孟婆臨時想到此處不遠的「鳳來樓」裡有一道點心,是冥府的公主都愛吃的,於是她往那兒走去。

  龍煜以為她還缺了什麼沒買,不發一語的跟在身後,直到站在鳳來樓的招牌之下。

  「姥姥,我們來這兒做什麼?」他一張俊顏毫無表情,些微冷漠,語調卻沒有不悅。

  「老身想帶個點心回去給他們,冥府的公主皇子們,都十分喜愛這鳳來樓的糕點,殿下不妨也嚐嚐。」孟婆只是瞥了他一眼,便逕自往前走去。

  龍煜沒有再說什麼,踏著穩健步伐跟上,在人來人往之中,不著痕跡地護著孟婆佝僂的身子,讓她可以安然地向前走。

  擇了一方角落坐下,兩人平凡的如同凡間的百姓,一點也沒有格格不入之感。

  店小二招呼了他們一下後,又趕著去忙自己的事。

  鳳來樓裡來往的人群不少,幾乎是桌桌坐滿了人,卻意外地沒有吵雜刺耳的談話聲,由眼前的盛況來看,鳳來樓的生意真的很不錯。
  
  「姥姥想吃什麼?」龍煜抬眼問了正喝著茶水的孟婆。

  「不食肉,其餘皆可。」她淡然地道。

  「在下知道了。」龍煜手一揚,喚來了店小二點菜。



  與此同時的陰間,孟婆莊的藥房之內。

  「奇怪了……究竟會跑到哪兒去?」冥媱半彎著身子,在孟婆的藥房裡頭翻找著東西。

  木櫃佇立四周,一個個櫃子裡頭,放滿一排排的瓶瓶罐罐,冥媱看過了那邊,又走來這邊,就是沒找到閻后要的瓷瓶。

  「糗了……還跟母后誇口姥姥這兒我很熟,這下子要是找不到母后要的東西可怎麼辦才好──姥姥又不知何時才會回來……」

  懊惱的咬唇,冥媱在房內來回踱步,就盼著自己的腦子可以中用些,趕緊想起那只白瓷繪花的瓷瓶被孟婆收在哪兒。

  想得太入神,冥媱沒發現自己已逐漸逼近另一方的小斗櫃,待她回神之時,已是生生地讓腳給踢到了。

  斗櫃未掩好的門因此開了,裡頭的東西摔了出來,傳出此起彼落的碎瓷之聲,瓶子擊地破裂之時,好像有什麼東西也跟著飄了出來,卻又像是錯覺。

  但冥媱沒有注意到,因為從腳指甲傳來的痛感直達心頭,冥媱眼眶含淚,痛得蹲下了身子。

  「啊,好痛!」乾脆在地上坐下,冥媱褪去繡鞋,查看自己的傷口。

  姆指已是泛起紅腫,帶些青紫。

  「好痛……」抽噎兩聲,冥媱四處觀望,看看傷藥是放在哪個櫃子裡頭收著了。

  這一觀望,她的目光陡地定格在眼前的地上。

  那一堆碎瓷上頭。

  完了……

  「大事不妙」四字猛地砸上冥媱心頭,她腦中一片空白,緊張地嚥下一口津液,愣愣地瞪著眼前的綠瓷碎片。

  那瓷瓶她認得。

  那是裝有姥姥的七情六慾的瓷瓶。

  因為姥姥是幽冥之神,又是掌管輪迴魂魄的記憶之人,若是有太多情感,而因此對那些魂魄的求情心軟,而不讓其喝下孟婆湯,就會擾亂這地府的鐵律。

  不論從哪點而言,都不是好事。

  所以天帝才會在敕封姥姥成幽冥之神的當下,一同將姥姥的七情六慾給封了起來,所以姥姥應當是所有的神祇裡頭,感情最淡薄的一位。

  如今七個瓷瓶碎的只剩兩個……

  「完了,這下子該怎麼收拾啊……」越想越糟糕,想到最後,冥媱都快哭了。

  總不能向母后自首吧?

  就算自首好了,母后或是父王會有法子麼?

  呆坐在地上,冥媱忍住心慌,腦袋轉了轉,卻仍是沒有半點方法,懊惱地皺起彎彎黛眉。

  「招魂之術會有用麼?」不知哪來的突發奇想,冥媱忽地沉吟,遲疑了下,小手捏了個繁複的訣,口中唸唸有詞。

  忽然揚起一陣詭異的風,帶著死亡的氣味濃重,捲上冥媱面前,卻是空無一物,而那突然吹起的風,也因此將剩下的兩個瓷瓶給拂倒打碎。

  這下子七個瓶子都破了。

  更糟。

  「……」冥媱一愕,瞪著眼前的情況,終於哭了出來。
johorman
2010-1-4 01:09 AM
二章



  鳳來樓

  正細喝著翠玉粥的孟婆忽然一怔,瞬間的異樣讓孟婆擰起眉,卻不知道是發生了何事。

  對面的龍煜查覺孟婆異處,抬眸淡問:「怎麼了嗎?」

  孟婆也不馬上回答他的話,皺擰的手指掐算著,一會,皺起了眉。
  
  「破了……」她低聲呢喃。

  「破了?什麼東西破了麼?」龍煜不明所以,出聲問。

  「嗯,不過不礙事。太子殿下,用完這頓,咱們就要離開了。」即使知道七情六慾已回到自己身上,孟婆仍是一副冷淡的模樣。

  好像只是瓶內的空氣跑出來似的,那般無關緊要。

  「嗯。」知曉她不願多說,龍煜也就不問,靜靜地用著自己的膳食。
  
  雖然是平凡的樸實臉孔,但陽光金絲灑落他身上,卻莫名的營造一種尊貴的氛圍,連平凡的表相都遮掩不了的氣度。

  冷淡卻高貴。

  那平凡的皮相卻是世人眼中所見,在她眼裡,他仍是那張俊美容顏。

  孟婆不著痕跡的打量著,眼前這個讓冥府兩位公主都深深愛慕的男子,究竟是好在何處?怎就讓她們這樣痴迷。

  「太子殿下,老身冒昧,想問一事。」因為百思不得其解,同時也是順勢幫兩個女娃,於是孟婆選擇出口問了。

  既然月老說天機不可洩,那麼也許旁側敲擊,說不定可以推敲出什麼也不一定。

  「姥姥請問。不用尊稱,叫龍煜即可。」他一張俊美容顏,眼眉都似刀刻般深邃,卻又帶點飄渺的淡然,一時之間竟覺眼前這人如迷霧般捉摸不清。

  「老身曾製造機會讓您和九公主獨處,為何您推拒了此番良機,拒美人擇老身這垂垂老矣的婦人?」

  龍煜沉默了一會,半晌才回話。「果然不是錯覺麼……」猜測在無意之間被印證,他不自覺地扯出一抹抿笑的嘴角淺淺,閃過一絲溫柔。
  
  「嗯?」孟婆不解,等著他的回答,眼角閃過他那一朵溫柔的笑花,彷彿是她的錯覺。

  「在下無心二公主或九公主,請姥姥不用勞煩。」語調溫淡,但他偏冷的嗓音卻不令人感到沁寒無禮。

  「因為您有心儀之人?」幾乎是沒有思考,孟婆直言問道,脫口而出的瞬間,她和龍煜都愣了下。

  龍煜不以為意,猜想是為那兩位公主問得,因為從她對她們的態度來看,她是個很愛護晚輩的長輩。

  「是。」這廂倒是出乎意料的坦白回答。

  「那,是否可以讓老身知曉是哪位女仙?」也許是心中早有預想,以至於當她聽見這答案之時,並沒有太大的驚訝。

  可是,又有說不出的奇怪之處。

  依他樣貌,若是有喜歡的女仙,沒道理二公主和九公主會不知道,而且,他也不會不將他心儀之人昭告於世才是。

  龍煜不禁苦笑。「姥姥,她不是仙。她,是人。」

  「凡人?」孟婆一怔,忽然不知道該如何發話了。

  因為,他的表情含著那麼沉隱的哀傷。

  她想他應該也知道,他們與凡人是處在不同的兩個世界,違抗天理相愛──是不會有結果的。

  雖然殘酷,卻也已是不可扭轉的定數。

  「是。老實說,在下此番去人間,就是為了要尋她。」抹去心頭上的陰鬱愁悶,龍煜又恢復那淡漠無波的表情。

  孟婆半斂眼,像是在思考什麼。「那麼,尋著之後,您又打算如何?」

  龍煜默然,好半晌沒有說話。

  孟婆也不急,耐著性子等。

  「打算……還能有什麼打算?」狀似低語喃喃,卻又是字句都聽入她的耳裡。

  這個男人──不若外表那般冷漠無情。

  第一次,孟婆心有所感。

  為他這份情意。


##                              


  孟婆莊

  將從人間帶回的藥苗栽好,孟婆正在熬煮明日要讓那些轉生的魂魄喝下肚的湯藥。

  拿著瓢勺溫慢地攪拌著鍋中湯藥,孟婆不自覺地想起,昨日龍煜在鳳來樓的一番話語,心下思量的,便是讓冥妜和冥媱兩人不要再和龍煜有所牽連。

  一直糾纏著,又能纏出什麼呢?

  他的情深都已給了那名凡塵女子啊,執意為之,也許最後只會落得難堪的下場……

  「姥姥……」門口,一顆小小頭顱探進,髻上的簪花搖曳灩灩波光,映人臉色。

  孟婆淡冷一眼瞥去,如霜花初綻。「找著了?」

  冥媱嬌美的容顏上,表情怯怯,睜著一雙秋水眼眸瑩瑩,輕聲囁語的語調可憐。

  「找著了……」真是想哭!她昨日找了好半天,為此還不小心將姥姥的瓷瓶給打破的東西,竟然就放在她一開始便見著了的櫃子上頭!

  天啊,她這一雙眼是怎麼了?竟錯看了……

  「妳在哪兒找著了的?」孟婆也不看她,問出口後,逕自攪動著那鍋黑漆的藥湯。

  這問句簡直是戳著了冥媱的痛處!

  含淚咬唇,冥媱的嗓子仍是哀憐,緩道:「在一進門右拐的櫃子上頭……」

  「那妳走到了哪兒去找?」又問,淡淡的音調卻莫名的讓人猜不透心思。

  又一次,冥媱忍著簡直跟凌遲沒什麼兩樣的虐待,又答:「房間盡處的左邊矮櫃……姥姥,媱兒真的不是故意的,您信媱兒!」說著,再忍不住,上前捉住了孟婆的寬袖,嬌弱的容顏上已是泫然欲泣。

  孟婆放下了瓢勺,瞥了她一眼,「姥姥沒有怪妳,莫哭。」然後掏出手巾擦去她不自覺流出的淚。

  「姥姥!」聞言,孟婆這話讓她緊繃了大半的心頭終於可以放下,太感動,冥媱撲上前,孟婆拍拍懷中她的後背。

  「怎麼也不等姥姥回來?妳瞧,瓶子打破不打緊,這下子弄傷了腳,妳會好多天都行走不便的。」雖是擔憂,但孟婆秀緻的麗顏上頭,卻是沒有半分表情,一貫地漠然。

  冥媱聽出那話中之意,吸了吸鼻子,勉強止住哭意。「媱兒不知姥姥何時會回來麼……」對於孟婆不指責反而還關懷她傷口的舉動,更是愧疚惶恐的不知所措。

  「有上藥了麼?」

  「有。」知道她問的是她腳趾的傷,冥媱乖巧地回道。「姥姥,那、那瓶子打破了……您的七情六慾便回到身上了,這下要怎麼辦?可有解決之法?」

  她心中最為擔憂的,仍是此事。

  孟婆抿唇一笑,些微的笑意勾上唇角,讓冥媱一愣。「無妨,這事我會再向上稟報,看是有什麼方法沒有──總之姥姥會處理,妳莫要放在心上。」

  真的麼……冥媱有些不安地心忖,感覺到一絲異樣,卻沒有再作細想,硬把那股異樣感受壓在心底。

  「好,那姥姥若是有需要媱兒相助,一定要說噢!此事是媱兒惹出的,總不能讓姥姥勞心勞身的──」

  「嗯。」孟婆頷首,「好了,妳也快回去吧。」

  「好,那姥姥,媱兒就先回去了。」

  「嗯。」

  然後,冥媱退到屋外,捏了個訣,眨眼間便在一陣迷霧中消失。
  
  待她走後,孟婆才忽地想起,忘了同她一提龍煜已有心上人一事。
  
  只好下次見面時再說了。

  望向門邊,正好見她一片花圃籠罩在殘陽之下,暈黃的金澄扯出一陣莫名的情感在她心中。

  然後,她想到了龍煜對她說出那詳談之後的一番話。

  莫名一嘆。


##                              


  黃泉終年皆是不變的暮色,黃泉路畔綿延一大片的火紅,忘川的水悠悠,映著一片深澄暈染的圓卻不見殘陽身影,波光粼粼。

  忘川河上的奈何橋,每日都有數不盡的魂魄走上,喝下了解渴忘卻記憶的孟婆湯,一步步地往輪迴之路走去。

  奈何橋旁的三生石上,斗大丹紅的四字「早登彼岸」,卻已是斑駁不已。因為人間的幽魂不知從哪聽來的軼聞,竟認為只要在三生石上寫下彼此的名字,便可緣定三生。

  生生相遇,世世相守。

  鬼差帶來要轉生的靈魂已喝下孟婆湯,全都往奈何橋的另一旁走去,孟婆得了個空,站在三生石前,看著逐漸將「早登彼岸」四字給淹沒的黑字,那是數不清看不盡的人名,成雙成對。

  孟婆擰起眉,伸出手,凝了些氣在掌心,徐緩地撫過三生石上,她手到之處,那些名字一個個全都消失不見,再無蹤跡。

  卻有一對姓名,執拗地不肯被她消去。

  怎麼回事?孟婆疑惑,又出手再試了一次,卻仍是抹不去這上頭的姓名。

  她只得細看這人名。

  段煜。

  陶灼華。

  「怎麼會有這麼深的執念……」孟婆皺著眉,正欲用別的方法消去,龍煜臉孔忽地閃進她腦海,她的動作停下。

  也罷,就先留著好了,就看這一雙名字可以如何扭轉上天既定的命運吧。

  「姥姥。」一道低醇好聽的嗓音稍嫌冷冽地從她身後傳來,孟婆一怔,轉身回去,身後是龍煜佇立。

  「怎麼……」本想問他怎麼來了,忽然又想到,他是要來拿藥草的。因為他也該去人間了。

  意識到這點,她轉了話,朝他說道:「跟我來吧。」

  孟婆跟守著奈何橋的鬼差交代一聲,領著龍煜往孟婆莊走去。

  孟婆莊其實就在奈何橋不遠處,閻王體恤孟婆長年都得用老婦的外觀示人,為了怕老婦的姿態若讓其勞累,會勞其筋骨,於是便將她的宅邸建在離孟婆亭不遠之處。

  而那處在陰間某處角落的孟婆莊和奈何橋的這座莊園其實都是同一座,只是為了掩人耳目而設下迷陣,讓人弄不清方向,唯有熟路之人才知其方位。

  其實入口就在奈何橋不遠。

  「姥姥,相傳您有自行栽種一種叫做『孟婆湯』的藥草?」

  龍煜踩著平穩的步伐跟在孟婆旁邊,他步履之間,都可輕易感受到一股凜貴的氣質,內斂而優雅。

  孟婆沒有停下腳步,但心頭卻打了個突,「嗯,老身是種有那麼一種藥草。」

  「那麼,在下冒昧,可否請姥姥割愛一株?」

  不知何時,兩人都停下了腳步,就在孟婆莊門口。

  時間彷彿都在瞬間靜止,兩人一時間都沒有說話,黃泉的暮色映照兩人身影,拖曳長長的影子,龍煜看著面前的孟婆,忽然覺得眼前的她變得不太一樣。

  好像是少女的姿態,清秀的面容和纖細的身軀,有些飄逸,卻又渺然,朦朧的像是眼底殘影,很不真切。

  「姥姥?」因為沉默太久,龍煜不由得出聲詢問,想知道她意欲為何。

  「你知道那藥草的作用麼?」孟婆無語了好一陣子,許久,才發話問他。

  龍煜默然了一會,才緩緩地道:「知曉。」

  「那你要防範什麼?」孟婆的眸光忽地有些冷冽,龍煜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錯覺,因為傳言孟婆姥姥是七情六慾極淡薄的神祇。

  「龍煜,凡人的生命都是既定的命數。生死有命,你莫要因為情痴而犯了大錯。」

  「孟婆湯」是只有孟婆才能栽出的藥草,其作用可使人類還陽,但付出的代價便是忘卻過去之事,與冥府奈何橋上的孟婆湯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世上只有兩處可得,一是孟婆莊,二是凡間,但於凡間何處卻是無人知曉,只道是個傳說。

  龍煜聞言,卻沒有馬上說話反駁,孟婆為自身的正確猜測而擰起了眉,心頭泛起一股奇異的感受。

  「姥姥,您真有辦法看著深愛的人從妳眼前死去?」

  孟婆嘆了口氣,「龍煜,話不是這麼說的。」

  「如何不是這麼說?姥姥,若是您真的這般順從天命定數,又為何要栽種這藥草,給人類一線生存的希望?」龍煜一雙深邃的瞳眸凝望著她,語調猶是清冷卻不刺人,即使是這樣的用字遣詞,從他口中說出卻不令人感到惱怒。

  也許是因為他的表情是那麼疑惑。

  「龍煜,不是老身不忍。那是女媧娘娘的仁慈,非是老身,況且,說是仁慈,卻也是要有緣之人才可得。」孟婆瞵他一眼,不知眼底輕泛著的,究竟是什麼情緒。

  「說是仁慈,其實到底也算不上。那其實是一種殘忍,姥姥。」他的語音淡淡,那些字卻像是針似的,扎進了孟婆心裡。

  她竟可以感受到他說這一番話時,心頭的感受。

  怎麼會那麼悲哀?

  「真是仁慈,又怎能以記憶相換?」他一向平靜無波的眼眸,竟不知何時染上一股愁鬱,又像是痛。

  「龍煜,這便是代價。以記憶換一命,這代價已是輕淺,你莫要不知足。」她嗓音乾啞,竟有那麼一絲魔鬼的感覺。

  不知是被說服還是不想多說,龍煜沉默好一陣子沒有說話,只是定定地看著她。

  孟婆亦是無語。

  好半晌只是這樣相望無言。

johorman
2010-1-4 01:10 AM
  月下亭

  自從上次紅線纏住龍煜和孟婆,月老用盡了所有的方法都解不開之後,便想出了個應對的法子。

  如果不能解開紅線,那麼就順應紅線,讓他們兩人明正言順地在一起好了。

  於是,為了讓這兩個幾乎沒什麼機會可以牽扯在一起的神,月老很努力的製造著時機,也從那天開始,時不時地就會在月下亭裡,用鏡子觀看兩人的舉動。

  正好,鏡子的影像停在兩人相對許久,是一片無語的景象。

  月老要哭了。

  「姥姥……太子殿下……說話啊……」幾乎看不到眼珠的眼縫因此又更加細小的,幾乎都看不見眼兒在何處,只見長長的白眉皺成了川字。
  
  他要懷疑他根本是被人整了……

  那陣風來的那麼詭奇,紅線就那麼剛好,誰都不纏上,偏生就是挑中了這兩人──

  一個是長年處於黃泉幽冥的幽冥之神孟婆,一個是懷有人間劫難未完的東海龍王太子──

  這兩個人八竿子也打不到一塊啊!

  「嗚嗚……」月老很沒用的嗚咽出聲,然而不管他如何,鏡中的兩人是如何也不會發覺的。

  瞥了眼鏡子,又看了自己的手,還有堆疊在月下亭不遠處那一把把高疊的雜草堆,一臉哀怨。

  哦不,正確來說,那疊成小山的雜草堆是孟婆莊花圃的藥草。

  為了讓龍煜親自前去孟婆莊求藥,他先撇開凡間男女的姻緣,一人前往東海龍宮對龍王說了些危言聳聽的話,就是要讓龍煜親身走一遭孟婆莊;又在龍煜趕往之前,孟婆不在莊子之時,拔光她花圃的藥草──
  
  雖然事情一度要脫離他的掌控,好在最後還是如他所願,本以為這為之後的事情鋪好了一條平順的路,沒想到竟會演變成這樣!

  這兩個人怎麼會這麼難處理?

  「不要辜負老朽的苦心啊……」細想自己為這兩人所做的事情,月老忍不住悲從中來,都要受不住地伸出手為自己拭淚了。

  說是苦心一點也不為過。

  因為他可是連九公主都算計下去了啊!不惜使計讓九公主打破姥姥的七情六慾瓶……

  這件事一旦被發現,他這一條老命可是不夠給人賠罪的啊!

  瞪著鏡子,月老幾乎是屏氣的看著孟婆接下來的舉動──

  姥姥,就看妳的了!


##                              


  暮色堆砌兩人沉默身影更劇。

  好半晌,一聲綿長嘆息打破這凝窒的傷懷沉靜。

  「你若執意要這『孟婆湯』也不是不可,只是老身有一個條件。」受不了他的執拗,孟婆終於鬆口。

  「姥姥請說。」龍煜感覺不見鬆動的表情底下,其實是欣喜的。
  
  「僅此一次。而且你終身再不得為任何人所求,你可答應?」孟婆手腕一翻,一株感覺毫不起眼的藥草浮在她掌心之上。藥草的葉片尖端輕泛點點紅光,帶些妖異的美,藥草周身被一陣光芒輕覆,朦朧中可見。
  
  「好。」他這一聲允諾,極其鎮定堅決,慎重其事。

  「你今日之言,可要謹記。」然後孟婆的手又是一翻,藥草入了匣子,飄到龍煜面前,等他收下。

  「是。」

  「如此你也不用進來了,那個藥匣裡頭,已將你所需的藥草都一起收了裡頭。」

  「如此謝過姥姥了。」

  「不必。不過你要允我,今日贈你『孟婆湯』一事,你不可向外人言說。」

  「在下明白。」他頷首,表示知道,藥匣被慎重地收在他懷裡。
  
  「那麼,你明日便要到人間去了吧?」她問。

  「嗯。」

  因為龍煜此番前去人間算是報恩,並非是去人間受劫歷難,所以不用喝下孟婆所熬煮的孟婆湯消去記憶。

  其身上所懷之法力也可以不受封印。

  「人間此行,不知如何艱難,多加小心。」孟婆輕道,這一番叮囑是站在身為長輩的立場。

  兩人於那次鳳來樓一談之後,之間的距離增進不少,孟婆更是因此將龍煜當成自己的晚輩看顧。

  就同冥府一干的公主皇子相同。

  「請姥姥放心,在下會小心。」

  「那便是最好,如此,老身還有事在身,就不送了。」

  「不叨擾了,在下先告退了。」他朝她拱手一禮,捏了個訣,在孟婆面前離去。

  偌大的黃泉忘川河水悠悠,只餘孟婆一人佇立。
johorman
2010-1-4 01:12 AM
三章


  孟婆在奈何橋旁的孟婆亭裡執瓢,一勺一碗地讓捧著碗前來的幽魂喝下孟婆湯後,前往奈何橋另一端的輪迴。

  「姥姥、姥姥!」不遠處一個瘦小的鬼差跑來,喊著正在舀湯的孟婆。

  見狀,在孟婆亭前的兩名墨衣鬼差伸手攔下了後面欲往前的靈魂,全都在孟婆亭前停佇,等著那名鬼差傳完話。

  「怎麼了?」孟婆走到亭子裡邊角落,低著嗓音問。

  「姥姥,東海的龍王來了!目前在您府上候著呢,他們希望您可以先過去一趟,這兒就先交代給別人。」鬼差旬童亦壓低著嗓子道。

  孟婆擰眉,「這兒怎麼交代給別人?今年人間乾旱,死掉的百姓不少,要轉生的魂魄何其多,要託給誰?絳娘自個兒都已是分身乏術,別說來了。」

  旬童也是懊惱地撓頭,綠色的臉孔倒很是困擾。「那可怎辦?龍王咱們可惹不起啊!」

  「龍王來此何事?」

  「這……我也不知,只道要姥姥前去,之後瑣碎再細說分明。」旬童老實地道,又用手撓了撓頭。

  「既然如此,就讓他繼續等吧。」孟婆走上前,也不顧身後的旬童已是一臉眼珠快瞪下的表情,打了個手勢,要前方的兩個鬼差放那些魂魄過來。

  「欸、欸──姥姥──」

  不要這樣吧!姥姥您好任性,跟我去見龍王啊──旬童伸長手想挽回孟婆往前的腳步,奈何卻是徒勞無功。

  跟到孟婆旁邊,趁著孟婆舀湯的間隙,旬童在她耳邊低語:「要不小的幫您顧著可好?龍王陛下可是怠慢不得的啊!」

  孟婆不以為意的瞥他一眼,「都說了老身得親自來的。不然這樣罷,你前去與龍王一說,若他願意等,你就替我招待他;若他不願,便問他此行為何?老身得空便去一趟東海龍宮賠罪如何?」

  這、這這這這──姥姥啊!這個回答不就跟不去沒什麼兩樣嗎?
  
  「我我我我……小、小的實在是──唉唷,姥姥您真的折煞小的了啦!」扔下這麼一句話,旬童只好眼眶含淚地跑走,前去替孟婆向龍王轉達這一番話。

  沒辦法,誰叫姥姥是這黃泉之中,除了閻王之外最大的幽冥之神呢?
  
  因為旬童走得匆忙,以至於沒有發現,孟婆嘴角那勾起的輕淺弧度。
  
  淡淡地笑。

##                              

  臨海的村落。

  海浪激起岸邊浪花朵朵,海水沖刷之間,竟見一名男子倒臥在沙灘之上,遠處一名正要走來的少女見狀,驚惶地跑來。

  蹲下身子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少女朝一旁大喊:「娘、娘──」
  
  「怎麼了,大聲嚷嚷的……嚇!這個人──」婦人聽見女兒的叫喚大步趕來,本還不明所以,在見著女兒懷中的男子之時,驚呼出聲。

  「娘,快幫我,他還有生息!」

  「嗯。」

  然後兩人一左一右地架著他的胳膊,緩步往前方的屋子走去。



  陰間 孟婆莊

  木造的莊園古樸味十足,椅榻擺設都是簡樸而不奢華庸貴,樣樣齊全,也是項項樸實穩在。

  雖是木材所建,其木工和木質都是上等。

  大廳之中,三人佇立。

  「如何?」

  龍王看著眼前拿著鏡子觀看其中景象的孟婆,俊朗威嚴的臉孔不見半絲情緒於顏面之上,所以無人可知,其實龍王的心裡是有些焦急的。
  
  孟婆淡抬眼,將手鏡繳了回去,到龍王手中。「什麼如何?這個女子便是龍煜傾心的女子吧,如此很好,報恩之際還能一償他多年心願。」
  
  龍王幾不可見地皺了眉,他的貼身下屬龍天就在一旁不遠。「孟婆,他們一個神,一個是人──妳可知?」

  「那又如何?龍王陛下究竟想同老身說什麼?」孟婆也是一臉漠然的表情,兩人都是將情緒藏得十分穩當,誰也猜不出對方心中所想。

  這孟婆究竟是知不知道她和他兒子之間有條紅線相繫?怎麼還能這般無關緊要!

  忽然想起月老對他說出這一番話時的臉孔,東海龍王龍濤憶起月老說:「此事未到時機,不可說」的表情。

  所以──他眼下的這個女人應該是不知情的。

  「妳不在乎?」

  這話倒有些奇怪,她應該要在乎什麼嗎?況且,若說在乎,應該是眼前這人要在乎才是。

  因為那是他的兒子不是麼?

  「陛下之言意有所指,老身愚昧,還請直說,莫要再兜轉試探。」孟婆淡道,平靜的語調卻不令人著惱。

  龍濤有些訝異,眼前的這個女子──對,眼前的孟婆一改老婦姿態,是少女的樣貌,竟這般乾脆直接。

  很好,他對她這個兒媳多了幾分欣賞。

  「本王來此,是想託妳一事。」掩去自己要來試探之意,龍濤半真半假地說出自己此行過來的目的。

  「何事?」弄不明白,龍煜和她之間有什麼事情可以相託?孟婆不明所以,卻也沒有直問。

  「這面銅鏡借妳一用,本王有要事需得離開東海數月,吾兒且託妳照料看顧。」龍濤頓了下,知道孟婆疑惑,又說:「吾兒曾道孟婆姥姥待他之好,猶如至親,本王猜想,若是此事託妳,必能讓本王寬心。」

  「……」這話說得如此完美,就算毫無此事,但他好話說盡,她推拒也不成……

  更何況,她讓他候了這麼久,好幾個時辰了,他卻連怒氣都沒發,不受,實在是說不過去的。

  「老身知道了。」凝嘆一氣,孟婆接下龍濤擱在她面前的銅鏡。
  
  「如此甚好,就託給妳了。」

  然後,也不等她回話,手一擺,便和龍天一起消失在孟婆莊裡、她的面前。

  孟婆一人看著手中的鏡子,無奈與之相對。

##                               

  狹窄木造的小屋裡頭,泛著一股奇異的藥香味,龍煜在這時醒了過來。

  其實龍煜一直都是醒著的,只是為了要瞞騙她們,只好假裝自己是出海遇難而失去記憶的貴族公子,陷入昏迷直到剛才方甦醒。

  「啊,你醒啦!」

  龍煜的目光正兀自游移之時,耳邊忽傳一道俏嗓訝然的響起。

  「這裡是哪裡?」壓著有些乾啞的嗓音,他做戲十足地問了,然後緩緩地撐起身子坐起。

  少女采兒不禁臉紅,因為龍煜的面容是難得一見的好看,雖然在救起他的那刻她就知曉,但如今一和清醒的他對上,更是令她感到羞窘。
  
  「這兒是夏河村,公、公子……怎麼會到這兒來?」話問出口,她忍不住想咬掉自己的舌頭,原本已經泛紅的臉頓時更是一片紅豔。

  她在問什麼東西啊!救起他之時,不是很明顯就是船難嗎?不然夏河村這兒也算偏遠的漁家村落,又有什麼人會無端來此?

  龍煜也沒對她這個問題多加深究,將準備好了的說辭用上。「我不記得了……」稍嫌虛弱的一句話,卻是讓眼前的少女訝然不已。

  「咦!」

  彷彿是要加深他話中的真實性,他用著一臉茫然的表情看她。「我記不起自己是誰,又是從何而來……」

  采兒一愣,頓時腦袋一片空白。「天呀,怎麼會這樣?」


##                               

  閻羅殿

  昨日方與東海龍王見面,受他一託,今日早上冥媱又走了一趟孟婆莊,說是閻王有要事要見她,執瓢的活兒先由冥媱暫代。

  孟婆立在金碧輝煌且富麗堂皇,絲毫不遜於人間的皇宮──閻羅殿之中,上殿的王位還不見人,孟婆只好筆挺的站在殿下的紅毯之上。

  偌大的殿內不見半個宮人,一片華貴之中很是冷清,那樣的寂靜忽然很明顯,但是孟婆不以為意,仍是靜默的佇立。

  心裡卻在想著龍王委託給她的龍煜一事。

  她纖細微瘦的身軀筆直地站著,白髮簡單地紮了個髮髻,只用一只木簪固定,長髮仍是披垂在她肩上直達腰際,一身墨衣帶了些幽暗卻不沉重,腰間繫了個紅繩,繩尾還結了翠色的環佩,隨著她走時的步伐輕響陣陣叮噹。
 
  而孟婆的腳步素來輕巧沉穩,隨著步伐而響起的聲聲清脆,聽起來十分悅耳。

  是誰都學不來的步子。

  「姥姥。」

  兀自走神,卻是平淡的看不出,閻王冥宵出聲喊了她一下。

  孟婆默然地抬起眼眸,朝他斂衽一禮。「老身見過陛下。」

  「免禮。」冥宵覷了眼殿下的孟婆,想起了龍王和月老一事,清了清嗓子後道:「今日讓姥姥前來,有一事相託。」

  孟婆聞言,不自覺地微蹙起雪眉,「何事?」

  怎麼又是相託一事?該不會亦是同一遭?都是為龍煜而來?

  「聽聞龍王之子前往人間,媱兒這個孩子興沖沖地說要跟著,妜兒還勸得聽,但媱兒這嬌蠻的性子卻是勸不聽……想託姥姥此事。」

  原來是這樣……孟婆也不猶豫,輕頷了首。「好,如此老身知曉了。」

  孟婆應了話也沒馬上離去,等著冥宵讓她退下,等了半晌卻沒有動靜,孟婆不禁與殿上躊躇的他對上一眼。

  「陛下還有事?」直言問出口,她等著他的後話。

  「是這樣的,龍王之子龍煜此番舉動,很是受龍王在意,因為對象是凡間女子。自古以來,仙凡之間的差距至今仍是無法撼動的鐵律。龍王深怕龍煜此番前去會把持不住,於是託妳一顧之事朕已知曉。為了不讓姥姥辜負龍王所託,姥姥即日起便可不必執瓢了,直到龍煜完結此事。」
  
  孟婆一怔,不太相信自己聽到什麼,念頭一轉,又道:「若不讓老身執瓢,那執瓢之人……」

  「就給媱兒吧。」他道,早料到孟婆會有此一問。

  給媱兒?孟婆不禁想像起那個畫面,有些膽寒。

  「與其這樣,還不如讓絳娘替代。」反正說不想離開職位,眼前的男人一定會說服到她答應並且贊同為止──

  與其浪費他唇舌與她的時間,她還是默認此事好了,雖然很無奈。
  
  但反正她也算是得了空閒休息──也沒什麼不好。

  還是別得了便宜又賣乖。

  冥宵皺了俊眉,默念了名字,心下也是思量,因為他也明白冥媱的性子實在不怎麼可靠。「絳娘……」

  「嗯。絳娘畢竟也暫代老身,執瓢不少次,對於她,老身放心許多。」

  「好吧。那就讓絳娘執瓢,媱兒便讓她做接引之人吧。」話竟,冥宵停頓了一會又道:「姥姥,您莫要怪朕和龍王太過小題大作,龍王可是私下去問過司命星君的。龍煜此番的人間報恩,並非是易事,也許會糾結出許多難題──」

  「老身知道了,不會跟陛下甚至是龍王意氣,還請放心。」這番解釋,是怕她會惱怒吧?也罷,反正龍煜也是個不錯的孩子,就當是替人看顧罷了。

  「如此甚好。」冥宵聞言鬆了口氣。

  「那麼老身先退下了。」

  「嗯。」

  飄揚廣袖一揮,孟婆又是老媼姿態,緩緩步行著離開殿內,伴隨著陣陣的輕響。

  冥宵盯著孟婆離去的背影,不由得出神。

  想起月老涕淚縱橫地說著那個紅線是如何纏上孟婆和龍煜兩人,而他為了撮合這兩人又是費了怎樣大的苦心……連龍王也來此一遭,說著與月老相差不遠的話語,就希望他可以高抬貴手,讓孟婆和他兒子多有獨處的機會……

  可是此事他真的是無奈啊!

  姥姥沒有七情六慾,就算把她和龍煜關在地牢一起千年甚至萬年,他們之間什麼也不會有啊!

  雖然有紅線相縛……

  冥宵忽地重重地嘆了口氣,逸出的這聲同情的嘆息──

  不知道是為了孟婆的情路坎坷,抑或是月老、龍王的處境。

                               
johorman
2010-1-4 01:12 AM
  走了趟黃泉路的盡處,一大片的蔓珠莎華豔豔的瀰漫眼底盡處,張狂的火紅卻又內斂,像是要掩蓋黃泉的夕陽殘紅那麼顯眼。

  一片丹紅之中,身穿絳色衣裳的絳娘撐著一把傘佇立。

  見她出現,絳娘的神情帶些訝然,緩步走了過來。「姥姥,您怎麼來了?」

  孟婆看著她,將事情大略與她說過一遍,絳娘瞭解地頷首。「妾身知道了……定不負姥姥所託。」

  孟婆見她這般大方直爽的應下,忽然擰起了眉。「絳娘,老身方才並無細想就同陛下提了這要求,忘了妳守在這兒是有原由的。」

  絳娘愣了下後微笑,知道她說何事。「姥姥,您擔心的事妾身知曉,可是無妨的。」

  「怎麼說?」孟婆這下倒好奇了起來。「妳守在這兒,不就是為了凝他的魂魄?」

  「是哪,不過姥姥您瞧。」絳娘玉腕一翻,一個小巧精緻狀似鏤空宮燈的東西,出現在她的掌心之上,閃著點點微小卻璀璨的光芒。

  「他的魂魄被養在這兒呢,如此便能跟著我了。」絳娘勾起一笑,是那麼滿足,但是又那麼心酸。

  孟婆的心口像是被誰一扯。

  「不能用結魄燈……妳這一等,等他凝出形態甚至煉出元神,需耗掉不只千年時光。」不知為何,孟婆的嗓音忽地有些乾啞,不知是為誰動容。

  也許是絳娘的情深。

  究竟是怎樣的感情?

  龍煜是,絳娘也是,奈何橋下、忘川之中的那個魂魄亦是……還有那三生石上抹不去的人名──

  絳娘仍是一臉幸福的笑,搖首回答:「姥姥,妾身不悔,只盼等到他對我說一句話。就算是說『恨我』……這千年的等待,也是值得的……」
  
  說到最後,連語音都微弱了下來。

  真的,值麼?孟婆沒有問出口,因為絳娘的表情那麼落寞,她想她也知道的。

  那麼,這樣真的值嗎?

  孟婆沒有問,頭一次不忍起來。「那,此事就交代妳了。」

  語落之後,也不等絳娘回答,孟婆逕自離去,走了幾步路之後,掏出放在胸前的銅鏡,一觀龍煜的狀況──

  卻無法止住不斷蔓延的情緒在她胸中擴散。

  好似就要將她吞沒。


##                               


  銅鏡一直都忠實地將龍煜的情況顯像出來,只是孟婆並非是那般空閒之人,沒有辦法時時緊盯鏡中影像,以致無法知曉這其中的細節。

  再加上黃泉與人間的時間不同,有些類似凡間一種「天上一日,地下十年」的說法,於是當孟婆忙完一些事情再將鏡子掏出來觀看之時──
  
  龍煜已在那夏河村待下,並和那一家人處得極好。

  孟婆見無異狀,稍稍放下了心,想著約莫明日就要上人間走一遭,正思量著該帶什麼東西,她已不知不覺走到莊園前。

  「姥姥──」冥媱一張嬌美容顏泛著淚意,哀怨地瞅著她。

  
  「怎麼了?」
  
  「父王不讓我去──可是我想去看看他麼!」扯住孟婆寬袖一角,冥媱淚眼汪汪,語調軟軟。

  很是哀切。

  「先進來再說吧。」孟婆也沒有表態什麼,只是拍了拍她的手,將她帶進屋裡。

  走進了孟婆莊,冥媱隨便擇了個椅子坐下,也不等孟婆說話,冥媱率先開口說了自己的委屈。

  「姥姥您說,怎麼就這樣呢……我是真的很喜歡那龍煜啊,可是父王為什麼要這樣攔我?說什麼所愛非人、要我斷了妄念──可是龍煜明明也沒喜歡的人,既是如此,又為何不能戀慕?」說了一長串,冥媱終於停下,最後一句疑問看向孟婆,她卻是若有所思的凝望著她。

  半晌,孟婆仍是無語。

  她在想,要怎樣的婉轉語詞,才能讓她受到的傷害少一點。

  冥媱卻以為孟婆不知要說什麼安慰她,不想讓孟婆再為她操心,冥媱連忙調開話題。「對了姥姥,母后要我問您上次那藥還有沒有。」

  「她用完了?」孟婆的心思被冥媱這句話扯開,微擰眉困惑地問。
  
  冥媱頷首,「嗯。不曉得這次怎麼這麼快,問了母后才知曉,原來是其他的母妃同母后拿去,試了藥效。」

  原來如此。還想說怎麼一向可以維持三個月用的藥,怎會在短短幾日之內用盡。孟婆心忖,瞭解地點首。

  「老身知道了,那老身去拿藥,九公主稍待。」

  「我跟姥姥一塊去吧。」

  「也好。」孟婆想了想,應了。之後如果她去人間,冥媱如果要替閰后或是其他人取藥拿物品,至少也是知道個方位的。「那老身順道跟九公主說一下東西放哪兒,免得錯事又重演。」

  「好……」提起那不堪的往事,冥媱羞窘了下,應了聲之後,藉由孟婆一提,又想起她仍會掛念的事。「對了姥姥,七情六慾之事,您之前說要處理──」

  「老身已寫了摺子上奏,也許過一陣子就會有結果下來了。」

  「噢。」既然如此,那便可以安心了。

  兩人一路上往藥房小閣走去,冥媱也終於耐不住好奇心問了:「姥姥,究竟母后向您拿的那藥是什麼?為什麼總是三個月一到,就要過來領藥……」忍了一年多的疑問現在才敢問出口。

  孟婆推開藥房的門,頓了下,才緩言道:「那藥……有些類似駐顏藥,只要沾上一滴,便可不費力也無需耗神甚至是使用法術維持自己想要的外表。只要在你想要的表相之時使用,一滴便可維持一日,一次用盡,便可維持幾個月。而老身最近又研發出一種時效更久的藥水。」

  走到進門後右拐的櫃子前,孟婆拿起一只白瓷繪竹的瓶子。「就是這只了,如果之後老身不在,九公主便自行進來取了吧。」

  「好。不過姥姥要去哪兒?遠行麼?」將瓷瓶捧在手上,冥媱不解地問。

  「老身受託要前去看顧龍煜,可能會往人間一趟,老身會盡量抽空回來一趟。」

  「咦?為什麼……」冥媱皺起了好看的黛眉,徹底疑惑的表情。
  
  孟婆抿了抿唇,想著終是要說的,也不藏著,直言說了。「九公主,其實龍煜並非沒有愛人,只是他的心上人是不被承認的凡人,所以陛下才會勸妳斷了妄念。而他此舉雖是為了一報那女子的救命之恩,但是龍王和陛下都不甚放心,所以才會要老身前往一趟──」

  冥媱愕住了,像是失神地喃喃唸道:「姥姥您說什麼?龍煜喜歡的人是──凡人?」簡直不敢相信,冥媱整個人霎時茫然了起來,捧在手上的瓷瓶從掌心掉落,碎片濺了一地──

  裡頭的藥水全數灑了出來,濺上孟婆纖細的身子,和她清秀的臉蛋,也灑上冥媱的衣裙──
johorman
2010-1-4 01:14 AM
四章


  夏河村

  月影擱淺在海面之上,沙灘岸邊,海浪一陣又一陣的掀起波波浪花,染上月光的銀,竟飄渺的如夢中幻境。

  村子一片寂靜,只有海浪的聲音,像是在吟唱著安眠曲子,那般沉穩。

  礁岩之上,孟婆佇立,看著浪花拍打岩石,挑起層捲花朵,濺起水珠點點,像是月娘悲泣的眼淚。

  有那麼一點寒意。

  孟婆仍是一身墨色,在月華籠罩之下,那黑色都飄然起來,腰際的環佩響著清脆的叮鈴聲。

  「姥姥?」

  在海浪退去,消失波濤之聲的那刻,她的身後傳來他的嗓音。
  
  不知是不是因為景色太魔幻,讓她閃了神,她竟對龍煜的這聲呼喚感到一陣心悸。

  也許,她是被他嚇到了。

  因為眼前的景象太美。

  孟婆半轉回身,瞬間那淡漠凜然的容華在月光底下熠熠光輝,衣袂飄飄,虛幻的彷彿在下一瞬的眨眼就會不見。

  龍煜胸口一悸,覺得呼吸在那刻被奪去。

  眼前這人──是誰?

  他只是感覺到一股很熟悉的氣息,所以過來看看,沒想到會意外的看見岩上站了人,亦沒想過,這人的身上會有一種和姥姥身上相似的墨香。

  「姑娘,對不起,在下以為是故人……」龍煜回過神,淡然卻不失有禮的朝她道了歉。
 
  孟婆忍不住挑起嘴角一抹淡微的笑弧,「你沒認錯,是老身。」
  
  「姥姥?」龍煜不禁一愕,因為這聲音確確實實是她,那個守在孟婆亭的孟婆姥姥無誤。

  可是,她又怎會成了這副樣子?

  「姥姥妳──」他幾度張口,卻又說不出完整語句。

  「這件事說來話長。」孟婆瞥了他一眼,仍是站在礁岩上頭,沒有下來的打算。

  龍煜知曉,俊足一點,躍上而去,與之並肩。

  席間只聞海浪拍打沉聲,還有鼻間清清冷香,那一刻,萬物都已失去言語。

  「你父王說不放心你,要我過來。」良久的一片寂靜,孟婆一句話語稍帶一絲輕淺,叩入他心尖。
 
  「父王有什麼好不放心的?」龍煜啞然失笑,仍是一派溫淡,好似天地崩塌他都會是這般淡然。

  孟婆似笑非笑的睞他一眼,將目光放在眼前的海景。「他知你心上人乃是人間女子,你此番雖說是來報恩,但你與她日夜接觸……你父王他又怎能放心?」

  龍煜卻是默然不語,眼神有些黯然,卻不知是為哪樁。也許是為愛人不被自己的父王所承認,也許是惱恨這不知誰訂下的「人與仙不能相愛」的鐵律。

  「龍煜?」好半晌他都沒有一句聲音,孟婆不由得分神看了他一眼,輕喚。

  「姥姥,妳可曾有我這般感受?忽然之間,那麼恨這樣的『理所當然』──」龍煜抬眸,不知是否是月色的關係,他的瞳眸染上一股晦黑的銀光。

  孟婆卻像是毫無感覺似的,淡冷地瞥他一眼。

  「不曾。」

  這般輕淺的兩字宛若一不注意就會被夜色吞噬,但敲進龍煜的心頭卻很重,那一瞬間,他忽然不知道該說什麼。

  是嚐盡痛楚的滋味的人比較可憐,還是不知痛楚是何滋味人比較可憐?

  他沒有猶豫,幾乎是認定了後者。

  他仍在出神,孟婆卻又逕自地往下說:「我不識情滋味,亦不懂你感受的那些無奈和痛楚,我在世之時,從不想過去未來,只看現在──」

  「龍煜,這樣還不夠嗎?」她的語調泛起一股疑問,卻不是質問。

  「……」他只是抿著唇,一時間卻不知該如何回答。
  
  好似應該要知足,但是怎可能?都貪心的想要更多、更多──
  
  這便是本性。

  「怎可能會夠呢?姥姥,真愛著那人,便會想一直一直在一起,生死不分、永遠不棄。」他半轉首,對上孟婆惑然的姣好面孔。
  
  「也許。」孟婆怔了怔之後,喃語出聲。「只是你那樣的感情……老身不懂。」

  龍煜停頓了會,決定不再繼續這個話題,再說,只會讓他的心口越發彌漫起一股奇異的憐惜感受。

  「姥姥,別說這個了。比起這個,在下更想知道──姥姥怎會成這副模樣?」 

  「這是老身原本的面貌。」她道,面無表情。

  龍煜一怔,訥然出聲。「可是姥姥之前一直是──難道有什麼原由?」

  「原由也說不上……只是不想引人注目。會成這樣是因為,製藥的過程中不小心被藥水潑到,所以老身會有一段時間都是這樣……」她淡道,又說:「而且老婦姿態比較方便,說教也比較可行,通常在第一眼,他們就會禮讓你。種種好處,何樂而不為?」
 
  不用明說,龍煜也知孟婆口中的「他們」指的是誰。

  這麼一個奇怪的理由,倒是很新奇,第一次聽見。

  龍煜不由得勾起一記淺笑。

  「那麼姥姥,看過我之後,您有什麼打算?」他問,不知為何,竟有一股想將她留下的念頭生起。

  好像是出自想改變她的想法。

  從他聽見她說不曾有過那樣的情感之後,他便萌生這樣的念頭──若是姥姥肯與他一起待在這夏河村,那麼,她便不會整個人空洞的宛似什麼都沒有。

  「在人間待一陣子吧,也許會回老身之前的山裡頭住。」從陛下的話來說,已是想要她陪著龍煜一塊,直到他這報恩完結。

  「姥姥在那兒有故人?」龍煜又問。得知這答案的同時,不知為何,竟有股失落。照理來說他應該是厭惡的,因為姥姥是父王派來「監視」他在人間舉動的,但他卻不討厭姥姥留下。

  也許是因為,姥姥對他而言,是一位可以訴說心裡話的長輩。
  
  是可以支持他的一個人。

  「沒有。那裡一直,都只有老身一個。」她的語音仍是淡冷,卻不自覺地平穩,透露著一股深層的情緒。

  龍煜感到心尖一痛。

  好似可以感受到她話裡的情緒一樣,忽然覺得,眼前的姥姥,好像煙那麼飄渺。

  抓之不住。

  「那麼姥姥就留下來吧,夏河村的人們很不錯。況且留下來,姥姥也方便許多。」龍煜維持一貫淡然的語氣,不急不徐,自有一股優雅在裡頭。

  孟婆有些意外地,因為他竟說出這番話──他此話,是暗喻她什麼嗎?
  
  例如將她當作同一個陣線的盟友?也好,應了他之後,她便可就近看顧……

  思慮再三,孟婆允諾。「好。不過,老身要用什麼身分留下?」
    
  嗯,這的確是需要思考一下。

  「不然便這樣吧,你既是失去記憶而待下的,那老身便是為了尋你而來──如此可好?」孟婆思量了會,說出了想法。
 

  「……嗯。」龍煜仿似怔了下,卻又不明顯,像是思慮間的停頓。

  所以只有他知道。
  
  他在聽見那句「便是為了尋你而來」之時,不自覺地,心頭宛若被什麼敲中。
 
  竟有那麼一絲心悸。

  「那麼,天一亮,老身再走到附近吧。」瞥了眼天邊月色,再兩個時辰左右,天也差不多要亮了。

  「嗯。那,姥姥便是我府上的總管嗎?」

  「總管……」孟婆細喃,隨後不滿意地擰眉。「不好,總管說不過去──奶娘吧。就說我是你奶娘。」 
  
  龍煜一愕,隨後趕緊搖頭。「姥姥,不成啊。」她這副模樣,說她是他的奶娘有幾個人會相信?
 
  「為什麼?」孟婆反問之後,才想出這其中原由,不由得懊惱地咬唇。就說麼,老婦姿態比這少女姿態好用太多了──
 
  「那不然,當姑姑?」想了想,孟婆又問。

  「姑姑……」龍煜忽然有些默然,總覺得她好似要與人拉出一種距離感?
  
  是錯覺麼?

  「姥姥,做我的胞姊如何?」如果是他的胞姊,也許采兒一家人會更能親近她,屆時若姥姥也認同采兒的好──那也是不錯的事。
  
  孟婆搖首,「不,胞姊太年輕了些。就當姑姑吧。」說完,孟婆自認不錯地頷首。

  龍煜卻有話要說。
  
  「姥姥,說是姑姑也很奇怪。照理來說,沒有一個已婚婦人會為了姪子如此義不容辭……況且,妳的夫家和孩子怎麼辦?」

  「是這樣麼……」龍煜此話一出,倒是讓孟婆又懊惱了起來,雪眉輕擰,卻莫名的讓龍煜覺得很可愛。

  雖然也是可以未婚,但是那樣感覺起來,好像跟姪子的關係有點曖昧。

  一個未婚的姑姑千里迢迢跑來此處尋找姪子,感覺上很容易讓人想偏。
  
  「好吧。胞姊就胞姊……」嘆了一氣,她決定採用龍煜的建議。也罷,反正她也沒吃虧。

  「那就這麼說定了。明日一早,『姊姊』可要『守時』前來。」龍煜挑起唇邊一笑,意有所指的話語讓孟婆一愣,隨即也勾起淺淺笑花一朵。

  「那是自然。」 

  「對了姥姥,那麼,您仍是要叫『孟婆』麼?這樣會不會……有所不便?」龍煜此言說的婉轉,可是孟婆亦知他的意思。

  用這名字,怕有些凡人不能接受……或者因此引來一些是非,可就不好了。

  孟婆沉吟了下,後道:「那就叫『孟娘』吧。」

  「孟、娘……」他細語低喃,像是孩子牙牙學語的小心翼翼,那般慎重。
 
  她心頭突地一跳。
  
  料想是自己錯覺,孟婆鎮了鎮心神,一會又是平淡無波的模樣。「嗯,如此便可行了吧?」

  「嗯。」

  「如此,就待會兒見吧,你也趕緊回去,切莫讓人拆穿了。」
  
  「嗯。」

  然後龍煜轉身,跳下了岩上,走回岸邊不遠處的木屋,孟婆則是在龍煜背對她之後,默然回身,幽遠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好半晌眼神都是迷茫。
 

##                            


  天還未亮,夏河村的村民卻是醒了個大半。

  戶戶亮起的燈火通明地都要壓下了仍是輕煙般色彩的薄幕,不一會,便有陸陸續續的人從屋子裡走了出來。

  孟婆在遠處的樹林中漫步走著,不急不徐地往前方走去。

  夏河村離前方的小鎮約莫兩個時辰左右的路程,中途還有一片蓊鬱的樹林,走過樹林之後,那陡見的夏河村碼頭,簡直就像是世外桃源般那般驚人眼目。

  撥開草叢,孟婆的步子已有些不穩,踉蹌地又走了一段路,終於不支倒地。



  碼頭之前,采兒和龍煜正在話別。

  「多看著爹一些,爹老是仗著身子硬朗,做事總是不多加思考,你要多注意他一些。」采兒瞥向龍煜身後正在忙著船務的父親,夏榮,一邊朝龍煜溫聲軟語地交待。
  
  「嗯。」龍煜淺挑一笑,「妳趕緊回去幫娘吧,爹我會顧著。」
  
  「好……」采兒看了看他,正打算要離開,一旁也準備出海的村民見狀,又是忍不住調侃一番。

  「好了采兒,不管是妳爹還是阿煜我們都會幫妳顧著,不要再依依不捨了!這甜蜜的模樣可會引起不滿的!」意有所指的說出這曖昧不明的話的,是村內說話最大剌剌的淵叔。
 
  果不其然,采兒這等臉皮薄的姑娘家隨即羞紅了臉。

  「淵叔叔!你、你──討厭,就愛這麼捉弄人家!」嬌羞地跺了下腳,采兒轉頭就往自個兒家的方向奔去。

  剩下一干人哈哈大笑。
  
  夏河村的村民總是在日出前的一個時辰左右出海捕魚,然後趕在市集結束前將那些漁獲拿去賣,換取一日所需。

  而村裡的婦人和姑娘也都會織布或是做些女紅,到小鎮的繡莊拿去出售,是以附近一帶的繡品大部分多是出自夏河村。

  夏河村民熱情且好客,月前龍煜扮演失去記憶的貴族公子,而至此在這裡生活下來之後,大家對他也當作自家人對待。

  而收留他的夏榮一家人,更是因為龍煜和采兒兩人日久生情,而將他當作未來的女婿看待。
 
  是以,整個夏河村沒人不知曉,龍煜是夏采兒的未婚夫。
 
  龍煜遠望著采兒跑走的背影,寵溺失笑。
  
  風中突然帶來一人的氣息,龍煜心一緊,知道孟婆已經到來,然而船也要開了,龍煜只好按下心中的興奮,期待回來之時可以見到孟婆一面。

  「出航──」
  
  風揚起,吹起海平面輕輕盪起浪花,那頭的日出正悄悄探頭,金輝暈染海面一片亮澄。
  
  風光正好。
 
johorman
2010-1-4 01:14 AM
  采兒羞紅著臉跑離碼頭岸邊,正想著要去林子裡撿些木柴回去,就見一人倒臥在地,她一愕,連忙跑上前去。

  那人一身墨衣,一頭白髮披散,采兒猜想可能是個老婦,伸出手,她輕輕地推了推她。「婆婆、婆婆您還好麼──」
  
  這一推,那人的身子整個翻過,露出一張清秀細緻的臉龐,連一絲皺紋都沒有,又怎麼會是老婦?

  采兒一驚,不知是訝然她的臉孔和髮色不襯,還是愕然於她的容貌,短暫的怔愣後,她扶起她,腳步略為顛跛地往屋子走去。

  始終目視前方的采兒沒發現,孟婆那緊閉的雙眼,已不知在何時睜了開來,瞥了她一眼後又斂下──而後,閉上。





  孟婆坐在床上喝著采兒遞來的茶水,一口口細喝,舉手投足之間有一股風采,雖然那一身墨黑有些嚇人,卻仍是減不了她的氣質。
  
  「姑娘,呃,妳來這裡有什麼事嗎?」采兒站在床邊,等她將茶水喝下一口後,揚著怯弱不確定的嗓音問道。

  孟婆抬眼,那瞬間的眸光很冷淡,下一刻,她斂下羽睫,似有萬般情緒在心頭糾結。「我是來尋我胞弟的……」
 
  「胞弟?」采兒不自覺地,跟著她話尾出聲。
 
  「嗯。」孟婆眨了個,又繼續說:「胞弟幾月前隨同朋友一同搭船出海,卻不料遇上船難,從此再無聲息……」她的神情黯下,倒真像有那麼一回事。
  
  「苦了我爹失去這個獨生子,接到這惡耗沒多久就病倒,幾月前就這麼離開人世,留我一人……」語未竟,孟婆停頓了下,才又緩道:「後來聽聞有人曾在附近看見胞弟蹤跡,我心想來看看也好,於是就過來了。沒想到路上發生了些事,才會體力不支在路上倒下。還多謝姑娘相救。」話末,孟婆有禮的說了聲謝。
 
  采兒順著她的話思考,越想越驚恐、越想越心慌,但她拼命忍住,不讓小臉泛上一片怵目的白色。
 
  「請、請問姊姊,妳的胞弟叫什麼名字?」
  
  不,不要是她想的那樣──采兒屏息等待,一邊暗自祈禱著猜想不會成真。

  「他單名一字『煜』。」孟婆說出口的那瞬間,采兒整個人如遭雷擊。
  
  怔愕許久──只能是一片無語。


##                              


  船駛入小碼頭靠岸,龍煜站在船頭,卻不見那個總是會在他歸來時等他的采兒。

  忍著心頭疑慮,龍煜也不顧一干叔伯的曖昧調侃,幫忙將漁獲卸下之後,才大步走向屋子。
  
  夏河村沿海而立,一排的屋舍幾乎是順著海岸線綿延幾里之長,也有密集聚往似圓的角落,那裡是村長和其親戚的居所。

  「采兒──」龍煜快到家門之前,揚聲大喊,卻見屋後閃出孟婆的身影,她緩步走來。
  
  他一愕,熟悉的稱謂在最後一刻鎖在喉裡,「姊、姊姊……」
  
  孟婆走上前,一雙素來無波平穩的眼眸裡竟含有那般憐惜切切,龍煜心一突,愣愣地看著她伸出手走上前,他卻無法動彈,只能在原地等她靠近。

  慢慢地,周邊的氣息都染上她那股似有若無的墨香。
  
  逼迫他的呼息一吋吋,那麼曖昧。

  「終於找到你了。」伴隨這句話在他耳邊響起的是她的擁抱,龍煜一怔,已不知該如何動作,半晌,他才找回自己的思緒。
  
  該上戲了。

  「妳怎會找到這來……」有些飄移的語氣倒是透露出一些端倪,是驚慌還是不安已經無法細分,他將孟婆推開。

  因為看戲之人仍在。

  「因為有人跟我說在這兒看見你,所以我便來尋你。爹聽聞你落難的消息,難過得緊,不到一個月便撒手人寰……我將家產全數變賣之後便來尋你,沒想到半路遇到匪徒……好險只被劫了些財物……」
  
  「所以,阿煜你恢復記憶了?」突然一道哀憐俏嗓生生地穿入兩人之間,劈開兩人若有似無的緊密,采兒摀著嘴,不敢置信。

  瑩瑩的水珠已在眼眶打轉。

  龍煜對上她的眼,有些困難地頷首。「對……我不說,是怕妳以為我會離開,所以──」
  
  采兒一步步退後,目光在兩人之間來回巡視。「可是你的胞姊都已出現……就算我想相信你會留下,也已經是癡人說夢!」語落,采兒轉身就跑,空中飄落她眼角滴下的淚珠,溫熱。
  
  龍煜著急地看了孟婆一眼,什麼話都來不及說,便趕緊上前去追采兒了。
 
  孟婆只是站在原地,看著龍煜的背影,和著急追去的腳步和眼神。
  
  心頭,忽然有些悶悶的。
  
  有那麼一點難受。
skyblue9510
2010-1-8 02:49 PM
不是说每天更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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