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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 【親愛的,您哪位?】 作者:席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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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onjia_pink
2012-11-26 01:02 PM
【出版日期】2012年9月13日
【出版社名稱】飛田文化
【書系及編號】當紅羅曼史0690


【內容簡介】

她……是誰?
初次見面就向他要求走「後門」,
還讓他站在路邊聽她扯一些有的沒的。
奇怪的是,他居然沒有馬上離開,
還產生一種罕見的、久違了的、熱血沸騰的感覺。
他原以為這感覺這輩子再也不可能感受到了……
那相似的眼神、懶洋洋揶揄人的語調、毫無形象的笑,
竟讓他熟悉到……心痛!
但,她不可能是那個人,
因為那個人早在兩年前就永遠的、徹底的離開他了。
他以為自己不可能對一個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留下印象,
但他錯了,且錯得離譜。
她身上的熟悉感、一下子就說出他身上有七里香味、
讓他放下防備主動想接近……這一切的一切,
竟讓他產生了奢望——
她,有沒有可能會是……
sonjia_pink
2012-11-26 01:07 PM
本帖最后由 sonjia_pink 于 2012-11-26 01:18 PM 编辑

楔子.友達以上,然後呢?

夏日的陽光,帶著一種張狂的以為,肆無忌憚的潑灑進忘了拉上窗簾的房間裡。耀眼的光芒甚至爬上了床頭,將床上半躺著的人給圈進了領地,輕易將床上那人長期缺乏運動與習慣於黑暗的蒼白瘦弱模樣給照了個無所遁形。

陽光曬在肌膚上,有種剌剌的麻辣感;過盛的光芒,更是讓人幾乎要張不開眼,只得別過臉去,不再看向窗外,避開日光,將半張臉又投進了黑暗裡。

一道修長的身影從門外走進來,手上端著餐盤,還沒開口說什麼,看見床上那人的動作後,立即將餐盤放在一邊的五斗櫃上,腳步快且無聲的踩踏在地毯上,往落地窗的方向走去,目標:窗簾……

「別拉上。」床上的人早一步發出聲音,雖然微弱得幾不可聞,但仍然成功的讓那只修長的手停頓在窗簾的拉繩上,而沒有進一步的動作。

「陽光太強,你受不了的。」站在落地窗邊的男子開口說著。

男子有一把好嗓音,低沉、帶著磁性,任誰聽了,都會不由自主的被吸引。擁有這樣好的嗓音,他甚至無需長得一副好模樣,就能輕易成為女性們注目的焦點。

「讓我曬一下吧。好久沒看到陽光了,以後,也沒什麼機會了。」

「胡說什麼!」不悅的輕斥,將窗簾微微拉了一邊,讓陽光不會照到床上病人的臉後,也就任由白晃晃的日光佔據了大半個房間,好滿足床上男子對陽光的渴盼。

床上的男子將右手抬起,放到陽光處,然後細細看著曾經修長有力的手,在三年多的病痛折磨下,一點一點的失去光澤、失去生機、失去血肉,如今就只是一層鬆垮垮的皮貼在手骨上,襯以白慘慘的顏色,看起來真是有點鬼泣森然的感覺……

「像不像雞爪?」病床上的男子帶笑輕問正在床頭櫃上幫他分藥的男子。「不過,就是少了滷汁上色,味道肯定不好。」

「想吃雞爪的話,就快點好起來,我帶著你滿臺灣跑,吃遍各地知名的雞爪,甚至幫你開一家養雞場,專門提供你雞爪吃都沒問題。」男子握住那只無力而枯瘦的手,小心放回床被上,輕輕拍了拍,不讓他浪費力氣。這小子連說話都費力,笑一聲都要喘上兩口,還是安分些吧。

「看這病把你折騰得,我們最不說廢話、最討厭空頭支票的樓然公子都學會說冷笑話逗人了。」床上男子很捧場的笑著。

「吃藥,然後吃粥。」被戲稱樓然公子的男子不會理會他,專心做著手中的工作。讓他吃完藥後,開始餵他吃粥,一小口一小口的餵著,就像在服侍小嬰兒那般的小心細緻。

「連煮粥都會了啊。」已經多次要求自己吃飯未獲允準的病人,已不再每次吃飯時糾纏著這個問題,乖乖讓喂。「真是個新時代好男人。」

「怎麼不猜是家裡傭人煮的?你真覺得我很閒嗎?」

「你不閒,你家裡的傭人也很有空,但能煮得這麼……難吃的廚子,你大概是不會僱傭的。所以這粥當然是你這傢伙煮的。」病人得意洋洋的揚起眉梢,一副名偵探的派頭。

「你現在要是還能吃出味道,我就去拜師學藝,給你做滿漢全席都沒問題。」沒有否認手上這碗寡淡無味的清粥是他親手煮的,也沒有否認它可能是難吃的,裡面放了許多頂級罕見的溫補藥材,讓粥的味道帶著苦澀,但,那又怎樣呢?眼前這人已經失去了味覺,吃不出好壞,連吞嚥都開始變得困難;而再好的藥材,在腸胃已經逐漸失去吸收營養的功能之後,一切,都是徒然。

眼下他所能做的,僅僅是傾其所有的努力,只為了讓自己感到安心罷了。

在吃完一小碗粥之後,病床上的男子應經滿頭虛汗,微微喘氣了。緊抿著的唇,抿到泛白,像是在極力抑制著嘔吐的慾望,讓自己的胃不要造反,所以他一動也不動,就撐著,等著那股嘔意過去。

而樓然唯一能做的,就是拿著毛巾,小心的為他拭汗。

過了十幾分鐘之後,病床上的人終於不再冒虛汗,抿白的唇也恢復了淡淡的血色。

「這次沒吐呢,真幸運。」

「還難受嗎?」

「不了。」當然身體一直是難受的,區別在於程度不同。所謂的不難受,就是忍得住,不會讓別人察覺出來。

事實上,兩人對此都是明白的。

「豐禾,來,戴著這個,別拿下來。」樓然拉起他的右手,將自己左手腕上不知何時戴上的一串佛珠手串給滑套向豐禾的手。

「咦,你幾時信起宗教來了?居然願意戴佛珠?」

「我願意信世間一切我曾經認為荒謬而不科學的東西,只要它們有用。」手串套了過去,但盈握住的手卻沒有收回,反而連右手也覆蓋其上,將那只枯骨似的手給虛攏包覆住,不敢用一點力,怕再輕的力道都會弄疼他。

「有用?指的是我的康復嗎?」這也太為難滿天神佛了。

「即使不能康復,至少讓你活得久一點,能夠等到醫學研究出治療你這種特殊神經系統病變的藥物。」「你太貪婪了,樓然。這樣沒有一個宗教敢收你這個信徒的。」

「這是從西藏布達拉宮迎回來、活佛用過的天珠手串。接下來,還會有梵蒂岡聖彼得大教堂某一位教宗戴過的十字架,至於麥加的禁寺……」

「你不會是想要偷撬一塊聖黑石屑回來吧?」

「如果可以的話當然最好。但我知道這太異想天開,所以還是親自去朝聖一次吧,做完全部儀式,或許你就會好了;還有印度那邊也可以……」

「異想天開。」豐禾忍不住笑出來,可才笑出一聲,就又喘又咳了起來。

樓然只是默默的輕撫他的背,讓他好受些。這三年多來,他能做的,愈來愈少,愈來愈不相信世間有「人定勝天」這樣的事。

「不過我還是支持你到處去走走的,不是為了我的身體,而是你該好好善待自己了。出去走走,放鬆一下,免得你還不到三十歲,就未老先衰,總板著一張臉,嚇得下面一群員工見了你像見閻羅王似的。你現在這樣,我都要忘了我們高中大學那會兒,你可是年年校草榜第一名,再多的帥哥美男也都只能是你的手下敗將。那時的你,多意氣風發啊,連帶著我這個小嘍囉甲也沾光不少呢。」

「原來你那時是這樣定位自己的嗎?」樓然見他有興致開玩笑,也就順著這話題下去。「真是太妄自菲薄了。你的段數至少是個狗頭軍師,何苦屈尊與一個小嘍囉角色?」

「哎,要不是你堅持抬舉,小生本人我的終極理想還真是當個少爺身邊的狗腿子小嘍囉啊。後來給你硬扯成了狗頭軍師,至今想起,仍然捶胸頓足不已,真是太虧了。」

「既然覺得虧,就要努力的賺回來。瞧,咱們的公司前景不可限量,兩年前開始獲利,去年開始分紅,而今年雖然才過完上半年,但是我可以很自信的跟你說,你年底可以分到的股利,將是去年的二十倍以上。」

「聽起來好偉大的樣子。沖吧,少年!在未來二十年內成為世界五百大企業吧。」豐禾很夠意思的投去一枚崇拜的眼波,並且熱情的鼓勵著。他當然不會拆臺的說去年分到的紅利只是象徵意義的一點點而已,其它都再投入公司營運了;所謂的二十倍,真是數字其實應該滿抱歉的。

「我會做到的。」樓然不只有一把好嗓音,更有一雙雄心勃勃的眼,永遠生氣盎然的閃耀著,像是世間沒有他做不成的事。「只要你跟我,我們,一直在一起,我就會做到。」他頭抵著他的,湊在他耳邊輕道。

樓然耳語的聲音總是特別低沉,像帶著電似的,聽進了豐禾的耳朵,一路導入了心坎裡,麻麻的,燙燙的,就像此刻曬在他手背的夏日陽光一樣灼人……

他與他,樓然與豐禾,自從在相識之後,就結成了死黨;他們志同道合,他們合作也競爭,他們性格既互補又相契;他們甚至一個眼神就能彼此心領神會,完全不必言傳,尤其在幹壞事時。

他們的優點很相近,他們的缺點不會被對方厭惡,更願意包容;他們從青少年就混在一起,就算是同學師長眼中的高材生精英分子,風光的表面下,卻是幹過無數糗事蠢事,另一面則仍慣於在人前維持著文質彬彬或冷淡從容的表相,好成全無知少女們臆造出的關於白馬王子的幻想,也滿足自己的虛榮心。

年少輕狂的歲月,哪個青少年沒有傻過?

那樣的歲月,每每回味起來,都忍不住帶著笑。下意識的去尋找另一雙有著共鳴的眼,只消一個眼神,就知道他也在為著兩人共同的回憶而微笑……

樓然無法想像,當所有愉快的回憶再也找不到那雙眼來共享時,他還有沒有回憶的勇氣。

所以,豐禾必須活著。

一定要活著!

他們是至交知己摯友!

這世界上再也沒有能像他們這樣瞭解彼此,又這樣相融,甚至比親人更親近,近到像是可以將兩人的血肉捏合在一起變成一個人,也絕對不會相斥。

要不是豐禾意外罹患了難纏的病癥,將他生命逐漸侵蝕,卻無計可施,樓然絕對不會發現豐禾對他的重要性超過他所能想像。他,豐禾,重要到像是他的生命。

豐禾是他最好的、唯一的朋友。他這輩子再也不可能對第二個人付出這樣濃烈的友情了,樓然一直是知道的。但樓然沒有想到的是,看著這個知己至交走向死亡,會這樣令他痛徹心扉、方寸大亂、惶然不知所措。
sonjia_pink
2012-11-26 01:10 PM
本帖最后由 sonjia_pink 于 2012-11-26 01:19 PM 编辑

這樣激烈的感情,一度嚇壞了他。

連他的弟弟樓烈都忍不住問他:「你對豐禾的關心,是不是太過了?」

「他是我的知交!什麼叫太過?他身體一日不好,都不算太過!只能說我做得還不夠!」

那時他失控的吼道,差點痛揍樓烈一頓。

如今,這個躺在病床上的人,早被病魔奪去了溫潤俊雅的外表;他的皮膚蒼白鬆垮,瘦得

不成人樣。今日他笑稱他的手像雞爪,昨日幫他洗臉時,豐禾還指著鏡子裡那個病骨支離

的人叫「ET」呢。

曾經濃密而柔軟的頭髮,也因為不斷脫落,索性找理髮師全推光了事;如今頭頂戴著毛線

帽,雖說是怕他一個不注意又著涼發燒,但樓然知道,比起實際用途而言,豐禾更看重的

是毛線帽的遮醜功能。他這個人最注重形象了。

這個男人,如今一點也不好看了,可是他每天來陪他,總是看不夠他似的一直看著。

既然所有的醫療手段都起不了作用,他只能去求神佛;連那些旁門左道、怪力亂神的東西

也放不過,就只希望豐禾能好受一點。但,顯然收效甚微。連起那種香火鼎盛的寺廟求個

簽,都無法得到安慰。想隨便找一張上上籤作弊一下,誰知那放上上籤的簽盒裡,居然被

丟了張下下籤,還被他拿到……

豐禾他是真的,快不行了……

樓然不願意承認,但心底是有數的。

豐禾清醒的時間愈來愈少了,他的身體機能已經敗壞到不能再敗壞了……

「豐禾,不要死。」樓然攏著豐禾的手,輕輕的懇求。

「我努力……」努力撐著睏倦的眼皮,豐禾覺得自己這個病人真辛苦,總是要安慰人。

「我求了所有能求的神佛,希望我們這輩子一直在一起。我自私的希望,就算你的病無法

治好,只要能活著,即使活得這樣痛苦,我仍自私的希望你活著。民間有很多奇奇怪怪的

神壇道術什麼的,說是可以分壽,就是把我的壽命分給你,讓你活下來,我也去做了。那

個乩童說我可以再活六十年,我就分了三十年給你,這樣我們就能同年同月同日死了。」

「你真亂來,一定被騙了不少錢是吧?」豐禾很肯定樓然這傢伙已經被他的病給逼得走投

無路,都開始精神失常了,才會幹出這麼離譜的事。

「我只要你活著。」

「哎,阿然,你也太執著了。這份執著用在事業上,當第二個李嘉誠都不是問題了。但是

,用在我身上,實在是太浪費了。」豐禾撐大眼,定定的望著樓然,很嚴肅的對他道:「

阿然,面對現實吧,我,快死了。」

「你不能死!」樓然也看著他,強硬地道。

「你得學會看開。老實說,這世上,很多事……真的,沒什麼大不了的。也沒什麼……是承受

不住的。」

「我曾經也這樣以為的。」樓然搖搖頭。「如果你一直健康到老,我們就會是一生的摯友

、損友、知己。」

「難道因為我沒活到老,甚至只活了二十八年,就不是你的摯友、損友、知己了嗎?」

樓然望著他,沒有馬上回答;但他們在彼此眼中知道對方心底在想什麼,那些一直未曾宣

之於口的話,總沒有人願意先開口去說,尤其豐禾現在都這樣了。

如果不是這場病,他們怎會察覺自己對對方情誼的期望,或許不僅止於摯友、損友、知己



至少,樓然對豐禾有著比知己更深的渴望。

以一句日系用語形容之,就是:友達以上。那麼,還可以有多「上」?

從豐禾發病到現在,生命一點一點的消逝,而他們之間那道以友誼的厚牆牢牢堅鎖住的感

情,也日漸被削薄得如紙片似的,就差那麼一點點就要全面潰決,露出它最真實的面目……

來不及說的,或許今生今世再也不會有機會說。

心中懷疑過的,或許永永遠遠都無法證實。

而這一切的混亂與源起,全是因為他們之間,有人的生命已經到了盡頭。

他們是好朋友,非常好非常好的朋友,心中想著什麼,可以不必言傳就能意會。

他們好到比知己更好,恨不得生生世世一直相遇、結交,知己一生。

雙方都認同的友達以上,又怎樣呢?

豐禾在剩下的時日裡,就算沒有昏睡,也極少開口說話了。一方面是沒有力氣說;另一方

面,是怕自己沒克制好,說了什麼不恰當的話,平白讓活下來的人困擾就不好了。病痛使

得他愈來愈難以謹慎,因此他還是少說話的好。

而樓然總是陪在他身邊,無微不至的照顧他,對他說了許多話,天南地北無所不說,連八

卦雜誌上的明星新聞也說給他解悶,就是再不談他們的友誼,生怕會難以控制的越界。而

這正是豐禾一直在迴避著的。

既然他想迴避,那麼,他就不談了。

在生命的最後,對於「友達以上」這句話最後的答案探索,再無任何意義。

然後,樓然永永遠遠失去了豐禾,他生命中那個最重要的人。

友達以上,然後呢?

沒有然後了。
sonjia_pink
2012-11-26 01:11 PM
本帖最后由 sonjia_pink 于 2012-11-26 01:20 PM 编辑


第一章.新手上路曲耘禾

雖然已經過了兩年,但每每看著身份證上的資料時,還是會滿頭黑線,有一種忍不住想吐

血兼仰天長嘯的感覺。

她,如今名叫曲耘禾,性別……女,現年二十五歲;命運頗為坎坷,父母在她國中時意外身

亡,她被好心的堂叔收留撫養長大。十八歲考上首都的大學後就搬離親戚家,北上獨立生

活。父母留給她得保險金以及遺產,正夠她在首都外圍區買間中古小套房安家,而不用苦

苦背著房貸節衣縮食度日。買完房子後剩下的錢用來上完大學已足夠,但若想要講究生活

品質就免談。

她買的這件二房一廳的小套房,內裡空虛到難以見人;幾件陳舊簡易的傢俱都是前人屋主

不要的,她將就著用。小套房的坪數不大,但因為缺少足夠的傢俱充塞其中,仍然顯得很

空曠。

曾經的曲耘禾是個很寂寞又不善於與人相處的女孩;她對生活沒有熱情,對未來充滿不確

定的茫然。她安靜而孤僻,在人群裡總是讓自己沒有存在感;於是大學四年下來,大部分

同班同學都不太叫得出她的名字。就算是班代看到她,也要想一下才能記起她是誰。

兩年前她大學畢業,去參加謝師宴,一個人默默的坐在角落,隨著同學們的起哄,說乾杯

,就乖乖乾杯,就算喝的只是啤酒,但她也很快的醉了。沒跟同學們打聲招呼,她靜靜的

離開餐廳。

不知道是醉得沒去注意到交通號志,還是開車的人違規駕駛,總之,她出了嚴重的車禍,

被遠遠的撞飛;送到醫院急救時,多出骨折,並且昏迷了一星期,一度失去生命跡象,醫

院已經兩度發出病危通知。然而,終究還是艱辛的醒了過來……不過,醒過來的,卻不再是

原來的那個曲耘禾了。

如今這個曲耘禾,曾經有個名字,叫豐禾。

那個早已病故的豐禾。

當豐禾第一次醒過來時,全身無處不疼,卻以為自己還是豐禾,就是不知道這次昏迷了多

久,總覺得眼皮好澀好酸,怎麼也抬不起來,像是壓上一塊巨石般的沉重。

在好不容易睜開個縫時,習慣性的搜尋床邊那個必然在看的修長的身影,卻落了空,什麼

也沒看到,只有一些冰冷的儀器進入他的視線。

樓然……怎麼會不再呢?

他不會真的睡了一個世紀,睡到樓然都壽終正寢了吧?

就算是這樣,好歹放張遺照在床頭櫃上,讓他瞻仰一下也好啊……

心中帶著這個玩笑似的念頭,不由自主的再度陷入深眠中……

然後,三天過去,等他完全清醒,發現,他身處的地方,雖然還是原來那家醫院,但已不

再是五星級彷如大飯店似的VIP病房,而是一般的加護病房;他看到的醫生護士,也不是原

來的那些人。最讓他震驚到幾乎昏厥過去的可怕消息是……他不再是豐禾了,甚至不再是男

人。

他變成了她,從豐禾變成了曲耘禾。

這……莫非是傳說中的借屍還魂?

當時,豐禾能想的也就只有那麼多了,車禍造成的後果讓他沒有空閒去想太多……包括哀悼

自己失去的性別。

長達一年的復健,他在劇烈的疼痛中昏昏沉沉起起伏伏的掙扎,多處的骨折,以及找不出

原因的頭痛讓他無法擁有太多清醒的時間。

但也就是在那段昏迷的過程中,他在夢境裡經歷了這具女性身體二十三年的人生,像是在

看一部電影似的;他在女孩身體裡,用她的眼睛,看到了所有。明明是個旁觀者,卻是身

臨其境。

在夢境的尾聲,女孩出了車禍,昭示了女孩的人生電影即將落幕。

在車禍發生的一瞬間,女孩化為一抹淺淡的白影,從天靈蓋飄了起來,與身體僅餘絲線般

的連繫,跟著那具出車禍的身體一同到了醫院。

那一年,那一天,那一刻,二O一O年,八月十日,正是俗稱的農曆七月一日鬼門開的那天



女孩在夜間九點九分,在被送進醫院急救時,一度失去了心跳,卻在四十秒之後又微弱得

跳動起來。

而,在同一時間,同一間醫院,不同的病房裡,有個叫豐禾的男子,在九點九分那一刻,

被宣告死亡,永遠失去了心跳。

豐禾驚悚的看到自己變成一道白煙狀的氣體,從那具骷髏似的病體裡飄出來,原本應該消

散的煙狀物,卻被一抹金黃的光暈給圈住,並且不由自主的超女孩飄去,迷迷糊糊的與女

孩融合子金黃光芒裡,被一路帶離,然後又與之分開,接著一股失重感讓他覺得在下墜,

他落下的不是深淵,而是女孩的身體。

才落了進去,就覺得被什麼束縛住,有種動彈不得的感覺……

那女孩飄在上方看著他,向來面無表情的臉竟是勾起一抹微笑,抬起手,對他揮了揮,像

是告別;然後,雙手合十,在她兩手間竟然重新生出了那抹金黃而溫暖的光芒,那光芒愈

來愈大,將原本黑暗的四周照出了一片光亮;那光亮裡,竟閃動著無以計數的藏文佛字……

豐禾張大口,猛然發現,女孩手上合握著的那串手串,不正是樓然從西藏帶回來的那串佛

珠嗎?怎麼會在她手上?

佛珠全部化為光暈,形成了一道門;門的另一頭,站著一對中年夫婦,朝女孩伸出手,女

孩立即朝那對中年夫婦飛撲而去……所有的記憶至此戛然而止,畫面陷入黑暗。

這夢境長達一年,斷斷續續的在他昏迷時上演。

終於演完時,醫生正好宣佈他可以出院,以後只需每星期過來做復健即可。

站在醫院的大門口,豐禾,如今的曲耘禾「小姐」,望著西落的太陽,有一種恍如隔世的

感覺,一切是那麼的不真實,充滿了玄幻色彩。

每天每天都在上演的夢境,那種感同身受,幾乎讓他忘掉自己曾經叫做豐禾的事實。

而今,他的身體是康復了,連那些醜陋的傷疤,也在醫生強烈的建議下,被專攻醫學修復

美容的專家給修整到不再那麼猙獰;不仔細湊近看,是發現不了他的身體曾經像只破布娃

娃似,滿是縫補過的痕跡。

其實男人哪會在意身上有疤沒疤的?但別人介意啊!而如今身為女孩子,似乎不該不去介

意;至少,盡可能的包養好這具身體,是基本道德吧?

豐禾花了一年的時間在醫院治療身體與接收這具身體的記憶,沒有被那疼痛弄到崩潰,卻

差一點被夢境搞得精神失常。畢竟這一切實在是太光怪陸離了。這樣奇特的經歷,他不知

道是真是假,沒有人可以給他解釋,永遠成為一道無解的謎。

在好不容易挺過來之後,身體大致上已痊癒,記憶也盤整好了,對於自己不再是豐禾、而

是叫做曲耘禾的事實也認命了。但現實的問題又迎面撲來……他得認同自己女性的身體,正

如必須接受自己再也不是豐禾,而是曲耘禾。

性別認同與身份認同之後,她還得面對自己即將身無分文,並且失業的事實。曲耘禾才剛

踏出大學校門就出了車禍,手邊僅有的積蓄都給了醫院當醫療費……這還得感謝她本身有投

保,加上全民健保給付,才讓她這一年來可以安心治療,而不用賣掉房子弄得傾家蕩產,

出院後只能去睡公園……

豐禾活了二十八年的人生,從來沒有經歷過如此窘迫的情況。他出院那時,手邊除了一間

小套房外,存折裡的現金不足兩萬元,就是他全部的家當了。

她必須去工作賺錢,無比迫切的。但之前他病了三年,成為曲耘禾之後又病了一年,可以

說,如今她能做什麼都不太清楚,她與這個社會脫節太久了。

還好她那個充滿愛心的主治醫師女士非常清楚她的情況,怕她身體才剛好,就拚命去工作

,生生把身體熬壞,於是開了後門,讓她進醫院成為文書人員,做一些簡單的打字建檔工

作;薪水雖然不高,但勝在工作簡單,不至於勞累,而且回診也方便……

然後,就這樣過了快一年,直到現在。

她的身體已經完全康復了,再不用每星期回診觀察;而,她對自己如今的模樣也徹底認了

,再不去想自己曾經是個意氣風發的大男人,而是個為柴米油鹽奔忙的普通小女子。

他以前購買任何東西都是看上眼就拿,怎麼會去計較是否為名牌以及價錢高低?如今,她

購物起來還是忍不住隨心所欲,但至少學會看地方了。這股子氣魄,只會在量販店之類的

地方展現,斷然不敢再百貨名品店亦如此施為。那後果、那卡債,可不是好背的,受過教

訓的人都知道……

當然,即使成為了女人,曾經的豐禾,如今的曲耘禾,也不可能打算就在醫院裡當一輩子

的文書處理員。他利用這一年的時間,重新適應這個已經脫節了四年多的世界,並且思考

著自己將來的出路。

曲耘禾大學讀的是中文系,依她內向孤僻的性子,就想著畢業後可以當個網路作家,成日

宅在家裡,最好不用於外界互動;若是當不成作家,那就到安親班或幼稚園當個老師,教

教作文什麼的也可以。她沒有太大的志向,對物慾的要求也不高,賺的錢足夠溫飽即可,

對未來並沒有什麼計劃與期盼,反正得過且過。

但「曲耘禾」這個身體裡的新住戶卻沒法忍受渾渾噩噩度日。是個男人都會有雄心壯志,

想在某個領域成就一番事業以證明自己。若是生性平庸的人,做做白日夢想想就算了,但

他是豐禾啊!是那個「」「」「」從小到大,拿第一名、拿獎學金、拿所有榮譽像是家常

便飯一般的豐禾啊!他聰明,他優秀,他的理想是發揮自己所能,看自己能走到哪一步。

生前與至友共創的「高豐貿易」,如今已經發展成大型企業,整合了樓家的所有產業,並

為高豐集團。這間賺錢賺得讓人眼紅的優質大公司,在草創初期,可是有著他的一份大功

勞呢。

可惜,聲名赫赫的高豐集團,與她,以及豐家,已沒有任何關係了。

當年他彌留時,將手邊的股份都轉移給了樓然,讓樓然取得了公司的完全掌控權;樓然則

支付了一大筆錢給他,還幫忙把錢匯給他那個嫁到加拿大的母親,以及移民印尼的父親。

如此斷得一乾二淨,就為了給樓然、以及他們親手經營起來的「高豐」一個良好的成長環

境。

豐禾從來不懷疑高豐這間小公司在未來的三十年內發展為商界龍頭的可能性。就算少了豐

禾這個狗頭軍師,讓樓然一個人來幹,也足以將所有擋在前方的對手給打趴。因為相信高

豐前途不可限量,所以才將手邊的股份全賣掉,省得公司做出耀眼成績後,引得豐家的人

伸手干涉就不好了。

他那個住在印尼的豐家老爸可是個精明又難纏的商人,一般小利根本看不上眼,對大利卻

是絕不錯放的。

豐禾一向以自己眼光精準而自豪,看他當年那手做得多漂亮,給樓然省了多少事!才短短

兩年,公司就發展成這樣,成績像坐上火箭般快得嚇人,要是股權沒有全握在樓然手上,

如今還不知道會鬧成什麼樣呢。

身為至交好友,他們對對方都付出了最誠摯的情感,與最細緻的體貼。

可惜,他們的友情,因為他的死亡而結束了。

人死如燈滅,過去的,也就過去了。

眼下能做的,就是活在當下,當好曲耘禾。

「我本來打算賣掉這間房子,但現在房市景氣不太好,急著賣的話,不可能賣到理想的價

格,所以我就拿房子去抵押貸款。這本存折裡有五百萬,你先拿回去應急。雖然無法完全

解決叔叔的債務,但必須讓債權人知道我們有解決債務的誠意,總不能一天到晚讓討債公

司的人上門鬧吧,更別說叔叔還病著了。」

「姐,我不能拿你的錢。你知道我家現在破產了,我就算不吃不喝工作一輩子,也不一定

還得完家裡的債務,更別說還你錢了。」曲秀穎不敢接那本塞到手中的存折,整個人努力

的往沙發裡縮,用力搖頭。

曲秀穎是曲耘禾的堂妹,兩人的曾爺爺是兄弟,血緣關係有點遠;但曲秀穎的父親卻是在

曲耘禾父母雙亡時,唯一對她伸出援手,並撫養她到十八歲的人。

曲秀穎的父親曲建安原本是個中小企業的老闆,家境小康以上,當年雖然與曲耘禾的父親

沒有太多的往來,卻在能力所及內,看在親戚的份上,收養了曲耘禾;反正不過是多一雙

筷子罷了,覺得自己雖然不是什麼善良人,卻無法眼睜睜看人家孤女因俄日沒有大人撐腰

而遭受欺凌。在曲耘禾成年後,他將她父母留給她的遺產都交回她手上,也算盡了長輩的

責任了。

世事難料,誰會想到生意一直做得頗為穩當的叔叔,竟然被美國信貸風暴給波及,成為這

一波全球不景氣的受災戶,公司破產倒閉,官司纏身,背了一身債務……

「秀穎,我拿這些錢給你,就沒打算讓你還,所以你不用擔心還不起的問題。」曲耘禾不

顧堂妹搖得快斷掉的小頭顱,很堅定的將存折與印章塞在堂妹的隨身包包裡並且壓住包包

,不讓她掏出來。

雖然是個女人了,但曲耘禾實在不習慣拖拖拉拉不幹不脆的作風;當他打定主意做什麼時

,別人絕對是反對無效的。既然早晚都得認命,其它那些推來擋去的工夫就省省吧,時間

再多,也不是用來這麼浪費的。

「姐!我不能用你的錢,你自己也不好過啊,我甚至不知道你兩年前出了車禍。你一個人

孤伶伶的在首都,都沒人照顧……」
sonjia_pink
2012-11-26 01:12 PM
本帖最后由 sonjia_pink 于 2012-11-26 01:23 PM 编辑


「那時我也不知道叔叔公司倒閉啦。都是自顧不暇,也沒什麼好說的。再說,我考上大學

之後,就很少聯繫你們,這是我的錯。要不是這次意外遇到你,我還不知道家裡發生了那

麼大的事。」既然接受了曲耘禾的一切,那麼她承受過的恩情,就得盡其所能的去回報。

曲秀穎淚汪汪的看著堂姐,終於忍不住哭出來。「姐……謝謝你……」

這兩三年來,因為公司的經營不善,父親四處調頭寸,週遭那些成日奉承的親友們紛紛逃

得老遠,把他們父女當成瘟疫似的避之唯恐不及。人情冷暖,曲秀穎在這些年是看的透透

了。哭泣沒用,眼淚沒用,人只能靠自己!她發誓這輩子再也不求人!

所以,在打工時巧遇了多年未見的堂姐,並且在第二天被拎來這間小公寓同住,還拿出五

百萬這一大筆錢給她時,曲秀穎終於忍不住哭了出來。

「這星期六我會回去看望叔叔,不過,這筆錢你還是盡快送到叔叔手上讓他處理一下。」

「我明天就去銀行匯款。現在雖然是暑假,不過我得打工,不能回家。全勤獎有一千元呢

,可不能讓它飛了。」曲秀穎抽了面紙將滿臉的涕淚擦乾淨,接著說道:「其實我一直在

考慮辦休學的。為了打工賺錢,我很少去上課,有好幾科都掛了。沒有好好學習,就掛著

學生身份,不過是浪費錢而已。我辦了助學貸款,現在想想真是浪費,為了一個學位實在

不值得。」

「這就是我要跟你談的第二件事。從下學期開始,你打工的前提是不能影響你上課的時間

才行。也就是說,你現在兼著的四份工作,必須辭掉三份。我看,就保留便利商店的那份

工作吧,每天晚上工作四小時,假日八小時,還算合理。」

「嘎?只做一份?那可不行!我爸身體不好,上次檢查出遊腫瘤,得開刀治療……」

「有我在,這些事不用你擔心。」曲耘禾望著她,淡淡說道。「你現在的任務是乖乖上課

,努力吸收知識,學的一技之長。學位確實沒有什麼用,但學識很重要,那將會決定以後

是工作挑你,還是由你去挑工作。」

「有那麼嚴重嗎?有時候成績好,也不一定能得到好工作啊。」這個不景氣的世道,就算

是碩士學位的人,也有找不到工作的困擾吧。

「確實。所以運氣也是實力的一種;而實力,向來是多多益善的,你不否認吧?」

「……嗯。」乖乖點頭。

「所以,好好讀書吧。既然家裡的事一時半刻沒辦法解決,日子總是要過的。家裡的困境

不該成為你偷懶與自棄的借口,更別說,現在有我在呢。」

看著堂姐淡然的模樣,不知怎麼的,曲秀穎突然覺得,家裡那一大串糟心事、那難以填平

的巨額負債、那麼多的困難,在堂姐面前,彷彿真的不值一提似的。

明明,堂姐的境況並沒有比她好多少,真不知道堂姐哪來的自信?還有,才幾年沒見,怎

麼堂姐就變了那麼多啊?

這些年,堂姐除了出了場嚴重的車禍,才遭遇了什麼事讓她變成這樣?明明,以前是個不

理人、一回家就鎖在房間不出來,超級孤僻的人啊!

「姐,你變好多哦,跟以前完全不一樣。你是不是發生過什麼事?」忍不住的,還是問了

出來。

曲耘禾一手撐著下巴,遙望虛無的遠方,做深思狀,以無比唏吁的語氣道:

「可不是嗎?我變了那麼多啊!這些年,真的發生太多事了,都把我變成另外一個人了呢…

…相信我,其實我真的不想這樣的,但一切,也就這樣了。」

「啊?」曲秀穎一臉問號。

「總之一句話:世事無常,得認命。」好憂愁的歎了一口氣。

曲秀穎完全不知道該怎麼樣接話,只好閉嘴,呆呆的看著那個一臉失落,卻連失落都顯得

那樣好看的堂姐。

心中忍不住疑惑著:奇怪,以前怎麼不覺得堂姐長得好看?而現在,她發現堂姐臉上脂粉

不施,卻是怎麼看怎麼好看之外,還有一股說不出來的迷人魅力。不,不是那種女人味十

足的魅力,而是一種氣勢,說不上來是什麼,總之,像是帥氣,像是瀟灑,有種乾淨利落

的爽快感,反正是形容不出來。只能說,那些難言的氣質,讓她顯得非常好看,好看得非

常具有內蘊,那不僅僅是表相五官秀氣漂亮所能產生的;若只是皮相好看,而沒有其它氣

質加乘,就只能給人單薄的感覺,不可能有深度。

原來,魅力這東西,從來不僅僅是五官長得好看就能擁有的,也不是塗脂抹粉便能裝飾得

出來的。

曲秀穎從來不曾迷戀崇拜過什麼人,包括大寫當紅的偶像明星什麼的,但現在,當她呆呆

看著堂姐,不由自主的臉紅心跳時,她想,她或許正在體驗什麼叫做崇拜的感覺了……

堂姐真的是,帥斃了!

張心雲無聊的把玩手中的ipad,將裡頭幾個常玩的遊戲給玩了一輪過後,不耐煩的看著手

錶,撅著嘴,翻了翻白眼,雖然生氣,卻也無可奈何,只能選擇一部電影播放著看,打發

時間。

電影播放不到十分鐘,她終於忍不住問餐桌對面的人道:

「還要等多久啊!我餓了,快餓死了!」

「別動不動就說死啊活的。」坐在餐桌另一邊的中年美婦微皺著眉,帶著點譴責目光看嬌

氣的女兒,說道:「我們約好十二點,現在才十一點五十五分,你哥可沒有遲到,是我們

來早了。」

「可是我餓了。」

「你早上睡到九點半才起來,十點才吃早餐,現在怎麼可能餓?你別總是找麻煩,好好跟

你哥相處不行嗎?」中年美婦歎氣問。

「我哪有找麻煩!我哪敢對你最寶貝的兒子找麻煩!你說要聚餐,我不是乖乖來了?這還

不夠嗎?!」

「張心雲,注意你的語氣。我怎麼教你的?哪個大家閨秀會像你這樣說話的?」

「我才不是什麼大家閨秀!我可沒有一個富豪老爸。你也別抬舉我了,我很有自知之明,

從來不做白日夢。」不理會母親那氣得忽紅忽白的臉色,連濃妝都遮不住,她低下頭,不

怎麼專心的看著電影。雖然習慣性在口頭上頂撞母親,但仍然乖乖的坐著等待她那血緣比

她「高貴」很多的兄長大人大駕光臨,不管心底是多麼不情願。

中年美婦顯然很瞭解自家女兒的德性,不是天生反骨,而是青春叛逆期到了,每天不跟長

輩唱個反調、頂頂嘴,就渾身不舒服。罵也沒用,愈罵她愈起勁,只好隨她了,等再大一

點,懂事了就會好點了。現在愈罵,女兒是愈反叛,除了氣壞自己,也罵不乖女兒,所以

乾脆說說兩句就算了。

再說現在是在外頭,而且今天好不容易約到兒子出來吃飯,中年美婦不想因為對女兒動氣

而壞了一天的好心情。

她的兒子,是她的驕傲,是她全部的希望,是她的一切。

在婦人眼中,她的兒子有著數不清的優點;他優秀、出色,是她見過的年輕人裡最出類拔

萃的那一個,應該站在最高點,被世人所仰望!

只可惜,她沒能讓他有個好出身,明明,該是天之驕子的……

「媽,心雲。」

就在婦人忍不住再度陷入為兒子抱屈的思緒中無法自拔時,她們等候了二十分鐘的人準時

在十二點到達。略顯冷淡的聲音傳來,婦人立即回神,臉上漾開欣喜的笑容,忙不迭的站

起來,就要給兒子一個擁抱。笑道:

「小照,你來了!」

她的兒子身體微微後傾,雖然接受了母親的擁抱,但很快便將母親扶坐回位子上,臉上的

表情淡淡的,僅保持著禮貌的微笑。

「你們來很久了嗎?」

「不久不久,我們也才剛到。來,想吃什麼,盡量點,別餓壞了!」打從兒子到來之後,

婦人滿心滿眼就只看得到兒子,其它再也管不了,包括一旁看著電影、面無表情、顯然早

已習慣被遺忘的小女兒。

「心雲點餐了嗎?」男子名叫張照,接過母親盛情遞過來的菜單後,並沒有馬上點餐,反

而問道。

「你先點吧,你點完了,我就可以點了。」張心雲撇撇嘴,有點陰陽怪氣地說道。

張照淡淡藍了她一眼,沒說什麼,隨便點了份餐。

「我跟我兒子吃一樣的。」不用服務員發問,婦人直接說道。

「那這位小姐呢?」服務員正要遞菜單過去。

「她也吃一樣的,不用問了。快上菜吧,我兒子的時間很寶貴,他很忙的,沒空等餐。」

婦人揮揮手,將服務員打發,沒看女兒一眼,笑著對兒子道:「小照,你回國已快三個月

了,有那麼多公司要你去上班,你心中有什麼決定沒有?還是你打算自己創業?如果是那

樣的話也不錯,不管你打算開什麼公司,都不會有問題的,錢啊人脈什麼的,你都不缺的

。」語氣信心十足,甚至足到張狂的地步,連她的兒子女兒都忍不住瞥了她一眼;那一眼

的意味,難以言說。

不理會母親亢奮又充滿希冀的神色,張照仍然一副輕淡的深情,淡道:「本來一直在考慮

創業的可能性,但跟幾個留學回來的同學談了幾次後,還是決定先累積一點經驗,幾年後

再來考慮創業。」

「他們是他們,你是你,他們能跟你一樣嗎?你可是不同的!不管你想做什麼,都是沒問

題的!」婦人聲音略高的說道。

坐在婦人對面的女兒拿高ipad,遮住自己不斷翻白眼的臉,完全不想介入這場失去理性的

談話。婦人顯然並不在乎兒女的沉默,滿肚子的話不斷的說了出來,希望兒子能聽進去一

言半句,跟她站在同一戰線。

張照已經習慣了每次與母親見面就要承受她的喋喋不休,不打斷,不理會,逕自說著自己

要說的。

「我打算進入高豐集團工作。」

從喋喋不休到安靜無聲,中間不到一秒。可見這句話的威力有多驚人。

婦人臉色再度在紅紅白白中變幻,最後,一抹喜色取代了她眼中的驚疑,興奮的伸手握住

了兒子的手,聲音帶著點抽噎,像是喘不過來似的道:

「你……你終於下定決心了嗎?」

「……嗯。」帶著點遲疑的回應。

「你想通了,真是太好了!媽媽支持你!百分之兩百的支持你!如果有需要媽媽幫忙的地

方儘管說,我拼了命都會幫你做到!」

「拜託,你又不能偷到人家大公司面試筆試的題目。這種事,拚命也沒用吧?」實在忍不

住,張心雲低低吐槽。

不知道母親是沒聽到還是懶得理她,只見她一逕兒望著兒子,那雙亮晶晶的眼像是傾注了

她畢生所有的執著於渴望。

「只要樓然不打壓你,你一定會在高豐裡做出一番好成績的!」婦人的聲音因興奮而發抖

,滿腦子已經在暢想美好的未來……

聽到「樓然」這個名字,張心雲本能的肩膀一縮,恨不能把自己縮成比手中這個ipad還小

,好將自己完全隱藏起來。

「樓然」這兩個字像是張照的禁語,或者該說是啟動他某種情緒的關鍵詞,每每聽到,都

讓他臉上淡然無波的表情為之龜裂,失去引以為傲的冷靜。果然,就見他雙眼一瞇,冷聲

道:

「就算樓然找我麻煩,存心打壓我,我也會做出讓他無話可說的成績的。」

他不只要讓樓然無話可說,更要讓他再也無法忽視他的存在!

樓然終會知道,他,張照,從來不必任何人差!

甚至,更加優秀!

他一定會讓樓然承認這一點!

他張照,比那個已經死去兩年的豐禾更加優秀!
sonjia_pink
2012-11-26 01:25 PM
第二章.在意

高豐集團總部公開招考高階儲備幹部的消息,在兩個月前就傳遍各個人力銀行網頁,被以 頭條置頂的招搖方式呈現在世人面前;接著各家媒體也在財經版面加以報導,引得諸多自 認為才能傑出的社會新鮮人趨之若鶩,報名應考的郵件如雪片般飛來,幾乎塞爆了高豐人 力資源部的電子信箱,那洶洶態勢,堪比每年的高普考。

高豐集團不是臺灣最大的企業集團,它甚至只是一間剛由中型企業轉為大型企業的公司; 但它年輕、積極的企業體質,銳意進取的公司文化,員工平均年齡在三十三歲以下,加上 每年以倍數增長的獲利,那動輒百萬千萬的員工分紅,都無比吸引著年輕人的眼光,渴望 能夠進入這間年輕又充滿希望前途的公司一展長才。

高豐集團的員工流動率很低,因此造成它很少舉行公開招才,每年若有一般基礎員工的職 缺,都會向各國立大學優秀畢業生裡去挑,然後發函請人來面試。至於主管的職缺,就往 獵頭公司求才。這幾年更在幾間知名的國立大學商學院成立獎學金,以此提供提前招攬人 才進公司實習。

所以說,像今年這樣大張旗鼓的公開徵才,是公司成立以來的第一次。

而這個第一次,還很特別;學歷只需大學以上,且不拘國內或國外的學位,甚至不論是國 立或私立大學,只要認為自己有本事的都可以來應考,報名年紀限二十八歲以下。

高豐是出名的喜歡任用年輕人,就算是毫無工作經驗的社會新鮮人也沒有關係,反而是那 些在職場上打滾了七八年的人前來求職,錄取的機率比新人還低。

這樣偏低的條件,若是有幸考進去了,卻是要在日後栽培為高階主管的,怎麼不教人為之 心動並且馬上行動?於是,打從高豐發出求才消息的第一天,人力資源部便陷入了兵荒馬 亂的戰國時代,找了一堆臨時約聘人員來幫忙處理報名表,即使每天加班,仍差點應付不 來。

為期兩個月的報名時間裡,信件是一天比一天多。由於條件寬鬆,報名的人自然多到爆…… 話說,在這個亂七八糟野雞大學滿地開的世道,全臺灣還有人不是大學畢業嗎?至少九O年 代後出生的人,就算連英文字母、注音符號都記不全,仍是可以從大學畢業的。

所以說,高豐這次的求才條件實在寬鬆到讓其他企業側目,想不透這間公司在搞什麼鬼。 若是真的想招聘到像樣的人才,好歹要求一下學歷至少是知名國立大學吧?現在這樣亂來 ,不是在自找麻煩嗎?花了那麼多的成本搞這場聲勢浩大的求才活動,除了在新聞上打打 知名度、出出鋒頭,還能獲得什麼?真的招得到人才?別開玩笑了。

當然,在其他老闆們眼中一致認為是炒知名度或是在開玩笑的求才活,對一般人而言,卻 是難能可貴的機會,自然不肯放過,大家口耳相傳著,互相打氣結伴去報名,就連大學在 校生也不禁對這個消息投以關注的目光。

「哎,好可惜,我今年才大二,不能報名。」

「你不只才大二,你還有大一掛掉的三科要重修。但願你讀完大四之後,可以順利拿到畢 業證書。」

「姐!你不要瞧不起人。我有乖乖聽你的話,等開學後就辭掉其他三份打工的工作,有那 麼多時間可以讀書,我敢說,我下學期的成績一定可以好到可以嚇死你。」曲秀穎很驕傲 的把小下巴往天花板抬去。

「在下拭目以待。」曲耘禾很優雅的朝她頷首為禮,然後轉頭回螢幕前,繼續打字。

那動作真帥!一定要偷學起來!曲秀穎在心底用力點頭。

「姐,你在忙什麼啊?」

「我在填報名表。」

「什麼報名……啊!就是我剛才說的那個高豐集團征才的事是嗎?你要去報名?不會吧!」 丟下手邊的商業雜誌,曲秀穎跳到電腦桌前,雙手搭在堂姐肩上,瞪大眼看著螢幕。

「為什麼不會?明天才報名截止,今天寄還來得及。」

「可是,可是……我記得你讀的是中文系吧?雖然說高豐征才條件很寬鬆,也沒有要求什麼 科系出身,但你一個中文系的跑去幹嘛?人家會以為你是來亂的吧?又不是在證文書人員 。」

「既然他們不要求科系,那我當然可以報名。」

「是可以報名沒錯,但就算參加了初試,也只是浪費時間。他們一定會在第一關就把你刷 掉的。」曲秀穎比了比一旁書架上放了滿滿的各式商業雜誌與書籍,道:「姐,你不會以 為光是在家裡看這些書籍,就可以跟那些商學院出身的人一較高下吧?」

「你怎麼知道我不行?」

「有自信是很好,但自知之明也很重要的。就像家裡破產之後的這兩年多來,我每次經過 彩券行,就有個衝動想花光口袋裡所有的錢,幻想著要是能中個頭獎,家裡的債務就可以 全解決了……但到底也只敢花五十、一百的小買一下,不敢拿那點微薄的生活費開玩笑。這 就是現實,也是自知之明。我們有夢想,但在那之前,要先學會腳踏實地,我們沒有做夢 的本錢。」曲秀穎語氣很滄桑的說著。

「只是報個名,無關生死,就算被刷下來我也不會為此尋死覓活。所以,妹妹,你真的可 以不用擺出這樣沉重的表情來勸慰我的。」

曲秀穎趕忙摸摸臉,瞪大樣看著曲耘禾,問:「我的表情擺得太過火了嗎?」

點頭。

「可以具體形容一下嗎?」

「痛心疾首。」

「……我會改正的。」垂下頭,反省中。

「啊,不對啦!跑題了!姐,我的意思是,你想去報名沒問題,不過你別抱太大希望。就 我所知,報名的人數聽說將近三千人,但是最後他們頂多會錄取幾百人吧,而真正需要的 高級儲備幹部,能取個一二十人九很多了。你讀的是中文系,沒有優勢,你心底要有數。 」

「這我明白,你別擔心。」再度拍了拍她的頭,覺得有一個可愛的妹妹可以逗著玩真不錯 。

「你明白就好。不過如果你被刷下來了也不用難過,等我畢業之後再幫你掙回這口氣。我 一定會進入高豐工作,完成你未竟的遺願!」用力握拳。

遺願……

「秀穎,我看你別讀商了,轉系去讀中文吧。」撫額,歎口氣。

「啊?為什麼?」曲秀穎滿臉問號。

「……算了。你該準備出門了吧?打工的時間快到了。」一根纖細的食指朝牆壁上掛鐘的方 向指去。

「啊!真的耶!要是遲到就完蛋了!」順著手指看過去,霎時驚聲尖叫。

趕忙收拾包包、套了件外套就要出門。在打開門時,身形突然一頓,轉頭看著堂姐,小聲 而遲疑地:「姐……其實我真正想問的是……你想進高豐工作,是不是為了賺更多的錢幫我家 還債?」

「就算不是為了幫叔叔,我本來也就打算換工作了。你一個小孩子,乖乖讀書就成了,老 是胡思亂想,也不怕腦袋瓜子當機。」

「才不會當機呢!我EQ與IQ都很強的好不好。」噘嘴抗議。朝曲耘禾皺了皺鼻子,出門打 工去了。

曲耘禾看著堂妹出門後,轉身將打好的資料給傳送出去,便關上電腦,起身走到方才堂妹 坐著的沙發邊,撿起那本被扔在小茶几上的商業雜誌,卻沒馬上翻閱內容,只定定望著雜 誌上的封面人物,久久移不開眼。

好久不見,我的老朋友。

曲耘禾在心底輕聲問候著,望著封面上那張熟悉至極的臉,神色複雜而迷茫,滿是舉棋不 定的猶豫。

你,與我,將會再也不見?還是,終會再見呢?

這樣的自問,在一年多來已經有過無數次了,卻永遠沒有堅定的答案。即使,在看到他難 得出現在媒體上的照片時,亦然。

高豐是他與樓然的心血,無論有多困難,他都想進去的。

至於要不要再見樓然,從成為曲耘禾那日開始,她就下意識的拒絕去思考這件事。

畢竟……這實在是……

有點糗啊。

從男人變為女人這種事……

簡直糗得難以啟齒。

就算是無話不說的死黨,也說不出口啊。

她想,她一直在糾結的,就是這件事吧!所以才從來沒考慮去找他。

除此之外,沒有其它的了。

真的。

「都下班了,還在忙?」樓然拎著筆電從電梯裡出來,對著那票正圍坐在小會議區不知在 討論些什麼重大決策的秘書特助們開口招呼了聲。

那些人轉頭一看是樓烈,都出聲招呼。其中一名機要秘書走來道:「樓先生,您來了。老 闆還在裡面跟人力資源部的主管開會,請您稍坐一會。」邊說邊將人領到會客區,並對著 一個坐在茶水間最近的男子叫道:「少豐,麻煩你倒杯咖啡過來,就倒剛煮好的那壺曼特 寧,別拿我們常喝的那些充數。」

「好的,馬上來。」那名叫少豐的男子立即起身進茶水間忙去了。

樓烈原來只是不經意的掃了眼那名被使喚的年輕男子,但在瞥見那張似曾相識的側臉之後 ,身體猛然一震,竟忘了收回目光,不由自主的緊緊盯著茶水間的門,等著那名男子走出 來,就為了確認些什麼。

機要秘書看樓烈好像對年輕男子頗好奇,於是主動說道:「他叫林少豐,進公司才一年, 本來只是臨時的約聘人員,不過在半年前被調任上來後,檔案轉為正式員工。沒有什麼工 作經驗,不過很肯學,也很勤快。像現在辦公室助理在裡面忙著,就由他來幫著做一些端 茶送水的工作,從沒聽過他開口抱怨過。」

「我之前沒注意過有這個人。」他回國兩個月以來,也沒少上來二十八層,偏偏對這人沒 印象。

「一個新人罷了。再說,這層樓二三十人,能讓你有印象的也不多。你會記得的不過是出 國前就認識的那些人。」

「說的也是。」樓烈點頭承認,接著問:「這人學歷很出色嗎?」

「並不是太出色,私立大學畢業,學業成績尚可。」能在高豐總經理專屬樓層工作的人, 哪個不是有著傲人文憑?就算不是國外名校畢業,至少也會是全臺數一數二國立大學的優 等生出身,像林少豐這樣的從普通私立大學出來,就擔當秘書助理職位的,可說是絕無僅 有。

更不客氣的說,這樣的學歷,在這個高階精英匯聚的樓層,頂多能當個辦公室助理罷了…… 話說,眼下他們這層樓的辦公室助理小姐,課不正是林少豐的大學學妹嗎?

所以,林少豐突兀的被破格提拔上來,究竟是因為什麼,至今沒有人弄得清楚。在高豐這 間年輕而生氣勃勃的公司裡,並不太流行走後門、靠關係什麼的,大家一切憑本事競爭。 所以林少豐這個存在,實在讓人百思不解。

搞不好連林少豐本人也弄不清楚自己為什麼能有這個榮幸成為高豐集團總部在二十八層的 高級職員吧!

「誰調他上來的?」樓烈支起一肘斜靠在沙發扶手上,撐住半邊臉,懶洋洋地問道。

「人事部下了調令,他就上來。」

「哦……」樓烈長長的應道,然後接著問:「我哥知道他嗎?」

「同一個樓層,每天都會見到,當然會有一點印象。」機要秘書雖然覺得這個小老闆問得 別有深意,但也沒有多想,只回他能回答的。

這時林少豐已經端著咖啡過來了,茶盤上有熱乎乎有香濃的咖啡,連奶球、糖、攪拌棒, 以及面紙都準備周全。

「樓先生,請用。」擺好咖啡後,便安靜的拿著茶盤轉身回茶水間,接著又見他端出滿滿 的兩大壺茶和咖啡,往小會議區走去,給那些正在開會的人添茶水去。

樓烈揚揚眉,沒說話,就看著一旁的機要秘書。

機要秘書笑了笑道:「他滿討人喜歡的。」

「你覺得這樣的討人喜歡,會有前途嗎?」

「當熱。」機要秘書回答得很堅定。至於「當然」個什麼,就自行猜測吧,反正不管答案 是「有」或「無」都可以打勾得分。

「其實……他只要討我哥喜歡就會很有前途。」樓烈的目光又朝那個叫林少豐的男子看去, 眼中隱隱帶著一抹遙想與厭惡,語氣似笑非笑的。

「能得到大老闆看重,前途當然就會看好。」機要秘書點頭同意。不過,這個林少豐嘛, 至今還沒看出有被大老闆器重的跡象就是了。

樓烈橫了秘書一眼,突然沒了閒扯的心情,對他揮揮手,道:「你去忙吧,不用招待我。 我正好一邊工作一邊等我哥。」比了比一旁的筆電包道。

「好的,您忙。我過去繼續開會了。」

機要秘書也沒跟他客氣,走回會議區工作去了。樓烈打開包包取出筆電,等待開機時,見 到林少豐已經幫那些人添完茶水回來,兩人目光不期然對上。林少豐禮貌的笑了下,樓烈 也扯了扯嘴皮回了一笑,就移開眼,不再理會。

雖然沒再打量林少豐的長相,但對於他那張臉,卻是牢牢的記下了。

這是一張頗為俊秀而討喜的臉,若是朝演藝圈發展,說不定可以混得不錯。但對樓烈來說 ,這樣的一張臉,實在是,討厭極了。

不過,樓烈心裡清楚,他對這張臉有多厭惡,他的兄長大人就會有多喜歡,甚至是加了無 數倍的喜歡。

然後,樓烈忍不住好奇:僅僅是長成這樣的一張臉,能給這個叫林少豐的年輕人帶來多大 的好處?

他能因此被重用?日後成為高豐的高級幹部?甚至爬得更高,高得足以與大老闆比肩而立 ?然後,分走高豐一半的權力?

哼。

[font]
sonjia_pink
2012-11-26 01:26 PM
哼。

樓烈在心底冷笑。

決定冷眼旁觀,看著他那兄長大人會怎麼做。

只是一點點相似,是否足以令他那親愛的大哥再度為之發狂?

他等著看!

看他把這個人調在身邊,究竟想怎樣!

樓然從來沒有想怎樣,至少,對於林少豐這個年輕人,他也只是看著,並沒有衍生什麼想 法。

他的至交好友豐禾已經過世兩年了,他很難過,難過到每每想起都感到痛徹心扉;然而就 算是痛徹心扉,他仍是忍不住一再想起。其實,痛楚這種事兒,正如豐禾當年說的:當疼 痛成為生命的一部分,日日都承受著,也就覺得沒有什麼了……這是他被病魔折磨的三年裡 ,所發表的權威性經驗之談。

對此,樓然如今完全能夠體會,並深深贊同著。

林少豐之所以能突然莫名其妙的從一個臨時約聘人員調上二十八樓成為納入編製的正式高 級職員,自然是佔了長相的優勢,算是走了後門的,只不過沒有人知道詳情……哦不,得算 上樓烈一個。這小子是知道的。

樓然與樓烈是異卵雙生兄弟,他們長得並不肖似,一個隨了父親,一個像了母親。從小到 大,站在一起時,從不會有人認為他們是兄弟,更別說還是雙胞胎了。當然他們都是好看 的,只是不像兄弟罷了。

樓然從來不會因為雙生兄弟長得不相似而又什麼特別的感覺,但樓烈卻很介意,總是為此 生氣,從小到大一直如此。樓然覺得這個弟弟性情彆扭得難以理解,也就懶得理會他;所 謂雙生子親密無間,心有靈犀什麼的,都只是傳說而已,至少他就從來不曾感受過。

將一直拿在手指間轉來轉去把玩著的那根煙,終於放在嘴唇間叼住,點燃,深深吸了一口 ,再將那一長串白煙給吐出寂靜的空間裡。

電腦螢幕上的時間指著22:58,又是一日即將結束。外面加班的人應該都回去了,他記得 機要秘書下班前還進來跟他道別過,不過那時他正在應付樓烈帶著挑釁的質問,也沒怎麼 注意就是了。

樓烈質問他,想對林少豐這個人做什麼?

老實說,還真沒想做。即使想了一整晚,仍是相同的答案。

林少豐長著一肖似豐禾的臉,但也只是有點像而已,且,像的僅只是五官,而不是神韻氣 質那些更重要的東西。所以,他怎麼可能會把林少豐這個人當成豐禾的替身看待呢?

那可是對豐禾,以及他們兩人的友情最大的侮辱。

沒有人會像豐禾,豐禾也不會有替身。

而他樓然,就算再想念豐禾,也不需要從一個替身身上尋找虛假的安慰。

叩叩。

敲門聲突然響起,拉回樓然飛得老遠的思緒。他疑惑的看著門板,倒沒想到這麼晚了外頭 還會有人在。第二十八層是集團的重地,進出都嚴格控制,尤其在下班時間之後,沒有手 紋與密碼,電梯上不來,一般保全人員巡視不到這一層,所以外頭敲門的只會是在這一層 樓的工作的員工。

「進來。」他走到大辦公桌前,身子半靠著桌沿,雙腿交疊,靜靜望著門板,也看著門打 開後,站在外頭的那個人。

是林少豐。

「老闆,我下班了,跟您說一聲。」很恭謹的姿態,卻不會讓人覺得巴結,反而顯得整個 人溫文儒雅,謙和有禮。

「嗯,再見。」沒有多餘的閒談,例如詢問為什麼工作到這麼晚,或問是不是工作太繁重 什麼的以顯示為人上司者有多麼親民愛民,就只是簡單的道別。

「……再見。」頓了頓,像是有點不知所措,然後又很快收拾好心情,道別後,又加了一句 :「請老闆也早點休息,別太累了。」

「謝謝。」很客氣的道謝。沒有讓人順勢搭話的餘地。

「那,再見,我走了。」多餘的又道別了一次,而辦公室裡那個著靠著桌沿抽煙的男子卻 再也沒有理會他,安靜的看著他有些侷促的關上門,沒有其它的表示。

門關上了,而門外,那個努力表現得一臉淡然的林少豐,終於再也端不住,任由臉色因為 有些難堪而泛起潮紅。

原來,他一直以為他是不一樣的……

但如今,他又不確定了。

主要是他完全不知道裡頭那個年輕、心思卻深沉的老闆心中在想什麼,以及,想要什麼。

明明,特意提拔了他。然而,提拔了,卻再也不聞不問。都已經半年了。

這個男人,到底想怎樣?一直讓他這樣不上不下,是存心整人嗎!

帶著這樣的忿怒與疑問,還有無可名狀的委屈,林少豐拿著公事包,進入電梯後,終於忍 不住朝電梯門捶了一拳,然後,抱著拳頭,齜牙咧嘴痛呼出聲。

林少豐與張照是大學同學。

林少豐的學業成績一向是中等偏上,能考入這間風評還不錯的私立大學,其實已算滿意了 ,覺得考得挺好。

但成為私立大學的學生,卻是張照人生中拒絕回想的污點。

張照從小就品學兼優,像是在跟誰較量似的,讀起書來像在拚命。從國小開始就主動向母 親要求補英文、補鋼琴、補美術、補數學等等,恨不得將放學後的所有時間都用學習來填 滿。

一個努力學習的人,就算天資不強,血液成績肯定也能頗為亮眼;再說張照其實是個滿聰 明的孩子,自尊心比任何人都強的他,就是受不了把第一名的位置讓給別人。

卻沒想到他人生最大的挫敗,竟是來自於大學聯考。只是一場重感冒,就讓他從小到大苦 苦維持著的優秀化為碎片!

他怎麼會是私立大學的學生?他怎麼可以讀私立大學?這是對他的優秀最大的諷刺!

心高氣傲的他原本打算重考的,然而,就在跑去學校辦理休學那天,他遇見了林少豐,那 時張照驚訝得想也想不通,脫口便朝他叫道:「豐禾!你怎麼會在這裡?」等叫完了才知 道不對,這人不是豐禾,只是長得像而已。

「豐禾是誰?我不叫這個名字。」那時林少豐疑惑的看著跑到眼前死死盯著他看的陌生同 學反問道。

「近看就不像了。你不是豐禾,我認錯了。」張照回道。

「那是你朋友嗎?」

「不,我不認識他。」

那時張照的回答讓林少豐覺得超級詭異,覺得這個同學好奇怪,瞪著他的表情更是讓人覺 得毛毛的,不知他想幹嘛。

林少豐原本打算離這個怪人遠遠的,卻沒料到他們竟成了同班同學;而且在張照特意的接 近下,兩人成了交情不錯的朋友,直到大學畢業,張照到美國讀研究所,而林少豐去服兵 役那段期間,也沒有失去聯絡。

然後,張照回國了,跟他說打算考進高豐,與他成為同事。林少豐並不覺得兩人之間的友 情有深刻到不離不棄、連工作都要找同一家公司的地步。就像當年的可以結交,林少豐隱 隱覺得,張照是有目的的,雖然這麼多年來他並沒有看出個所以然,但心中那個疑問始終 沒有散去,一直牢牢糾結在那裡。

這是張照回國後,他們第四次聚餐,說是慶祝他通過高豐的初試與口試,就等著複試了。 雖然還有最後一關要闖,但張照信心滿滿,覺得自己必然會是所有應試者裡面成績最優秀 的那一個。如果高豐沒有錄取他,就表示這一波參與招考的人都沒有人及格,全被刷下來 了。

「張照,我真的不明白你為什麼一定要考進高豐。」

「為什麼不?高豐集團未來發展不可限量,它大量啟用年輕人,給年輕人無限的機會,每 一個有雄心壯志的人,都會渴望在這個集團裡成就一番事業。我當然也是。」

「不,我的意思是,雖然你從來沒有跟我說過你的家庭,但我知道你出身肯定很好的,不 只衣食不愁,大概還很富裕,你應該就是那種傳說中的小開或地主少爺吧。你家裡應該有 自己的事業,或者有足夠的金錢支持你創業,完全不用像我們這些小人物,辛辛苦苦考進 大公司,領著固定的薪水,做著最基層的工作,等著機會到來。」林少豐一直都不明白為 什麼張照要把自己弄得那麼累。從以前就這樣,一直在逼自己,有時甚至把自己逼到面目 猙獰,真不知道是為了什麼。

「……我並不想接手我媽的事業……她開的是美容中心。」張照沉默了下。然後以一種不太好 意思的口氣說著。

原來張照家裡是做美容中心這種女性化的事業啊……難怪他從來不肯說。林少豐覺得這個他 能夠理解。
sonjia_pink
2012-11-26 01:28 PM
「我想我媽的事業還是讓我妹來接手比較好,如果我妹感興趣的話。至於我,是完全不考 慮的。」

「那你也可以考慮自己創業吧?就像高豐的老闆那樣,聽說他大三就創立高豐了。誰會想 到不過短短七八年間,高豐居然發展得這樣嚇人。」忍不住想起那個年輕又深不可測的老 闆,心中百般滋味糾結成一團,既有崇拜,也有怨懟,還有許多難言、搞不清楚的情緒……

「你很崇拜樓然?」張照淡淡的問道。

「他是所有年輕人的偶像。難道你不是因為崇拜他,所以才想進入高豐的嗎?」林少豐可 沒有忘記,他第一次聽到樓然這個名字,還是從張照口中聽來的。

「……我對他的感覺很複雜。很在意沒錯,但絕對沒有崇拜。想讓我崇拜,他還不夠格。」 張照嚴肅強調。

很在意?

林少豐為這三個字膽顫心驚,並且,在意。努力隱下心中漫湧著的不喜,他開玩笑似的吐 槽他道:「人家今年不過三十歲,就已經是大集團的總執行長以及最大控股人,你居然說 他不夠格讓你崇拜?既然不夠格,那你進高豐做什麼?你又把他當什麼了?」

張照很慎重的回道:「我把他當對手。勢均力敵的對手。」

對手?這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吧……

林少豐知道他這個同學一向心高氣傲,卻沒想到會傲得這般不自量力……

「好吧,拿他當對手看,可以激發你向上的動力。你盡可拿他當對手沒關係,但是張照, 樓然現在的位置已經太高,他是看不見你的。」也就是說,人家很難把你當回事。

「只要我進了高豐,他會看見我的。而且,不出十年,我一定會成為他必須小心忌憚或者 拉攏合作的對象,我會成為高豐的決策人之一,我甚至可以推翻他或者取代他。」是的, 他將會成為那樣的人!所有曾經無視他存在的人,都再也沒法忽視他。

林少豐已經太習慣張照的狂傲,從來無話可說,反正說了也不會被接受。同學多年,對他 這個人算是很瞭解了;並不是說他有多壞,而是絕對不能當面滅他的威風,朝他最在意的 地方潑他冷水,那肯定會被他認定為瞧不起他,而讓他記恨一輩子的。

張照見林少豐雖然沒說什麼,但滿臉的不以為然卻是掩也掩不住,心中難免有氣,於是扯 了扯嘴角,諷刺地笑道:「看你這樣子,也不過在二十八樓工作了半年,怎麼,就崇拜上 了?人家沒把你當回事吧?」

林少豐臉色一變,瞪著張照,像是想反駁些什麼,卻終究忍住了。樓然這兩個字,對他們 的殺傷力都太大,還是不提也罷。

今天出來跟張照吃飯,對張照來說,是為了慶祝應考順利,而對林少豐來說,也有想從張 照口中知道的事。

於是,深吸了口氣後,他緩緩開口道:「張照,我知道豐禾是誰了。我們第一次見面時, 你朝我喊的那個名字,我現在知道他是誰了。」

完全沒有料到林少豐會對他說出這個名字,張照整個人怔住,嘴巴微張,都忘記要合上。

「你,怎麼會……」怎麼也想不到林少豐會突然提起這個已經死去兩年的人,張照不由得結 結巴巴不成句起來。

「我知道他是高豐的創始人之一,樓然曾經的至交好友,而且已經病逝了……這些,都是我 前陣子在幫忙整理公司史時看到的。但沒有照片,我不知道他長得怎樣。不過我猜,我跟 他長得很像,對吧?」

不用張照回答,林少豐緊緊盯著張照的表情,從他張口結舌的反應看來,他知道自己猜對 了。

「可以告訴我,豐禾是怎麼樣的人嗎?」

這,才是他今天前來與張照聚餐的主要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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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1 小時前

第三章.縱使相逢應不識

曲耘禾知道,既然自己決定進入高豐工作,就早晚一定會遇見樓然。

只是怎麼也沒想到會這麼早就見到他,而且不只地點出乎她意料,連相遇的方式都讓她覺 得很狗血……在百貨公司大門外,在她準備走斑馬線過馬路,卻險險被一輛違規闖紅燈的汽 車給擦到,整個人往後倒去,被後面好心人伸出援手給扶了一把,讓她免去跌個七葷八素 、摔個皮傷肉痛的下場。

就在她正要回頭對後面的好心人誠摯地表達謝意時,那人已經先開口表達關懷了:「你還 好嗎?」

這樣好聽又充滿磁性的聲音,還勾人成這樣,記憶中只有一個人會有。完全不用抬頭看, 就知道此刻站在她身後的男人是誰。她不敢抬頭,突然的心怯與羞慚,讓她一顆頭顱猶如 千斤重般的抬不起來、轉不過去。

即使已經不是他會認得的面容,但她還是沒有直視他的勇氣,至少這一瞬間沒有。

「我沒事,謝謝。」頭很低,及肩的頭髮垂成簾幕。

「要不要去旁邊坐一下?」一隻修長的手指朝百貨公司大門外的行人椅指去。

「……好。」不是被那輛冒失的車子給嚇到,而是因為他;她確實需要坐一下,以整理此刻 紛亂無章的心情。

他怎麼會在這裡?

這個問題才浮現腦海,就馬上想到她剛剛逛的那間天興百貨,不正是樓然母親的事業嗎? 而且,如今已經整合在高豐集團裡了,所以他會站在這裡,不算太奇怪。

「好點了嗎?」將人扶坐在廣場前的人行椅上後,樓然便放開扶著她的手,在離開前,又 紳士的問了聲。

奇怪,這傢伙對女性這麼體貼嗎?以前怎麼沒發現?

「我好多了,謝謝你。不好意思耽誤你的時間了。」

「不會。」樓然並不在意眼前這位女士過於羞澀的態度,以致於連道謝都不敢抬頭直視人 。正要轉身離開,卻瞥見女士手中提的百貨公司購物紙袋竟然裂了一大口子,裡頭的衣物 都露出一半來了。「這個紙袋破了,你在這裡稍等,我進去讓人幫你換個袋子。」

「啊?」曲耘禾這時也發現紙袋破了,然後,由於對樓然的熱心太過驚訝,以致於忘了自 己還沒打算「見他」的決定,就這樣抬頭與樓然的臉對上,脫口道:「你幫我?」

有那麼不可思議嗎?樓然被她誇張的錯愕表情給逗笑了下。點頭。

「是的,我幫你。放心,不會搶了你的東西跑掉。」

曲耘禾揚揚眉,心中那抹彆扭不知飛哪去了,眼下似乎有了閒情,瞥著紙袋裡露出來的可 愛造型洋裝,很真誠的對他道:「如果你有需要,我不會介意。」

他這是……被逗弄了嗎?

樓然終於有些好奇的正眼看著眼前這個在半分鐘前還羞澀得連抬頭都不敢的女士,不明白 她怎麼會突然變得活潑起來了?

不過,對她的好奇也僅止於此了,萍水相逢,舉手之勞,都沒有什麼的。唇角勾了色味, 並不接話,彎身接過那只紙袋,說了聲「你稍等」後,便轉身往百貨公司大門走去。

樓然是趁著假日特地來百貨公司「微服出巡」的吧?曲耘禾一手向後擱在椅背上,手掌撐 著頭,靜靜望著樓然的背影,很快就猜到他今日會在此的原因。

老一代的大老闆在巡視產業時,就算是號稱微服出巡,也會把場面搞得很盛大熱鬧,不弄 個萬民擁戴、夾道歡迎、山呼萬歲什麼的,都覺得辜負了自己高高在上的身份;不過這種 作秀大於實用的出巡,並不太受新一代青年企業家青睞,至少,樓然就很討厭虛華的排場 。

樓然從來看不上華而不實的東西。他是實用主義者,雖然是個富家子弟,但從來不愛張揚 ,或者對人炫耀家世。他當然是高傲自負的,不過他的高傲並非因為家世財富,而是比別 人出色的聰明才智;他討厭輸,所以向來很努力,通過自身努力而獲得的成就,令他為之 自負。

今日他前來巡視評估百貨公司的服務狀況,就不會讓司機開著豪華房車一路開進百貨公司 的VIP停車位,讓百貨公司所有高級主管相迎,然後像皇帝出巡似的,在每個樓層招搖過市 。以前樓然就說過:那真傻……他小時候被外公與母親扯著出巡了幾次,感想就是那三個字 。

所以,當他接受母親的事業後,作風會如此特立獨行,也是可以理解的。他這個人,最討 厭被人當傻瓜圍觀了。想到這裡,曲耘禾忍不住微笑起來,盯著百貨公司的大門,等著再 見到他走出來。

現在,心情平穩下來了,他可以好好看看他了。機會難得,當然要把握。

一分鐘後,樓然提著袋子朝她大步走過來,對她笑笑,也沒說什麼,遞過紙袋,就要禮貌 道別……

不過,這會兒,曲耘禾卻不打算讓他這麼快就離開。她慢悠悠地道:「天興百貨的服務真 好,有親切的電梯小姐,有熱誠的樓層導購小姐,在兒童館還有臨時保姆在遊戲區幫忙照 顧小朋友,最了不起的是……還有大老闆幫忙提袋子。」

樓然身形一頓,整個人從「隨和親切好心的路人甲」轉換為「氣場強大有禮而疏離的大老 闆」,用不了三秒的時間。

「你知道我是誰?」樓然直接問道。

「當然。」她仍安坐在椅子上,撐著臉,雙眼微瞇,表情平淡,仰視著挺拔站立在她面前 的樓然。

「很容易認出來嗎?」樓然又問,、暗自估量她。

她點頭。

但是樓然覺得不對。

雖然他曾經被幾家財經雜誌採訪過,但登在報章雜誌上的模樣向來是西裝革履一絲不茍的 ,與他今天的形象肯定有極大落差,不可能這般輕易就被認出來。

他今天一身簡單清爽休閒打扮,並不戴帽與墨鏡弄得欲蓋彌彰;頭髮上沒有上造型,就任 由它們呈現微卷鬆散的樣子,散落的部分劉海還遮了半個額頭,整個人看起來就是個普通 學生模樣。而且他是搭計程車來的,也就是在下車那時,拉了一旁險些被車撞的這位女士 一把。

不管怎麼說,除非是原本就認識他的人,不然不應該會認出他;更別說他此刻非常確定, 他之前從未見過這位女士。為了確認真的沒有見過,他問:「在今天之前,我不曾見過你 ,對吧?」

「是的。」

「那你為什麼會認出我?」

「滿好認的啊。」自己偽裝不過關,怪誰?曲耘禾接著道:「其實本來應該不要認比較好 ,可是我想了想,難得見到你,你又如此好心,說不定能讓你好人做到底,幫我開一扇後 門。」這種讓人聽了嘴角直抽的話,曲耘禾就是有本事說得誠懇萬狀。

「後門?」樓然想了下,恍然。「你是這次高豐公開徵才的應徵者?已經通過初試與筆試 了是嗎?」

曲耘禾點頭。對於要求走後門一事,沒有半絲不自在或感到羞慚。在樓然威勢凌人的目光 盯視下,依然平靜而誠懇的向高豐大BOSS說明自己的情況,藉以讓他明白她需要一扇後門 的苦衷……

「雖然通過了,但考官對我的學歷不是很看好,我猜複試那關大概過不了。今日你我相見 ,也是有緣,緣分難得,我們應當珍惜。」

「如果你想讓我對你印象深刻,那麼你做到了。」

曲耘禾擺出很榮幸的表情,像是這樣就可以獲得更美好的印象分……

「那麼,後門?」語氣裡帶著足夠的希冀。

「憑什麼?」這種可笑又胡攪蠻纏的人,樓然一般遇上了,連個眼風都懶得掃過去,更別 說加以理會了,根本是完全不可能的事。但此刻,他發現自己居然沒有馬上離開,還願意 聽這位女士扯下去。這真是太奇怪了!自己這是怎麼可?

「憑……報考高豐的人有近兩萬人那麼多,而那兩萬人裡,你卻獨獨見到了我。唯一,就是 特別。不是嗎?」

「這,便足以讓我將一場公平公開的征試變成不公平而自毀企業形象嗎?」

曲耘禾暗自忍住笑,很裝模作樣的低下頭,歎了口氣,聳聳肩道:「大概是不足以的。不 過總要試一下,或許你剛好心情不錯,就錄用我另外。我聽說高豐的大老闆用人不拘一格 ,喜歡充滿創意心進取心的人才,對學歷什麼的並不太看重。」

「創意?進取心?請問在哪?」樓然帶著諷刺的語調,通常是尾音微揚。

「創意,這兒。」伸出右手,食指朝下指著。「在這裡面試,夠有創意了。你站著,我坐 著,此等禮賢下士之古風,只有東漢末年的三顧茅廬能拿來相提並論一下。若我能進高豐 ,這件事名留公司史冊那是一定要的。」接著道:「再說到進取心嘛,今天我對你說的, 哪一句不是為了爭取入貴公司服務而努力求表現得?如此汲汲營營、奉承討好,可不就是 了?」

「……」真能扯。樓然一時啞口無言。

樓然對自己的口才向來很自信,從小到大都沒被打敗過……就算參加辯論賽偶爾沒獲得第一 名,心底也是不服敗的,只認為那不過是他所準備的沒有被評審認同罷了,不代表他是失 敗的;只要他覺得對方辯得沒他好、沒法說服他,那麼他就不算失敗。

而此刻,面對這位尚不知姓名來歷的女士,也不過說了一會兒話,他竟然就產生了敗給她 的感覺……

最令他不敢相信的是,他竟然留了下來!明明還有事要做,卻把寶貴的時間浪費在聽她扯 ,而沒有轉身就走。

這到底是怎麼了?

他怎麼會理會這樣的人?

為什麼他會產生一種罕見的、久違了的、熱血沸騰的感覺?

他懷念這種感覺,卻以為這輩子再也不可能感受到。
sonjia_pink
2012-11-26 01:28 PM
雖然實在是廢話連篇,但這樣的交談,讓他不由自主感到愉快,並且不管不顧的想要針鋒 相對,尋找一種久違了的戰鬥樂趣……

「你應該很少化妝吧?」樓然的語氣突然變得懶洋洋的。

曲耘禾心中暗自拉警報。不為了他莫名的轉換話題,而是這種面貌的樓然絕對是最難惹的 ;但此刻,她心中充滿期待,想看他使出絕殺敗敵之後笑得壞壞的樣子……太久沒見過了, 真想念啊。

「是的,我不習慣。」她很配合的順著他話題走。

「我猜,那大概是因為……你的臉即使只是塗上最薄淡的一層面霜,都會令你重到再也抬不 起脖子。」樓然果然露出壞笑。

樓然的壞笑並不難看,相反的還非常迷人,神奇的充滿電力,那電力強到都可以被電力公 司抓去當發電機使用了。

不過,看過他笑得這樣迷人的人,心情通常都不會太美好,因為那表示樓然成功的把對方 給毒殺了……

好吧!這傢伙的毒舌依然犀利,並沒有因為變成大老闆而退化或者收斂。

「如果我是教育部辭語典編輯人員,一定會慎重考慮將您這幾句話收錄在『厚臉皮』這個 名詞裡,當成釋義之一。」曲耘禾沒有被他的諷刺激怒,反而忍不住笑了,原本撐著頭的 手,轉而捂著嘴,卻阻止不了的笑出聲來,且笑得肩膀一聳一聳的,整個人歪在行人椅上 ,可說是坐沒坐相,一點女子形象都沒有了。

看到這樣暢然的開懷大笑,令樓然不自禁跟著淡笑起來。然而,不一會,心情卻無端沉凝 下來。太過熟悉的感覺,這樣懶洋洋揶揄人的語調、這樣毫無形象的笑,這樣的……痛。

不是那個人,只是個不相干的別人……

於是心痛再度來造訪他,讓一切變得索然無味。

當曲耘禾終於笑完,目光對上樓然,見他眼神淡然,斂起了所有情緒,擺出的陌生人該有 的疏離,她便知道,今日這場意外的相遇於相談,到此為止了。

他與她,還是陌生人。

「我得走了。預祝你複試順利。若有機會再見,希望會是在高豐。」

「承你吉言,再見。」

然後,他朝她點了點頭,轉身離開。

她還是坐在椅子上,目送他。

知道他的身影再也看不見,曲耘禾才伸手摸摸臉,有些不爽的咕噥著:「真是鐵石心腸。 就算不肯開後門,好歹也問一下姓名吧。曲耘禾可是個美女呢,你不搭訕一下,還是個男 人嗎!」

面對美女居然能這樣不假辭色,難怪都三十歲了還沒女朋友;比起他那個換女友像在換衣 服、還老是上娛樂版面昭告天下的雙胞弟弟樓烈,真可說是遜斃了。

「來,走一走、轉一轉。」

「啊?」

「就像模特兒走伸展臺那樣,走一個給我看。」曲耘禾背對著電腦,反坐在一張靠背椅上 ,指揮著剛換好新衣服的堂妹道。

「為什麼啊?這樣很怪耶!」曲秀穎手足無措的站在客廳空曠處,為著堂姐不合理的要求 而羞怒了。「你整人啊!」

「我沒事買這麼可愛的衣服整你幹嘛?我只是想看你穿裙子怎麼走路而已。」

「走路有什麼好看的?」曲秀穎稀奇的問。

「我需要研究一下。」曲耘禾將手指間翻來轉去的給叼進嘴裡,以牙齒咬住,一上一下的 蕩著。這是他思考時的小習慣,不是叼著筆,就是叼著煙,不過從他生病以後,就再也沒 機會聞到煙味了。

「姐,你真奇怪。哎啊,我不會走了啦!」因為被人專注盯著,不由自主緊張起來,使得 已經很久沒穿回可愛裙裝的曲秀穎都不會走路了,開始同手同腳起來。

「我可沒要求你走得婀娜多姿。但是,妹妹,走成機器人的樣子就太不像話了,你好歹是 個女人吧?」

「你也是女人,那你來走給我看好了,就不信你能走得比我好。」曲秀穎朝她翻了個大白 眼,大步走向沙發,重重坐下去,就不肯動了。

「哎,我還沒研究好,你再起來走走吧。」曲耘禾朝堂妹揮手道。

「你在研究什麼啊?我又不會走模特兒那種臺步,看我沒用啦!」

「我不是要求你走臺步,只是想瞭解一下女孩子穿裙子是怎麼走路的。」

「那你看你自己就好啦!」曲秀穎很無力的攤在沙發上。「姐,你是個二十五歲的、已經 進入職場工作的成熟美女,而我還只是個剛過青春期、在學中的、家裡破產沒機會學會打 扮自己的青澀小女生好不好!我的穿著中性,行為絕不女性化,完全沒有讓你研究的價值 。就算你想扮嫩,也不能拿我當標準啊!那一定讓你會死得很難看的。」

「我下星期五要去高豐複試,他們要求淡妝、裙裝,至少五公分的淑女鞋。」

「那還好啊,只是面試,又不是去當模特兒,怎麼你看起來好像很為難的樣子?」以前堂 姐住家裡也沒少穿裙裝吧。「我記得你高中夏季制服就是A字裙不是嗎?那種裙子穿起來, 只是動作有一點點粗魯,體態就會變得很難看。三年的制服穿下來,你應該很習慣才對啊 ,哪用再看別人?」

「……那麼久遠的事情誰還記得?自從車禍之後,我就沒穿過裙子了。兩年下來,都忘了穿 裙子的感覺,所以只好從頭學起。」曲耘禾表情很憂鬱。

「這聽起來有點扯耶!姐,你是在逗我玩吧?」

「你覺得我有這麼無聊嗎?」

曲秀穎本來想點頭的,但看著堂姐一臉憂愁的樣子,又覺得好像是真的耶……好好的一個美 女,竟然不會穿裙子走路了,這樣的人生也未免太悲慘了吧?

「可是你看我走路真的沒什麼用啊。」她自己都還有得學呢。

「沒關係,你再走走。」

「那很怪好不好!你一直看,都把我看得也不會走路了!」曲秀穎彆扭拒絕。想了想,道 :「不然這樣吧!姐,你去換上星期五那天要穿的衣服,我們一齊走,也許你就會想起當 年穿裙子的感覺了。」

這個建議好,但曲耘禾敬謝不敏。她從來是個很注重形象的人,任何可能的醜態都堅決不 肯讓外人有機會看到。所以……

「妹妹,乖,你再走幾次吧。」

「不要啦!」

「你穿得這樣可愛,讓姐姐多看兩眼都不肯嗎?」扮可憐……

「對了!差點忘記!我馬上去把衣服脫下來還給你,七天內可以退貨,我們等一下就去退 !你怎麼跑去百貨公司買衣服啊?貴得要死耶!我們快點去退錢吧。」曲秀穎終於想起她 原本想說的話。這衣服死貴,一定要退錢!她又不缺衣服穿,她缺錢!就算錢是姐姐的, 也不可以亂揮霍。

曲耘禾拉住堂妹就要往房間裡沖的身子,道:「你鎮定點。買都買了,哪有退的?」
sonjia_pink
2012-11-26 01:30 PM
「當然有退!這麼貴!反正標籤還沒剪……」

卡嚓!

「剪了。」曲耘禾右手一把小剪刀,左手幾張吊牌……剛從洋裝上剪下來的。

「姐姐!」曲秀穎慘慘哀號,腦袋一陣發暈,覺得這個堂姐真的是太敗家了……

「好啦,這種無謂的小事不用放在心上。」

「這是小事?那什麼才叫大事?」無力的嚷叫。

「你去走走,走到我覺得我有信心穿好裙裝了,就是大事。」拍拍她的頭,道:「乖,去 走一走,好嗎?」

「你今天跑去百貨公司買衣服,滿大街穿裙子的女人,你沒看夠哦?」

「沒事盯著陌生的女人看,太失禮了,不像話。」曲耘禾皺眉道。

「啊?啥?」有這麼嚴重嗎?

好吧,她又忘了自己已經是女人,就算猛盯著別的女人看,也不會被當成登徒子圍毆……

曲耘禾敲了敲自己的額頭,閉眼好幾秒,才看向堂妹,很快做出決定:「這樣吧,你就穿 著這一身,別脫下來,我們現在一起出門去。」

曲秀穎看了看她,再看了看牆上的壁鐘。疑道:「現在都八點多了,也吃完晚餐了,出門 做什麼?」

「找間人多的百貨公司,吃宵夜或看電影什麼都好。重點是,我們一起看女人去吧。」語 氣帶著悲壯決然,整個人看起來很莊嚴。

「看女人?」曲秀穎錯愕得張大嘴,滿頭黑線的瞪著曲耘禾,在確定湯劑真的不是在開玩 笑後,忍不住說出肺腑之言:「怎麼聽起來好猥瑣的樣子。」

曲耘禾其實也這麼覺得的。不過,她也只能撐著莊嚴萬狀的臉,拍拍妹妹的肩膀,不知道 是在安慰她還是在安慰自己……

「走吧。」

為了進高豐,她真的犧牲大了。

樓然以為自己對一個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他是不會記住的。即使那個人特別的有趣,並且 與他有了一場印象深刻的閒談。他仍會在談話結束、轉身離開的同時,便將她拋諸腦後。

他以為這次他依然做到了。

但是,當人事部將兩次考試成績優秀的前五十名名單與基本資料拿到他辦公室時,他還沒 翻閱,就忍不住猜測這裡面會不會有哪位女士的名字?

腦中一浮現這個出於好奇的疑問,他才發現,原來他竟然為忘記。

從兩萬人裡脫穎而出的前五十名,必然是優秀的。而且,高豐雖然號稱不拘學歷,但事實 證明,從名校出來的人,絕大部分比三流大學以下出來的人,在各個方面都優秀得多。並 不是說三流大學就沒有人才,但比例向來偏低,就算能擠入前五十名,所佔的比例應該是 低到一個極點就是了。

那麼,那位聲稱學歷不太過關的女士,芳名大概沒什麼機會出現在這些檔案裡了。

有點可惜呢。他還記得她,但她卻沒有機會進高豐了。就算想徇私,也得她先考進前五十 名,他才好開後門不是?不過話說回來,既然能進前五十,也就沒有開不開後門的問題了 ,因為這些人都一定會被高豐錄取……

這次招考,將會錄取兩百五十人;後兩百名,將會分配到各個事業體裡;而前五十名則會 留在高豐總部,是高豐真正打算重點栽培的高級儲備人才。

這五十人,日後將有機會參與高豐的決策,重要有能力,成就將不可限量,甚至有機會在 一二十年後成為高豐的總裁,以及,僅次於創始人的大股東。

所以樓然很重視,將在星期五那天用一整天的時間,帶領各部門高級主管親自做最後的面 試,正好也讓各個主管趁機瞭解這些新進人員的特長與性格,有看上眼的,當天就直接分 配過去,既省事又有效率。

雖然覺得她不可能會在這份名單裡,但心底總還帶著點希冀……

帶著這樣的情緒,他開始翻閱檔案時有些心不在焉,每張照片只掃了一眼,只要是男的, 或者不是她,便草草看過……好吧,他當然會看第二遍時很慎重的對待每一份資料;但現在 ,他只想滿足好奇心……那位女士到底有沒有在這五十名之內?如果有,那她到底叫什麼名 字?

大概,他只是想知道她的名字吧?所以才會這樣的尋找。

然後,五十張大頭照都看過了,果然沒有她。

「請問,這些檔案有問題嗎?」人事經理還站在老闆面前沒有離開,看老闆表情有些不對 勁,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所以怯怯地、小聲地問著。

「除了這五十個人,其他那些通過初試與筆試的人,已經從這星期一開始安排複試,其有 三百七十三人,而我們會從其中錄取兩百人。每天安排七十五個人道人事部面試,有四個 小組的人來面試他們。在這周之內,可以全部面試完,下週五之前就可以通知錄取的人過 來參加職訓了。」

「那三百七十三人的檔案呢?」

「呃,在人事部……各個面試小組那裡。」完全沒想到大老闆會對那些普通的應徵者感興趣 ,人事部經理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話都說不流暢了。

「等一下你把那些檔案傳到我的信箱。」沒有多做解釋,直接下令。

「是。我回辦公室馬上寄給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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