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录 |注册

楼主: ★蓝羽★
打印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长篇] 《孔雀森林》感人爱情小说 (完)06/04 更新

[复制链接]
★蓝羽★
2012-4-6 04:00 PM
本帖最后由 ★蓝羽★ 于 2012-4-6 04:09 PM 编辑

《孔雀森林》第四章 Martini先生

小云给我的感觉很好,而且我很感激她并没有追问我选孔雀的理由。
    我知道她不是忘了问,只是不想问而已。   
    日后每当荣安提议要到Yum去坐坐时,只要我手边不忙,便会答应。
    到了Yum后,一来不太会喝酒;二来酒的价钱比较贵;
    三来怕随便点个酒结果发现它代表欲求不满寂寞难耐之类的意思,
    所以我干脆点咖啡。
    小云依然亲切,总是抽空跟我们闲聊,聊久了便觉得算得上是朋友。
    也知道店里唯一的女服务生叫小兰。   
    后来发生了一件意外:荣安的腿断了。
    荣安在工地的宿舍是货柜屋改装的,架在两层楼高的位置。
    台风来袭时货柜屋被吹落至地上,然后翻滚了一圈,
    在里面的他就这样断了左腿。
    我听到消息后到医院看他,除了身上有一些擦伤外,
    左脚已上了石膏,可能得在医院躺上两个礼拜。   
    「我突然从床上腾空飞起,眼睛刚睁开,便撞到天花板的日光灯。」
    荣安躺在病床上,左脚高高吊起,神情不仅不萎靡,反倒还有些兴奋。
    「然后地板不断旋转而且越来越大,匡的一声我又撞到地板。」
    我递给他一颗刚削完皮的苹果,他咬了一口苹果后,嘴巴含糊说着:
    「我看到我的一生像快转的电影一样,一幕一幕在眼前快速掠过。」   
    『喔?』我觉得很新奇。
    「影像变化虽快,但每一幕都很清晰。我还看到好多人,包括国中时
     的老师、高中时暗恋的女孩等等,都是我生命历程的重要人物。」
    『这些影像是彩色的还是黑白的?』我问。
    「黑白的。」荣安哈哈大笑,「因为我肝不好,所以人生是黑白的。」
    我突然不想同情躺在病床上的他。   
    「你知道我还看到谁吗?」荣安说。
    『谁?』
    「后来我看到了你,看到你身边没有女朋友陪伴,一个人孤伶伶的。
     我突然觉得肩膀有股力量,于是在黑暗中爬啊爬的,就爬出来了。」
    『这么说的话,我算是你的救命恩人啰?』
    「算是吧。」
    荣安说完后,双眼看着天花板,很累的样子。   
    把手中的苹果吃完后,他转头看着我,又是一阵傻笑。
    『还吃不吃苹果?』我说,『我再削一个给你。』
    「好啊。」他点点头。   
    荣安住院那些天,我每天都会去陪他,反正医院就在学校附近。
    有时我还会带书去待上一整个下午,如果书看完了无事可做,
    就拿起笔在荣安左脚的石膏上推导式子。
    说来奇怪,在石膏上推导方程式时特别顺畅,
    很多以前没办法克服的难题都已迎刃而解。
    我怀疑爱因斯坦是否也有朋友断了腿以致他可以推导出相对论。   
    连续过了几个没有荣安来骚扰的晚上,我开始闷得发慌。
    一个人骑上机车,骑往运河边的Yum。
    「咦?」小云有些惊讶,「今天你一个人?」
    『嗯。』我点点头。
    吧台边虽然只稀稀落落坐了三个人,但我还是习惯坐在左侧角落。   
    小云端来一杯咖啡,然后问:「荣安呢?」
    『他的腿断了,不能来。』我说。
    「呀?」她很紧张,「发生了什么事?」
    我稍微解释一下荣安的状况,并拿起吧台上的火柴盒充当货柜屋,
    然后将火柴盒摔落、翻滚。
    『他的腿就这样断了。』我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竟然只有断了腿而已。」小云说。   
    我左手端着咖啡杯,嘴唇离开杯缘,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她,说:
    『我也觉得只断了腿真是可惜。』
    「我不是这个意思。」小云突然醒悟,急忙摇摇手,「我的意思是,在
     那种状况下,应该会受更重的伤,所以只断了腿是……」
    『没有天理?』
    「不。」她的脸开始涨红,「那叫不幸中的大幸。」
    『原来如此。』我继续喝了一口咖啡。   
    「喂。」过了约一分钟,小云说:「你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却故意
     要误解我的意思。」
    『没错。』我放下咖啡杯,笑了起来。
    小云也跟着笑,笑了几声后,她说:「你跟荣安的味道不太一样。」
    『是吗?』我很好奇。   
    「他是那种典型的学工程的人,而你身上的某部分有我熟悉的气味。」
    『什么气味?』我闻了闻腋下。
    「不是身上的味道啦。」小云笑了笑,「我不会形容那种气味,只知道
     你的气味和我求学时身旁的人的气味有些类似。」
    『妳念什么的?』
    「企管。」
    我微微一惊,试着端起咖啡杯伪装从容。                                                               
    「看你的反应,好像你有熟识的人也念企管?」小云的眼睛很利。
    『嗯。』我含糊应了声。
    「该不会是你的女朋友念企管吧。」
    我睁大眼睛,缓缓点了点头。
    「你又来了。」小云笑了起来,「接下来你是不是要说:你们曾经山盟
     海誓,可是现在劳燕分飞,于是你只能在pub里舔拭伤口?」
    小云越说越开心,但我的眼睛却越睁越大。   
    她看我睁大了眼睛一动也不动,便伸出右手在我面前挥了挥,说:
    「不要再玩了,这样不好笑。」
    『我不是在玩。』我眨了眨发酸的眼睛。
    「难道……莫非……」轮到她的眼睛睁得好大,「真让我说中了?」
    『嗯。』我苦笑了一下。
    「对不起。」她吐了吐舌头。
    『没关系。』   
    小云似乎有些尴尬,露出不太自然的微笑后,说:
    「今天让我请客吧,不然我会良心不安。」
    『好啊。』我说,『不过我还要来一杯Martini。』
    「你趁火打劫。」
    『妳忘了吗?』我说,『我是选孔雀的人。』   
    她在加了冰块的调酒杯里倒入琴酒、苦艾酒,用酒吧长匙快速搅一搅,
    然后把冰块滤掉,倒进刚从小冰箱里拿出来的鸡尾酒杯,
    最后再加一颗红橄榄便算完成。
    「为什么点Martini?」小云问。   
    『我常看到有人点,所以想喝喝看。』
    「马汀尼确实是一杯很有名的鸡尾酒,甚至可以说是名气最大。」
    小云说,「不过我的意思是:你为什么要点“酒”?」
    『既然聊到了我的前女友,我想酒应该会比较适合我的心情吧。』
    我喝了一口Martini,只觉得满口冰凉。   
    小云走回吧台中央,一个打条领带戴着银框眼镜的男子也点了马汀尼。
    「麻烦dry一点。」他说。
    她有意无意地朝我笑了笑,然后又调了一杯Martini给他。
    我拿起手中这杯不知道是dry还是wet的Martini,慢慢喝完。
    「越dry的Martini,表示苦艾酒越少。」
    一抬头,小云已站在我面前,脸上挂着微笑。   
    吧台边只剩下我和另一位点Martini的男子。
    他算安静,通常一个人静静抽着烟,弹烟灰的动作也很轻。
    店内还有两桌客人,聊天的音量很小,有时甚至同时闭嘴聆听音乐。
    小云在吧台内找一些诸如擦拭杯子的闲事来做,左晃右晃。
    有时晃到我面前,但并没有开口,我猜想她应该还是觉得尴尬。   
    『我不是来这里舔拭伤口,只是单纯喜欢这里的气氛。』
    在小云第三次晃到我面前时,我开了口,试着化解空气中的尴尬。
    她没回话,停下手边的动作,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山盟海誓应该还谈不上,只是经常花前月下而已。至于劳燕分飞嘛,
     东飞伯劳西飞燕,意思是对的;不过我是孔雀,习惯东南飞。』
    我说完后,发现小云嘴边的微笑很自然,便跟着笑了起来。   
    『其实她研究所才念企管,大学念的是统计。』我说。
    「我一直念企管。」小云终于开口,「研究所也是。」
    『喔?』
    「想不到吧。」她笑了笑,「一个女酒保竟然是研究所毕业。」
    『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
    小云拿了一小碟点心放在我面前。   
    『她和我一样,都是成大的学生。』我说。
    「我也是耶。」她说。
    『那么或许妳认识她吧。』
    「或许吧。」
    小云耸了耸肩,脸上一副你不说我就不问的表情。   
    『好吧。』我说,『看在免费的Martini份上,她叫柳苇庭。』
    「她高我一届,是我学姐。」小云说,「我们还满熟的。」
    『真的吗?』我很惊讶。
    「嗯。」她点点头。
    『真巧。』我说,『妳哥哥是荣安的朋友,妳学姐是我的前女友。』   
    「麻省理工学院的索拉波做了一个研究,在美国随机选出两个人,并
     假设平均每人认识一千人,那么这两人彼此认识的机率只有十万分
     之一,可是这两人共同认识某个朋友的机率却高达百分之一。」
    『假设平均认识一千人?』我说,『好像太多了。』
    「也许吧。」小云笑了笑,「不过这个研究的重点是说,两个完全陌生
     的人若不小心碰在一起,结果发现彼此有共同认识的朋友,似乎并
     没有想象中的困难。」   
    『妳这种讲话的口吻跟她好像。』我笑了笑,『如果她这么说,我一定
     会叫她把平均认识一千人的假设减少,重算机率后再来说服我。』
    「那她会怎么反应?」
    『她应该会笑一笑,然后叫我不必太认真。』
    「我想也是。」小云说,「她的脾气很好,在系上一直很受欢迎。」
    『是啊,她确实很好。』
    端起酒杯,嘴唇刚接触杯缘,才想起Martini早就喝光了。
    我不把酒杯放下,任由它贴住嘴唇。   
    「我好像应该再请你喝一杯。」小云说。
    『为什么?』我把酒杯放下。
    「因为我又让你想起你想忘掉的事。」
    『没关系,这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我勉强笑了笑,『而且……』
    「嗯?」
    『也忘不掉。』   
    小云和我同时沉默了下来。
    我几乎可以听见那位点Martini的男子抽烟时的呼气声。
    「再调一杯Martini给你吧。」
    她先打破沉默,然后很快又把一杯Martini放在我面前,说:
    「从现在开始,我把嘴巴闭上,一句话都不说。」
    说完后,她立刻用左手摀住嘴巴。   
    我静静喝酒,速度很慢,回想以前跟苇庭在一起的时光。
    那确实是段快乐纯真的日子,即使后来不太快乐、有点失真。
    虽然常会觉得这些回忆好像已是上辈子的事,离现在的我很遥远,
    但那些清晰熟悉的感觉却始终没有降温。   
    我应该早就把这第二杯酒喝完,但右手还是机械式举杯、碰唇、仰头。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当我回神时,吧台边只剩我一人,
    另两桌的客人也不见了。
    我起身对小云说:『我走了。』
    移动时脚步有些踉跄,不知道是酒精的缘故,或是坐太久两腿发麻?   
    小云还是用左手摀住嘴巴,右手跟我挥挥手表示告别。
★蓝羽★
2012-4-6 04:10 PM
  《孔雀森林》第四章 Martini先生


荣安出院了,不过还得拄着拐杖一段时间。
    而且在工地的宿舍重新修建好之前,他得一直住我那里。
    我每天一大早骑机车载他到工地上班,回来睡个回笼觉后再到学校。
    有时他同事会顺路在下班时送他回来,有时我还得特地去接他回来。   
    荣安出院后第三天晚上,我载着他到Yum。
    小云刚看到荣安拄着拐杖时吓了一跳,后来发现他已经没什么大碍,
    便觉得好笑。
    这晚荣安和小云都很健谈,我的话比较少。
    还有一件不太重要的事,我又看到上次那个点Martini的男子。   
    荣安出院后的第五天下午四点左右,我在学校接到荣安的电话。
    「喂,来载我。」他说,「今天没什么事,我想早点走。」
    『还不到下班的时间,你太混了吧。』我说。
    「反正我是病人,不会有人说闲话的。」
    我挂掉电话,放下手边的事,有点不太情愿地骑车去载他。   
    我花了20分钟到他的工地,再花了20分钟载他回家。
    到了家门口,车子不熄火让他先下车,因为我还要到学校。
    他下车时,身体会稍微往右倾斜,先让右脚接触地面,等站稳后,
    左手腋下夹着拐杖、右手扶着车后座,左脚再离开车。
    这几天他一直是这么下车的,动作不太顺畅时我才会帮他一把。   
    「喂!」荣安的右脚刚接触地面,右手突然猛拍我肩膀,「你看!」
    顺着他平举的拐杖往左前方一看,视线只搜寻两秒,
    便在20公尺外电线杆旁,看见苇庭。
    她好像是被从某户院子里探出头的黄花吸引住目光,于是驻足观望。   
    我楞楞地看着她。
    原本以双脚和坐在座垫上的屁股稳住机车重心,但不知不觉站起身,
    屁股离开座垫后,机车失去重心,向右倾倒。
    「啊!」荣安大叫一声,因为他的右脚才刚站稳,左脚尚未离开车子。
    幸好他的反射动作够快,右脚单足往后弹跳。
    可是弹跳了三下后便失去重心,一屁股往后坐倒在地上。
    「唉唷!」他又叫了一声。   
    机车摔落地面的撞击声和荣安的呼叫声,惊醒了苇庭。
    她转头朝向声音传来处,正好与我四目相接。
    她的眼神显得很惊讶,甚至有些不知所措。
    我也不知所措。
    我和她只是站着对看,没有其它的动作和语言。
    倒地的机车引擎持续发出低沉的怒吼,只是声音比平常微弱。   
    有多久了呢?已经过了多久了呢?
    我到底有多久没看到苇庭了呢?
    一时之间忘了现在是何时,更忘了她离去的时间点。
    直到荣安挣扎着站起身,然后走过来低下身把机车熄火,
    这个突然消失的声音反而弄醒了我。   
    我转头看了荣安一眼,问:『没事吧?』
    「还好。」他笑了笑,并试着把机车扶起。
    他的左脚无法当施力时的支撑点,因此试了两次都没成功。
    『就让它躺着吧。』我淡淡地说。
    荣安看了我一眼,没多说什么,便拄着拐杖走到家门,开门进去。   
    我移动一下脚步,右小腿肚传来一阵痛楚,可能是机车倒地时刮伤了。
    顾不得腿上的疼痛,蹲下身把机车扶起,只觉得机车比平常重。
    用尽吃奶的力气扶起机车,放下支撑架,让它先站稳。
    「还好吗?」苇庭说。
    一转头,苇庭已来到跟前。
    『妳问的是车子?』我说,『还是人?』   
    「说真的。」苇庭又问,「你还好吗?」
    『说真的。』我回答,『我还好。』
    本来双方都处于一种极度尴尬与陌生的状态,
    但同时说了以前的口头禅后,似乎又带回来一点熟悉的感觉。
★蓝羽★
2012-4-6 04:10 PM
  《孔雀森林》第四章 Martini先生

『妳怎么会在这里?』我问。
    「今天跟同事到台南出差,刚办完事,我便一个人走走。」她说。
    根据以前上《性格心理学》所获得的知识,如果她用「到台南」而非
    「回台南」的字眼,那就表示台南对她而言,并不是类似家的感觉,
    起码可说已不再那么熟悉。
    我突然很感慨,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住这?」她指着刚刚荣安进去的门。
    『嗯。』我点点头,『我搬进这里后三天,妳便到台北工作。』
    「哦。」她微微沉思,「那你也住了三年多了。」
    『是吗?』
    「怎么你连自己住多久都不晓得呢?」
    苇庭笑了笑,笑容虽甜美,却带点客气的成分。   
    我开始在心里计算着有多久没见过她的笑容。
    要升上博一之前的七月搬进这里,要升上博二之前的八月我们分手,
    现在是我念博四上学期的十月,这样算起来的话……
    『原来已经两年两个月了。』我叹口气说。
    苇庭先是一楞,然后低声说:「是呀。」   
    我们不知道该聊什么话题,只好沉默。
    我觉得杵着不是办法,邀她进家门也很唐突;
    但若就此道别,我担心往后的日子里会有悔恨与遗憾。
    天人交战了一番后,我说:『妳待会有事吗?』
    「嗯。」她点头说,「七点还有一个饭局。」
    『现在才五点,』我看了看表,『我们到安平海边看夕阳好吗?』
    她沉吟一会后,说:「好。」   
    正准备掏出车钥匙发动机车时,听见她说:「有件事我想先说。」
    『什么事?』我问。
    「我们很久没见面了,或许会有很多话想聊聊。」她看了我一眼,
    「但就只是聊聊,希望……希望你不要有过多的联想。」
    她说完后,脸上有歉然的笑。
    我心里重重挨了一记闷棍,下意识握紧手中的钥匙。   
    钥匙微微刺痛手心时,我猛然想起苇庭是选羊的人。
    她这么说是不希望我因为她答应一起看夕阳而产生可能复合的念头,
    于是先把话说清楚以避免我失望甚至再度受伤。
    我能体谅苇庭,也知道这是选羊的人的善意。
    但不管我是否存在着一丝想复合的奢望,她这么说都会刺伤我的自尊。
    虽然我选的是孔雀而不是老虎,可是我仍然有强烈的自尊心。   
    自尊被刺痛后,心里反而坦然,这才想起有件事要把它完成。
    『请妳稍等一下,我去拿个东西。』
    我开门进去,跑步上阶梯,直接到楼上的房间。
    荣安正躺在床上看书,发现我突然闯入,吓了一跳。
    我整个身子趴下,视线先在床下搜寻一番,再伸进右手拿出一个袋子。
    荣安张大嘴巴欲言又止,我没理他,拿了袋子便往楼下跑。   
    我将那袋子放入机车的置物箱,发动车子。
    「我该怎么坐呢?」她没上车,表情有些为难。
    『怎么坐?』我瞥见她穿了条裙子,便说:『就直接侧坐啊。』
    「可是在台北侧坐要罚钱。」
    『大姐,这里是台南。』我说,『而且妳以前也常侧坐。』
    「哦,我都忘了。」她笑了笑,「上台北后,就没坐过机车了。」
    说完后,她上了车,用右手手指轻轻勾住我裤子上的皮带环。   
    机车起动后,她问我刚刚为什么叫他大姐?
    我笑了笑说没什么,只是顺口而已。
    可能因为我是选孔雀的人,当知道再怎么表现都无法挽回她时,
    于是无欲则刚,反而更自在随性地面对她;
    而她是选羊的人,为了避免我自作多情,于是处处小心翼翼保持距离。   
    就以现在而言,她只用一根手指头勉强保持与我之间的接触。
    先不说当我们是男女朋友时,她总是从后座环抱着我的腰;
    即使是第一次载她时,起码她的右手还会搭在我右肩上。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说:『到了。』
    「谢谢。」她说。
    然后她左脚踩着排气管当支点,右脚轻轻落地。                                                               
    脑海里清晰浮现第一次跟她来时,她跳下车、快步奔向沙滩的情景。
    虽然之前总共来过五次,从来没有一次看到夕阳,但她仍会除去鞋袜,
    在沙滩上赤足行走,并任由海浪拍打脚踝和小腿。
    我瞥了她的脚一眼,她蹬着一双鞋跟并不算低的黑色皮鞋,
    小腿裹了淡茶色的丝袜,这样大概不可能会再除去鞋袜吧。
    沙滩依旧被海水弄成深浅两种颜色,她踩在浅色的沙滩上,踏步甚轻,
    生怕不小心弄脏鞋袜。   
    『终于看到夕阳了。』我转头朝向西边,海上的夕阳一团火红。
    「是呀。」她也转头,「终于看到夕阳了。」
    是啊,看到夕阳了,然后呢?会觉得浪漫吗?
    感情若不在,费尽心思摘下来的星星大概也不会闪亮。   
    「你的学业如何?」苇庭问。
    『还过得去。』我说,『妳呢?工作顺利吗?』
    「刚开始到台北时不太适应,现在好多了,也渐渐有了成就感。」
    『恭喜妳。』
    「谢谢。」她笑了笑,「那你其它方面吗?」
    『其它方面?』   
    「我现在有男朋友。」她看我似乎不懂她的意思,便又开口。
    『喔。』我说,『如果是这个意思,我现在没女朋友。』
    「都没对象吗?」她问。
    『目前还没。』我说。
    「为什么不找呢?」
    『课业太忙。』
    「可是……」
    『妳还是喜欢追问一连串的问题。』我打断她,『这种问题对妳来说,
     难道有特殊的意义吗?』
    她楞了一下,然后说:「对不起。我没别的意思。」   
    虽然有些不高兴,但我突然想到:
    在今天的重逢中,我发觉她每一方面或多或少都变了;
    唯独不太识相地追问问题的方式,竟然跟我们第一次交谈时相同。
    想不到我反而因为这种被惹毛的感觉而找回当初的她。
    越想越有趣,不禁露齿而笑。
    她看我突然由不高兴变成开心,可能觉得很纳闷,便盯着我瞧。   
    『妳男朋友一定很浪漫吧。』我轻咳了两声,试着转移话题。
    「算是吧。」她说,「他曾在情人节送我九百九十九朵红玫瑰。」
    『真是大手笔。』我说。
    「数量倒是其次,但他让我觉得他很用心。」
    『用心?』我将左手放在耳边假装讲电话,『喂!请问是削凯子花店
     吗?我是冤大头先生。麻烦你送九百九十九朵红玫瑰到某某公司,
     并附张卡片写上:柳苇庭小姐收。钱我会再跟你们算。』
    我放下左手,看了看表后,说:『只要有钱,不用一分钟就搞定了。』   
    她听出我话中的刺,脸色一沉,说:
    「或许你觉得我肤浅,但对收到这么多朵玫瑰的我而言,我很开心,
     也觉得他很用心,这就够了。」
    『如果有个人花了一个星期时间,剪了九千九百九十九张九公分长、
     四公分宽的红色卡片,并在卡片写上:玫瑰花。妳觉得他用心吗?』
    「嗯。」她点点头,「这样当然很用心,而且也很浪漫。」
    『与九百九十九朵红玫瑰相比呢?』
    「这不能相提并论。不过若是我收到那些卡片,会多了份感动。」   
    『是吗?』我说,『妳确定?』
    「我确定。不过这个人一定不是你,你从来就不浪漫,一向都是。」
    她说「一向都是」时,甚至加强了语气。
    『是因为我是选孔雀的人吗?』
    她没回答;但也没否认。   
    我以跑百米的速度冲到机车旁,拿出那个袋子,再跑回她身旁。
    打开袋子,右手伸进去抓了一大把,然后洒向天空。
    一张张红色小卡片在空中慢慢飘落,苇庭的眼神显得很惊讶。   
    『这里总共有九千九百九十九片,我花了一个星期完成,本来打算在
     三年前的情人节送妳的。』我一面说,一面伸手抓卡片,洒向天空,
    『我买不起九千朵玫瑰,只好用红色卡片代替,我知道这样很天真,
     甚至是愚蠢,但我只想让妳知道我的用心。』
    我越说越急,越抓越多,越洒越快,隔在我和她之间已是一团红影。   
    苇庭始终站着不动,大约有十几张卡片安稳地落在她的头发和身上。
    有时从空中、有时从地下、有时从头发、有时从身上,
    她或拿或抓或捡了一张又一张卡片,一次又一次看着上面的字。
    然后她看着我,我发觉她的眼里有泪光,于是我停止所有的动作。
    当空中飞舞的最后一张卡片落地后,她终于泪如雨下。   
    我低头看了看袋子里,大概还剩下几十张卡片。
    双手抓起最后这些卡片,背对着她,转身面对即将沉没的夕阳。
    仰起头,张开双臂,用力洒向天空。   
    在那一瞬间,我觉得我好像一只正在开屏的孔雀。      
                           
★蓝羽★
2012-4-6 04:12 PM
  《孔雀森林》第四章 Martini先生


夕阳下山后,我立刻载苇庭赶她七点的饭局。
    一路上我们完全没交谈。
    上车前她眼角还挂着泪;到达餐厅时眼睛虽微红,但不再有泪光。   
    看了看表,才六点半,但我觉得气氛沉重得让我一分钟也待不住。
    我说了声保重,她回了声你也是。
    没有不舍、惆怅、缱绻或其它足以令人觉得荡气回肠的告别语言。
    顶多只有挥挥手吧,我想。   
    回到家时也还不到七点,荣安仍然躺在床上,看到我时又吓了一跳。
    『一起吃饭吧。』我说。
    「我还是不要当电灯泡好了。」他说。
    『没有电灯泡,就只有我跟你。』我说。
    他微微一楞,便起身跟我出去吃饭。   
    吃完饭,荣安找借口待在楼上的房间,我一个人在楼下看电视。
    右手拿着遥控器,频道先递增到Maximum,再递减到Minimum。
    然后周而复始。
    直到眼睛有些睁不开,才关掉电视,走出房间来到院子。
    楼上房间的灯熄了,荣安应该睡了吧。
    我只犹豫三秒钟,便跨上机车,往Yum的方向疾驶。   
    小云看到我一个人走进来,不发一语直接坐在吧台左侧角落。
    「荣安又出事了吗?」她走近我,小心翼翼地问。
    『没有啊。』我说,『他只是在睡觉而已。』
    「哦。」小云应了声,表情有些古怪。   
    我心下恍然。
    因为我总是和荣安来这里,除了荣安住院时以外,但也只有那么一次。
    所以小云看我这次又独自一人,才会认为荣安可能又出状况。
    『我要跟荣安说妳诅咒他出事。』
    「你别想再敲诈我。」她笑了笑,「还是喝咖啡吗?」
    我摇摇头,然后说:『我想先问妳一个问题。』
    「你问吧。」   
    『妳还记得妳跟我说过的麻省理工学院索拉波的研究吗?』
    「当然记得。」她说,「他的结论是:当两个完全陌生的人碰在一起,
     结果发现彼此有共同认识的朋友,并没有想象中困难。」
    『如果曾经熟识后来却变陌生的两个人,不小心重逢的机率是多少?』
    「我不知道。」她想了一下,「不过这机率应该也是比想象中要高。」
    『我想也是。』   
    「为什么问这个问题?」
    『我今天碰到妳学姐柳苇庭了。』
    小云吓了一跳,不仅没接腔,也不知道要作何反应。
    『我要一杯Gin Tonic。』我说。
    「好。」她说。   
    小云调好一杯Gin Tonic放在我面前,笑了笑后便退开了。
    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听见有人说:「Gin Tonic是寂寞的人喝的酒。」
    我转过头,又看到那位点Martini的男子。
    『是啊。』我说。
    他牵动嘴角,做出微笑的表情,可惜有些僵硬。
    他嘴角附近的肌肉好像生锈的铁门,一旦拉动彷佛可以听到轧轧声。   
    在Pub的吧台边,一位陌生的男子先跟你说话的机率是多少?
    如果我是女的,机率一定很高。
    但我是男的,所以机率应该很小吧。   
    我低头默默喝着酒,Martini先生(姑且这么叫他)也不再跟我说话。
    本来以为胡思乱想一些机率的问题可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可是机率跟统计有关,统计又跟苇庭有关,所以我还是避不了。
    试着让脑袋放空,但脑袋却越放越重,压得我抬不起头来。
    叹了一口气后,店内音响传来的钢琴旋律嘎然而止。   
    我缓缓抬起头,小云已站在我面前。
    再环顾四周,店里的客人竟然只剩下我一个人。
    「想听新鲜的钢琴声吗?」她说。
    『新鲜的钢琴声?』我很疑惑。   
    小云走出吧台,到角落的钢琴边,背对着我坐了下来,掀开琴盖。
    试弹了几个音后,便开始弹奏一首曲子。
    旋律很轻柔,软软凉凉的,有点像正在吃麻糬冰淇淋的感觉。
    一曲弹完后,她刚转头看着我,我立刻说:『encore。』
    她笑了笑,点点头,又转过头去。
    我又吃了另一个麻糬冰淇淋。   
    「我弹得如何?」
    最后一个音还在空气中游荡,她的手指尚未离开琴键,便问了一句。
    『不好意思,我不懂钢琴,只觉得很好听。』
    「这就够了。」
    她站起身,放下琴盖。                                                               
    『妳真是令人猜不透。』我说,『没想到妳钢琴弹得这么好。』
    「兴趣而已,从小就喜欢弹。」她说,「不过很久没弹了。」
    『虽然很久没弹,但妳不看谱还是可以弹得很好,真不简单。』
    她笑了笑,然后说:「我曾想过,如果有天我失去记忆,我应该会忘了
    所有的人和经历过的事,但我一定还会弹钢琴。」
    『是吗?』
    「嗯。因为钢琴不是存在于记忆,而是存在于灵魂和血液。」   
    她走进吧台内,边磨咖啡豆边说:「别喝酒了,我请你喝杯咖啡。」
    我点点头说谢谢。
    「研究所毕业后,我做过本行的工作,前后共三个。」
    她突然开这话题让我觉得错愕,但我仍然问:『后来为什么不做了?』
    「第一个老板很器重我,但同事看我学历高又是女生,便不能容我。」
    『会这样吗?』我说。
    「南部的人重男轻女的观念很重,就像我的第二个老板,他始终觉得
     女孩子念那么多书干嘛?我受不了这种歧视,没多久便辞职了。」   
    『那第三个工作呢?』
    「第三个老板常升我的职,最后叫我做他的特别助理。后来他暗示:
     只要我当他的小老婆,就不用辛苦工作,要什么有什么。」
    『这太过份了。』
    「我想通了,不管再怎样努力工作,别人也会认为我是靠美貌攀升。」
    她把刚煮好的咖啡端到我面前,笑着说:「咖啡好了,请用。」   
    「调酒是我的兴趣……」
    『妳兴趣还真多。』
    「我是选马的人,喜欢尝试新鲜的东西。」她笑着说,「既然工作做得
     不开心,而我又喜欢自由自在不想看人脸色,干脆就开了这家店。」
    『开店得看客人的脸色吧。』
    「我连老板都不甩,」她笑得很开心,「又怎么会在乎客人呢?」
    我点点头,笑了笑。
    「这家店我想营业就营业、要休息就休息,还满自在的。」她说,
    「如果哪天累了或腻了,干脆歇业或关门,好好去玩一阵子再说。」   
    『调酒师不好当吧?』我说。
    「叫酒保比较亲切。」她笑了笑,「我的专业技术还不太行,不过我
     很会跟客人聊天打屁哦。」
    『如果客人点了妳不会调的酒,那该怎么办?』
    「其实常被点到的鸡尾酒大概只有二十种,而我自己背得滚瓜烂熟的
     鸡尾酒有四十种,所以还可以应付。」她说,「万一碰到白目的客人
     偏要点稀奇古怪的酒,我就只好搬出法宝了。」
    『什么法宝?』   
    小云把食指贴住嘴唇比出嘘的手势,然后眨了眨眼,弯下身去。
    没多久又起身,把一本书放在吧台上,书名叫:Bartender Handbook。
    「这里面有几百种鸡尾酒酒谱。」她小声说。
    『原来如此。』我笑了笑,『算妳行。』
    「每次偷翻这本书时,都会让我觉得回到学生时代哦。」她说。
    『怎么说?』我问。
    「就像考试时偷看藏在抽屉里的书呀。」
    说完后,她呵呵大笑。我被她感染,也笑了起来。   
    我笑了许久,竟然觉得嘴巴有些酸,收起笑容,喝了口咖啡后,说:
    『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哪些?」
    『存在于灵魂的钢琴、差点成小老婆的工作、偷偷作弊的酒保等等。』
    「想转移你的注意力呀。」她说,「我成功了吗?」
    『很成功。』我说,『谢谢妳。』
    她微微一笑,没再说什么,便开始收拾吧台。   
    我想我该走了,起身结帐时,她却说:「有人帮你付了。」
    『是谁?』我非常惊讶,『难道是Martini先生?』
    「Martini先生?」她楞了一下,随即露出微笑,「这样称呼他不错,
     我也只知道他老是点Martini,其它一概不知。」
    『他为什么要请我?』
    「不知道。」她耸耸肩,「只知道你真幸运,酒钱有人帮你付,而我也
     请你喝咖啡。」
    『可是我现在饿了。』我笑着说,『如果还有人请吃饭就更幸运了。』   
    门口突然传来声响,荣安竟然推门进来!
    他走进来时,拐杖还被快阖上的门绊了一下。
    『你怎么来了?』我吓了一跳,『还有,你怎么来的?』
    「搭出租车来的。」他把拐杖靠在吧台边,找了位子坐下后,说:
    「我看你这么晚还没回家,以为你在这里喝醉了,所以来接你。」
    小云看了看我,露出诡异的笑,彷佛在说:你还嫌不够幸运?
    我也笑了笑,心头暖暖的。   
    「我还包了个羊肉炒饭,你要吃吗?」荣安说。
    我又吓了一跳,小云似乎也吓了一跳。
    荣安搔了搔头,吶吶地说:「我想你这时候大概会想吃羊肉吧。」   
    我果然是一只幸运的孔雀。                          
         
★蓝羽★
2012-4-6 04:13 PM
《孔雀森林》第五章 中国娃娃


天气开始转凉了。
    荣安的脚好了,又开始蹦蹦跳跳、莽莽撞撞,令人怀疑曾经受过伤。
    在常去的Yum里,偶尔会见到Martini先生。
    而我跟苇庭大概就这样了,不会再有新鲜的记忆产生;
    除非那个索拉波又算出什么稀奇古怪的机率。   
    我已经四年级了,也该认真准备毕业论文,我可不想念太久。
    于是待在学校的时间变长了,坐在电视机前的时间缩短了。
    但我和荣安还是常一起吃晚餐,偶尔他也会带宵夜到研究室找我。   
    有次我和他到家里附近一家新开的餐厅吃饭,一进门服务生便说:
    「请问你们有订位吗?」
    『没有。』我说。
    「这样啊……」服务生露出犹豫为难的表情,说:「请在这稍等。」
    然后他便往里面走进去。
    我和荣安低声交谈着没想到这家餐厅生意这么好的话题。   
    过了一会,服务生走出来对我们说:「请跟我来。」
    我们跟在他身后前进,发现整座餐厅空荡荡的,还有近20张空桌。
    正确地说,除了某桌有三个女客人外,只有我和荣安两个客人。   
    「明明就没什么人,干嘛还要问我们有没有订位?」荣安说,
    「生意不好又不是多丢脸的事。」
    『这老板一定是个选老虎的人。』我笑着说。
    「没错。」荣安也笑着说,「只有选老虎的人才会这么死要面子。」
    『是啊。』
    说完后心头一紧,因为我突然想起刘玮亭。   
    刘玮亭毕竟跟苇庭不一样,关于苇庭,我虽然会不舍、难过、遗憾,
    却谈不上愧疚。
    可是我想起刘玮亭时总伴随着愧疚感,这些年一直如此,
    而且愧疚感并未随时间的增加而变淡。
    当一个人的自尊受伤后,需要多久才会复原?
    一年?五年?十年?还是一辈子?
    如果这个人又刚好是选老虎的人呢?   
    这顿饭我吃得有些心不在焉,跟荣安说话也提不起劲。
    荣安没追问。
    或许他会以为我大概是突然想起苇庭以致心情陷入莫名其妙的谷底。
    我也不想多做说明。   
    吃完饭后,我到研究室去,有个程序要搞定。
    11点一刻,荣安打电话来问我有没有空?
    『干嘛?』我说。
    「带你去个地方玩玩,散散心。」他说得神秘兮兮,「不是Yum喔。」
    『我在改程序,需要专心,而不是散心。』我说。
    荣安又说了一堆只要一下下、明天再改不会死之类的话。
    我懒得跟他缠,便答应了。   
    20分钟后,荣安和一个叫金吉麦的学弟已经在校门口等我。
    金吉麦学弟小我一届,其实他不姓金、也不叫吉麦,金吉麦只是绰号。
    他曾在系上举办过乒乓球赛,并命名为:金吉麦杯。
    因为"金吉麦"实在很难听,大家便让他恶有恶报,开始叫他金吉麦。
    我与苇庭对打的那次系际杯乒乓球赛,金吉麦也有参加。   
    金吉麦很亲切地跟我说声:学长好,然后请我上车。
    原来是他开车载了荣安过来。
    在车上我们三人聊了一会,我才知道他现在和荣安在同一个工地上班。
    「学长。」金吉麦对我说,「带了很多张一百块的钞票了吗?」
    『什么?』我一头雾水。
    「我这里有。」荣安抢着说,「先给你五张,不够再说。」
    说完后荣安数了五张百元钞票给我。
    「到了。」金吉麦说。   
    下了车后,我发现方圆五十公尺内,没有任何招牌的灯是亮的。
    这也难怪,毕竟现在的时间大概是11点50,算很晚了。
    我们三人排成一横线向前走,金吉麦最靠近店家,我最靠近马路。
    只走了十多步,金吉麦便说:「学长,在这里。」
    我停下脚步,看见他左转上了楼梯,荣安则在楼梯口停着。
    往回走了两步,也跟着上楼梯,荣安走在最后面。   
    楼梯只有两人宽,约30个台阶,被左右两面墙夹成一条狭长的甬道。
    浓黄色的灯光打亮了左面的墙,墙上满是涂鸦式的喷漆图案。
    说是涂鸦却不太像,整体感觉似乎还是经过构图。
    爬到第13阶时,发现墙上写了四个人头大小的黑色的字:中国娃娃。
    还用类似星星的锐角将这四个字围住,以凸显视觉效果。
    正怀疑中国娃娃是否是店名时,隐约听到细碎的音乐声。                                                               
    我抬头往上看,金吉麦正准备推开店门,门上画了一个金发美女,
    鲜红的嘴唇特别显眼,神情和姿态像是抛出一个飞吻。
    门才刚推开,一股强大的音乐声浪突然窜出,令人猝不及防。
    我被这股音乐声浪中的鼓声节奏震得心跳瞬间加速,几乎站不稳。
    荣安在后扶住我,说:「进去吧。」   
    里面很暗,除了一处圆形的小舞台以外。
    舞台的直径约两公尺,离地20公分高,一个女子正忘情地摆动肢体。
    舞台上方吊着一颗球状且不断旋转滚动的七彩霓虹灯,
    映得女子身上像夕阳照射的平静湖面,闪闪发亮、波光粼粼。   
    我们在嘈杂的音乐声中摸索前进,听不见彼此的低语。
    终于在一张小圆桌旁的沙发坐下后,我才听见自己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四周散落十来张大小不等的桌子,形状有方也有圆,排列也不规则。
    但桌旁配的一定是沙发,单人、双人、多人的都有。
    就以我们这桌而言,我坐单人沙发,荣安和金吉麦合坐双人沙发。
    我们三人呈反L字形坐着,荣安靠近我,金吉麦在我右前方。   
    音乐暂歇,女子甩了甩发,露出妩媚的笑。
    有几个人拍手但掌声并不响亮,混杂在其中的几声口哨便格外刺耳。
    10秒后,音乐又再响起,女子重新舞动。
    荣安推了推我肩膀,然后靠近我说:「先点饮料吧。」
    我一看Menu便吓了一跳,连最便宜的泡沫红茶竟然也要180块。
    『这里的泡沫红茶会唱歌吗?』我说。
    「不会。」   
    我循声抬起头,一个穿着蓝色丝质衣服的女子正盯着我。
    她的头发不长也不短,刘海像珠帘垂在额前,却遮不住冰冷的眼神。
    在意识到她为什么站在我身旁之前,只觉得她的脸蛋、头发、身材、
    衣服等都充满柔软的味道,可是身体表面却像裹了厚厚的一层静电。
    若不小心接触这保护层,便会在毫无防备下被突如其来的电流刺痛,
    甚至发出哔剥的爆裂声。   
    「你到底要点什么?」她说。
    我终于知道她只是服务生,而且刚刚那句「不会」也是出自她口中,
    不禁觉得尴尬,赶紧说:『泡沫红茶。』
    说完后下意识搓揉双手,缓解被电流刺痛的感觉。   
    金吉麦看了看表后,笑着说:「这个时间刚好。」
    我也看了看表,刚过12点,正想开口问金吉麦时,音乐又停了。
    这次突然响起如雷的掌声,口哨声更是此起彼落,
    而且每个口哨都是又尖又响又长,似乎可以刺穿屋顶。
    跳舞的女子在掌声和口哨声中走下舞台,来到离舞台最近的桌子旁。   
    音乐重新响起,不知道从哪里竟然又走出来三个女子,不,是四个。
    因为有一个站上舞台,开始扭动腰臀;其余三个则分别走近三张桌子。
    先前的舞者离我最近,我看见她背朝我,正跨坐在一位男子腿上,
    随着音乐扭动腰、摆弄头发,背部露出一大片白皙。
    而另三个走近桌旁的女子,也各自选择一位男子,极尽挑逗似的舞着。
    这四个女子的舞姿各异,但都适当保持与男子的肌肤接触。
    或跨坐腿上;或勾住脖子;或搭上肩膀;或贴着额头。
    而她们在初冬午夜时的穿著,都会让人联想到盛夏的海滩。   
    我感觉脸红耳热、血脉贲张。
    荣安只是傻笑着,金吉麦则笑得很开心。
    我彷佛走进了另一个世界,而这个世界中没有语言和歌声,
    只有喧闹的音乐、扭动的身影、诡异的笑容和剧烈的心跳。                                                               
    有个黄衣女子往这里走来,将一个很大的透明酒杯放在桌上。
    杯子的直径起码有30公分,倒满两瓶酒大概不成问题。
    不过杯子里没有酒,只有七八张红色钞票躺在杯底。
    我略抬起头看着她,她说:「要吗?」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转头看了看金吉麦,只见他猛点头。   
    黄衣女子笑了笑,开始在我面前舞动起来。
    她将双手放在我头上,随着节拍反复搓揉我头发、耳垂和后颈。
    彷佛化身为听见印度人吹出笛声的眼镜蛇,她的腰像流水蜿蜒而下,
    也像藤蔓盘旋而上。上上下下,往返数次。
    然后她停了下来,双手搭在我肩膀,身体前倾,跨坐在我腿上。   
    从她舞动开始,我的肌肉一直是紧绷着,根本无法放松。
    当她跨坐在我腿上时,我吃了一惊,双手缩在背后做出稍息动作。
    后来她甚至勾住我脖子,我的鼻尖几乎要贴着她扬起的下巴,
    而我的眼前正好是她艳红的双唇。
    一股浓烈的脂粉香混杂少女汗水的气味,顺着鼻腔直冲脑门。
    我的视线偷偷往上移,看见她眼睛朝上,额头渗出几滴汗水。
    大约是20岁的女孩啊,也许还更小,一脸的浓妆显得极不相称。   
    我偷瞄她几次,她的视线总是朝上,因此我们的视线始终无法相对。
    这样也好,如果视线一旦相对,我大概连勉强微笑都做不到。
    只好试着胡思乱想去耗掉这一段男下女上的尴尬时光。
    我突然联想到,她好像是溺水的人,而我是直挺挺插入水里的长木。
    她双手勾住我并上下前后舞动的样子,
    像不像溺水的人抱住木头而载浮载沉?   
    「谢谢。」
★蓝羽★
2012-4-6 04:17 PM
《孔雀森林》第五章 中国娃娃


她停止动作,离开我的腿,直起身时淡淡说了一句。
    『喔?』思绪还停留在我是木头的迷梦中,便顺口说:『不客气。』
    「什么不客气!」金吉麦有些哭笑不得,不断对我挤眉弄眼。
    荣安拉了拉我衣袖,在我耳边说:「给一百块小费啦!」
    我恍然大悟,赶紧从口袋里掏出一百块钞票,放进她带来的大酒杯中。
    她没再说话,逆时针绕着圆桌走了半个圆,到金吉麦面前。   
    我有脱离险境的感觉,略事喘息后,转头跟荣安聊天。
    聊了一会后,我才知道这家店每晚12点过后,便有这种热舞。
    因为坚持着12点过后的规矩,再加上没有明显的违法情事,
    因此辖区警察也不会来找麻烦。
    「一百块小费是基本,但你若高兴,多给也行。」荣安说。
    我瞥见金吉麦轻松靠躺在沙发上,右手还轻抚那黄衣女子的背。   
    穿蓝色丝质衣服的女子将饮料端来,她对周遭一切似乎不以为意,
    即使黄衣女子正坐在金吉麦腿上热情舞动着。
    反倒我觉得有些羞愧,不敢正眼看她。
    她把饮料一一摆好后,便转身走人。
    喝了一口泡沫红茶,味道很普通,跟一杯卖10元的泡沫红茶没啥差别。   
    「赏妳一百块大洋。」
    金吉麦将一百块钞票放进大酒杯,并笑着跟黄衣女子挥挥手。
    「学长,放轻松啦。」黄衣女子走后,金吉麦笑着说:「这里不算是
     色情场所,你不会被抓进警察局的。」
    然后他说真正的色情场所,一般人消费不起却又心存好奇,
    所以这里刚好提供给生活在光明里的人一个接近黑暗的机会。
    「如果你不要这种特别服务,说“不”就行了。」
    听到他这么说,我才稍微安心。   
    看了看四周,有几桌的客人看起来像是大学生模样,甚至还有女生。
    他们还满悠闲自在的,似乎只是单纯喜欢这种热闹、新鲜与刺激。
    「嗨,你好。」一个红衣女子走近我,带着微笑。
    『不。』我说,并摇摇头。
    「好嘛。」她昵声撒娇,「没关系啦。」
    『这……』我不知所措,眼神转向金吉麦求援。
    没想到金吉麦反而笑着说:「我学长会害羞,妳要温柔一点。」
    女子嫣然一笑,放下一大一小两个杯子在桌上,然后在我耳边轻声说:
    「别紧张哦。」   
    不紧张才怪。
    她不像先前的黄衣女子视线总是向上,她跳舞时始终直视着我。
    如果我稍微偏过头,她的双手会捧着我脸颊,将我扳正朝着她。
    还好她并没有跨坐在我腿上,我还不至于太紧张。
    视线偷偷游移,瞥见桌上的一大一小两个杯子。
    大杯子的杯底躺了十多张钞票,其中竟然还有几张五百块的钞票;
    小杯子是普通的茶杯,装满了四四方方的冰块。   
    她突然停下来,从小杯子里拿出一个冰块,含在口中。
    然后她跨坐在我腿上,双手轻放在我肩上,脸慢慢贴近我。
    被火红嘴唇含着的白色冰块,滑过我右耳、右耳垂、右脸颊后往下,
    绕着脖子的弧度,经过喉结的高突,往上滑过左脸颊、左耳垂、左耳。
    沿路上,我不仅感受到冰块的冷,更感受到她鼻中呼出的热。
    而她嘴里更不时含糊发出嗯嗯啊啊的声音。   
    这就是她为什么会拿到五百块小费的必杀技吗?
    或许她认为这是种挑逗,但对我而言却是折磨。
    我浑身起满了鸡皮疙瘩。                                                               
    她终于离开我腿上,将口中的冰块吐在桌上,其实也只剩小冰角而已。
    我不等她开口,立刻掏出一百块钞票放进大杯子里。
    她说声谢谢,低头又将桌上的小冰角含进口中,然后拉开我衣服领口,
    将冰角吐进衣服内。
    我吓了一跳,突然觉得腹部一阵冰凉,赶紧拉扯衣服抖出那块小冰角。
    她咯咯笑着,视线转向荣安。
    「不。我怕冷。」荣安迅速站起身,「我要去上厕所。」
    说完一溜烟跑掉。   
    「来这里吧。」金吉麦说,「让我的热情融化妳的冰块。」
    红衣女子笑吟吟地点点头,走向金吉麦。
    我整理好衣服,越来越觉得这地方真的不适合我,开始如坐针毡。
    环顾四周,却发现几乎所有人都乐在其中;
    除了站在吧台旁那个穿蓝色丝质衣服的女子。   
    我不禁多看她两眼,发觉她只是斜靠在吧台,视线虽偶尔会四处游移,
    但没有任何的人、事、物可以吸引住她的目光超过0.1秒。
    震耳的音乐、舞动的女子,使这个空间的温度升高、空气也快速流动。
    所有人都在动,即使只是单纯听音乐的人,手指也会跟着打节拍;
    只有她,始终是冰冷的存在,一副天蹋下来也与她无关的样子。
    她就像乌鸦头上的白发一样突兀。   
    荣安从厕所回来了,我埋怨他不讲义气,竟然独自溜走。
    「没办法。」他说,「我不喜欢女孩子坐在我腿上动来动去。」
    『那你为什么带我来?』我说。
    「这地方是包商请我们来玩的,金吉麦那时也在。」荣安说,「我虽然
     不习惯这里,不过看其它人都很开心,所以猜想你也会开心。」
    我苦笑两下,说:『所以你这次才拉金吉麦来壮胆?』。
    「是啊。」荣安偷瞄了金吉麦一眼,「他在这种场合算是如鱼得水。」
    我也看了看金吉麦,但看不到他的脸,他的身影被一个绿衣女子遮住,
    只能看到他放在女子腰部的双手。   
    眼角余光瞥见一个女子正站在桌旁,我慌张地站起身,猛摇手说:
    『不。我不要。』
    匆忙起身时大腿碰上桌子,杯子摇摇晃晃后倒了下来,发出匡的一声。
    「你做什么?」她说,「我是来收杯子的。」
    这才看清楚她是穿蓝色衣服的女子,于是说:『我以为妳是……』
    她刚弯身用手将杯子扶正,但听到我的话后,立刻直起身子逼视着我,
    冷冷地说:「是什么?」   
    极度嘈杂的环境中,杯子撞击桌面的声音显得微不足道。
    但她说话的声音和语气,却一字一句清晰地钻进我耳里。
    我好像不只接触她的静电保护层,可能已经穿透保护层并冒犯了她,
    于是她释放出更高的电压、更强的电流。
    我觉得应该跟她说声对不起,但却开不了口。   
    她收拾好杯子,直接走开,不再理会依旧呆立的我。
    荣安拉了拉我,让我重新坐回沙发。
    我靠躺在沙发上,静静看着舞台上舞者的扭动,偶尔转头跟荣安说话。
    当任何想热舞的女子近身三步时,我立即摇手摇头并转身以示拒绝。
    荣安也是,只不过他的拒绝方式就是跑进厕所。
    金吉麦似乎来者不拒,我转头看他时通常看不到他的脸。   
    「给点专业精神好不好,拜托。」
    那是金吉麦埋怨坐在腿上的女子竟分心观摩舞台上舞者的舞姿。
    「同样的招式对圣斗士不能使用两次!」
    那是红衣女子再度坐在金吉麦腿上时,他说的话。
    金吉麦不断送往迎来,各种颜色的女子都曾一亲芳泽他的大腿。
    到后来我干脆连口袋剩下的三张百元钞票也给他。   
    我们在午夜两点离开中国娃娃,虽然外面天气冷,但我觉得神清气爽。
    不知怎的,我想起那个心理测验,便问金吉麦:
    『你在森林里养了好几种动物,马、牛、羊、老虎和孔雀。如果有天
     你必须离开森林,而且只能带一种动物离开,你会带哪种动物?』
    「学长,这个我大学时代就玩过了。」他回答,「那时我选老虎,因为
     老虎最威猛,会让我觉得最有面子。但是现在嘛,我会选别的。」   
    『你现在会选什么动物?』我又问。
    「孔雀。」他笑着说,「孔雀既高贵色彩又艳丽,如果带在身边的话,
     随时随地都会觉得赏心悦目。」
    我脑海里突然浮现几年前打系际杯乒乓球赛时,他兴奋地跟我说:
    「学长,我们赢了,进入八强了!」
    他那时候的笑容,跟刚刚女子坐在他大腿时的笑容,完全不同。   
    『你也选孔雀啊……』
    我说完这句话后,试图再多说点什么,却只能在心里叹一口气。
★蓝羽★
2012-4-6 04:28 PM
《孔雀森林》第五章 中国娃娃


 这一年快过完了,新的一年即将来到。
    过完耶诞后,旧的年便惹人嫌,所有人都迫不及待要送走它。
    跨年夜当晚,我和荣安跑到Yum去倒数计时。
    「10、9、8、7、6、5、4、3、2、1……」   
    「新年快乐!」
    新年的第一个一秒钟,我、荣安、小云三人互相道了声新年快乐。
    每次过新年大家都说这句,再怎么无聊的人也不会在新年说节哀顺变。   
    「时间过得真快,」小云说,「又是新的一年了。」
    「是啊。」荣安点点头,「我觉得小时候时间过得很慢,人长越大时间
     过得越快。」
    『一年的时间,对三岁小孩而言,是他人生的三分之一。但对二十岁
     青年而言,却是他人生的二十分之一。如果你已是七十岁的老人,
     那么一年的时间只不过是你人生的七十分之一而已。』我顿了顿,
    『所以年纪越大,一年对他而言感觉越短,当然觉得时间过得越快。』   
    「很有趣的说法。」
    我们三人闻声后同时转头,原来是Martini先生开了口。
    『谢谢。』我说,并朝他点点头。
    「新年快乐。」他举起杯子,向我们三人致意。
    「新年快乐。」我和荣安也举杯回敬,小云则只是挂着微笑说。   
    Martini先生今天又打了条领带,领带上画了个女人。
    我猜应该是毕加索的画,因为画里女人的脸蛋四分五裂,
    满符合毕加索的特色。
    很少看到领带的图案是用名画制成,我不禁多看了那条领带几眼。
    我突然想到,好像每次看到他时,他一定打了条领带。   
    「新年到了,祝你学业有成。」小云先对我说,然后告诉荣安:
    「祝你步步高升。」
    她又转头跟Martini先生说:「祝你……」
    「要押韵喔。」她还没说完,Martini先生便插进话。
    她笑了笑,想了一下后,说:「祝你跟你爱人,相爱到永恒。」
    「谢谢。」他说。   
    「你有爱人吧?」小云问。
    「曾经有过。」他回答。
    小云可能有些尴尬,偷偷朝我伸了伸舌头。
    我暗自觉得好笑,没想到她跟荣安一样,一开口就说错话。
    「那我改祝你……」她又想了一下,「今年找到爱人跟你海誓山盟。」
    「谢谢。」他终于笑了笑,「辛苦妳了。」
    小云脸上的表情像是松了一口气。   
    「如果真的找到爱人的话……」Martini先生举起杯子,叹口气说:
    「我只希望她不要再让我等。」
    他发现酒杯空了,说:「请再给我一杯Martini,麻烦dry一点。」
    小云点了点头,便开始为他调酒。   
    我思索Martini先生口中「爱人」的意思,是曾经有过的那个爱人?
    还是另一个全新的爱人?
    或许他觉得都无所谓,只要是一个不必等待的爱人就行。   
    那晚Martini先生待到很晚,当我和荣安离开Yum时,
    他还留在吧台边,一个人静静喝酒、抽烟。
    新的一年对我们而言是一个新希望的开始,但对他而言,
    似乎是另一种等待的开始?   
    过完新年没多久,荣安便调到屏东的工地。
    虽然从台南到屏东,火车的车程大约只有1小时15分,
    但他已经不能像在新化工地时那样,常常一下班便回到我这儿,
    然后隔天再从我这儿去上班。
    他大概只能放假时来找我了。   
    我得习惯荣安不再三天两头出现在我面前晃来晃去;
    小云也得习惯我一个人跑去泡Yum。   
    我跟自己相处的时间变多了,不小心养成自言自语的习惯。
    有一天我爬到楼上的房间,重看一遍墙上的字,又看了那片落地窗。
    忽然觉得窗外的树好像在跟我说话,我走近落地窗,将右耳贴着窗。
    『什么?你想要我搬上来?』
    『因为你希望可以常常跟人说话?』
    『既然你这么寂寞,那我就搬上来喽!』   
    所以我搬到楼上的房间。
    反正只是楼上楼下,而且又没人催促,我便慢慢搬,一样一样搬。
    不想拿走的通常是些小东西,包括那封情书,我通通塞进床底下。
    那封情书曾被我藏进楼上的房间,荣安常来时,我又把它拿到楼下。
    如今被丢入床下,命运算坎坷。   
    搬到楼上后的日子也没什么不同,倒是视野变好了、人也看得比较远。
    我很喜欢看着落地窗外的树,也喜欢跟他(她?)说说话。
    荣安第一次从屏东来找我时,看我搬进楼上的房间,着实吓了一跳。
    「你又遭受了什么打击?」他说。
    我不想理他,只叫他以后都睡楼下。   
    春天刚来临时,房东来拜访我,这是我第二次看见他。
    这些年来,我都是把房租直接汇进他银行户头,彼此从不见面。
    「咦?」他很惊讶,「想不到你搬到楼上了。」
    我笑了笑,点点头。
    「你应该注意到墙上的字了吧?」他说。
    『你也知道墙上有字?』我有些惊讶。   
    「嗯。」他点点头,「以前我租给一个年轻人,他搬走后我便看到了。
     我希望那面墙保持原状,便不再将楼上的房间租给人。」
    『是这样啊。』我说,『那我……』
    「没关系。」他笑了笑,「只要你不动那面墙,就可以继续住。」
    『其实我也在墙上写字。』我有些不好意思,『但我用的是蓝色的笔,
     以免跟原先黑色的字混淆。』
    他哈哈大笑,拍拍我肩膀,只说了声:「很好。」   
    临走前,他主动将我的房租调降五百块,并请我帮个忙,
    帮他把楼下的房间租出去。
    「房租大概是四千或四千五。」他说。
    『咦?』
    「如果来租的人你看得顺眼,房租就是四千;如果你没什么特别感觉,
     房租就是四千五。」
    我点了点头,心想这房东真性格。   
    房子毕竟是房东的,而且这里多住一个人也不会有多大的不便。
    如果荣安来找我,跟我在楼上挤一挤就得了。
    两天后,我便写好了十几张租屋红纸,贴在附近的布告栏。
    第三天开始,陆续有人来看房子,每当他们问我房租多少?
    『四千五。』我总是这么回答。                                                               
    一个礼拜过去了,来看过房子的人都没下文。
    我倒是无所谓,反正房东也是抱着随缘的态度,并不强求。
    如果房间一直租不出去,我甚至还会觉得高兴。
    坦白说,楼下的房间是套房,还有小客厅和厨房,月租四千五算便宜。
    四周的环境很好,又有院子,除了房子太老旧外,并没有明显的缺点。   
    贴完红纸后十天,我从学校回来的途中,瞥见几户人家的花朵正绽放。
    春天终于来了,我在心里这么说。
    到了家门口,一个穿蓝色衣服的女子背对着我,正站在门前。
    我停好车,犹豫了两秒,便从她身旁经过,拿出钥匙准备开门。
    「这里是不是有房间要出租?」蓝衣女子问。
    『嗯。』我点点头。
    「我可以看一下吗?」
    我打开门,说:『请进。』   
    我领她到楼下的房间,开门让她进去随便看看。
    然后我回楼上的房间把书本、研究报告放在书桌,再走下楼。
    她已经站在院子里,我有些吃惊。
    「房间还不错,而且这个院子我很喜欢。」她说,「房租多少?」
    『四千五。』我说。
    「很合理。」她说,「我租了。」
    没想到她会立刻决定,我毫无心理准备。   
    「这楼梯很有味道。」她说,「可以爬上去吗?」
    『当然可以。』我说,『我就住楼上。』
    她爬了五层阶梯,然后停下脚步,转过身仔细打量着我。
    我被她瞧得有些不自在,说:『如果妳觉得不方便,那……』
    「没什么不方便的。」她淡淡地说,再瞥我了一眼后,继续转身上楼。
    我觉得她讲话的语气好像听过,眼神好像看过,而那张脸也有些眼熟。   
    她在楼上四处看看,见我房门没关,便说:「可以参观吗?」
    『请便。』我在楼下说。
    她走进我房间,过一会出来说:「你到楼下房间想办法敲天花板。」
    『为什么?』我很纳闷。
    「先别管。」她说,「就拿个扫帚之类的东西,用力敲天花板三下。」
    我在院子找了只木柄扫帚,进了楼下房间,以木柄敲天花板三下。   
    「敲了没?」她似乎在楼上大声叫喊。
    『敲了。』我也大声回答。
    「用力一点。」她大叫,「再敲!」
    我吸口气,双手握紧扫帚的木柄,用力敲天花板三下。   
    等了一会,没听见她说话,便大声问:『好了吗?』
    「好了。」她说。
    我走出房间,她也走出房间身体靠着栏杆,低头看着我,说:
    「听过一首西洋老歌《Knock Three Times》吗?」
    『好像听过。』我仰起头说。   
    她心情似乎很好,开始唱起歌:
    「Oh my darling knock three times on the ceiling if you want me
     Twice on the pipe if the answer is no
     Oh my sweetness ……」
    唱到这里,用手拍了栏杆三下,再接着唱:
    「Means you'll meet me in the hallway
     Oh twice on the pipe means you ain't gonna show」   
    她停止唱歌,说:
    「这首歌是说男孩的楼下住了个喜欢的女孩,不过男孩并不认识她。
     他唱说如果女孩喜欢他的话,就在天花板敲三下;如果不喜欢,就
     敲两下水管。敲三下表示他们可以在走廊见面,敲两下的话……」
    她耸耸肩,「男孩就可以死心了。」   
    从她唱歌开始,我一直仰头注视着她,虽然纳闷,但始终没说话。
    「我念高中时非常喜欢这首歌,心情不好时就喜欢哼着唱。」她说,
    「没想到这首歌描述的情形,竟然很符合我们这里的状况。」
    『喔。』我应了声。
    「不过如果是你的话,」她说,「我大概会把水管敲坏吧。」
    我又看了看她,越看越眼熟。   
    「就这样吧。」她走下楼梯,「我会尽快搬进来。」
    我突然很想知道她是谁、是哪种人,心里莫名其妙浮现那个心理测验。
    来不及细想,便开口问她:
    『妳在森林里养了好几种动物,马、牛、羊、老虎和孔雀。如果有天
     妳必须离开森林,而且只能带一种动物离开,妳会带哪种动物?』   
    她停下脚步,人刚好在阶梯一半高的位置,说:「为什么问这问题?」
    我有些心虚,说:『只是突然想问而已。』
    她挺直腰杆,看了我一眼,然后说:「我选孔雀。」
    我吃了一惊,楞楞地看着她。   
    「怎么了?」她冷笑一声,「你是不是也要根据这个心理测验的结果,
     来认定我是贪慕虚荣、视钱如命的人?」
    『不。』我一时语塞,『我……』
    「这个心理测验我也玩过,孔雀代表金钱,对吧?」她继续走下楼梯,
    「我被嘲笑很久,无所谓了。」   
    我终于认出她了。
    她是中国娃娃里,那个穿蓝色丝质衣服的女服务生。
    那时灯光昏暗,交会的时间又不长,所以对脸孔并未留下深刻的印象。
    我想我现在会认出她,大概是因为那股似曾相识被电流刺痛的感觉。   
    她依然像乌鸦头上的白发一样突兀,难怪我可以认出她。
    而我对她而言,应该只是乌鸦身上的一根黑毛而已,
    她一定不记得看过我。
    不管怎样,我们有个共通点:都是选孔雀的人。   
    「你刚刚说房租多少?」她站在院子问。
    『四千块。』我回答。
    「是吗?我记得你好像说四千多。」
    『不。』我说,『就是四千块。』
    「好吧。」她说,「押金要多少?」
    『不用了。反正我不是房东。』   
    她看着院子里围墙边的花花草草,然后说:「春天好像来了。」
    『是啊。』我说。
★蓝羽★
2012-4-6 04:30 PM
《孔雀森林》第六章 右边的石头


蓝衣女子看完房子后,隔天便搬进来。
    她搬进来那天我跟她只匆匆打个照面,便各自去忙。   
    院子里多停放了一辆机车,应该是她的。
    但即使机车在,她却未必在楼下房间,这让我有些纳闷。
    连续一个礼拜,只看到她房间亮着的灯,从没碰过面。
    我只知道她在中国娃娃工作,其它一无所悉,连名字也不知道。   
    隐约听到咚一声,像低沉的鼓音。
    正怀疑声音从哪传来时,又听到一声咚,这次确定是从楼下。
    走出房间,看见她站在院子,说:「听见了吧?」
    『嗯。那是什么声音?』
    「敲天花板的声音。」她晃了晃手中的扫帚,「这样叫你比较直接。」
    『有事吗?』我问。
    「嗯。」她点点头,「可不可以麻烦你载我去车站坐车?」   
    我说了声好,走下楼发动机车,瞥见她的机车就在旁边。
    心里刚浮现为什么她不自己骑机车到车站的想法,便听见她说:
    「我要到台北,明天才回来,如果骑机车去车站,还得付寄车费。」
    『妳要坐火车?』她坐上车后座后,我问:『还是客运?』
    「客运。」她回答,「车钱比较便宜。」
    我载她到统联客运,一路上她双手抓着车后铁杆,跟我保持距离。
    「谢谢。」下了车后,她说:「让我省了一趟出租车钱。」
    她跟我讲的这三句话都离不开钱,果然是选孔雀的人。   
    隔天晚上我从学校回来时,发现她房间的灯是亮的。
    她可能听到关上院子铁门的声响,在房间说:「你有空吗?」
    『嗯。』我在院子回答。
    「能不能请你进来一下?」她说,「有件事想问问你的意见。」
    我犹豫一下,便走进我曾经住过几年但现在是她的房间。
    房间充满蓝色的基调,除了床位没变外,其余都变了。   
    她盘腿坐在地上,面前摊开一个黑色包袱,上面摆了几条牛仔裤。
    旁边还放了张灰色厚纸片,写上:名牌牛仔裤特卖,一件190元!
    我看她正瞧得专注,悄悄走到她身后站定。
    「如果是你,你会买吗?」她突然开口。
    『不会。』我摇摇头。
    她转头看我正站着,招招手示意我坐下。   
    「昨天晚上我在台北闹区摆摊卖牛仔裤,生意很差。」
    她看我也盘腿坐下后,用解释的口吻说着。
    『就剩这几件?』我说,『生意怎能说不好。』
    「还有几十件我放在台北,没带回来。」她说。
    『喔。』我随手拿起一件牛仔裤,说:『这真的是名牌吗?』
    「你说呢?」她笑了笑,语气有些暧昧。   
    『如果一颗钻石卖妳100块,妳会买吗?』我问。
    「当然不会。」她说,「这种价钱不用看就知道是假的。」
    『如果是1000块呢?』
    「嗯……」她说,「那应该会看一下。」
    『所以妳卖不出去的症结在价钱。』
    「哦?」   
    我向她借只笔,把灰色厚纸片上写的190,加了一笔变490。
    「490?」她有些好奇。
    『嗯。』我说,『名牌牛仔裤也得一两千块,妳卖190人家一定以为
     是假货;如果卖490的话,人家可能会觉得捡了便宜。』
    她沉思一会后,说:「190都卖不出去了,490的话……」   
    『在台北闹区走动的人,口袋饱满、生性多疑,如果卖太便宜他们会
     觉得不屑,连看也不会看一眼,就像是100块一颗的钻石那样。』
    「真是这样吗?」
    『嗯。卖490会让人产生也许真是名牌牛仔裤的错觉;而卖190只是
     摆明告诉人,妳只是想便宜地卖杂七杂八品牌的牛仔裤而已。』
    她想了一下,说:「好。我下星期再上台北卖卖看。」   
    我觉得盘腿坐着脚有些酸,便站起身子,问:『妳在台北摆摊?』
    「偶尔而已。」她说,「因为货源在台北,而且台北也比较好卖。」
    『那……』
    「嗯?」
    『没什么。』
    我紧急煞车,因为觉得如果问她在中国娃娃的工作,应该是种冒犯。   
    「你是做什么的?」她一面用包袱裹住牛仔裤,一面问。
    『我还在念书。』
    「什么?」她很惊讶,停止手边动作,「你这种年纪还在念书?」
    『我在念博士班。』
    「哦。」
    她应了一声,也站起身,把包袱收好。   
    「你念什么的?」她又问。
    『工程。』
    「念工程的人应该很老实,怎么你的想法这么奸诈?」
    『奸诈?』
    「我用很低的价钱拿到这些裤子,只想便宜卖,有赚就好。哪像你,
     知道要抬高价钱来诱骗人。你念那么多书,是要念来骗人的吗?」   
    我无法回答这问题。
    虽然我在《性格心理学》这门课中学到一点心理学的皮毛,
    但我害怕我对金钱的敏锐度是来自选孔雀的本质,而非所学得的知识。
    突然想到小云也曾说我不太像学工程的人,不禁有些感慨,说:
    『可能是因为我也是选孔雀的人吧。』
    她微微一楞,不再说话。                                                               
    「我姓李,叫珊蓝。」她突然又开口,把语气放缓后,接着说:
    「珊瑚的珊、蓝色的蓝。」
    『喔。』我应了声,默念一遍珊蓝,好熟的音。
    「你在想什么?」
    『珊蓝?』我终于想到了,『妳会不会刚好有个妹妹,叫:泪下。』
    「嗯?」
    『因为有句成语叫:潸然泪下。』   
    我大概说错话了,场面原本要转热,却又变冷了。
    说声晚安后,走到她房间门口时,听见她问:「你叫什么?」
    『我叫蔡智渊。智慧的智、渊博的渊。』我回头说。
    「哦。」她简单应了声。
    我见她没进一步的反应,便走出房间,爬回楼上。   
    从书包里拿出几本书放在书桌上,又听到地板传来咚咚两声。
    我走出房间,倚着栏杆向下望,看到她站在院子说:「我想到了。」
    『想到什么?』
    「你叫智渊。也就是说,如果你长“痔”疮,并不“冤”枉。」
    我有点哭笑不得,苦着脸说:『妳好幽默。』
    她好像很高兴,说声晚安后就回房了。   
    坐在书桌前,回想这个在中国娃娃遇见的蓝衣女子 —— 李珊蓝。
    记得书上曾说孔雀仅有两种,一种是蓝孔雀;另一种是绿孔雀,
    因此我不由得把李珊蓝跟蓝孔雀联想在一起、影像重迭。
    院子里传来机车的引擎声,看了看表,已经11点多。
    她应该是准备要到中国娃娃去上班了吧?   
    我只要想到中国娃娃,便会忆起那股震耳欲聋的音乐声浪,
    心跳也瞬间加速。
    虽然好奇她为什么会在那里工作,但却不敢开口询问,怕被电伤。
    也许只是单纯因为薪水高吧,毕竟她是选孔雀的人。
    突然想到我曾误认她是热舞女郎,还欠她一句抱歉。
    该怎么还她呢?   
    那晚在书桌看些闲书,偶尔还去翻翻介绍孔雀的书籍和图片。
    图片上的蓝孔雀总是昂着美丽的头、踏着优雅的步,神韵透着骄傲,
    跟李珊蓝的样子倒还满相似。
    不过我也是选孔雀的人,却一点也不像。
    隐约听到院子的铁门开启,看了看表,快五点了,赶紧熄灯睡觉。   
    两天后,刚从外面踏进院子时,正好碰到荣安。
    「放假啰!」他很兴奋,「想我吗?」
    我不想理他,把机车牵进院子里停放好。
    「新搬进来的那个女孩人怎么样?」他问。
    『什么怎么样?』
    「漂不漂亮、个性好不好、有什么嗜好、做什么的……」
    『我不清楚。』我打断他,『只知道她是选孔雀的女生。』   
    荣安陷入沉思,过了一会才说:「你喜欢她吗?」
    『我不想回答无聊的问题。』
    「找机会我看看她,帮你鉴定一番,包在我身上。」
    他也不理我,自顾自地说着,还很得意地拍胸脯。
    『其实我们都见过她了。』我说。
    「是吗?」荣安睁大眼睛。   
    『记不记得我们在中国娃娃碰到的那个女服务生?』
    荣安想了一下,说:「没印象耶。」
    『那时我差点打翻泡沫红茶,她不是……』
    「我记起来了!」他打断我,「就是那个看起来很冷很凶的女孩吗?」
    『嗯。』我点点头。   
    「她在中国娃娃工作啊……」荣安欲言又止。
    『是啊。』我说。
    他又陷入沉思,我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一定觉得中国娃娃是个奇怪的场所,所以在那里上班的女孩子……
    「其实也无所谓。」荣安似乎想通了,笑了笑后,说:
    「也许她是那种卖笑不卖身的女人,还是很适合你啦。」   
    正想骂荣安胡说八道时,背后突然传来冷冷的声音:
    「你们以为我是那种卖笑不卖身的女人吗?」
    我和荣安转过头,李珊蓝正走进院子,接着说:「不,我不是。」
    她也把机车牵进院子里停放好,走到房间门口,再转头朝我们说:
    「我连笑都不想卖。」   
    我呆立许久,无法动弹。
    浑身像刚接触高压的电流般,灼热而刺痛。
★蓝羽★
2012-4-6 04:30 PM
《孔雀森林》第六章 右边的石头


「原来你曾见过你现在的新室友呀。」
    小云端了杯咖啡,放在我面前,说了这一句。
    「我也见过喔。」荣安插进一句。
    「你们在哪里认识的?」小云问。
    「一家叫中国娃娃的店……」
    荣安还未说完,我拉了拉他的衣袖,阻止他往下说。   
    「中国娃娃?」小云很好奇,「那是家什么样的店?」
    『就是一家普通的Pub。』我抢在荣安之前,赶紧回答。
    「是吗?」小云疑惑地看着正在拉扯荣安的我。
    「那家店并不普通。」Martini先生突然插进话。
    我两手一软,放开荣安。
    小云转头看着Martini先生,等他继续开口。   
    Martini先生今天又打了条领带,蓝底白条纹,非常朴素的花样。
    他喝口酒,继续说:「那里晚上12点过后会有热舞。」
    「热舞?」小云问。
    「就是贴在男人身上跳舞之类的,不过舞跳完后要给小费。小费通常
     是一百,如果舞够热,两百、五百也常有人给。」他顿了顿,又说:
    「要对热舞女郎揩油也行,只要小费多一点的话……」
    『好了。』我急忙说,『解释得够清楚了。』   
    小云大概知道意思了,目光扫过我和荣安,我和他都低下了头。
    「你去过吗?」她又问Martini先生。
    「我没兴趣,也没心情去。」他说。
    「那你们两位呢?」小云露出暧昧的笑,「去的理由是因为兴趣?还是
     因为心情?」
    我和荣安都觉得尴尬,又低下头看着面前的杯子。   
    这晚小云尽情地嘲弄我和荣安,似乎从中得到莫大的乐趣。
    临走前,她甚至还对我和荣安鞠躬哈腰,然后说:
    「真不好意思,敝店没提供热舞服务,委屈您们两位了。」   
    荣安又回屏东工地上班后,我天天都会遇到李珊蓝。
    有时我刚回来她要出去;有时她刚回来我要出去;
    有时同时刚回来而在院子里碰面;有时同时要出去而在阶梯口擦肩。
    但不管是哪种形式的不期而遇,我们都没交谈,气氛诡异。   
    有一次我听到垃圾车的音乐,右手急忙提了包垃圾跑下楼。
    眼角瞥见院子边还有包垃圾靠着墙,左手便顺便提起。
    才刚跨出院子,便听到她在背后说:「你做什么?」
    『倒垃圾。』我回过头说。
    「把垃圾放下。」她说。
    『为什么?』我说。
    「那是我的垃圾,你凭什么帮我倒。」   
    刚听到时只觉得茫然不解,两秒钟过后,便觉得啼笑皆非、莫名其妙。
    眼见垃圾车开始起动,我加快脚步,跑到垃圾车旁丢了那两包垃圾。
    倒完垃圾回来,只见她站在院子里。
    『顺手而已。』我说。
    「别以为我会感激你。」
    她说完后,直接转身进房。
    我觉得自己像是抓了老鼠的狗,而且还挨了猫一巴掌。   
    隔天晚上去参加一个大学同学的结婚典礼,荣安也从屏东赶来。
    进到会场才刚坐定,右肩被拍一下,回头看见一个西装笔挺的人说:
    「我还记得欠你两千块喔!不过我又忘了带钱了。」
    又是那个选孔雀的施祥益。   
    虽然早有可能遇见他的心理准备,但一看到他还是有强烈的不舒服感。
    还好喜宴会场既热闹熟人又多,不用担心要一直跟他应酬对话。
    只是讨厌他老说欠我两千却忘了带钱这件事,而且言谈之间还颇得意。
    荣安大概也听烦了,终于忍不住对施祥益说:
    「你总有带提款卡吧?」
    「哈哈。」他更得意了,「我也没带提款卡,只有信用卡。」
    「信用卡也行。」荣安不甘示弱,「隔壁是百货公司,待会去买东西,
     就刷你的卡抵债。」   
    施祥益没想到荣安会这么说,楞了一下后,又干笑两声说:
    「不会刚好要买两千块的东西吧。」
    「刷多了就退你钱,不就得了。」荣安说。
    「我今天会早点走,可能没办法逛百货公司。」施祥益说。
    「不需要逛,他已经知道要买什么了。」荣安转头跟我说,「对吧?」
    我觉得这样整施祥益很好玩,便点头说:『对。』
    他的脸微微涨红,随即东拉西扯,把话题岔开。   
    席中我去上洗手间,在洗手台遇到施祥益,正想随便洗下手然后走人,
    却听见他说:
    「你在森林里养了好几种动物,马、牛、羊、老虎和孔雀。如果有天
     你必须离开森林,而且只能带一种动物离开,你会带哪种动物?」
    我没回答,只是纳闷他突然提起这个心理测验。
    「我记得你跟我都选孔雀。」他又说。
    『对。』我说。   
    「其实太容易选择了。」他眼睛直视洗手台前那面大镜子,「选马?
     离开森林后只要有钱,买辆车就好,根本不需要马。选老虎?被牠
     吃掉怎么办?至于牛和羊,只能吃而已,一点用都没有。」
    他扭开水龙头,洗净双手,然后甩干手上的水。
    「只有孔雀,既稀少又珍贵,才能衬托自己,也才会让别人羡慕。」
    『孔雀也是一点用途也没有。』我说。
    「你以为钻石除了名贵外,还能有什么用途?」他哈哈大笑,
    「名贵就是最大的用途!」   
    我不想再说话,连手也不想洗,转身便走。他又说:
    「你一定认为我唯利是图,所以看不起我吧?」
    我吃了一惊,停下脚步回过头,他对着镜子用双手小心翼翼梳理头发。
    「我也看不起你。」他继续说,「你留在学校念书,到后来还不是得
     离开校园,然后追逐名利。其实我们都一样,只是我坦白面对自己
     的欲望,而你却遮遮掩掩,既想得到虚荣又希望别人认为你清高。」   
    我确定不想再听下去了,转身便离开。只听到背后传来:
    「别忘了,我们都同样是选孔雀的人。」
    回到座位,举起筷子夹菜,却觉得筷子很沉,拿不太稳。                                                               
    喜宴结束,荣安缠住施祥益,一定要他到隔壁的百货公司。
    荣安还拉了三个同学一道起哄,不让施祥益有脱逃的机会。
    我一进百货公司,便指着某化妆品专柜正在特价的一瓶香水,说:
    『这瓶卖1990,我就买这瓶。剩下的10元就让你赚吧。』
    施祥益说了一堆下次他一定会还钱以及我又用不着香水之类的话。
    『正如你所说,我们都同样是选孔雀的人。』我打断他,耸耸肩说:
    『所以我现在一定要讨回这笔债。』
    他瞪了我一眼,我装作没看见。   
    施祥益悻悻然走后,我、荣安和其它三个同学在原地聊天。
    「他上次叫我代包两千块红包,到现在也没还。」第一个同学说。
    「我也是。下次我也要用这个方法把两千块讨回来。」第二个同学说,
    「不过我很好奇,这次又是哪个倒霉鬼兼笨蛋帮他代包红包?」
    只见第三个同学哭丧着一张脸说:
    「我就是那个倒霉鬼兼笨蛋!而且这次是两千八!」   
    我们五个互相取笑了一阵后便做鸟兽散,我回家,荣安回屏东。
    回程中我不断想:如果孔雀代表金钱,
    那么为什么我对金钱的追求或重视程度不像是选孔雀的人呢?
    或许金钱只是狭义的虚荣,广义的虚荣可能还包括其它东西。
    例如我目前所追求的学位,是否也属于广义的虚荣?   
    刚踏进院子,发现李珊蓝正在院子中驻足,似乎若有所思。
    我从她身后经过,打算爬楼梯回房间。左脚才踏上第一阶,便回头说:
    『对不起。』
    她没回答,也没反应,我的脚步停下,不知道该不该继续爬。
    过了一会,她淡淡地说:「为什么说对不起?」
    『上次在中国娃娃,妳来收杯子时,我以为妳是热舞女郎,所以……』
    我想了一会,直接说:『所以对不起。』   
    她哼了一声,说:「如果我是热舞女郎,你就不必说对不起?」
    我微微一楞,没有答话。她依然站在原地,身体和脚步都没移动。
    「你凭什么看不起热舞女郎呢?」她加强语气,「凭什么呢?」
    『没有……』我有些心虚。
    「你们到心里认为是不正当的场所去玩,」她终于转身面对我,
    「却要瞧不起在那些场所工作的人,真是可笑。」
    我觉得有些羞惭,答不上话。   
    「你看不起在中国娃娃工作的人,我也看不起去中国娃娃玩的人。」
    她说完这句话后,便推开院子铁门离开。
    我楞了一会才回过神,一步一步慢慢爬回楼上的房间。   
    回到房间,躺在床上。
    想起和施祥益、李珊蓝的对话,不禁起了感慨:
    原来孔雀不仅被人看不起,孔雀之间彼此也看不起。   
    模模糊糊睡着了,醒来后天已大亮。
    漱洗完毕后下楼,右脚刚踏完最后一阶,李珊蓝也正好推开房门走出。
    我见她提了我看过的黑色包袱,心想她大概又要去台北摆摊。
    『妳要去台北吗?』我问。
    她看了我一眼,不情不愿嗯了一声。   
    『要不要我载妳?』我走到机车旁,『这样可以省出租车钱。』
    「我用走的,一样可以省钱。」
    她冷冷抛下话后,昂首走出大门。
    我有些不高兴,早知道当初应该说房租是四千五,而不是四千。
    这天可能因为心情不好,在学校熬了一整夜,第二天中午才回家睡觉。   
    谁知道躺下没多久刚看到梦乡的入口时,便被地板传来的咚咚声弄醒。
    我一肚子火,踢开棉被,劈哩啪啦冲下楼。
    我要跟她说清楚,请她用正常的方法叫我,不要老敲天花板。
    如果她再这么敲,哪天地板蹋了,她自己去跟房东解释。   
    我来到她房门口,房门半掩,我看见她正坐着。
    她手里拿着一小瓶东西,瓶身透明,只有手指大小。
    我见她转动把玩那瓶子,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神情。
    她看到我,说了声请进,然后把那瓶东西轻轻放在桌上。
    「我想要这瓶香水很久了,今天终于买了它。」她说。   
    『有事吗?』我说。
    「裤子卖光了。」她说。
    『什么裤子?』
    「本来该卖190结果却卖490的牛仔裤。」
    『喔。』。
    「我本来半信半疑,没想到生意真的很好。」
    她又拿起那瓶香水,似乎越看越喜欢,还递给我观赏。
    我低头看了看,很巧,跟施祥益买给我的那瓶香水是同一品牌。   
    「我真笨,竟然没想到提高定价反而比较好。」她说。
    『是啊。』我说,把香水还她。
    她看了我一眼,说:「我说我笨,是谦虚。」
    『我说妳笨,是诚实。』
    她又打量了我一会,似乎纳闷我竟然会取笑她。   
    「没关系。」她耸耸肩,「我心情好,而且我要谢谢你。」
    『怎么谢?』
    「这条牛仔裤给你。」她说,「我特地留了这条,你应该可以穿。」
    『就这样?』
    「喂,一件要490耶。有个男的要买,我还不卖呢。』
    『妳真有原则。』   
    我接过那件牛仔裤,深蓝色直筒,腰身的尺寸正好是我的尺寸。
    「我说过谢谢了吗?」她说。
    『算吧。』
    「那我再说一次。」她说,「谢谢你。」
    『不客气。』我说。
    我呼出一口气,刚刚冲下楼的狠劲早已消失无踪。   
    「我不喜欢别人因为我在中国娃娃工作,就认为我是随便的女人。」
    『我那次去中国娃娃,是被朋友带去的,之前完全没听过这家店。』
    「我只想多赚点钱,虽然我不喜欢那家店。」
    『我去过一次后,就没有下次了。』
    「我骂你的口气太重了。」
    『我不该用异样的眼光看妳。』
    我们各说各话,几乎没有交集。   
    同时沉默了一会后,我们异口同声说:
    「对不起。」
    这是唯一的交集。            
★蓝羽★
2012-4-6 04:33 PM
《孔雀森林》第六章 右边的石头


当蝉鸣从房间落地窗外的树上传来时,我知道夏天到了。   
    以前住楼下时,从未在这里听过蝉鸣;
    没想到一搬上来,窗外树上蝉的叫声竟如此嘹亮。
    听到第一声蝉鸣时,除了惊讶外,又突然想起刘玮亭。
    记得《性格心理学》最后一堂下课后,我奋力追出教室时,
    接触到她的最后一瞥。
    那时觉得整个世界空荡荡的,只听见身旁树上的蝉鸣。   
    随着天气越来越热,蝉越来越多,而且越叫越响。
    穷学生没钱在房间装冷气,只好打开落地窗吹吹自然风。
    一到下午,只要第一只蝉叫了第一声,所有的蝉便不甘示弱跟着叫,
    彷佛在比赛谁的气足、谁的声音嘹亮。
    于是房间里像是有一个小型交响乐团在卖力演奏,但旋律毫无章法。
    我常常气得朝窗外大喊:『你们一定要这么不成熟吗?』
    但蝉们不为所动,依旧各唱各的调。看来这个夏天会很漫长。   
    我也渐渐多了解李珊蓝一些。
    知道她除了深夜在中国娃娃上班、偶尔到台北摆摊外,
    她也在一家24小时营业的超市大卖场打工。
    会知道这点是因为她有次拿超市过期的水果罐头给我。   
    「才超过保存期限两天而已。」她说。
    『吃了不会死吧?』我说。
    「了不起重伤,要死哪那么容易?」她说。
    我觉得这话好熟,后来才想起这是周星驰电影里的对白。
    因此我猜她大概喜欢看周星驰的电影。   
    这个夏天也特别热,荣安来找我时,常热得哇哇乱叫。
    「看来只好讲个冷笑话来降低一下温度。」他说。
    『我不想听。』
    「你猜猜看,」他不理我,继续说:「水饺是男的还是女的?」
    『我不想猜。』
    「水饺是男的。」他说,「因为水饺有包皮。」
    说完后他哈哈大笑,越笑越夸张,还笑岔了气。   
    夏天的晚上在家里待不住,我和荣安通常会出去晃。
    当然最常去的地方还是Yum。
    小云总会泡一壶酸梅汤请我们喝,酸酸甜甜的,很清凉消暑。   
    有天晚上小云炸了盘鸡块请我们吃,我吃了一块后抓抓嘴角的伤口。
    「你嘴角怎么了?」小云问。
    『这两天熬夜,应该是上了火。』我说。
    小云立刻把放在我和荣安之间的鸡块移到荣安面前,然后说:
    「那你要吃清淡一点的东西,少吃点肉类。」
    我抗议说:『妳看过老虎熬夜后改吃素吗?』   
    没想到话题由老虎开始,七转八转竟然转到刘玮亭身上。
    小云对刘玮亭很好奇,我简短述说往事,反倒是荣安巨细靡遗。
    「都是我不好。」荣安说,「如果当初我查到的是柳苇庭就好了。」
    『跟你无关。』我说。
    「可是……」
    『别说了。』我打断荣安,『是我不够坦诚,我应该一开始就告诉她
     情书寄错了。』   
    我自以为是的善意选择隐瞒,却不知道这样反而造成更大的伤害。
    因为刘玮亭应该会觉得我的将错就错是在同情她。
    她是选老虎的人,怎能忍受这种同情?
    甚至她会觉得是种羞辱。
    想到以前跟柳苇庭在冰店的对话,不自觉叹口气说:
    『如果我是选羊的人就好了。』   
    「这让我想起一个故事。」Martini先生突然开了口。
    小云和荣安同时转过头去异口同声说:「什么故事?」
    「右边的石头。」Martini先生说。
    『右边的石头?』我也转过头。   
    虽然我们三人都直视Martini先生,但他仍不慌不忙清了清喉咙,说:
    「嘴巴有些干。」
    小云见他眼光瞄向那壶酸梅汤,赶紧说了声抱歉,然后倒了一杯给他。
    他喝了一口后,说:「很好喝。」
    「谢谢。」小云笑了笑。   
    「有个人的右边有颗很大很大的石头,几乎是像山一般大的石头。」
    Martini先生又喝了一口酸梅汤,「这个人很想爬上石头顶端看上面的
    风景,可惜尝试很多次都没成功。最后他放弃了,只好往左边走。但
    不管他走了多远、看了多少美景,他依然念念不忘右边的石头,甚至
    还会折返,再试一次。」   
    我等了一会,见他不再说话。便问:『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这个人的心中,将永远存在着属于右边石头的遗憾。
     他甚至会认为右边石头上的风景,可能才是最美的。」
    Martini先生看了我一眼,说:「你们刚刚提到的刘玮亭,也许就是
    你右边的石头。」
    我微微一楞,没有答话。   
    「其实我和你一样,都有右边的石头。但你可能是那种会在左右之间
     往返的人,而我……」Martini先生说,「却一直待在原地。」
    「为什么不往左边走呢?」小云插进一句。
    「我如果不爬上右边的石头,就永远不可能往左边走。」
    Martini先生回答后,摸了摸他的领带。   
    他今天打的领带是绿色底白色圆点,看起来像是雪花飘落在草原。
    这种图样跟现在的季节很不搭调。
    我也注意到他偶尔会摸摸领带结,甚至轻轻晃动领带的下襬。
    给人的感觉像是领带很重,让他的脖子有些不舒适。   
    这晚Martini先生走得早,留下一些疑惑给我们三人。
    小云的疑惑是:为什么要说是右边的石头?而不干脆说右边的山?
    我和荣安的解释是:山比较好爬,但石头可能光秃秃的,很难爬。
    荣安的疑惑是:为什么要说右边?而不说左边?
    我和小云很不屑地回答:有差吗?右边左边不都一样?还是得爬。
    我的疑惑则是:为什么刘玮亭会是我右边的石头?
    但我们三人都没解答。                                                               
    酷热的日子里,下雨便是难得的享受。
    连续两天的大雨,让我悠闲地在家里睡了两天午觉。
    第三天雨势转小,但不减我睡午觉的兴致。
    睡到一半时,好像听见有人叫门,戴上眼镜睁眼一看却吓了一跳,
    一个浑身湿淋淋而且头发还滴着水的女子正站在昏暗的房门口。
    我还以为是水鬼来索命。   
    看了第二眼后才发现原来是李珊蓝。
    『怎么不是敲天花板呢?』我急忙从床上起身,『有事吗?』
    「我钥匙忘了带回来,被锁在门外了。」
    『妳看我的样子像锁匠吗?』
    「你有没有备用钥匙?」
    『没有。』我摇摇头说,『我有的两把钥匙都给妳了。』   
    「原来你没有备用钥匙,怎么办呢?」
    『找锁匠啊。』
    「另一把钥匙放在房间内,怎么办呢?」
    『找锁匠啊。』
    「房东又不住在台南,怎么办呢?」
    『找锁匠啊。』
    「烦不烦呀。」她瞪了我一眼,「找锁匠不用钱吗?」   
    我恍然大悟,原来她又想省钱。
    『还有个办法,不过不知道是否行得通。』我说。
    「真的吗?」她眼睛一亮。
    我下楼到她房门口,拿张电话卡斜插进门缝,房门便应声而开。
    『这种老式的喇叭锁很容易开的。』我说。
    「太不安全了。」她说。
    『是啊。』我点点头,『这种锁确实很不安全。』   
    她看了我一眼,说:「我是指你。」
    『嗯?』
    「这样你不就可以随时开我房门?」
    『我干嘛开妳房门?』
    「你现在不就开了?」
    『那是妳叫我开的!我没事开妳房门干嘛?』
    「我哪晓得。」她说,「这要问你。」
    『妳……』我觉得她有些不可理喻,『妳到底想怎样?』   
    「除非你发誓。」她说。
    『好。』我说,『我发誓,绝不开妳房门。』
    「如果我又忘了带钥匙呢?」
    『我发誓,除非妳叫我开门,否则我绝不开。可以了吧?』
    「你还没说如果违背誓言会怎样。」
    『我发誓,除非妳叫我开门,否则我绝不开。』我心里有气,沉声说:
    『如违此誓,别人永远会说我是虚荣的孔雀,不会真心爱我。』   
    我说完后,她便沉默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些话会出口,也觉得这样讲好像太重了,
    于是也跟着沉默。   
    我看她发梢还渗出水珠,便打破沉默:『妳赶紧进去吧,免得着凉。』
    她嗯了一声,便走进房间,关上门。
    「喂。」我转身走了两步,听到她开门说:「对不起。」
    刚回过头,房间也正好关上。
    『我拿片木条钉在门边,这样电话卡就打不开了。』我隔着房门说。
    「谢谢。」她也隔着房门说。   
    爬楼梯时,差点在湿漉漉的阶梯上滑一跤。
    回房间后,又开始纳闷刚刚为什么会发那个誓?
    或许是我潜意识里太介意别人对孔雀的偏见。
    可是,真的是偏见吗?   
    隔天终于放晴了,我不再有偷懒的借口。
    刚从外面踏进院子时,便看到李珊蓝双手放在背后神秘兮兮地走过来。
    我用警戒的口吻问:『有事吗?』
    她露出古怪的笑容,双手从背后伸出,手上拿着三个信封。
    A4信封的蔡智渊、标准信封的柳苇庭、西式小信封的刘玮亭。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注册

JBTALKS.CC |联系我们 |隐私政策 |Share

GMT+8, 2024-12-3 06:42 AM , Processed in 0.114968 second(s), 20 queries .

Powered by Discuz! X2.5 © 2001-2012 Comsenz Inc.

本论坛言论纯属发表者个人意见,与本论坛立场无关
Copyright © 2003-2012 JBTALKS.CC All Rights Reserved

Dedicated Server powered by iCore Technology Sdn. Bhd.

合作联盟网站:
JBTALKS 马来西亚中文论坛 | JBTALKS我的空间 | ICORE TECHNOLOGY SDN. BHD.
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