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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重生文转载】古代剩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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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86931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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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10-13 09:21 PM
标题:
【完结重生文转载】古代剩女
本帖最后由 418693181 于 2012-11-26 11:28 AM 编辑
抱歉~~最近没更新的动力了.....4_3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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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话:楼楼我偏爱:种田文,宅斗文!(一对一,不朝三不暮四,不多角,不太虐,不乱伦...)!
至于 宫斗文,空间文,一女N男文,小白文,女猪爱装可爱的,通通不是我的菜!!!。
不喜慎入!
原文已完结
本楼慢更中
~~~~尽量在这几天内更完
请各位看官耐心细品之
简介:内容介绍:
普通版:
本是嫡长女,半路发现真相,亲父先是半遮半掩,继母而后百般陷害
孤身奋斗,只想谋个安稳归宿,衣香鬓影间,却被嗤为三无剩女
若心有方向,管它命运起起落落,终被倾慕之人谋到,找到迟来的幸福
文艺版:
他,是前世路过忘川河畔时的一株玉树
他,是轮回辗转千年戈壁中的一棵红柳
看异世灵魂,兜兜转转,最后花落谁家?
二愣版:
什么?!当了这么久的元配,原来是继室?看我不灭掉所谓的嫡长女
剩女?!剩着总比共侍一夫好,一心人非是等来的,吸引+不弃+争取
作者:
418693181
时间:
2012-10-13 09:23 PM
本帖最后由 418693181 于 2012-10-13 10:43 PM 编辑
。卷一 风起于青萍之末 第一章 秋夜
狂风卷着枯黄的树叶,在屋顶树梢间盘旋飞舞。钟府后院屋子的窗棱,被灌进来的疾风带打得啪嗒作响。这是个九月深秋的夜晚,此时已是二更刚过,本该是阖府准备熄灯就寝的时分,钟府里却是另一番场景:四处灯烛大亮,内院小道上,不时窜出一两个行色匆匆的人影,往来于后院和前院之间。正厅门前守着两个丫鬟,不时地往屋内汇报着传来的消息。
此时,一顶暖轿正颤颠颠地,行走在钟府门外的青石板道上,抬轿的两人步履稳健,行色匆匆。沉重的脚步声在安静的深夜,显得十分仓促而寂寞。
轿子旁边跟着一群人,正贴着轿身随护。
“快”、“忍耐点”、“快到了”、“不然来不及了”……
催促声不断地从其中一位青年文士口中发出,只见他身着鹭鸶图案官服,面带忧色,眉头紧锁。肃穆冷峻的神情,将本来俊朗清逸的脸凭空添了几分厉色。
随着纷乱的喘气声、吆喝声和脚步声,由远及近,轿子眼看着就冲到了钟府前面的门楼前。门边上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早已等候了多时。轿身还没来得及停稳,他早已催促起门楼里面的人:“快,快把门打开,老爷请的神医到了!快,手脚利索些,别耽误事!”
还未等守门的老苍头反应过来,中年男人身边,就跳出了个瘦猴模样的小厮,抢先过去,一把将大门推了开来。
这是一处在杭州府随处可见的合院式府第。大院门口有拴马石,雕花门楼进去,是待客议事用的正厅敦怡堂。经过穿堂来到中庭,那有个不大不小的天井。正北是第二进的厅堂,和两边的厢房构成是男女主人起居的院落。再往里就是后院和花园。
软轿沿着穿堂,一路进了最里面的后院。所经之处,廊外的仆妇们纷纷避让,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待自家主子的背影,匆匆地消失在夜色中后,大家又聚拢起来,三五成群,开始窃窃私语议论起来:
“这么晚了,知道抬的是谁不?”
“你不知道吧?!今天午饭时分,老太太就快不行了……”
“哎呀!可不是!听我家那口子说,老爷前些天,一直派人在乡间寻访名医。昨儿个才得了准信儿,今天天黑了老爷都没回府,就是从衙门出来后,直接亲自去接了!”
“没错,常伯家那小子说,是归隐乡间的老太医!在前朝皇宫里呆了几十年,听说能起死回生的!”
“阿弥陀佛,老太太有救了!真怕她老人家熬不过来!谢天谢地,好人会有福报!老太太这样的大善人,不会没享几天福,就那般没了的!”
“可不是!辛苦操劳大半辈子,眼看着日子好过了,该享享儿孙福了!谁知自去年大姑娘落水后,老太太就被吓得病倒了,身体一直不爽利,反反复复的,拖到今年,连床都起不来了。”
“谁说不是!今年春末,老人家眼看着都快好了,被何姨娘一尸两命的事,给激得又倒下来了!”
“听老太太身边伺候的秦妈妈她儿媳妇说,老太太掌灯时分,又昏厥了过去,差点就……还是大姑娘机灵,提醒着用万大夫教的法子,才把老太太又救了回来的……”
……
就在此时,后院正厅东侧厢房的廊下,一位衣着华丽的年轻妇人,伫立在那里,不时地向前门方向,翘首张望。
这妇人双十年华,生得柳眉杏眼,肤白如脂,气质娇媚。只见她眉头微蹙,嘴里不停念叨着“还没回”“不会出事了吧”等啐语。双手交握,脚步不停地更替着,在原地着打转儿。
不一会儿,有脚步声由远及近,一个身影奔了过来,是个身着翠绿比甲的丫鬟,提着裙摆,快步地靠了过来。
美妇面露喜色,忙问来人:“怎么样?老爷回来没有?”
“还没看到!想是快回了!”她边作答,边上前来搀扶了美妇的手臂。见主子还在外面挨冻,就埋怨上了,“我的小姐,这么冷的天,您怎么站在风口呀!快进屋里暖和暖和!回头要让崔妈妈看见了,又要唠叨咱们了!”
“可不是?!要是姑爷回来,看见您这样,不在里屋伺候汤药,心里又要责怪上了……”听到外面的动静,屋内传来一个妇人的声音。随即有位中年仆妇从里面走了出来。看见她俩还在外面,不打算进来,上前就挽起美妇的另一只手臂,身手利落地要搀扶她进屋。
“好了,奶娘!不是我不愿呆,婆母刚才醒来后,就把身边伺候的,都给遣了。现在正跟着妙姐儿说体已话呢!我怎么好杵在那里!”美妇一面说着,一面抽出手臂,独自进了屋内。走窗边的缎面软榻上坐了下来,娇嗔道,“我有那么不醒事吗?!屋里药味重,呆老半天了,都喘不过气来!到外面转转,正好看爷回来没有!”
这乳娘口中的小姐,正是此座钟府的当家主母杨氏,当朝内阁大学士,首辅杨景基的嫡次女。四年前嫁给,淮安书香世族钟家的五房嫡孙钟澄为妻。杨阁老从先帝泰和年间就进驻内阁,新帝登基后不久,又加封太师,恩宠尤胜从前,屹立朝堂上十多年不倒。钟澄就是府中仆役们口中的老爷,现任杭州府通判,乃是五年前新帝登基后,钦定的第一位探花郎。
“说半天了,也不知哪来那么多的体已话!”杨氏手指着里面,压低声音,对她的乳娘崔妈妈说道,“我怎么老感觉,这妙姐儿的来历,有些蹊跷!”
“老奴也觉得,有些问题!老太太和姑爷,好像很少提到她的父母,就是不经意间提到,也总是赶紧把话题岔开,不大自然的样子。”崔妈妈点点头,附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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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86931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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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10-13 09:23 PM
本帖最后由 418693181 于 2012-10-13 09:43 PM 编辑
被两人谈论的对象——妙姐儿,此时正趴在里屋的雕花拔步床边,劝着床上的病人喝药。
床榻上躺着的,是位头发稀疏、面色蜡黄、骨瘦如柴的老妇人,神情恹恹,好似随时要睡着的样子。
只见她靠着软枕,拉着只有五岁的女童,用蚊蚋般的声音,在交待什么。气息不稳使声音时断时续,让人听起来有些吃力,妙如只得把耳朵凑近了,仔细聆听。
“祖母走后……你,你要乖!要听话…听太太的话…对太太要…要恭顺……是祖母和你爹对…对不住你娘……”
小女孩听到此处,眼泪止不住落了下来,哭泣着喊道:“祖母不要走,妙儿舍不得祖母……呜呜……”
老妇人喘了口气,继续吃力地说道:“……你娘本姓林……刚生下你……就去了……祖母……祖母不在后,你一定……一定要提醒……提醒你爹,给你上宗,宗谱……将来嫁,嫁个好人家……”
窗外,寒风大作,刮得老树的枯枝,剧烈地摇曳晃动,犹如猛兽在疯狂地乱舞、在吼啸,又像夜枭带着凄厉悲怆的呼号声,在挣扎!
“娘!”
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叫唤,把正在抽噎的小女孩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
门口闯进来的,是两个人,青年文士手里搀扶着位耄耋老者。正是刚才前门闯进来的本府当家人——钟澄!
他刚跨进门槛,就朝着里屋的方向,激动地喊道:“娘……娘……看我把谁请来了?是五年前告老还乡的裴太医!”
快步迈向老人的病床边,向母亲报告这个好消息!然后又转过身来,紧紧握住老太医的手,催促道,“裴老,您来看看我娘,一定要救救她!”
只见老太医,伸出他那枯枝般的手指,颤颤巍巍地按住老妇人的脉搏,随后仔细望了望她的脸色,翻了翻她的眼皮,转身问站在身侧的钟澄:“令堂的病,是什么时候起的?”
“听家里的老仆说,娘当年生了晚生后,就落下了体虚的病根。当初家中一直贫困如洗,也没机会好好调养。加之她老人家长年劳累,没怎么静下来歇息过。”钟澄面带愧色,说道,“自五年前,晚生舔跃龙门后,我娘这才停下来休养。”
他眼中露出痛苦之色,顿了一下,带着颤音继续说道:“一年前,开始出现明显消瘦、心悸症状,晚生请遍了杭州城里的名医。直到去年年底,在万春堂的万大夫诊治下,才稍有好转。自那以后,一直精心调理着。今年春末时,病情出现反复,似又加重了。还出现气短声低、倦怠乏力、气喘、精神不济等症状。到后来竟连床都下不了!”
“半年前,可曾出现过让病患惊怒之事,才使病情反复的?”老太医沉声问道,“让令堂肝火旺盛,思虑加重,且夜不能寐的?”
钟澄连连点头,直到听到后面,竟满脸通红,低下头来,不敢望着老太医。
“这个病最重要的,是个‘养’字,切不可随意奔波劳累。最忌讳的,是思虑过重。唉!”老太医叹了一口气,捋了捋颌下所剩不多的几缕胡须,“老朽没估摸错的话,三个月前,令堂应该开始出现,头晕眼花,自汗盗汗,手脚寒冷的症状,缠绵至今,直到卧病不起的!”
听闻此言,钟澄猛然抬头,重新抓住老太医的手,心急如焚地说:“您猜得没错!果然是神医!裴太医,我娘可还有救?”说着,竟然扑嗵一声朝他跪下。
老太医忙要扶起他,钟澄说什么也不肯起身,哭求道:“恳请老太医,看在娘一生孤苦的份上,当是可怜可怜我们母子俩!救救我娘……”说到后面,竟泣不成声!
“大人,令堂患虚劳之症已有数十年,到如今,已成油尽灯枯之势。”老太医俯身凑近他的耳边,压低声音对他说,“用老朽开的药施救,最多只能帮着多撑三天!”
钟澄闻言心中一沉,两行热泪不由自主地夺眶而出。
“大人,有什么话,乘着现在人还清醒着,赶紧交待吧!记住,不能让病人情绪,再过度激动了!”老太医说着,不禁地摇了摇头,低身扶起他。转个身来对病榻上的钟母说,“老夫人好生歇着,老朽这就出去开些方子。”说完,示意一旁他带来的药童过来,在童子的搀扶下,颤颤悠悠地踱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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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86931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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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10-13 09:24 PM
本帖最后由 418693181 于 2012-10-13 09:44 PM 编辑
。卷一 风起于青萍之末 第二章 嘱托
窗外的风势好像小了一些,像只山狼呜咽着,在院子里巡游,乱窜。屋内的烛台上火苗,被不时窜进来的风,吹得东倒西歪,带得屋内的人影,也跟着左右摇晃。
床上的钟母,瞅着抽噎不止的钟澄,颤抖着抓过儿子的衣袖,一字一顿地说道:“澄儿,娘,这次……怕真的不行了……娘不能陪…陪着你走……下去了,要去……地底下见…见你爹了…好在,你没有让……爹娘失望,中了头甲,光耀了……咱钟家的门楣,娘……也有脸面……去见你爹了。你也算成家立业了,要照顾好…自个儿的…身体……”
因精力不济,她停下来歇息了好一会儿,接着嘱咐道:“娘也能放…放心走了!别,忘了……你爹的教导……做一个对得起……朝廷百姓的好官,不……不要给祖,祖宗和你……你爹脸上抹黑……”
钟澄握着母亲的手,哽噎道:“娘,咱们不说这些,您安心养病,会好起来的!有神医在,会好起来的!”
钟母闭了闭眼,随后睁开,微颤着说:“咱们钟家最对……对不住的,就是倩……倩娘,等……等我走后,把倩娘的牌位一起……请进……祖庙吧!妙……妙儿也该,该记入宗谱了……你官越当……越大,转眼……就要封妻荫子了……该早点对儿媳妇讲清楚了……”
话未说完,突然挣扎了一下,气息有些顺不过来。钟澄见状,赶紧用右手,轻拍着她的后背,又在胸口帮着她抚顺气息,钟母这才缓过气来。
让老人靠在自己身上,钟澄对母亲叠声宽慰道:“知道了,知道了!娘,咱们歇会儿,歇会儿,不着急,不着急!等喝完药后,咱再说……有的是时间说……”
老妇人好似没听到,缓缓抬起头来,四下里寻找女童的身影。在东边角落里,发现一个朦胧的小身影。正是蜷缩着的妙如,正躲在墙角落里偷偷地哭泣。钟母放下儿子的手,向那个方向招了招手:“来,妙,妙姐儿!到祖母身边来!”
女童闻声靠了过来。
钟母一把抓住她的小手,送到儿子的掌中,用自己的双手紧紧按住,满脸期待望着小女孩,轻声嗫嚅道:“妙儿,叫爹爹……以后有,有事找你爹做主……”然后慢慢地转过头来,盯着儿子交待道,“咱们对……对不起倩娘她娘俩,再也不能,不能……对不住她仅留的……一点血脉了!妙儿能活……话下来,长得这般大,也是老天庇佑。她的……双生哥哥,就没有……那样的福气!本该是……咱钟家……嫡长孙的……”一脸懊悔和惋惜。
女童畏畏缩缩,害怕似地要把手,从父亲掌中挣脱出来。
面对亲生女儿明显的排斥,钟澄脸上露出一丝苦涩。想起早逝的妻子和夭折的儿子,再望着床上病入膏肓的母亲,他禁不住鼻子发酸,两行清泪,不知不觉又落了下来。
钟母双目紧闭,养了一会儿神。再睁开时,腮边滑下两道浑浊的泪水,颤声对儿子说道:“也不知……是不是报……报应!咱们钟家亏……亏待他们母子三人,老天爷竟让咱……咱钟家到如今……都无后……骨肉不能相认……”
“澄儿!”声音突然高了起来,“娘的孝期满后……再等一年,如……如果还没……子嗣,你就纳……纳了白家某个妹妹为……贵妾吧!你白姨跟我……提过。八年……八年无出,想……想必亲家老爷……也无话可说了……”
钟澄忙安慰母亲:“不要说丧气话,会好起来的,孩儿还等着娘亲帮着带孙子呢!”
“你不要……不要哄为娘了!我的身体……自己知道,昨天……又梦……梦见你爹了,想是……他要来……来接我了!”钟母一脸颓然,“娘……娘唯一的遗憾,就是没……看到孙……孙子孙女……长大!”
此时外屋的钟妻杨氏,一面为老太医磨着墨,一面正竖着耳朵听着卧室里的动静。
只听见婆母的声音突然拔高,让她心头一颤。随后就影影绰绰听到几个词,什么子嗣、贵妾、亲家、孙子什么的……
杨氏立刻紧张了起来,思忖着,该不会是婆母在逼她儿子纳妾吧?!
顿时觉得胸口堵得发慌,一股无名之火升上来,又无处发泄。长指甲不觉地掐进了手掌肉里,等感觉到痛,正要惊呼出声时,她才意识到差点失态了。
暗中提醒自己要镇定后,杨氏忙向老太医打探婆母的病情。
正在案边写方子的老太医,不知身边这妇人身份秉性,担忧她拿捏不好态度,惹出事来刺激到了病人,忙推说已告知了钟大人,该准备的都要准备起来了。
里屋内,强打着精神交待一番后,钟母面露疲态。钟澄见了,忙劝说母亲赶紧歇下,亲自服侍着喝完汤药,帮着她掖好被子后,就退出来了。临走前叫来母亲身边的人,嘱咐她们好生侍候。这才送外间的老太医,回到客房安置歇下。
而杨氏那边,见在老太医那里,也打听不出来什么,也带着丫鬟婆子们回了住处。
想到刚才在卧室外间,听到只言片语,杨氏心里难以平静下来,在屋子里来回地走动。
“奶娘!”遣退身边伺候的人,杨氏叫住崔妈妈,“婆母有没可能想借自己的病,逼相公纳妾呢?你有没有听到她好像在提什么子嗣、贵妾、孙子什么的?”
“会不会情知她好不起来了,想在闭眼前有个准信,要相公赶紧留个后呢?”说到此处,杨氏顿时心里感到七上八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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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86931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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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10-13 09:25 PM
本帖最后由 418693181 于 2012-10-13 09:45 PM 编辑
。“说起来,兴许真是那么回事儿!姑爷是个大孝子,当初梳篦那贱蹄子能再次怀上,还不是姑爷想讨病中老太太的欢心!”崔妈妈帮着分析道,“处在老太太位置上想一想,真有可能担心孝期,又要耽误儿子三年……小姐,要不,我们找个人问问,看他们到底说的是什么?”
“当时又没个伺候的人在场,上哪儿打听去?我向老太医打听婆母的病情,连他都是吱吱唔唔的!怎么办?还有谁?”杨氏眼睛望着窗棂上跳动的树影,喃喃道。
“小姐忘了,还有一个人非常合适去问!”崔妈妈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最后走出屋子时,妙如才发现满院子的人,都已散尽,只剩下她跟身后的贴身丫鬟了。
寒风卷起枯叶和残枝,在空旷的院子中打着旋儿,随后又被带到空中,漫天飞舞起来。望着空落落的院子,妙如此刻,感到前所未有的孤单:想着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依靠,就要不久于人世,迎接自己,又是将是什么样的命运?想都不敢想,又不得不去想!
今天发生的一切,给她的震撼太多了:该身体原主人的身世,跟原先猜想的,相差那么远!她并不是老爷的外室或姨娘所生,生母死后,才抱在祖母身边抚养的,也不是从亲族中,抱养来的孤女。府里的老爷,就是她亲爹,太太不仅不是她的亲娘,还是老爷的填房!
穿越到这里一年多来,她一直在暗中查找这个身体的出身来历,却一无所获。反倒是有一些古怪,引起了她的注意:眼中饱含内疚的父亲,把她当外人的母亲,疼她疼到骨子里的祖母,与她待遇千差万别的二妹,把她当寄居的穷亲戚来忽视的仆妇们,在她面前趾高气扬,从不把她当小主子,母亲娘家来的那些陪房们。
太太特意不让她喊“娘”或“母亲”,而是跟着外人或下人一样,喊她作“太太”。她索性也没喊老爷作“父亲”,虽然被老太太要求叫她喊作“祖母”。尤其是有二妹在的时候,她就更像一道布景,经常是被忽视的对象。曾苦苦思索过,这个叫“妙如”的小女孩真正的来历,可惜原主什么记忆,也没给她留下!
看父亲刚才的表情,祖母恐怕时日不多了。她走后,自己在钟家唯一的靠山也没有了。妙如越想越害怕,比当初刚到陌生世界那会儿,还要彷徨无助。
这是一个并不存在于原先世界历史上的朝代,封建等级森严,女子地位低下。该具身体只有五岁,就是离家走出钟家的院子,恐怕也只有当乞丐一条路可走;而呆在钟家,日子也好过不到哪里去。掌管内院的太太,好像并不是很喜欢她。
自从知道,她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后,心里的忧虑就没放下过。那是一次在祖母屋里午憩,睡醒刚睁开眼睛,她就听着贴身服侍的大丫鬟烟罗,正背对着她,跟老太太身边的秦妈妈在那低声聊着八卦。才知道,她会穿越过来,是因为太太跟原来的何姨娘争宠斗法,把只有四岁的小妙如当成陷害对方的工具,被人推落下了水……祖母为此事气得病倒,太太被老爷训斥了一顿。何姨娘最终也没落得个好下场,据说她还是太太原先身边的红人,从杨家带过来的陪嫁丫鬟,从小就在杨氏身边贴身伺候的。
“姑娘!”院子东南边冷不丁传来个清冷声音。
妙如身上打了个激灵,惊魂未定地,朝声音发出的方向望去。
从角落的阴影里,走出来个人影,是位身着青色绸面夹袄,丝缕不乱的中年仆妇。妙如定睛仔细分辨,才认出,原来是太太身边近身伺候的崔妈妈,不由心下一慌!
“老太太歇下了吧?!太太一直没睡下,正等着姑娘,想问问里面的情况!这就跟老奴到太太跟前,去说说话!”说着,也不管妙如愿不愿,过来就拉住她的小手往南走。
既然她声称太太有请,妙如也只得硬着头皮,叫贴身丫鬟烟罗跟上,听话地任由崔妈妈牵着,往太太居住的院子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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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86931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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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10-13 09:25 PM
本帖最后由 418693181 于 2012-10-13 09:47 PM 编辑
。卷一 风起于青萍之末 第三章 套话
正院厅堂中间的软垫圈椅上,正端坐着一位妇人,像是在等着什么!不是杨氏又是哪个?
见妙如走了进来,杨氏眼风扫过在一旁侍候的婢女们,崔妈妈心领神会,招手把跟来的烟罗,和原先的婢女一起带上,退了下去。
望着自己贴身丫鬟被带走,妙如心中更加忐忑了,但面上还是一副懵懂无知的样子。只见她怯生生上前,礼数周全地向杨氏施了一礼:“给太太请安,太太万福!”
做完这些动作,就不再吱声了。安安静静地立在那里,等杨氏发话。
杨氏指了指身旁的圆形杌子,让她坐下说话。小女孩也不扭捏,谢过后就大方坐下了。双手自然交叉地放在右膝上,一副温顺娴静的模样。
杨氏凝望着这个淑女般优雅坐姿的小大人,心中直犯嘀咕:明明是个只及腰身的小豆芽,偏生一举一动都循规蹈矩,行事进退间总是不差分毫。也不知是婆母教得好,还是天生聪慧?!把她嫡亲女儿妤姐儿都给生生地比了下去,一直让她好生郁闷!
想起她刚嫁进来不久时的情形,心里像堵了块什么似的!新婚不过半年,婆母就让她认下这个孩子,说是恩人家的女儿,要她当亲生的来教养……当时她才刚怀上,还没来及生,就先给旁人当了娘!一口气直堵到如今!
后来她故意让这小东西喊她作“太太”,就是想暗示婆母:不要想着记在她名下当嫡女养!自己的亲生女儿,岂能让人白白抢了嫡长女的名头!
一转眼,当初抱在婆母怀里的小不点,如今都快长大了。这小东西的通身气派,果然有几分斯文懂礼的大家闺秀模样,颇有长姐的派头,想是几年来,婆母没少在她身上花功夫!
想着,想着,不觉地出了神。
“小姐!”不知什么时候返回来的崔妈妈,在旁边轻咳了声。
崔妈妈进门,就瞧见自家小姐这副形状,知道她又在神游太虚了,当下就出声提醒杨氏。
意思是,时间不多了,姑爷马上就要回来了,赶紧问话,速战速决!
杨氏忙敛住心神,露出温柔的笑容,抚摸着妙如的头顶,慈爱地说:“妙姐儿,这些天一直在替我照顾祖母,想必是辛苦了!来,有好吃的抹茶酥,赶紧拿,随便吃!”
望着花几上的糕点,妙如咽了咽口水,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忙摆了摆手:“祖母说,晚上不能吃太油的东西,不易克化,谢谢太太的热情款待!”说着又跳下杌子,上前矮身福了一礼。
杨氏一怔,心底琢磨开了:自从去年落水事件后,这小人精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一直躲着她!想必从那时起,就开始对她怀有戒心了吧!当然,背后肯定没少人教过。
杨氏也不坚持了,指挥崔妈妈把点心收起来打包,叫她临走时带回去,留着明天再吃。
揭过这个话题,杨氏跟妙如继续聊起她的生活起居来,重点当然还是老太太病中的情况。特别她病中的细节末枝,诸如她的精神状态怎么样,说过哪些话,作了哪些安排等等。语气真挚,神态亲切,好像因没有在病人身边亲自伺疾,心里愧疚似的,想补偿些什么!
“祖母后来有没有好些?最后来的老爷爷是怎么说的?祖母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杨氏拉着小女孩的手,转入今天的正题。
提起这个话题,小女孩的眼眶顿时发了红。只见她鼻子一酸,向杨氏哭道:“没听清……老爷爷的话,只看见他背对着……背对着祖母朝老爷摇了摇头。太太,祖母的病……是不是好不了啦?”
没料到是此种情形,杨氏眉头一紧,脸上的惊色转瞬即逝。心里却琢磨开来:摇头是说明治不好,还是不好治,或是无治了?对了,老太医说的准备,不会是准备后事吧?!不对,听说那裴太医能肉白骨,有跟阎王爷抢人的本事!好不容易找到请来了,还能治不好了?!而且婆母是虚症,又不是急病。调养就可以了!还是说,准备长期调养了,要她准备长期伺候?嗯,应该是这样!今天她们祖孙三人说半天话,就听来的只言片语来推断,应该没那么快!不然,孝期内哪能纳妾呢?
杨氏脸上一凛,打断小女孩的话:“别瞎说,祖母只是虚弱,提不起精神,将养一段时间,就会好了的。她老人家福泽还长着呢!这不,今天她不是还跟你们俩,说了半天话吗?”
“我好像听着,还是在吩咐老爷什么事?好像是子嗣,纳妾什么的,妙姐儿,你没听到吗?”杨氏急切地望着小女孩,不着痕迹地诱导她。语气中饱含浓浓的不舍和热切的盼望,好像希望从妙如那里得到证实,老太太身体无碍,会尽快好起来的!
妙如听闻后,果然停止抽泣,心中纳闷:祖母生病后也没看见她来伺候几次,她什么时候开始,这么关心祖母的病了?等等,她刚才问的,好像是子嗣、纳妾,原来如此!
“妙儿只听见祖母说到什么过继,什么妾,孙子什么的……”话未说完,就偷偷瞄了杨氏一眼。她可不敢把原话告诉杨氏,让祖母最后阶段都不得安生。
果然,杨氏的脸涨得通红,弯下身子,轻轻拍了拍妙如的小肩膀,低声哄诱她:“是过继?还是纳妾?你父亲近些天忙着找名医,公务也积了一堆。这种家务小事,还是由母亲来帮他张罗吧!保准让祖母更放心!”
“是过继吧?!”小女孩忙答道,睁着双无辜的大眼,好奇地问,“太太,过继是什么?为什么要过继,不要纳妾呢?纳妾是什么?”
杨氏拿开手,站起身来,扯平自己折皱的衣裙,朝崔妈妈递了一个眼色。
崔妈妈心神领会,上来就告诫小女孩道:“此类话可不是你能问的!像你这般大小的小姐,懂规矩的,是不会打听这个的,小心你祖母、父亲恼你!”
听闻后,妙如缩了缩头,就退了回去。
最后,崔妈妈把她送回了后院的东厢房,交到老太太身边的秦妈妈手里时,解释道:“妙姐儿躲在正院的北边矮墙边哭,被太太发现了,才叫老奴送她回来!”
秦妈妈忙连声道谢,领着她回了屋。
回到正院时,崔妈妈正巧碰到,派到钟澄那里伺候的丫鬟墨香,回来传话。
“夜深了,姑爷怕叨扰小姐休息,今儿个就在书房歇下,不过来了。”崔妈妈闪身进了里屋,看见杨氏正在卸妆,就把墨香的话回禀给了她。
杨氏微微颔首,表示知道了,继续去摘头上的首饰。
“姑爷还是蛮疼惜小姐的!当初老爷把小姐嫁到钟家,就是相中姑爷的品性才华。说他知恩图报,人品端方。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主动要求过纳妾,小姐就不必为此事劳神操心了!”崔妈妈过来,一边帮杨氏宽衣,一边讨好地在她耳边唠叨,“要说起姑爷待小姐的此份真心,杭州府官宦里头没几,个人能及得上。那些常来往的夫人太太们,表面装出一副贤惠大度的样子,暗地里哪个不嫉妒小姐的好福气!”
杨氏嘴角一撇,眼睛斜睨着她,不以为然道:“算什么好福气!想我堂堂一个相门嫡女,舍了高门大户,嫁给他一个穷进士,远离父母亲人。刚出嫁就随夫君,在彭泽那个穷乡僻壤的地方,先吃了三年苦,刚换到杭州这个富贵乡里,过了几天舒服日子,婆母就生出了别样心思……”
听到此话,崔妈妈忙屏退左右服侍的丫鬟,杨氏抬起头,用狐疑的目光望着她。
“我的小姐,此种牢骚可不能随便发,给人听到了,那还了得!”崔妈妈低声提醒她,“毕竟小姐现如今没个子嗣傍身,挺不起腰杆来管制姑爷,不许他纳妾的。”
“那也不能怪我啊,也许是他命中无子呢!梳篦不也生的是女儿。”对崔妈妈的劝告,杨氏并不买账。
“幸亏生的是女儿,不然长子的名头,让那个贱婢占去了,那还了得!背着小姐怀孕分房睡时,乘姑爷酒醉不醒,爬床的下流胚子!当时就该不声不响给处置了!”崔妈妈咬牙切齿道,“那时斩草除根了,哪会有后来的麻烦!靠着三姑娘搞到姨娘的名份,反到让小姐跟姑爷生出嫌隙来?”
“要怪只怪咱们自己人不争气!没想到她早生了这般心思,让她逮到机会,就背主求荣了!”杨氏神情扭曲,手死死地拽着巾帕,满脸的恨意。
“小姐,听老奴一句,婆媳不和最是影响夫妻感情。老太太年轻守寡,拉扯养大姑爷,也是不容易。小姐想要和姑爷恩爱,得想法子讨好老太太。先忍一时之气!姑爷转眼就到而立之年了,膝下仍没子嗣。这方面,小姐毕竟理亏!老太太面上不说什么,私底下肯定没少给姑爷施压。一直以来姑爷不也没听从!说到底,他心底对小姐还是百般维护的。”崔妈妈苦口婆心地劝道。
此时,窗外传来三声梆子的响声。被崔妈妈扶上床躺下后,杨氏打了一个呵欠,睡眼惺忪喃喃地说:“今天那个小人精听到的,应该是真的!不然,一个五岁的孩子,哪能知道什么是过继,什么是纳妾,咱们家里既没过继过,也没贵妾。”
崔妈妈忙安慰道,“小姐也累了一天了,早些歇着吧!这些事还是等明天有空了,再琢磨吧!赶明儿在老太太有什么不对前,赶紧怀上,怕到时候,真要再等上两三年没指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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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10-13 09:25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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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风起于青萍之末 第四章 决心
是夜,钟府东南角的书房内,灯火彻夜未熄,里面的人彻夜未眠。
守在书房外的小厮星魁,则在忙于应付着,前来问询的大丫鬟琴韵。
“老爷还没用膳?”
“是啊,老爷送完老太医后,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谁也不准进去打扰。”
“你们也真是的,在外面也不知照顾好老爷,没功夫用膳,好歹也要随身带点干粮嘛!”
“路上哪有功夫顾上这些,你也知道老爷最着紧的,就是老太太的病了。知道了神医的去处,还不得没命地赶路,哪有工夫歇下来?!问诊回来后,老爷就把自己关进屋里,还赶走身边伺候的,想是没胃口吃了。刚才墨香被叫进去的时候,就看见先前送进去的饭菜,一丝儿也没动!”
“老太太的病真到了这地步吗?”
“具体的不太清楚,不过老爷从老太太屋里出来后,心情就变得很差了。”
“要不,我们报给太太,让她进去劝劝老爷?”
“千万别!墨香就是奉太太的令,来催老爷回正院休息的,结果也被赶了出来。”
“明天老爷再没按时用膳,得及时告诉我们,我们也好找人来,劝上一劝!”
“放心吧!明天老太太醒了,老爷为了让她老人家高兴,怎么着也得陪着吃点。”
他们在这里为钟澄未用晚膳,而着急上火时,正主儿却坐在书房里间的软榻上,将头埋进自己的双膝间,像鸵鸟一样,久久地抬不起来。
听到母亲只剩三天寿命,钟澄感觉到,他的世界快崩溃了。
他自幼丧父,从小由母亲一手扯大。母亲不仅照顾他的生活起居,更是他人生最初的导师,教他做人的道理,引导他成为一个志向高远,品行端方的可造之材。
他能继承父亲遗志,跃得龙门。最主要的动力,就是希望,能让母亲早些歇下来,过上舒服安逸的日子。早日给母亲挣回诰封,是他此生最渴望达成的目标!可惜,一切都晚了,来不及了……
此时此刻的他,才真切地感受到,“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的那种遗恨、绝望和切肤之痛!
还有他的发妻林氏,为了供自己读书,和母亲想尽方设法省吃俭用,帮人做针线、抄书、画画挣钱养家。陪着他挨穷受苦,熬过了最艰难的岁月,却没过上一天享福的日子。最后却因生他的子嗣,血崩而亡……他好像亏欠这对婆媳俩的,太多太多!而且还是此生,再也没机会补偿的。
亲生女儿妙如,从出生起,就没怎么抱过她。一抱起来,看到相似的眉眼,他就会想起亡妻来,想起婚后的甜蜜和半途失伴的遗憾,总是会独自神伤很久。看见她,就仿佛是在提醒自己,他曾经的落魄和无能!他甚至开始下意识地,逃避与女儿碰面。到后来,因要遵守和一位老父亲的承诺,他干脆狠下心来,把女儿的真实身份暂时给瞒了下来。这些年来,让他一直活在愧疚里。却没曾料到,正是没给她正名,才让继妻那样肆无忌惮,伤害到这个从出生起,就很孱弱的小生命,连带着母亲也气病了。是不是老天在惩罚自己!
钟澄突然觉得,无论是做人家的儿子、相公,还是父亲,他都特别失败!
当初想为母报恩,应下这门亲事。之后放任杨氏在家中胡来,不仅辜负了亡妻倩娘,连累了母亲,委屈自己的女儿,还有何氏肚子里那未出世的孩子。
娶妻要娶贤,果然是至理名言!
下一次回京后,一定要在岳父大人跟前,好好说叨说叨,不能放任她再这样下去了。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是自古以来士子们追求的人生至高境界。前面两项基础不牢,将会葬送一生的努力。自己才刚起步,就已经尝到了其中的苦果!这不知是幸运,抑或不幸?!
痛定思痛后,钟澄在这个晚上,下定了坚定的决心。谁知到后面,却影响了全家人各自的命运走向。
回到屋里,妙如由乳娘和丫鬟们,七手八脚地侍候着上了床。
黑暗中,她怎么也睡不着,睁着一双眼睛,开始数羊。数着,数着,思绪又飘到,今天所发生的事情上。翻来覆去,更是睡不着了!一直养在祖母身边,对她的病情,妙如虽然心里早有了一些准备。当结局真的到来时,妙如在感情上,还是一下子难以接受!
祖母是她来到这个世界上,第一个对她好的人。那个毫无保留给她爱的老人,直到卧床不起时,还要惦记着她的安危,要把她保护在自己羽翼之下。她是真的要走了吗?
突然记起前世,听过一首献给母亲的歌,有句歌词让人感触很深——你离开,我才明白,爱的意义!
人往往就是如此,总是等到要失去的时候,才明白它的珍贵。
原来这就是人生至苦——爱别离!
好人为什么不能长命百岁?!对命运的不公,妙如心中充满了怨念。
前世的她,也是在鲜花盛放之时,瞬间调零的。她生前是个安分守己,乐于助人,努力上进的大好青年。老天却给她开了个不小的玩笑,让她还没来得及享受,亲情的温暖,爱情的甜蜜,生活的安乐,就突然让一切中止了。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走进一段离奇、神秘的生命之旅。
别的还没什么,就是思想禁锢,观念差异带来的违和感,可能要伴随她的终身,逃脱不得。
这让她很沮丧!
在很早的时候,妙如就已意识到,她此生注定会比古代传统女性活得更加辛苦。
人的痛苦往往来自于心里的落差:理想跟现实、付出的爱跟得到的爱、努力跟收获、出身跟幸福、才华跟个人成就……
她的落差则是,见识并亲身经历过生活状态,那种独立女性的自信和自由,此生注定是再也得不到。
这个时代的女性,一生讲究的是个“从”字: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让她那个惯于掌握自己命运,有着独立人格,追求恣意人生的现代灵魂,情何以堪?!
而且从目前状况看来,小妙如本来的身世处境,好似并不乐观。一直以来,都觉得她这个大小姐,当得蛮奇怪的。今天才知道,原来背后还另有乾坤。
太太是继室,父亲却瞒着她,娶进了门!
难道是陈世美的故事再现,抛妻弃女?停妻另娶高官之女?
不然为何不敢告之实情?如果生母在继母进门之前就去世,就算是娶继室,也没必要不认,自己这个亲生女儿啊!为什么要隐瞒婚史呢?
不过还好,父亲答应过,会为小妙如她的生母正名份,她们母女俩也该得到安息了。到时候她的日子,会不会好过一些呢?也不一定,看杨氏的情形,说不定会更差一些……
对未来前途的担忧,让妙如虽然累了一天,还是闭不上眼,在床上来回翻转。
“姑娘,还没睡着啊?”辗转到半夜,床边传来织云的声音。
“嗯,织云,你是几岁来咱们家的?你的父母呢?”妙如突然想起什么来,问起一旁守夜的丫鬟。
“奴婢是七岁进的府,那年我和爹娘逃难到了彭泽,爹娘染伤寒病死了。幸亏老太太在路上捡到奴婢,又请来济世堂的大夫治好我。后来就进钟府当差了,先是侍候老太太,后来又被指派给了姑娘。”织云的声音,在夜晚的静寂中,显得十分清脆和落寞。
“你家里可还有什么亲人?”
“没亲人了!就是在家乡过不下去,无依无靠的,爹娘才带着奴婢逃难出来的。”
“那你还记不记得,父母长得什么样?”
“头两三年还记得,这两年慢慢变模糊了。”
“嗯,要是有相机就好了!”妙如思绪飘渺,想起了她前世的父母。
好像也是记不得了,在那个世界,还有相片可以怀念。到这里来后,印象也模糊了,记忆也不大真切了。想到此处,她陡然生出一身冷汗。对那个高度发达的文明,她好像越来越淡忘了,甚至有时,会生出一种错觉,那一世的二十多年的经历,只是她做的一个华丽的梦。日子一久,梦境和情节,也都遗失在某个不知名的角落,再也拾不回来了。
究竟是庄生梦蝶,还是蝴蝶梦庄生?
以前网络上有个帖子,是调查“你认为历史上哪个名人,最像是现代人穿越过去的?”
有人说是王莽,有人推举武则天,还有人认为张衡更像。其实要她这个,最有发言权的穿越实践者来选,她首推庄周。看看他,多真切的穿越体验!
“相机?是什么东西?”织云的声音打断她的胡思乱想。
“一种把人像画得像真的一样的东西。”妙如解释道。
“还有这种好东西?不需要用毛笔画吗?”她理解成画图工具了。
“比毛笔画得更像,织云,你说我学画怎么样?”妙如突然问道。
“画学了有什么用,又不能拿出去卖钱,还是学刺绣好。我听秦妈妈讲,老太太的刺绣可好了,当年就是她做绣品,卖给绣坊挣到钱,才支持老爷读出来的。”
想到祖母不久于人世,妙如的心情又沉了下去。屋里开始沉默了下来。
这夜,妙如同样作了个在关键时刻影响她后半生命运的决定,自己要学国画。把前世学到的西洋画技融入中国画中去,要画出最逼真的人像图,把最在乎的人都留在纸上。
记不起是哪部电影上,有句台词说得好——当你不能够再拥有,你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令自己不要忘记。
记忆是对逝去的亲人最好的怀念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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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86931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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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10-13 09:26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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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风起于青萍之末 第五章 伤逝
三天后,钟老太太病逝。钟府上下笼罩在,一片悲伤低迷的氛围中。漫天遍地都是青幔白帏,满耳都是震天的哭声。
这几天里,杨氏一反常态,日日伺候在老太太病榻前,亲手伺候汤药,抽空打理老爷的起居饮食。钟澄作为杭州府通判,每日还要上衙门处理公务。杨氏甚至怕他午膳吃得不好,监督下人做好了,亲自派人送到衙门里去。
可是钟澄这几天,还是没回正院就寝。他一回府就呆在书房里,然后跑去老太太跟前,问候病情,伺候汤药,与老太太说说体已话。眼风都没扫杨氏一下。
老太太偶尔清醒过来的时候,就拉着儿子的手,给身边服侍的老人和丫鬟们安排出路。大部分人都留给妙如这个孙女,小部分人放出去配了人。还把几年来攒下来的体已,首饰和珍玩,也托付给了儿子,说是留下给大孙女作嫁妆。
三天中,老太太也曾留杨氏单独说过一次话,没人知道说些什么!只是杨氏出来时,有人看见,她眼睛红肿,神情迷离,面色苍白。
等到发完丧,向朝廷报了丁忧,完成了交接工作后,钟澄把该处理的都处理完毕,就带着全家启程,扶着老太太的灵柩,前往淮安府。
钟澄的原籍在淮安。
淮安钟氏是当地的名门望族,诗书传家百年。族中子弟多出进士、举人,甚至有过当上二品大员的。钟澄的父亲这一房,因长年在外地为官,早早搬了出去。只在祭祖的时节,回祖籍一起参加祭拜。
自钟父过世后,钟母曾带着年幼的他,来投奔过本家。只因钟父是激怒先帝遭贬,在归家途中郁郁而终的。族中长辈怕累及族中其他各房的前程,把原先分给他们房的祖产,折了部分,打发了这对孤儿寡母后,就劝他们在邻县找个地方,另行安置定居,避避风头。
钟母也是位铮铮铁骨的坚毅妇人,从那以后,再也没有带着儿子,回过本家。一人独立抚养儿子长大,考取功名。
钟澄高中探花后,族中长辈曾派人送上贺仪,并交还他那房所留祖产每年的出息,以弥补对他们这房的亏欠。还暗示,已经帮他们修葺好了祖屋,中鼎甲这等光宗耀祖的大喜事,理应回乡祭祖,以慰先人。钟澄一直以任上公务繁忙为由,推拖着不愿回来。
妙如躺在回乡的马车上,眼睛盯着马车窗帘上的缨络,随着车身前进时的颠簸,荡来荡去……
自从老太太过世后,她就是这副形状,把服侍她的人都吓坏了,以为她又傻了!
嗯,在刚穿过来,被人从水中捞出来时,她就是此副模样。那时的她,感觉就像被人从脑后打一闷棍,整个人都懵了!找不到凶手,找不到动机,找不到原因,甚至不知道前面是否有更大的危险等着她。来到这个时空后,她成了四岁的小女孩,身份不明,时代不明,生活习惯不明,出事前身体前主人的遭遇不明。她甚至不敢开口说话,怕一开口就露了破绽,被人识破是冒牌的,被道士们作法收了魂去。
后来躲着人,学着说了几句,发现出来的口音,竟然跟旁边伺候的仆妇们并无不同,这才把心放回了原处。万幸,此身体还保持着以前的口音和说话习惯。随后,她就开始了,扮演古代稚龄儿童的角色。形势比人强!没有导演、没有剧本、没有该时空的生活经验、没有老前辈带你入戏,还有随时被揪出来的风险,在未知的前方等着她。
只剩大脑在高速运转着,谋划着。琢磨看,该以哪种姿态生存,才能让她在此种环境中,处于更为有利的位置!在短时间里,上哪能找到的可依赖的靠山?这世界的游戏规则是什么,得尽快摸清!以现有的身份,要如何安全自保……原以为已经适应得不错了!唯一的靠山现在突然不在了,原有的平衡即将打破。自己还真命苦!以太太的脾性,她以后的路还真难讲!也因这个缘故,让她在老太太过世时,哭得特别伤心。除了感念那位老人,是唯一一位真心实意待她原因外,对未来的迷茫悲观,也让她不知所措,悲从中来!
“姑娘,晚上要歇息的客栈到了!太太打发人过来,要姑娘下车后,直接去找崔妈妈安排客房。”沉浸在往昔的悲伤里,正出不来,妙如的思绪,就被在外面跟车的烟罗打断。
话音刚落,马车就缓慢停了下来,乳娘范妈妈就过来把她抱了下来,和丫鬟婆子一行人进了客栈里。
待安置妥当,下楼回客栈厅堂里,吃过晚膳后,妙如就带着织云,到客栈后院溜达消食去了。
客栈后院有一排树林,此时正值酉时,落日的余辉,从树梢间隙斜洒过来,把树木的影子拉得老长。妙如和烟罗就在,这布满斑驳树荫的院子里来回游荡。
突然,树林东南角,传来一阵顽童撒娇的声音:“……不嘛!就要跟爹爹娘亲去任上,我不回祖父那里!我可以帮爹爹做好多事,会帮着娘亲照顾妹妹,不会拖你们后腿的……呜……呜……”说到后来,只听见一抽一哒的哭泣声。
“许慎行,是谁教你的?!说不通就耍赖,你这是咱们许家男儿,应有的做派吗?如何对得住,祖父赐给你的名字?”一个年轻男子清冷的声音传来,伴随着童子还没止住的抽噎之声。
寻声望过去,有个五六岁的男童,正站立在一位青衣男子面前,只见童子耷拉着脑袋,双手交握在身前,肩膀一抖一抖的,很委屈的样子。青衣男子显然没有妥协的意思,正滔滔不绝地教训着孩子。
“姑娘,咱们回去吧!太太等会找不着人,过后又要数落姑娘了!”织云拉着妙如,就要往回走。
青衣男子和小童子闻声转过头来,发现来了外人。做父亲的投向儿子一记警告的眼刀,做儿子的暂时停止了抽哒声,立马收声成乖宝宝状。
“咦,小哥哥,你为什么要哭鼻子?也和妙儿的妹妹一样,是因没有糖葫芦吃吗?”妙如好久没碰到这个年纪的小男孩了,看着他嘟着个嘴,雪团可爱的样子,突然觉得心情好了不少!实在忍不住,出声想去逗逗他。
“我哪有哭?才不像小丫头一样喜欢糖葫芦……”男童红着脸争辩道。
“妙儿,你怎么跑出来了?让我们担心得到处找你!”妙如正欲继续,不想从客栈门口的方向,传来了一个嘶哑的声音,所有人一起朝声音的方向望去。
等看清说话的人,那边的青衣男子,显得有些意外,又有些惊喜。只见他夺步上前去,围着一身白色的钟澄端详半晌后,才激动地一把握住后者的手,说道:“澈之兄,想不到真是你!五年前自琼林宴一别后,就再也没见过澈之兄了,他们说你回乡守孝去了……你这身是……”一言未毕,就瞥见他浑身上下穿着的孝衣。
“原来是衡毅兄,此事说来话长!”钟澄神色戚然,沉声道,“那年愚弟离乡赶考,谁知后来家乡恰逢淮河决堤,家母和拙荆离家逃难在外。待我第二年登科返乡后,寻访半年不果。又听得乡邻误传她们已经落难,愚弟就在旧宅边,结庐开始守孝。岂料一月后,家母被人护送返家。后来愚弟回京候缺时,听说衡毅兄已经前往蓟州赴任,是以无缘得见。次年年初愚弟才补上彭泽县令一缺。上月在杭州任上,家母病重离世,这才全家扶柩返乡……”
两位久别重逢的老友,又是一番契阔后的寒暄,双方子女相互一番厮认。叙完旧后,许坚牵着儿子,来到钟家这边,给钟老太太牌位叩首上香。然后,就把儿子打发了,要他跟钟家的妹妹一边玩去,自己则留在房内,和钟澄叙叨别来之情。
妙如带着新结识的伙伴许慎行小朋友,在丫鬟婆子们的簇拥下,来给太太请安,并把许家小少爷介绍给妹妹们认识。
第三天,在快到淮安的大船甲板上,杨氏跟身边的崔妈妈,聊起前天碰到许家父子时,妙如才又听到了这对父子的消息。
原来第二天清早,许家父子就启程,前往高邮老家了。许大人此行,是要把儿子送回老家,交到祖父母身边,再回霸州就任。高邮许家,跟淮安钟家一样,也是传承百年,诗礼传家的书香门第。族中出过不少贤人名士。当年许大人和父亲,不仅是同科进士,在中举之前,两人还曾在江南著名的格致书院,同窗过三年。许慎行是许大人的嫡长子,此次被送回家乡,是许大人这个做父亲的,有意让儿子和同族兄弟叔侄们一道,接受族中的正规的启蒙教育。
杨氏跟自己的乳母凑在一起,八卦起了江南那些有名望的老派世家,从家世背景到族中名人。当然包括许家这位小少爷的品貌和出身。说着说着,不禁眼热起许家大***福气来,羡慕她竟然养出如此成色的儿子来。
崔妈妈心知,她是在遗憾自己没这样的儿子,忙换个角度,恭维她道,二姑娘就是百里挑一的可人儿,跟许家小少爷站在一起,简直就像观音菩萨座前的金童玉女。若小姐真是喜欢他,将来把二姑娘配给他,慎行少爷不就成了小姐的半个儿子?!虽说配给许家的长房嫡孙有些可惜!以二姑娘是老爷嫡亲外孙女的身份,配个小公爷小侯爷,都足够了。只怕等小小姐及笄时,姑爷早已位居高位,到时京里的名门贵妇们,都要抢着她回家当儿媳妇呢!说不定还能选进宫里当娘娘,许给宗室贵人们当正经王妃……
不知是不是仗着,旁边的钟氏小姐妹们年纪小,听不懂大人的话。崔妈妈天马行空拍起马屁来,惹得杨氏咯咯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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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10-13 09:26 PM
本帖最后由 418693181 于 2012-10-13 09:53 PM 编辑
。卷一 风起于青萍之末 第六章 返乡
躲在一边的妙如,却听得哑然失笑。
随即她又想起,那天在客栈后院里,父亲跟许大人聊的话语中,好像有与小妙如身世相关的线索。看来她的生母,就是在和祖母逃难的途中,生下她后才去世的。
但是有这女儿的存在,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当时的杨家,生出钟澄未娶的印象啊!是什么原因,要瞒下她的身世呢?
高攀贵亲?元配发妻比继室的位置,更有含金量?
保护年幼的小妙如,不遭毒手?
虽然不是儿子,但她的存在,确实容易时时提醒世人,杨氏是继室后娘。嗯,好像她能穿过来,就是由于原装的小妙如,被人推下湖里丧命的。这个答案更让人悲观!
“太太,船快要到码头了!老爷传话过来,请太太安排人手,准备下船后,好换乘马车。”一个声音打断妙如的瞎想。
妙如一行人,跟在杨氏的陪房金妈妈的身后下了大船,来到了码头。
正打算坐到马车里面,突然就听到前面传来,二妹的乳娘洪妈妈的呵斥声:“哪里来的野小子!竟敢抢咱家姑娘的吃食!”
随之,远远地就看见一个七八岁小童,箭一般地从杨家的仆妇堆里飞将出来,好几个钟家男仆,在后面追打着他。
谁知这个衣衫褴褛的男孩,身手却十分灵活,专门绕在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幼妇孺身边闪避,故意转着圈儿东躲西藏。
“小六子,赶紧把那小子抓起来,别碰着太太姑娘们了!”崔妈妈在一旁指挥着。
其他几个小厮四处扑捉,带连得几个丫鬟仆妇躲闪不及,未能站稳,先后都跌倒在地上。
一瞬间,淮安码头岸边,人声喧阗,人仰马翻。
“住手!怎么一回事儿?!”刚从船舱出来的钟澄,一下船就看见这样的场景,最后还是一家之主的他镇住了场面,制止了混乱。
那天以后,妙如身边就多了个叫莲蕊的小丫头,比她大一岁,正是那天,抢妤如米糕的小流浪儿莲生的妹妹。
那天莲生被钟府家仆捉住后,正要被查问,突然又冒出个更小的女童,对钟澄和杨氏又是磕头又是哭求的。待问明原委,才知道这是两兄妹。本是淮安的庄户人家的儿女,自五年前附近地区发了大水,他们的爹娘为了保住家人,先后丧身于洪水之中。兄妹俩后来跟随年迈的祖母,一路乞讨度日。三天前,他们唯一的亲人也撒手人寰了。莲生把祖母的遗体停在破庙后,就带着妹妹出来,想讨些银钱,谋副棺材,好把祖母葬了。天天在码头这里流连乞讨,还插上了草标,准备卖身为奴。前一天妹妹莲蕊在路边,跪着时饿晕过去被人救醒后,当哥哥的,再也不敢让妹妹饿着了。到处替她谋食。当时兄妹一天没吃东西了,当看到妤如吃着米糕,莲生忍不住就想抢来,给妹妹填填肚子。这才发生了抢东西被捉的那一幕。
想是念及自己母亲和妻子当初也曾流落过他乡,也有过这样孤苦无依的情形,钟澄心生怜悯,露出不忍之色!他不仅没有责罚他们,反而拿出银两,命家仆随那他俩前往破庙,帮着料理了亲人的后事。随后兄妹苦苦哀求,甘心为奴,要报答恩人。钟澄无法,只得收下了他们,让这两孤儿也有个栖身之所。哥哥被派到长庚管事身边学喂马。妹妹被派到妙如身边,做了个低等的粗使丫头。
“又进新人了,还请妈妈多费些心!”把人交给秦妈妈后,妙如托付她好好调教。
“姑娘请放心,老奴不会忘了老太太托付,定会替姑娘调教好这丫头的。”秦妈妈应承道,对自家姑娘一副老成的样子,见怪不怪。
自钟母离世后,遵照她临终前的安排,秦妈妈和两个贴身丫鬟一起被派到了妙如身边服侍。秦妈妈担任起妙如房里的管事妈妈,锦绣、锦缎和老太太原先赐给孙女的织云、烟罗一起成为她身边的大丫鬟,在屋里贴身伺候。加上从小跟在她身边的乳母范氏,妙如平时就有六个人围着,现在又多了个小豆芽当玩伴。
看着身边的人开始多起来,妙如暗中琢磨,得找些机会探探身边这些人的底。该收服的赶紧收服,要培养的趁早培养。以免将来无人可用,处处制肘,坏了她的事。现在祖母不在了,偷懒的日子正式结束!要习惯此种蛰伏潜藏的日子,学会暗中储备实力,才能在关键时刻保护自己!
说起来,这个时代,女子的命运就好似浮萍,让妙如很没安全感,心里一直难以踏实,老有一种失重的感觉。
得赶紧找出一条能化解的方式,未雨绸缪才行。像她那样上无长辈力撑,中无亲兄弟姐妹帮衬,下无从小一起长大的心腹可用。万一父亲和太太摊牌,她的身世公布于众了,这条小命的前景就堪忧了!
此时,在淮安北辰镇的一座老宅里,平常聚集族人议事的忠信堂上,各房当家和说得上话的族人们,坐满了一屋子,两个护卫守在门口。
堂上主位上,坐着一位面目清瘦的白发老者,正和下首几位中年男人,商议着什么事情。突然,老者声音停了下来,屋中其他的人声,也慢慢跟着歇了下来,堂内顿时出现一片寂静。
只听见那老者咳了两声,清了清喉咙,正色对堂中的众人说道:“想必有些人已经知晓,五房正声侄儿的媳妇陈氏没了,澄哥儿扶着他娘的灵柩,正赶回来。”话音刚落下,下面顿时起了,嗡嗡的一片议论之声。
见此情形,钟家第十四代老族长钟鼎铭,端起桌上茶盅,啜了一口,继续说:“当年的事是我们族人,对不住他们娘俩。可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当时淮安知府张致诚是靖王党,就等着借正声侄子的事,要揪住太子一党的把柄。为保全族老小安危,老夫不得已而为之!如今五房的一家子要回来了,正是我等族人,诚心修补裂痕的好机会!”堂下一众又是一番议论。
待议论声渐渐小下去后,老族长正色对堂下众人说道:“前几年澄哥儿一举中得鼎甲,也算为咱们钟氏一族,光宗耀祖了。老夫曾遣人邀他回乡祭祖,他一直以公务繁忙予以推拖,想是对当年的事,心中还有芥蒂。”
“他不愿回来就随他去吧!这些年来,没他们五房拖累,咱们的日子,也不照样过得好好的!”坐在右首第三位子上的钟溶,一脸不屑地接过话头道。
“溶儿休得胡言,你是无所谓!族中还有不少,等着走科举路子的晚辈呢!哪天你济弟上京考试,下场前要认个师,连熟门熟路的引荐人都没有,到时就知道厉害了!”坐在钟溶旁边的他亲叔叔——四房的钟正行厉声喝道。
“七弟可不能这么说,咱们钟家之所以能兴盛百年,还不是倚仗族中,有子弟立朝出仕。五品以上京官中,就没断过咱们姓钟的。地方官僚们,才多少给些薄面。自澄弟高中探花后,虽然他人没回来,山阳县令王大人,就没少往咱们钟府跑过!”长房嫡长孙三爷钟溯纠正他。
“此次他们一家回来,正好是个台阶。澄哥儿以后怕是会有大作为!不说提挈晚辈帮衬同族,就是乘此机会,让他点拨一下,要走文举的族中子弟,也是好的!望各房配合,约束家眷,教导好各自的子弟,与五房一支和睦相处,切不可再生事端!”老族长谆谆告诫。
“正德侄儿,你把前些年,分自五房的田庄和铺子,整理一下,交给卢总管。老夫吩咐过他,另匀些田产补给你!”钟氏大家长随后对七房的侄子交待道。
只见钟正德神色一变,唯唯称诺,又有些欲言又止。老族长见了,起身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头,沉声叹了口气,然后带着一帮人出门离开了。
两天后,一众挂着白幔的马车、行李辎重和黑漆灵柩就停在钟家祖宅门前。
妙如被人抱下车时,就看见,钟府门前有一行穿戴整齐的人迎了上来,看似等候多时了。
双方短暂的寒暄叙旧后,妙如一家人就被迎进钟家祖宅的内院里。
爹爹的探花名头还蛮能唬人的,竟然能得到此种待遇!
妙如在心中暗叹。
眼前是一座南方典型的大家族的老宅。宅子门前流淌着一条浅溪,溪边衰败的枯草,在初冬的寒风中瑟瑟发抖。斑驳的灰青色大门上,布满了被岁月光阴磨去光泽的铜钉,泛出一道道暗绿色的锈迹。让人一看就知道此门的历史不短。
跨入院门内,经过前厅,接着就是一条长长的甬道。待转到族中议事的忠信堂后,族中长辈们就把钟澄留了下来叙话。过了一个较大的中庭,在穿堂东边的角门处,妙如及妹妹们跟着杨氏一同上了几顶软轿,被早候在那里的几个粗壮婆子,抬往了内院。估摸着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才停下来。
轿帘被掀开,呈现在眼前的,是一个古朴幽静的院落。绕过影壁,只见庭院正中间,伫立着一棵苍劲的老槐树,看树身就知道,有些年头了。亭亭如华盖的树冠,几乎占住了大半个院子。这是一座两进两层的院落,中间是厅堂,左右两边是厢房,旁边还有耳旁,后面是仆人住的后罩房。厢房上面还有一层阁楼。典型的南方民宅的格局,处处透着精致和古朴的气息,看得出之前有人特意修缮过。
“九奶奶,您也累一天,请先行歇着。等奴婢先跟大太太回禀过,再来听候吩咐。”一直在前面张罗引路的婆子卢元瑞家的,俯身向杨氏行礼,“这周昌家的就留在此处了,她熟悉内院各处的物什,叫九奶奶好使唤!”说着,就把一个身着蓝布夹袄的青年仆妇推上前来。
只见那周昌家的俯首一礼:“给九奶奶请安!奴婢周昌家的,原先在大房里当差,被三奶奶特意派来供九奶奶差遣。”然后,转身对又杨氏身边的崔妈妈,也行了个礼,“内院的各处,但凡有不熟悉的,不周全的地方,请妈妈尽管吩咐奴婢来办,千万别客气!”
杨氏和崔妈妈对视一眼,见这周昌家的言谈举止大方利落,心中担忧也就放下了。卢元瑞家的和五房的主仆又客套了几句,才匆匆回去。
五房的仆妇们在崔妈妈的安排下忙开了。分房的分房,放置行李的放置行李,清洗的清洗,布置的布置。待将房间各处安排妥当,正堂里设上灵堂,挂上白幔,已是下午的申末时分。随后,又接待了前来探望的长房女眷。在卢元瑞家的引领下,钟大太太带着儿媳钟三奶奶,来到槐香院看望五房一家,在钟母陈氏的灵堂上完香后,就打道回去了。
五房一家由于有孝在身,此次返乡归家,来得十分低调。唯一的男丁钟澄,也在与族中长辈,商榷了母亲的安葬事宜后,早早地回到了槐香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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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86931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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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风起于青萍之末 第七章 偶遇
十一月的某个黄道吉日,将钟老太太安葬在钟氏的祖坟墓地后,钟澄又请清虚观的道士们做了三天的道场,以慰母亲的在天之灵。
在回祖宅的路上,撩开马车的窗帘,回望着渐行渐远的墓碑,妙如的心情肃穆而低落。
“别了,祖母!我会好好保护自己的,也会认真地活下去的!决不给您老人家丢脸!”在心里默默念道,她的思绪,跟着墓前那白色孝幡一道,随风飘来荡去。想起祖母一年多的照顾,她就忍不住潸然泪下,还没来得及回报,以后就再也没机会报答她老人家了。
“姑娘,老太太生前一心记挂着您的安危,千万别哭坏了身子。姑娘这样,老人家她走得也不安心!还是养好身子,以后把日子过好了,再嫁个好人家,才不辜负老太太一番疼惜和安排。”跟在车里的秦妈妈在一旁轻声劝慰道。
妙如擦了擦眼泪,对她强装出一个笑脸,解释道:“我知道!只是忍不住,想到以后再也看不到祖母了,就忍不住伤心!”
自此以后,妙如一家人在钟家祖宅东北角的槐香院里,过起了深居简出的守孝生活。
“奴婢经周昌家的指点,找到了库房管分配的连二家的,说要些不冒烟的银霜炭。连二家的回绝,说已经没有了!说是因着咱们五房,是中途加进来的,没有提前统一定额采买。现在市面上不仅难找,就是找到了,价银也不低。奴婢没法子,只好拿着这普通的黑炭回来了。”杨氏屋里的二等丫鬟冬儿,垂着头站在地下,对着崔妈妈嗫嚅道。
“怎么可能?!奴婢上午去长房的三奶奶那里,取花样子时,看见三爷的通房巧莲的屋子里,燃的就是那种银霜炭。好像是才刚领来的,见我问起来,领炭的小丫头,还特意说起库房里有不少呢!奴婢从小跟在小姐身边伺候,在大学士府没少见过那种炭。这才回来告诉崔妈妈,咱们也可以领些回来!”大丫鬟玉簪争辩道。
杨氏听后,脸色随即阴沉了下来!
“小姐,看来还是得等老奴,到卢总管家的那里走一趟才行!”崔妈妈见状赶紧请缨道,“大人用烟炭没什么!妤姐儿还小,可受不了这烟味!也难怪她一直不肯呆在屋里,总喜欢往外跑!”
“也好,听婆母生前说过,咱们五房还有些祖产在公中管着。现如今咱们回来了,也不算白吃白住人家的,断没有再克扣五房份例的道理!”杨氏一听到提起自己的女儿,就忍不住要争上一争。
到晚上妙如在杨氏那里请安时,就看到了这样的情景:堂中烧得正旺的炭火,把太太起居的暖阁里烘得暖意融融的,妹妹妤如在她母亲的怀里睡得正香甜!
回自己屋里,经过抄手游廊时,就听见几个丫鬟婆子,在正屋的屋檐底下,聚堆聊着什么!
“还是崔妈妈厉害,一出马领那么多的好炭回来!之前去时那帮人,还在那里推三阻四的。”丫鬟冬儿向众人说道。
“不全是崔妈妈的原因,说到底还不是看在咱们爷的面子上。虽然爷现在丁忧在家,过两年再起复,恐怕就不是这副光景了!他们不说赶紧巴着,断不会得罪了咱们五房的人。”侍候钟澄的大丫鬟墨香,补充道。
“可不是!爷当年可是响当当的探花郎,要不是回乡时,老太太寻不着了,我们爷理应留翰林院作京官的!”一个媳妇子随声附和道,众人一看,原来是钟澄的亲随长庚的老婆吴氏。
杨氏的陪房大丫鬟玉簪也不甘示弱:“有咱们杨家大学士府在后头,姑爷回京任职是迟早的事,熬过这两年就没事了。”
“这帮狗眼看人低的奴才,等咱老爷回京复职了,看他们那几房的主子,以后不上京到咱们府里来打秋风的!”冬儿朝西南方向吐了口唾沫,恨声说道。
装着什么都没听见,妙如一路施施然回到了西厢房中。心中却对正屋那边下人的行事做派、管事们的御下能力,又有了一层的深认识。
晚上睡觉前,她偷偷跟秦妈妈提及了炭的事情,暗示自己的管事妈妈,要加紧约束屋里的几个人,千万别和正屋那边的人,因炭起了争执!也不要跟钟府其他院子的人,有过多来往,免得招惹事端。
秦妈妈很是诧异,不太明白姑娘的意思。但想起平时她机敏过人的样子,也没说什么,准备按她吩咐照着做。
日子像流水一样,不动声色地流淌着,转眼间就到了年底。钟氏全府上下,开始扫尘清洗,准备过年,槐香院也不例外。
作为一个小孩的身份,妙如还是蛮喜欢这种日子的。虽然还是什么都不能做,但大家都忙了起来,大人们也就盯得没那么紧了!好歹可以遛出自家院子,到其他地方逛逛了。
最近,她发现了一处颇有妙趣的地方。在钟府的西北角,那里有个园子,里面种满了各种珍稀树木和花草。从后山流下的泉水,在那里形成一潭碧水,又从西边的林子里流了出去。虽然瀑布是被冻住了,但那白色的冰流却挂在深色的山体上,特别醒目生动。远远看过去,不是银河落九天,倒似银戟挂山中。
这天,她又走近了那片林子。在靠近潭水那边,妙如闻到了一阵阵幽香,引得她心情顿时大好,起了跑去寻芳探幽的念头。
时日已进入三九寒冬。前两天还下过一场大雪,气温还没回升,到处都是未融尽的积雪。脚踩在残雪和枯枝上,嗝吱作响。
还没走到香源的地方,就听见林子里面传来朗朗的读书声。妙如愣了一下,心中有些害怕。毕竟这里比较偏僻,就收住脚步,准备打道回府。
“谁在那边?”一个清亮的声音传来,不等妙如来得及躲闪,树林中就窜出一个半大不小的少年,生气地打量着妙如。见到只是一个小不点的女童,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一丝不好意思的神情来。
“你是哪个屋里的妹妹?怎么跑到此处来了?那边有个水潭,可不是你这么小的娃娃该来的地方!”未脱稚气的脸上,呈现出老学究式的严肃表情。
“我闻到梅花香了,想折一枝回去给爹爹插瓶,爹爹最爱画梅花了!”女童一副介有其事的表情。
“你那么矮,就是找到了梅花,也够不着啊!怎么摘?!”少年不以为然地说道,“还是哥哥帮你折吧!”说着,就过来牵着妙如的手,带她去找梅树。
“这个地方可不好找,你怎么找来的?”少年随口问道。
“从槐香院出来,一直向西走,就看见了这座园子,门是开着的,就进来了!”她如实地回答。
把梅枝递给女童时,少年惊讶地问道:“你住槐香院?可是九叔的女儿?”
见她点头,少年自我介绍道:“我是大房的钟明信,你可以叫我信哥哥。走,我送你回家去!”
钟澄从书房里出来时,就看眼前这幅画面,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牵着自己的女儿,女儿手中拿着一支开得正好的白梅,两人正研究着枝桠上的花苞,还多久才能开。
“小侄钟明信拜见九叔!”长身一揖,钟明信恭敬地向钟澄施了施礼,解释道,“路上遇到妹妹,就把她送回来了,正好小侄早就想来拜会九叔了。”
“原来是信哥儿,你祖父母和母亲的身体可都还好?”钟澄受了堂侄的礼,顺便问候了长房的长辈们和堂嫂。
“他们身体都好,劳烦九叔惦记。”钟明信彬彬有礼地答复到。
“妙儿,你这是从哪里摘来的梅花,开得好生俊俏!”钟澄这才注意到女儿手中的白梅。
妙如忙向父亲递过手中的梅枝,殷勤地献上:“是妙儿求信哥哥帮忙折的,想着您喜欢画梅花,带回来送给您插瓶!”
“听闻九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不知侄儿是否有幸求得一幅丹青?”钟明信忙随声附和道。
钟澄欣然应允。
“我也想要!”妙如忙不跌地小声嘀咕。
正要跟堂侄闲聊几句,他就听到女儿的喃喃声。这还是钟澄第一次见到她,主动开口问自己讨东西,显得有些吃惊。
“曾听见父亲念过‘遥知不是雪,唯有暗香来’的诗句,妙儿今天也见到过这情境了!想留个纪念。”妙如难为情地涨红了脸,惴惴不安地解释道。
钟澄听闻后当场怔住,顿时悲喜交加。
悲的是,这还是女儿,当着他的面,第一次称他为父亲,想到结发妻子的早逝,心中对母女俩的愧疚,让他一时不知说些什么才好……喜的是,女儿竟如此聪颖,小小年纪还未曾开蒙,竟能默记下,他无意中念过的诗句,还应景地背了出来……
一旁站着的钟明信,突然击起掌来:“不愧是探花郎的女儿,这‘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对应先前的趣园幽溪涧边的情景,却是极妙!真是人如其名,妹妹果然是一位妙人儿!”
接着问钟澄:“不知九叔可为妙妹妹启了蒙?族中也有为女儿家开办的闺学,不如送妹妹去那里,可多识几个姐妹,一起练练字,绣绣花,也是好的!”
妙如一脸渴望地望向自己的父亲,过了半晌才听见他说道:“多谢贤侄的好意,家中无长辈提点,妙儿又是长女,此事倒是我忽略了!”
只见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认真地对堂侄说:“原本守孝之人,不好多作走动,况且后年我们又会离开此地到任上。要是去上了族学了,到时又得中断。启蒙时最忌半途而废,中间换先生。横竖我现在正在居丧,平时也无事可忙碌的,就亲自给她启蒙算了。过两年等她姐妹们都大了些,再另行延请先生来教!”
钟明信一脸艳羡地望着妙如,忙恭贺她道:“妹妹果然是有福之人,有九叔带在身边言传身教,妹妹以后就是成不了李清照,也能成个蔡文姬。不知小侄能否借妹妹的光,也能时常来跟着讨教一二呢?!”恳切的目光转到钟澄身上。
“欢迎之至!闲下来时,咱们叔侄俩也可以聊聊学问,彼此交流交流,互相切磋切磋。闻道不分先后,达者为师嘛!”对这个晚辈,他第一次露出了激赏的目光。钟澄若有所思望着他,不禁暗中叹道:小小年纪竟能如此机变灵巧,钟氏一族后继有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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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10-13 09:27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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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风起于青萍之末 第八章 流言
晚膳过后,妙如就被父亲叫进了他的书房,问起了白天发生的事情。妙如把偶遇钟明信的事一五一十的都告诉他。
“唉!”钟澄长叹了一口气,说道:“是为父疏忽了!明天起,辰时正点就到这里来,爹爹先教你识字描红。眼看快到年底了,回本家祭祖的族人越来越多,你就好好留在槐香院里写写字吧!不要出去到处乱跑了,人多嘴杂,省得惹出事端来。”
妙如应诺,退了出去。
刚回到屋里,秦妈妈就来向妙如禀告:“老爷派人送了一些不呛人的好炭过来,说是供姑娘写字时取暖!”
妙如有些意外,更多的却是惊喜!虽然她已经知道了,这事的前因后果,但对父亲的转变还是蛮激赏的。能意识到对女儿之前的忽略和不足,做出积极补救的姿态,也不完全是个不磊落的人嘛!妙如第一次对这个便宜老爹,有了些许正面的印象。这种久违的稀缺的关怀和爱护,让她陡然生出一丝温暖的感觉!
想到此处,妙如长长吁了一口气。
自己终于要开始启蒙了,真是一个好消息!
等识字过了明路,以后她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借书看书了,日子也不会像现在那么难捱了。还能通过书本,了解到这个世界上独有历史、文化和制度了。妙如的心突然飞扬了起来,像从睁眼瞎,进化成能看见的正常人,真是值得庆幸高兴的事。从明天开始,慢慢就要开始不同了!
心情一好就特别容易入眠,这晚妙如一夜甜梦!
第二天一大早,妙如被收拾整齐,吃过朝食,就往前院的书房里报到去了。
软笔书法这玩意儿,妙如前世没怎么练过。虽然不是第一次接触,跟第一次摸笔的人比起来,一样的力不从心,算不得是有基础的。而最要命的是,前世硬笔书法带来的写字习惯,总也纠正不过来。
光是握毛笔的手势,就被钟澄纠正了好多遍。回来后,为了强迫自己改掉握笔习惯,妙如一直握着支废笔练姿势。连吃饭拿着筷子的时候,都恨不得也用上中空悬腕的姿势了。为了培养感觉,她没少下苦功夫。没办法呀,这是起步阶段的基本功,她可不想开始就被人看低了。
如此一来,光纠正握笔姿势,就练了一个多月。其间,还跟磨墨较上了劲儿。为了磨出色彩焕发的好墨,为自己字迹的流畅起个好头,她可是费了不少功夫。到后来,只要在书房里,她就不可避免地,成了钟澄的专司磨墨小童。被抢了饭碗的丫鬟墨香,快闲出毛病来了。经过半个月锻炼,她磨墨的水平,较于握笔的姿势,还先行出了师。
日子不知不觉来到了大年除夕,槐香院的众人穿戴一新,前往钟家祠堂祭祖。
钟家祭祖的规矩,是分东西两院,男女分开祭拜。男丁进东院祠堂正厅里,面对先祖的牌位祭拜。女眷被安排在西院,朝东边祠堂的方向,朝空中遥拜。
从思恩堂西边的院门进去,妙如就看到,堂后西院里站着一群陌生族人,都是族中各房的女眷,挤满了整个庭院。
杨氏带着女儿们走了进来,向几个年长的叔婆、堂婶们问安后,就径直向长房女眷那堆,靠了过去。一路上目不斜视,让几个凑上来,有意跟她打招呼的妯娌们落了空。这边杨氏已跟长房相熟的三奶奶寒暄起来;那边被落了面子的几个,脸上的表情讪讪的,对着杨氏方向斜了斜眼角,互相打着眼色。
祭祀完毕,男女族人就分别从东西两个门里,依次走了出来。刚从思恩堂的西院出来,就有仆妇前来告之杨氏,钟澄被族中长辈们叫去说话了。杨氏只好先带着女儿们,领着仆妇们往槐香院,先行返回。
“首辅之女有什么了不起!还不是得回咱们这乡下地方呆着。”
五房一家子还没走到忠信堂前面那个甬道口,从拐弯的小道边一丛树林后面,传来几个女眷的聊天声。
好像说的是自己!
杨氏停下脚步,朝身后打了一个手势,让跟在后面的人停了下来。自己扶着崔妈妈,两人蹑手蹑脚地靠近发声的地方……
“可不是,刚回到钟家,就跑到当家那里要回祖产,连个谢字都没有,不知礼数。也不想想那些年来,是谁帮他们操心操肺地打理的!过河拆桥,忘恩负义的一家子。”一个青年的妇人的声音,接着外边有个老妇在劝慰她。
“不说这个。从长房当差的王妈妈那里听说,那房回来才一个月,就向大太太告状说,库房连二家的克扣了她那房的银霜炭。也不想想他们是几时才进的家门!准备都来不及了。害得后来分到各房的用例,都不够分了,紧巴巴凑和着过,凭白惹出许多事端来。咱们二房的四嫂,因领的份量不够,被孙姨娘闹了一场,让四爷知道了,训斥指责她善妒,亏待了他的宠妾。气得四嫂病了好几天!”接话的是个年轻媳妇。
“真当自己是诰命夫人了!不过是区区六品小官罢了,还是个填房,将来就是有命封诰,还得排在元配后头。”另一个女声不咸不淡地丢出了个重型炸弹。
“什么?她是填房?怎么可能!杨阁老权倾朝野,怎么可能把嫡出女儿,嫁给毫无根基的九叔当填房?”众人一窒,七嘴八舌的,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讶。
“说来你们也不信,我家男人在家庙摆放牌位时,见过九叔元配的灵位,好像是姓林。”爆料的人解释道。
“那为何祖宅的老人们,都不知道咱们有过那样一位妯娌?难道当初不是从祖宅里迎娶进来的吗?”有人提出疑问。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五房的声老爷当年获罪被贬,离世后他的遗孀陈家嫂子,带着澄哥儿就没有回祖宅居住。住在外面的五房,后来跟祖宅的本家也少了来往,澄哥儿娶亲时,也就没回祖宅来庙见,祠堂里也没记名。此次五房嫂子回乡安葬,澄哥儿把那位侄媳的牌位,也迎进了祖庙。听说五房最大的那个女孩儿,就是那位林氏所出,年后要专门开祠堂记名入族谱的。”先前提到祖产时,在旁边劝的那个声音,耐心解释道。
“轰!”
杨氏只觉得脑袋里的一根弦断了,一时间怒火难捺,也不理后面跟着的众人,丢下崔妈妈,一个人急冲冲地飞奔回槐香院。吩咐守在屋子里的丫鬟:“守住门口,不见任何人!老爷回了后,让他直接到这里来。”说完就回房,扑倒在了床上。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说什么恩人的女儿!什么堪当良配!爹爹,你当真精明一世,胡涂一时,被这个伪君子骗婚了!
我说婆母对妙姐儿,为何百般维护?!每次提起她父母,一脸的不自在。要她称呼自己为太太时,那对母子也无动于衷。原是这么一回事!妙姐儿是否记在她名下当嫡女,他们真的是不在乎!原来他们从来没打算过,要让妙姐儿认她为嗣母。
他们竟然敢,竟然敢欺到相府的头上!
杨氏冤屈难伸,不禁把头埋进素面缎被里,嘤嘤地哭了起来。
“怎么把孩子们丢在后面,自己先跑回来了!”也不知过了多久,头顶传来了钟澄清冽的声音。
杨氏猛地抬起头来,脸上挂满了泪痕。怒视着对方,眼中的愤怒快燃了起来:“好个钟澄,你这个伪君子!竟然骗婚,枉我爹有恩于你们母子,你就此样报答我们父女的!你忘恩负义……”激动和哽咽让杨氏接不下去了。
“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你听我说!”钟澄一听就明白,是东窗事发了!事件终是包不住了,自己还在琢磨,怎么破开这个困局,她自己倒先知道了!
他一时手足无措,想去安抚,又不知从何劝起?只得来回踱步。正下定决心,坐到床榻边上准备解释时,就被杨氏一把推下床榻,跌到了地上。
“音娘,你听我说,并不是我有意要想瞒着你的,是岳父大人……”
“住嘴!想我杨雅音当年一个妙龄少女,嫁谁不成,非要爹爹那样屈尊,把女儿硬塞进你们钟家?!还要低声下气,主动要求你们瞒着他女儿?我堂堂一个首辅千金,就那么嫁不出去?!”杨氏打断丈夫的解释。
“岳父大人也是怕你不肯接受这门亲事,劝说我跟娘要先瞒着你。待升了五品,朝廷可封诰命时,再告诉你!那时我们也应该有了孩子,有了感情,免得成亲前你就闹腾起来,白白错失了一段良缘。”
“好个良缘!嫡子嫡女还没生出来,小妾就怀上了,你们母子对得住我吗?”
“音娘,说此话,你亏不亏心?!那何氏不是你从娘家带来的贴身丫鬟吗?又不是我求的,是她乘着我醉得不醒人事,主动爬上床的!”
“她去爬床是我没管好,但我怀的还不知是男是女,为什么不给她喂避子汤?如果她生的是儿子,是不是还要我以后的亲子,喊那贱妇的儿子作兄长?!”
“钟家没有喝避子汤的规矩,更没有打胎的先例。咱们五房自祖父以来,三代单传,母亲自生下我后,身体就一直不好,盼着早点抱孙子,那不是人之常情嘛!”提起自己的母亲,钟澄的怒火蹭地也升起来了,“而你当媳妇的,又是如何做的?害妙儿落水,气病婆婆,对怀孕的姨娘下毒手,这就是你们相府的家教?!”
“我们杨家的家教不好,那当初你为啥上赶着来娶我!”杨氏也被逼急了,开始口不择言。
钟澄无奈地拍拍身上的尘土,站起身来,对杨氏摇了摇头说:“事已至此,我们都有妤儿了,你还闹什么?你想闹出什么来?这些年来,我们母子对你哪点还不够好?让你受过什么委屈?你自己好好想一想!”说着,走出屋子,拂袖而去。到外面张罗过年事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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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风起于青萍之末 第九章 心结
一见到钟澄离开,守在廊下的崔妈妈,就闪身进了里屋。
“小姐,此事只能慢慢想办法!”崔妈妈凑近杨氏的耳边,轻声安慰她道:“想让她不跟着咱们回京,有的是办法……”
“先不要想那么多,等服完孝再说吧!”她安抚完杨氏,脸上恢复平静。伺候着杨氏梳洗整齐后,两人就来到了正院厅堂,开始安排全家人吃年夜饭团圆的事。
五房虽然人丁不旺,但好在小孩多,都是天真可爱,喜欢闹腾的年纪。这顿团年饭吃得还算热闹。叽叽喳喳吃完年夜饭后,妤如又闹着出院子,要去忠信堂那边看放烟花。被杨氏安抚下来后,只得站在院子里,远远地眺望着西南边的夜空过过瘾,完后就回了屋。之后又吵着要姐妹们陪她守岁,一刻也不得闲。
相比妹妹的闹腾,妙如静静地坐在那里,一副岿然不动的样子。杨氏和崔妈妈,不只一次地来回打量着她。
这些举动,别人可能没怎么注意到,但作为当事人的妙如,心里早已警铃大作。
都低调成那样,努力地在减少自己的存在感了,还被人重点关注,真是没道理。她们这又是怎么了?!
一家人就这样守着火盆聊着天,呆到了亥时末。
小孩子的精力毕竟有限,没等到子时,妤如就玩累,躺在母亲怀里睡着了。
钟澄起身,吩咐大家回房歇息,各自就都散了。
回到厢房里,婢女们帮妙如梳洗完毕后,就退了出去。只留了织云和秦妈妈,在一旁伺候她脱衣服。妙如装作是无意间想起,漫不经心地问道:“秦妈妈,可知道正屋那边,发生了什么事?太太今晚好像不太高兴,跟往常不太一样,似乎还与妙儿有关!祖母生前告诫过,莫要惹恼了太太,可最近几天,我真没做什么呀!”
“姑娘也发现了?”听到妙如提起这个话题,秦妈妈也警觉起来,“烟罗从管厨房的聂妈妈那里打听来的,说是老爷一回来,就被太太请进了屋里,两人下午吵了一架。太太出来张罗年夜饭的时候,眼睛还是红肿的,像是哭过。”
“从祠堂回来的路上,就好像有点不对劲了。太太可能在林子那边,听到了什么事,惹她生气了。好像这事还跟我有关连!”妙如顺势分析道。
“会不会是给姑娘上宗谱记名的事?老太太临终前,总惦记着这事,应该给老爷有过交待!”秦妈妈提醒道。
“上个宗谱而已!太太也用不着跟老爷吵,还哭成那样啊?”妙如一脸不解的困惑。
“姑娘有所不知,这嫡长女的名头,现在是看不出来,等姑娘及笄后,说亲时就值钱了。”秦妈妈脸上露出高深莫测的神情来,犹豫着该不该告诉年幼的妙如。
“是吗?这里头可有什么说道?”妙如满脸好奇。
“一般家族的嫡长女,都是要作重点教养的,要给后面的弟妹们带个好头。大家族里挑选作宗妇的媳妇时,一般也喜欢从嫡长女中找。太太想是怕姑娘抢了二姑娘嫡长女的名头。”
“还有这个计较!说亲时有大户人家的对象,都让给二妹不就得了!反正我也不想嫁进高门大户,当一辈子的笼中鸟。”妙如不以为然地说道,心想,有杨氏在,自己想嫁得好,恐怕还真是不容易!
“话可不能那么说。俗话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亲事可是关系到姑娘后半辈子一生的幸福,可轻忽不得!老太太生前,最后的愿望,就是希望姑娘以后觅得如意郎君,一辈子夫贵妻荣,子孙满堂。要遇到人品上佳的,才学也不错的良人,姑娘可不能因出自高门,就把人给回绝了。”
“秦妈妈,你想到哪里去了?先不说有没有那运道,遇上那样好的人选。就说结亲这事,我自己哪有什么说话的余地?父母之命,媒灼之言,结亲一般是结两姓之好,像我这种上无亲娘做主,下没兄弟帮衬的,谁看得上啊!这话要是传了出去,被人误会成眼界高,当作轻狂之人被人扯笑了去,那就不好了!”关系到她生存的基调问题,妙如也顾不得装小孩模样了,不过幸好没被眼前这人注意到。
“姑娘考虑的是,老奴胡言乱语了,以后再不说这种话了!”秦妈妈面露愧疚之色。
“我的意思是,把期望定得低一些。万一得到了,就是意外惊喜,得不到也不会太失意。我知道妈妈是为了我的终身着想。现在我这处境,还是先不要打了人家的眼才好,藏起来再说。”
“姑娘这主意不错,反正还有十来年,也不急在一时。看太太的样子,像是知道了我们所不知道的事,没准还跟姑娘有关,是要低调一点的好!”秦妈妈回到主题。
“也许吧!反正最近几天,不能跑到太太跟前触霉头就是了!”妙如有些担心道。
“姑娘请放心,我也会时刻看牢织云她们几个的。倒是姑娘最近要想法子,少出现在太太面前才行。虽然是住在祖宅里,为了名声,太太会有所顾忌和收敛。若是被她找到由头,真发作起来,她毕竟是长辈,姑娘再无辜,只怕于闺誉也有碍!”秦妈妈好心提醒。
“妈妈请放心,我在太太面前,就当自己是木桩和花瓶好了!”妙如俏皮地眨了眨眼。哧溜一声钻进了被子里。
当再睁开眼时,妙如以为自己躺在了前世医院的病房里了。四面墙壁一片白色,晃得人眼睛都睁不开了。心中一惊:难道她又穿回去了?
“姑娘醒了!老爷传话过来,今天上午要去祭拜老太太。姑娘赶紧起来,太太那里都催了好几遍了!”织云的声音灭掉了她的狂喜。
掀开被子,伸了个懒腰,妙如睡眼惺忪地问道:“屋里怎么这么亮,昨晚下雪了吗?”
“可不是,姑娘快起来!二姑娘都让人在院子里堆了个雪人。”烟罗端进一盆热气腾腾的洗脸水,等着范妈妈帮妙如穿好衣服。
用完朝食,五房一家的女眷就坐上马车,跟在钟澄马匹后面,前往钟家的墓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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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风起于青萍之末 第十章 往事
大家挨次在老太太墓前上完香后,孩子们就被打发先回到马车上了。钟澄又遣退了仆妇们,单独把杨氏留下来叙话。
“既然你都知道了,我也就不瞒你了,年后我打算将林氏的墓迁入祖坟。希望你能体谅!”在钟母的墓碑前,钟澄沉声对妻子说道。
“体谅?!你让我如何体谅?是夸你多情,还是骂你寡恩?”杨氏悲愤交加。
“你且不必如此!当着母亲的面,咱们就把话说开了。前因后果你懂明白后,是追究我的隐瞒,还是体谅我的不得已,你自己去琢磨。也可以写信,向岳父大人去求证。”钟澄盯着母亲墓前袅袅升起的青烟,不管杨氏听没听进去,自顾自地说开了去。
“当年先帝在位时,我父亲官至三品的右副督御史。因揭发靖王陷害太子一事,被先帝迁怒,廷杖后贬出了京城,在回乡途中郁郁而终。母亲扶着父亲的灵柩,回到祖籍安葬。原本打算带着我,留在祖宅守孝的。”回忆往事,钟澄眼中无尽的哀伤,浓得化不开。
“待回到本家,江南一带清流仕林中,有跟父亲相厚的同僚们,不时来家中祭拜。不知怎地被靖王党羽,当时淮安的知府知道了,隔三差五地派人寻衅些事端,给族中众人施压。祖父早年中进士后,就到外地就任,搬离了本家。咱们五房自他那代起,就是单传,并无亲兄弟。在族中也没人帮衬,是以我们这一支跟其他几房,来往并不多。族中长老们抵挡不了族众们的压力,只好出面劝母亲,带着我另寻别地定居。我们母子,这才迁往泗州就地落住,跟本家也断了来往。”说到此处,钟澄叹了一口气,手拾起墓碑上一片落叶,嘴中却并没有停下。
“我们母子俩相依为命,靠着母亲帮人做针线,供我读书中了秀才,后来又娶了亲。林氏的父亲本是泗州一举人,会试落第后开了间私塾。进格致书院前,早年时我也曾在他老人家的有恒学馆受过教。”
“原来你们还是青梅竹马,怪不得念念不忘!”杨氏酸意十足地打断。
“也算不得青梅竹马,林先生是位极重规矩和男女大防的儒家夫子,成亲前,我和倩娘并没见过面!”钟澄淡淡地解释道。
“与林氏成亲后,我先是中了举人,本待三年后再上京应考的。谁知才过一年,就逢新帝登基,朝廷颁下旨意,要在第二年加开恩科。是以那年七月,我就启程离家了。到京城后,与一帮同窗开始闭门读书。怎知那年淮河秋汛淹了家乡,母亲和怀有四个月身孕的倩娘逃难,去了邻县。”吸了吸鼻子,他沉声说道,“待到第二年春天,为夫蟾宫折桂后,才在琼林宴上,得知家乡曾发过大水。匆忙赶回乡里,只见家院已被冲毁,乡邻已被冲散。待见后来见到几个返家幸存的同乡们,打听起她们婆媳俩的踪迹时,大家只道没见过。有人又说亲眼见过,被大水卷走了。为夫那时自是不信,又四处寻访了半年,毫无音信。此时朝廷催促得紧,只好报了丁忧,在家守制。到初冬时分,母亲和妙儿才被杨大人托人护送回来,倩娘已在途中亡故了!”回忆起往事,钟澄眼中露出凄迷哀伤的神色。
敏锐地捕捉到他的眼神,杨氏心生酸意,正要发作,刺他两句。眼底余光瞥见婆母墓前的孝幡,想到她在相公心中的地位,心虚地撇了撇嘴角,无奈地忍下了。
“为夫这才携母上京候缺。接下来的,你应该都知道了。上门道谢时,岳父大人托吴年兄,提起这门亲事。定下亲后,他老人家又怕你不愿嫁,要闹腾,就嘱托我和母亲,先瞒着你关于倩娘的事。”
暗咬着后槽牙,杨氏做出一脸不屑状:“那还是我的错了?!你要报恩,干嘛不干脆隐瞒到底?让我一辈子不知道,过足当探花结发娘子的瘾?”
“当初答应岳父大人要瞒着你,也是为了全老人家一番拳拳爱女之心。纸终究包不住火,以后请封诰命,还得上报朝廷。岂能为了一时意气,将全家置于欺君大罪的祸患中?倩娘相随我于微末,为我绵延子嗣,伺候寡母,对钟家也是有恩的。为夫岂能当那负心之人,让她在地下,连个名份都没有?”面带戚色,钟澄厉声说道。
“就你忠义两全,我就是无理取闹!钟澄,你就知道欺负我!”杨氏愤恨不已,说着眼泪又快出来了。
“之所以今天将前尘往事都告知你,就是怕你瞎猜,跟族中妯娌们生些闲气,迁怒到无辜人的身上。人总是要往前看的,倩娘又没留下嫡子,妨碍不了你什么事。当好你的当家主母,咱们夫妻齐心,把家里和儿女们管好。将来少不得夫荣妻贵,你也没什么损失!自己好好想想吧!”说完,钟澄又回母亲墓前,磕完头就转身叫人牵来马,跨了上去,到后面张罗着大伙起程的事。
回来后,杨氏就病倒了。
妙如前去探望时,刚走进太太的卧室,里面就变得异常的肃静。杨氏脸上满是怏怏之色,看向她的目光,较之以前的嫌弃,又多夹杂了一些不甘和怨恨。让妙如心头不由得一颤!
听到她自愿留下来侍疾,杨氏就给崔妈妈递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忙把妙如拉开了,说是她年纪小,本来身子就弱,就不用劳累她来伺候病人了。
那天下午,在父亲那里描红时,妙如发现他一副神情不属,满腹心事的样子,常常望着墙上山水画发愣。
第二天,就听见仆妇私下里在讨议,老爷昨天晚上,就从书房里搬回正屋了。还有人看见老爷半夜起身,进杨氏卧房里,敦促她起来喝药。
对病中的人,人们通常会变得宽容起来,也容易互相理解。渐渐的,杨氏的病好了,钟氏夫妇和好如初。之前吵架的事,也就此揭过,两人谁也没再提起。
杨氏病好后,开始接手管理族中转来的五房祖产。钟府大管家卢元瑞的媳妇殷勤跑前跑后,尽心尽力地沟通里外。
转眼过了正月,来到了二月,天气开始暖和起来,南方春天的脚步也慢慢近了。
槐香院的主仆们,准备脱下厚重的冬衣,为春裳开始忙碌了。
没想到春裳还没来得及张罗,刚好没一个月的杨氏,又病倒了。
此次病倒,开始得的只是小伤风,都以为是换季冷暖不均引发的,躺两天就好了。谁也没当个大事,谁知杨氏一躺下就起不来了。
杨氏是五房的当家主母,这一房也没个妯娌换换手。自何氏去后,连半个主子身份的姨娘也没有一个。杨氏这一躺下就是七八天,槐香院里开始乱了起来。病急乱投医,于是各路大夫轮番上场。都诊断后,都说没什么大碍,就是找不出病因,杨氏的精神也不见转好。
最后有人提议,要不然,请道士们驱邪作法试试!院子有那么大一株老槐树,阴气太重,容易招来不干净的东西。
“老爷,太太的病,总是那样拖着,也不是办法啊!”崔妈妈向钟澄提到这个主意时,劝说道,“好歹试一试,也好让大家安安心。”
“子不语怪力乱神!本人从来不信,什么神神鬼鬼,虚无飘渺的那一套,休要再提!”钟澄断然拒绝,说着就匆匆出了门。
崔妈妈学着说给杨氏听时,杨氏对钟澄的态度也有些不解。不过想想去年老太太卧病在床,前后也有一年多,确实是没见过,他请过什么和尚道士来作过法。心中不由得郁闷起来,一时想不到其他方法,来说服他。
五房主仆这边,还没想出办法,长房那边的大太太听说了此事后,特意请了个道士,前来五房这边,帮着捉鬼和看风水。
在槐香院的里里外外转一圈后,只见那道长站定一处,左手掏出引魂幡,右手摇着招魂铃,身背一把桃木剑,口中念叨着“神兵火急如律令,法咒显圣灵,天地无极,乾坤借法!”。然后执笔画出几张镇灵符咒,朝漫天一撒。大吼一声,抽出桃木剑,朝空中一顿乱砍。待符咒都飘落在地,风平浪静后,方才收工,临走前,还送了一些随身戴的灵物,要帮她们镇邪。
傍晚时分,钟澄又请来位远近有名的郎中,回来看诊,结果还是跟前面请那些大夫,说法一样。送走郎中,返回槐香院的途中,钟澄听说了,五房请道士驱鬼的事。回来后马上就找来崔妈妈,了解是什么情况,一问才知道是长房帮着请来的。
“并不是要阻止你请道士,也不是不希望你快点好起来。”钟澄向妻子解释道,“我们只是暂居在祖宅里,老族长特意挑的,最僻静最舒适的院子安置咱们,如果我们还挑三捡四,就有些不识好歹了。今天挑燃炭的毛病,明天扯个风水问题。是个人,心里都会有另外的想法!”
杨氏急了,忙辩解道:“不是我让他们请道士的,是个上了年纪的婶子,聊到院里的那棵老槐树,无意间说出来的,不知怎地,就传到长房的耳朵里了。”满脸委屈地,不想理睬他。
“我就这么一说!居家过日子,尤其是和族人们住在一起,靠的就是互相忍让,和睦妯娌,才会被人敬重。说得起话来也有分量。有事大家也愿意伸个手帮个忙。”说完,钟澄帮她掖了掖被角,起身出去了。
崔妈妈见钟澄走了,忙进来向杨氏禀报道,“一切都已安排妥当了,后天老奴就前往清虚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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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风起于青萍之末 第十一章 命硬
第二天,杨氏还是没能起床,症状还是浑身乏力,精神不振,脸色蜡黄。
正屋的丫鬟们,只见得崔妈妈急得团团转,准备亲自到附近的各个大小寺庙、道观里,都去跑一趟:祈祈福,烧烧纸钱,捐些香油钱。
到了第五天,崔妈妈突然从外面,请来了个叫清逸的道长。据说此道长,不仅道法精深,而且还会问诊治病,妙手回春。乃是在道教圣地,徽州齐云山修行出道,出来走山访友,云游至此。正好停留在此地的清虚道观。还有人说,他因道法高深,名声在外,在淮安府此等佛教盛行之地,每天都有不少的香客,慕名前往清虚观祈福求药的。
那清逸道长帮杨氏看完病后,也是找不出病症所在。只听见他掐指一算,说杨氏这病,是克妨所至,家中定有命硬之人,与之相克。还煞有介事地盘问:家中不久前是否有过丧事?也是克妨造成的!最好让那命中带煞之人,出家修行或长住道观,为亲人祈福。才能保得自身一生平安,家宅安宁,旁的亲人友邻身体康健。
此言一出,在槐香院里的众人中间,就炸开了锅!
大家无一例外地,都把目光投向了妙如身上。想她出生时,就克掉了父母,在老太太身边没呆几年,老人家也被她克死了。现在刚跟在太太身边养着没几天,太太转眼就病上了……
这种猜测,像长了翅膀一样,立刻就传遍了整个院落。妙如就像一个带菌体,走在哪里,身边三丈之内都没有人影,见到了她,大家都闪得飞快。
妙如真忍不住想去揪住那些人的衣领,摇醒她们:你家小姐不是命硬,而是命弱。早在一年半以前,就被你家柔弱的太太给害死了。在此具身体里的,也是个命弱的,三十岁不到就挂掉了,才有幸到此一游的!
唉!当明星的压力大,当灾星的压力更大!连身边贴身伺候的四大丫鬟,看她的眼神都有些不对劲起来!
妙如欲哭无泪!心中暗想,现下好了!不用担心身份披露后,自己会出现什么危险了。不等身世大白,现在就会被人直接打包,扔进道观里,去侍奉“三清”道祖,自生自灭了。不知如若她心诚,会不会羽化飞升!到时还得感谢杨氏,感谢清逸这道士。
古人还真迷信!
也好,看能不能碰到一两个得道的高人,找到法门把她送回二十一世纪去。这个钟家大小姐的身份,确实蛮尴尬的:不说平时没人过来嘘寒问暖的,对这小主子,下人们连起码的尊重敬畏也没有。等及笄后,还不知被继母,塞给什么样的歪瓜裂枣呢!嫁过去后,还要面临这个时代常见的妻妾争宠。一没个娘家人帮衬,二没有丰厚的嫁妆来撑底气。未来生活还真没什么指望了!
次天清晨,妙如耷拉着个脑袋,走进书房。未曾想到,钟澄也黑着个脸。战战兢兢地跟着父亲认完字,拿着他布置的作业,她就准备撤退,别惹人嫌了!看着父亲转身时,有些孤单落寞的背影。(
到了西厢房,钟澄把女儿放下,嘱咐秦妈妈等人:“明天一早,帮大小姐穿得暖和点,我要带她出门,到灵慈寺去拜访慧觉大师!”
又告诫众人道:“少信那些神神叨叨的鬼魔命理之说,做好自己的本份,不要把大小姐带坏了!”警告她们后,才转身离去。
返回书房后,钟澄开始写信,安排布置后续的动作。
坐到床上时,妙如还未从刚才的情景中回过神来。
事情解决了?她不用出家了?
周围的人不会再对她指指点点,避之不及了?
记忆中这是父亲,第一次抱她,感觉还真有点特别!
这天,是妙如来到古代后,过得最快活的一天。
不仅仅是刚刚解除被抛弃的危机,更重要的是,她突然发现,自己又有个可依赖的靠山了。不再是一个人在战斗了!
次日,还没完全醒过来,妙如就被织云拉出被窝。等穿戴整齐,洗漱完毕,被抱到马车上时,她还是一副迷迷糊糊,睁不开眼的样子。
来到山脚下,当她被换到钟澄背上时,才惊醒过来。
趴在父亲的背上,随着他一步一步地爬上石级。妙如的小腿,也跟着一摇一晃的。此时的她,第一次体验到,前所未有的温暖感觉。
前世她就是个缺少父爱的孩子,孤独地长大,独立的生活。每当夜幕降临时,走出冷清的屋子里,她喜欢去游车河。坐在车窗边,总爱往外看:路边急驰而过高楼,透过临街的窗口,看着里面的万家灯火。想象着每盏灯光下,那些平实的幸福和家的温暖……
其实她一直就是个缺少爱的孩子,即使穿越时空,心中那种虚空感,还是如影随行!
见到慧觉大师时,妙如还是吃了一惊:他的样子,跟传说中仙风道骨的高僧形象,相距甚远!起码不是她心中原本以为的样子,因为他很胖!跟弥勒佛有些形似。如果在生活中遇到,你准会以为他是一个厨子。
好像洞悉了她的想法,慧觉大师了然一笑。他这笑容,让妙如觉得,他跟弥勒佛的神韵,也有些相似了,不禁收了小觑之心。
只听得他对钟澄说道:“小施主看起来,有些面善,必是我佛的有缘之人。阿弥陀佛!”
妙如腹中暗诽,他是不是见人都要来那么一句,像开场白的广告词一样。正待往下想时,只听得他接着说:“小施主前额光洁饱满,眉眼生辉,长大后,想必是个不俗之辈;加之鼻直而挺、山根丰隆、鼻翼饱满,主大贵之相。只是……”慧觉大师停了下来,沉吟半刻。
得!又变成相面算命的了!
妙如的心提了起来,生怕他说出,父母缘薄之类的话来,钟澄双目牢牢盯着他,想来也有同样的担心。
“只是,小施主成年前有三劫,渡厄过去,将是一生平顺!阿弥陀佛!”说完闭上双目,手持佛珠,口中喃喃的,念起经来。
钟澄带着女儿上前施了一礼,恭敬道:“望大师指点迷津,钟澄日后,必定重塑金身!”
“水劫已然度过,另外两劫,恕老纳不能透露天机!”大师睁开眼睛,淡然地说道,随后双手合什,“阿弥陀佛!”
想到两年前女儿那次落水,钟澄已是信了七八分,连忙请教:“大师可有化解之法?”
“命中注定,在劫难逃!不过……”他顿了顿,望着妙如的头顶,“我佛慈悲,小施主可与佛缔结善缘,有佛祖庇佑,或可平安度过十五岁。阿弥陀佛!”
“如何与佛结缘?”钟澄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信佛、学佛、念佛、成佛。”大师斜睨了他一眼,云淡风清说道,“若舍不得让她以身侍佛,施主不妨让她做老纳座下一位记名弟子。”
钟澄大喜,忙催促女儿:“能得方丈大师点化,收之为徒,是你三生修来的福气!还不快跪下,向师傅磕头!”
妙如闻言,郑重地跪下,五体投地,向慧觉大师行叩拜大礼:“师傅在上,请受徒儿妙如一拜!”
大师起身扶起她,手摩着女童的发顶,心满意足道:“合该咱们师徒有缘,为师赐尔法号‘净昙’。每旬挑一日上山,为师教你打坐念经。”
妙如应诺,临别之前终于问出此行目的之事:“师傅,净昙在家做俗家子弟,对身边的亲人可有妨害?”
“无碍!净昙天生福相,如何对亲人有妨?!”大师一副波澜不惊的从容。
回去的时候,妙如几乎是蹦蹦跳跳着下山的。
灾星的帽子终于摘掉了!她心里无比畅快!
“姑娘,慢着点儿!别摔着了,等等我……”织云在后头追着。看女儿难得调皮的样子,钟澄摇了摇头,唇边含笑地跟在后面。
当晚,大小姐被慧觉大师,收为记名弟子的消息,传遍了槐香院的每个角落。通过织云的嘴,西厢房的几个人还知道了,大师对自家姑娘天生福相的断语。
又过了十来天,淮安城里发生件大事。都梁山上清虚观的道士们,被府兵缉拿下山,到府衙来问话。此消息一出,又冒出不少上当受骗的苦主,到衙门里来投案。
事件是由一起假药治死人的命案引发的:三天前,淮安府衙接待了几个从徽州府赶来的捕快,说是前来捉拿妖道风玄子的。经查实,原来那位大名鼎鼎的活神仙清逸道长,就是他们要抓的对象。这风玄子本是齐云山一名普通的出家道士,因多次坑蒙拐骗,早已被逐出师门。后来流窜到淮安,在清虚观里挂单,化名叫“清逸”,来此地继续行骗。在本地也犯下不少案子。
当钟澄把此等消息,当着杨氏的面,告诉崔妈妈时,只见后者扑咚一声跪倒,开始忏悔说,不该听信清逸那道士的妖言,在钟府里生事,对不起老爷、太太和大小姐!
钟澄冷笑一声:“听信他的妖言?可人家却说,是有人出了银子,主动请他配合,作戏来蒙人的。”
随后对杨氏说道:“希望娘子的病,早点好起来!道士的法子不管用,咱们就请和尚,和尚再不行,咱们派人去杭州府。把裴太医再请来,为夫一定竭尽所能,为娘子治好此病!”说着,转身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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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10-13 09:28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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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风起于青萍之末 第十二章 生辰
第二天,到杨氏房里问安时,妙如就发现她和崔妈妈,神色间颇有些不自在。倒也没多为难她,请完安后,就被打发回去了。
妙如也没管许多,行礼告退后,转身要去父亲的书房里,完成每天的功课。刚走到老槐树底下,就听身后有个稚嫩的声音叫住她:“站住!”
转过头来,妙如看见妹妹妤如,穿着件素灰色袄子,面带怒色地站在自己身后。
“妹妹有什么事吗?”妙如柔声问道。对小她快两岁的这个妹妹,她一向采取退让策略,尽量不招惹激怒对方。
“谁是你妹妹?!”妤如强装凶狠地对她威胁道,“警告你,不要再靠近我娘,不要再带累她生病了,你这个灾星,离我们越远越好!什么时间离开咱们家……”正待继续说下去,就被身旁的贴身丫鬟琳琅捂住了嘴巴。
妤如挣扎着不肯依,只见琳琅指了指她身后,在耳边小声提醒道:“老爷来了,在后面!”
闻言,转过身来,只见那一向和蔼的爹爹,正铁青着脸,站在她身后,一脸难以置信的惊怒之色。
感知到父亲的怒气,妤如心虚地垂下头,等着钟澄发话。眼角偷偷留意着他脸上的表情。
“这些话,是谁教你说的?”钟澄沉声质问女儿,浑身散发的低气压,让妤如不由地打了个寒战。
“没谁教妤儿,是我自己听来的!”她嗲声嗲气地答道。
“抬起头,挺起胸来,堂堂正正告诉爹爹,是谁教你说的?”钟澄不悦地加重语调。
“哇”的一声,妤如被突如其来的凌利眼神和怒气吓哭了。
琳琅见势不对,赶紧溜回正屋,去搬救兵。
“没事你吓她干嘛!”杨氏从里屋冲了出来,连忙把女儿一把搂进怀里,轻声安慰道:“妤儿乖,别哭了!有娘在,没人敢吓唬你!”
“你养得好女儿!”看见杨氏无原则地护短,钟澄的气就不打一处来,“钟家从来没教养出,这等出言无状、粗鄙骄横的女儿。小小年纪就口出恶言,公然要赶自己姐姐出门!”
“怎么了?嫌丢脸了?不想要妤儿这女儿了?要不,把我也休了,让咱娘俩一起回京城去!”杨氏抱着女儿,一副豁出去的样子,寸步不让地反击道。
“怎么,能起床了?!还不回屋里去,也不顾惜主母的体面和形象!”钟澄环顾了四周,发现院里的下人们,都朝向这边望来,有些甚至想围过来劝架。他强压下的怒火,低声喝斥道。
杨氏这才发现,她成了下人们围观的焦点,悻悻然抱起女儿,回了正屋。
跟妙如交待几句后,钟澄就派人把她送到书房。自己则尾随杨氏,也进了正屋的卧室里。
把下人遣退,抱走女儿,关起门来,夫妻俩就从女儿的教养问题,吵到此次杨氏装病,逼走大女儿的企图。杨氏借成亲时他的隐瞒,给自己带来的委屈,指责钟家无理在先。钟澄又拿出她对婆婆种种的不孝,对怀孕妾室的狠辣,对继女的薄待,指责杨氏没做人媳妇和当家主母应有风范。
一时间两人吵得昏天黑地,没人敢靠近正屋。那天,妙如在父亲的书房呆了整整一天,都没见到他的人影。最后只得一个人怏怏地回了屋。
也是从那天开始,钟氏夫妻间,开始了旷日持久的冷战状态。
随后几天里,钟澄特意请族中长老开了祠堂,把妙如的名字记入宗谱林氏名下。
日子这样过了七、八天,转眼就到了二月的最后一天。
与往日有所不同的是,一大清早,妙如屋里的管事妈妈,就被钟澄叫走了,过了很久才回来。到下午时,秦妈妈带来一帮人,在妙如所住厢房旁边的耳房里,设了个香案。正中间摆着个牌位。等一切收拾妥当后,秦妈妈示意妙如,朝牌位磕头、敬香。把祭香插进香炉时,妙如赫然发现,牌位上写的是“显妣钟门林氏之灵”几个大字。
看来此身体原主的生母就是这位了。妙如心中暗想,能把她灵位公然摆出来,想是跟太太已经摊过牌了。近两个月来,关于杨氏种种不对劲的疑团,总算是解开了。
一切摊在明面上了,真好!
“妾身未明”的尴尬和担忧,总算是不存在了。虽然前路仍然凶险,但在妙如心中,还是有股说不出的畅快之感。有种头顶悬着的巨石终于落下的感觉,就像经历了一场人生大考,结果是什么,通过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前面的目标更清晰了。既然摆在明面上了,她就可以有针对性地防范了。
可此时的杨氏,就不那么畅快了!
从下午起,正屋那边不断传来茶盏打碎的动静,和婢女被训斥的声音。侍候的丫鬟婆子们,干活时都端着几分小心翼翼,走路时,都是轻手轻脚的。
“小姐,信已经叫杨二响家的带回去了,一个月后,老爷准能收到。小姐尽管放心,杨二响那奴才办事,最是妥当。”崔妈妈的声音打破了屋里的寂静。
已是掌灯时分,槐香院女主人住的寝间,还是一片昏暗。崔妈妈目光巡视了一周,才发现她家小姐,正坐在窗前,望着外面的微光,静静地发着呆。
“奶娘,你说爹会训诫他吗?”杨氏缓缓转过脸来,面色憔悴萎顿,声音有些暗哑。
“小姐是希望老爷教训姑爷,疏远姑爷吗?”崔妈妈确认。
“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想让爹教训教训他。看着他迫不急待地把林氏的牌位搬出来,一点都不顾及我的感受,心里就有一团火。明明他自己说的,跟爹爹有约定,要等封诰命时,才公布于众的。”杨氏愤愤然一副不甘心的样子。
“老爷会为小姐做主的!”怜惜望着她,崔妈妈劝道,“不要多想了,小心伤了身子,这些天,您晚上也没睡好!”
此时院子西边的厢房内,灯火通明,屋子里四五个丫鬟婆子,正围着个女童在做针线。
“秦妈妈,上午老爷跟你交待了什么?”就着灯光,正学着打络子的妙如,一脸好奇地问道。
只见她手一抖,针头刺进了食指指头里,秦妈妈忙把手指放进嘴里吸吮。心中却暗想:这姑娘真是小人精,啥事都瞒不过她的眼睛。老太太临走前,还担心她长不大,谁知她小小年纪,对危险比谁都警觉!才刚过五周岁进六岁,说出去谁会信啊!
“也没说什么,姑娘想是已经猜到了!”秦妈妈也不避忌其他人,神色凝重地答道,“下午祭拜的牌位,姑娘可知是谁的?”
“祖母临终前告诉过,说妙儿的生母姓林,生妙儿时难产走了,今天那木牌上,好像有个‘林’字,老爷教过。”妙如一脸平静地答道。
“姑娘可真聪明!林氏夫人是姑娘的生母,也就是老爷的元配妻子。上午老爷把奴婢叫去,就是安排这事,方便以后姑娘怀念生母时,有个上香祭拜的地方。”秦妈妈平静地道出原委。
屋里的其他几个人,听到此话,显然是吃惊不小。她们万万没想到,老爷原是娶过亲的!现在的太太,竟是填房!再一联想起老太太生前,对姑娘的百般疼爱,太太最近对姑娘的态度。心里都隐约的有了一些明白。
“老爷还嘱咐奴婢,好生看顾好姑娘,最好寸步不离地跟着,尤其是接近危险的时候。”说着,若有所指地朝东边那方向望了望。
妙如当下心领神会,握住秦妈妈的手,对剩余几个人说道:“我们几个,都要保重自己,不能随便出去招惹事端。跟人来往时,也要机灵一些,可别让人拿住把柄。到时姑娘我,也不定救得了你们。大家相互帮衬着熬过这几年。等我长大了,绝不会忘记各位的功劳!”
“说什么功劳?!我们都受过老太太的大恩。照顾姑娘,是份内之事,不然老太太也走得不安心。姑娘只管放心!”织云带头表态,其余几个纷纷点头附和。
因着倒春寒,窗外正下着绒绒春雪,屋里却是暖融融的。突然门外有个小丫鬟来找锦绣。她告罪一声,跟着就出去了。约摸过了两盏茶的功夫,才回到屋里。
一掀门帘走进来,锦绣就神秘兮兮地凑近烟罗的耳边,小声说道:“你猜猜,刚才是谁找我?”
“大半夜的,在这里装神弄鬼!还不快从实招来,别把姑娘吓着了!”烟罗并不上当,抖了出来,让大伙儿一起来逼问。
所有的目光齐刷刷投到锦绣身上。她无奈,只好坦白道:“刚才老爷身边的画意来找我,说是老爷想进隔壁屋里,去祭拜先夫人,要我张罗着开门,伺候香烛!”
“是了!今天是姑娘的生母林夫人的忌日,老爷理应会来上香的。”织云无不感叹道,“以前每到此日,老太太总要吩咐奴婢,为姑娘穿得一身素净,跟着一起进庙去上香。现在想起来,那时老爷就是再忙,这天,也是会侍奉在侧,陪着一同前去的。原来拜祭的是先夫人。姑娘可还记得这事?”
妙如在心里嘀咕着,我本来才来一年半,跟着祖母也上过几次香,哪知道什么日子是特殊的!面上却不敢有丝毫懈怠,只是摇头。
“说起来,今天还是姑娘的生辰。老奴也是到今天,听老爷提起才知道的,奴婢们也没来得及准备,明天给姑娘补送寿礼!”秦妈妈一脸愧疚地提道。
“娘亲的忌日,让妙儿哪有心情来庆祝自个的生日?妈妈还是不要再提了,至多大家一起吃碗寿面应应景,可好?”妙如连连推辞道。
“也是!烟罗,你到厨房看看熄火没有!没熄的话,让聂妈妈下几碗长寿面来。咱们一起陪着姑娘过生辰!”秦妈妈吩咐道。在烟罗正要出门时,她又偷偷拿出几块碎银子,塞到她怀里,低声嘱咐道:“不要太招摇了,暗底里打赏给厨房的几位,就说是我的寿辰,姑娘吩咐要为我庆生。小心别让正屋的人看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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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4186931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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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10-13 09:29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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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风起于青萍之末 第十三章 生花
“姑娘,奴婢只寻到了梨花,没找到桃花!”
晨曦透过书房外间的窗棂,照进了屋里。“果然是名师出高徒!”钟明信不吝赞美道。
“你就别夸她了,再夸,小尾巴就翘上天了!”钟澄嘴角微翘,打趣起女儿来。
“我不信!信哥哥上哪儿看姐妹们的画作去?难不成你与她们同窗过,还是你当过她们的先生?”清澈明亮的大眼睛,妙如朝他眨了眨,带捉狭之色问道。
“那有何难?!每年中秋节,族中姐妹们都要制作灯谜,还比赛呢!那种时候自然见多了!她们得学一二年,也才有此等水平。”钟明信解释着。
“还有此等有趣的活动?”妙如来了兴致,心生向往!眼巴巴地望着他,希望他多说点。
“不只这些,七夕节乞巧,中元节放河灯,中秋游园猜灯谜……”钟明信一一列举,勾得她既羡慕又向往。
望着拿画笔发呆的妙如,他突然灵光一闪,瞅着妙如说道:“对了,现在此等情形,可打一成语!能猜出来吗?”钟明信用手一比,对着书案方向示意道。
“她字还没认全呢!哪会什么成语!别让她出丑了!”看着他们说得起劲,钟澄也来了兴致,饶有意趣地掺和进来,对女儿又是一番打击。
“济济一堂!”妙如哪肯示弱?!抢先出声。
见钟明信摇摇头,她又蹦出一个:“群英荟萃!”
钟澄上前就在她额头上,敲了一记:“你还真不谦虚!”
“画蛇添足!”钟澄指着她手中的笔,笑道。
“九叔快接近了!再猜!”钟明信打气道。
“画龙点睛!”妙如决定豁出去,不要脸皮了!
钟明信一听,忙用手指来回刮着自己的脸颊,比着堂妹羞她。
“妙笔生花!”一个声音插了进来。
父女俩一时愣了神,半晌才回过味来。只觉得脸上发烧,妙如不敢抬头看其他人。
“嵘曦公子果然才思敏捷,名不虚传也!”钟明信向汪峭旭拱了拱手。
“哪里,哪里!奇技淫巧而已,难登大雅之堂!”汪峭旭红着脸谦虚道。
小小年纪竟然满嘴的之乎者也,老气横秋的!
妙如不禁为古人的早熟,腹诽不已,甚觉无趣。
她撇了撇嘴,收敛心神,端坐回案前继续作画。其他几个人,边走边说进了书房里间。
钟澄把两个小辈引进书房后,叫来婢女墨香,泡上明前碧螺春。
“信儿可打算今年下场?”钟澄出声问起堂侄的学业计划。
正在一边观赏墙上书画,突然被堂叔这么一问,没心理准备,钟明信随口接道:“侄儿是有那个想法,在族学中也学了七八年,我想试试自己的水平。”
随即他站直身体,恭敬地向钟澄作了一揖:“九叔可是有什么指点侄儿的?”
“你的授业先生怎么看的?”钟澄并不直接给意见,先摸摸他的底。
“彭先生说我的基础还算可以,不妨考着看看。先摸清方向,试试水,才好努力。”钟明信跃跃欲试。
“功夫在书外,平时多跟他人交流交流,再拿些前人传出的佳作例卷多看看,进场时正常发挥就行了。”钟澄随后又教了些现场发挥和保持心态的窍门,两个小辈听得目不转睛。
“旭儿,此番来江南,可有想好?你要见哪几位大儒?姨父这就帮你引荐,有些可去书院亲自见识见识。在那里观摩论道讲学的学术氛围,定能让你收获不少!”钟澄又问起外甥的打算。
“想先去格致书院见下谨明先生,家师常先生托甥儿带了些东西给他。”汪峭旭恭敬地回道。
“那好,定好出发时间后,知会一声!姨父安好排管事和护卫送你过去。”说完,又和两晚辈聊了会儿闲话,钟澄就带着他们,一起走出里间。
外间这边,妙如已经画完了她的“素梨”,正在左下角题词落款。
刚收笔,就见里面的三人谈完出来了,妙如忙藏起她的作品。但还是迟了!
钟明信眼疾手快,叫道:“干嘛收那般快!妙妹妹也不给哥哥们品评品评呀!”
钟澄走在后面笑道:“总算还有点自知之明,懂得藏拙!”
妙如只得画作拿了出来,一边抚平,一边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嘀咕道:“刚学画,有什么好品评的,上不得台面的涂鸦之作,想笑话早说嘛!”
“九叔,你就教妹妹背香山居士的长诗了?”最先看到的钟明信,夸张地叫了出来。
其他两位不明所以,凑过来一探究竟。
只见画纸的左下角,画作者用不太娴熟、稍显稚嫩的书法,歪七扭八地题上了“梨花一枝春带雨辛酉年四月初三净昙题”一行字。
钟澄哑然失笑,想不到那句诗,被她用到了这里。想起钟明信问起的诗词一事,又有些困惑,也用不解的目光望着女儿。
此时妙如才意识到问题所在,有些懊悔不该一时冲动,就露了底。只好硬着头皮上前解释道:“我怕刚学的字换个地方就忘了!拿来爹爹的诗集,试着认了认。这句诗里几个字儿,妙儿全认识,就记下来了!”
钟澄暗舒了一口气,不想让女儿过早接触此等悲春伤秋的诗词,担心她慧极必伤。
在一旁沉默的另一位少年,正神色复杂地望着妙如,心里却在翻江倒海。
他四岁启蒙,六岁时因能背得两百首诗词,已被众人捧为神童了。而眼前的小女孩,启蒙半年不到,不仅成语脱口而出,诗句也是信手拈来,用得还此等妥帖切题。这还不算中间拿来学画的时间。
汪峭旭突然觉得,以前自己的骄傲自满,实在太没道理。被先生说中了——坐井观天。同时心中又暗自庆幸,出来这趟游历,算是来对了!江南一带,果然钟灵毓秀,人杰地灵!后院一个小小六龄女童尚且如此不凡!让他对即将到来的探访,顿时多了几分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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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4186931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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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10-13 09:30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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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风起于青萍之末 第十四章 来信
晚膳的时候,妙如终于弄明白,旭表哥的真正身份了。
“长公主的身体,可还康健?”杨氏一边热情地给汪峭旭夹菜,一边问候他家人的情况。钟澄坐在杨氏身旁,默默关注着这姨甥间的交谈。
“谢谢!托姨母的福,祖母的身体一向都好!”汪峭旭道完谢,向杨氏提到,“甥儿来江南之前,到大学士府看望过外祖父和外祖母,他们两老身体也都还好。还托甥儿给姨母带了封信,嘱咐姨父姨母不要惦念他们。”说着,就要起身叫贴身小厮去拿信。
杨氏忙拦下,表示不着急,吃完饭再说。她还下意识地偷瞥了上首的钟澄一眼。
“旭儿此次来江南,在二姨家多住些日子,二姨有好些年没看见你了。上次见到时,你还只有妤儿这般大,转眼就长成大人样了。”望着外甥,杨氏感叹道,“映儿也大了吧!上回你母亲来信说,她都开始学针线了,可还听话?”
“只听祖母和师傅的话,其他人谁管不住她,像只皮猴子似的!”少年板正的脸上,终于露出一抹宠溺的温柔之色,让一贯装大人的他,呈现出此般年龄本来的稚气和纯真。
钟澄抿着嘴,挟了一筷子嫩芽般的青菜到他碗里,劝道:“此乃淮安的特色菜——升泽蒲菜!尝尝看,京城可吃不到这样正宗的。”
连声谢过,待吃到他嘴中,少年夸起这道菜来。就那样你一筷子,我一勺子地,在钟氏夫妇热情劝声中,宾主尽欢,其乐融融。中间夹杂着洪妈妈哄妤如吃饭的声音。
妙如则坐在另一头,心无旁鹜地用着餐,举止从容,悄无声息的。似乎不希望有太多关注在她身上。席中,汪峭旭带着疑惑,朝她那边望了好几次。心中纳闷:书房里那个活泼开朗的小姑娘,怎么到了饭桌上,竟能如此沉默斯文了,像变了个人似的!跟家中他妹妹完全不一样。
一顿饭在姨甥俩亲热的叙旧声中,就这样结束了。
天色已暮,屋檐下的白色灯笼都陆续点上了火,星星点点的,槐香院已恢复成寂静一片。
北边的正屋的厅堂里,杨氏跟汪峭旭正聊着家常。
当远道来的外甥,把杨阁老的来信拿出来,交到她手里时,杨氏的眼帘上立即蒙上了一层泪影。
少年忙安慰她道:“外祖父让二姨稍安勿燥,待明年起复时,想办法运作一下,把姨父调回京里。到时大家就都能在一起,时常见着了。”
顾不得擦试眼睛,杨氏一把抓住他的手掌,激动地问道:“父亲真的这样说?你不是哄二姨开心的吧?”
“甥儿不敢,当时外祖母也在旁边。她老人家也像二姨一样,高兴得不得了,忙赶着要去上香,请菩萨保佑心愿达成。最后还拿出礼物让甥儿带来。”汪峭旭含着笑,凝望着她,柔声安慰道。
“母亲可有托你带来什么话?”含着泪,杨氏急切地问道。
“外祖母说,这些年让二姨受委屈了,就盼着早日在京里,看到二姨和妤表妹。”望着杨氏,汪峭旭补充道,“我娘也说,希望你们早日回京,一家人团聚。”
送走外甥后,杨氏才打开父亲的亲笔信。待看完后,她心里一时间五味杂陈,不知是该怨,该悔,还是该庆幸!
晚上独自躺在宽阔的柏木雕花床上,杨氏翻来覆去,辗转反侧,就是睡不着。
想起父亲信上的解释,她的思绪又回到了七年前:
那年在宁王府的花园里,她撞见了自己未婚夫,与他那青梅竹马的恋人,在隐蔽的角落里互诉衷肠。一怒之下,她当场吵嚷出来。此事在京城官宦勋贵女眷圈里,很快就传扬开来了。虽然在她央求下,父亲最后帮着退了亲。可她不识大体,善妒的名声,还是随着那次事件,传了出去。后来再上门提亲的媒人中,来自公卿贵胄和官宦世家的,慢慢绝了迹。等过了十六岁,她的亲事还没着落。反而始作俑者的那对贱男女,经过这一闹,倒是成全了他们。她却几乎成了上流社会闺阁聚会时的笑料。
后来新帝登基开恩科,头甲第三名探花郎,是位年方弱冠,丰神如玉的年轻公子。御街夸官时的风姿,名满京华,引得众多闺阁少女芳心暗许。谁知那个叫钟澄的探花郎,琼林宴上出现过一次后,在京中就绝了迹。差不多后来半年时间里,上流社会宴席上,家有待嫁闺女的贵妇话题中,总不时有人,若有若无地提到那位,才貌全双又神秘莫测的青年才俊。
当父亲提起此亲事时,杨氏心中暗喜,当时她真的感谢过上苍:没有亏待她!没想到踢走一个贱男,能等来此般成色的如意郎君,真是意外之喜!
唯一遗憾的是,刚嫁人就要随他到偏远地区就任。这对之前因亲事,被人嘲笑得抬不起头来的杨氏来说,实在是个不小的缺憾!在昔日姐妹面前扬眉吐气,扳回面子,不知几时起,就成了她一块心病,让她一直耿耿于怀至今。长久以来的夙愿,被丈夫有过妻子的真相,给生生击得粉碎。让她如何不恨?!
父亲信中提到,当年殿试时,新帝就十分看好钟澄,谁知没过多久,他就上表请了丁忧。父亲的人后来在扬州的宝应,碰巧救助起钟家祖孙俩,并把她们护送回去与钟澄相聚。才有了后来结成翁婿的机缘。当时父亲担心,新帝要动手清算老臣,为了给杨家留条后路,也为了给女儿觅个好的归宿,就起意把她许配给了钟澄。刚成了亲,又把他们打发得远远的,远离风起云涌的京师,避过了那场风波。
父亲劝解道,钟澄虽然成过亲,但元配没留下嫡子,当结发还是填房,并无太大区别。加之自己有恩于钟家母子,以钟澄恩怨分明的品性,女儿在婆家,必定不会吃太多的苦。如果把她嫁入京中的高门大户,以她的性子,在那种复杂环境中,未必应付得过来。
之所以要瞒着她,女婿娶过亲的事,就是担心,以她心高气傲的性子,为此事与钟澄闹别扭!为了让小两口的感情有个好的开头,特意与女婿商量,先瞒着她几年。原打算,等有了诰命封赏时,再跟她说清原委,她心里也好受些。
最后还嘱咐她道,既然真相已明,就不要与女婿闹别扭了。把妙姐儿视为已出,帮他打理好后院,才是正途。没有嫡子之前,还是低调点好,把心胸放宽广些。
来龙去脉虽然已经弄清,杨氏更郁闷了。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连父亲都不支持她。明年就要回京,面对众多的亲朋好友,到时总会有人提及此事的,一想起此事,她心里就堵得慌。她,一个低阶文官的继室,还无子傍身!遇到昔日的那帮姐妹们,还不知道怎么埋汰她呢!
妙如的存在,就像是专门提醒她身份的标签一样,像根刺在她心口上。插得更深了。
带着丫鬟回房时,妙如发现屋里的丫鬟仆妇们,正聊着汪家小少年的八卦。想想她们也是憋得太久了,也就由得她们去了。
让织云拿出丝线来,她坐在灯盏下打起络子来。外间屋里,不时有一些声音飘进来,给这静谧的夜里,带一些生趣。
……
“定北侯世子,当年在家国双重孝期里,强纳民女,把祖上传下来的勋位给弄丢了。汪家表少爷的父亲,也是在新帝登基那年的变故中,一病不起的。一直用人参吊着,也有五六年了。汪家二房也没个撑门面的人,靠着姨夫人,辛辛苦苦拉扯大两个孩子,也真不容易。虽然有长公主那个婆婆在上面罩着。”
“可不是嘛,在京城那些勋贵高门里,没个当家男人撑着,任凭再富贵,日子都不好过!”
“听说有大臣提议,将定北侯的爵位让二房的旭表少爷给袭了。表少爷为了避嫌,以走访名师为借口,躲来江南的,说是准备明年下场考秀才。”
“为啥要避嫌?”
“可能是怕长房的昊大奶奶,心里不舒坦吧!她男人虽然丢了勋位,可她生有三个嫡子。大的那个,说是已经七岁了,再过两年也能出来了。”
“你上哪儿对汪家的事知道得这么清楚?”
“你忘了,我嫂子在二小姐房里当差。旭表少爷带来的人中,有她一个从小就要好的姐妹,正好来探她,听她们聊起来的。恰好我在那儿,帮着给侄儿缝肚兜。”
屋里的妙如一边打着络子,一边听着汪家的八卦。
心中暗想,原来这个旭表哥,也是一个苦命的孩子,难怪那般早熟!不过,这么小的年纪,就能一个人远行游历,看来早熟也有早熟的好处。她是不是也该把早熟独立的一面,表现出来呢?让父亲早点把她放出去见见世面!哦,好像不行,她是个女孩,该死的封建社会!
而八卦中的主角汪峭旭,此时正在给他远在京城的亲人写回信。
“少爷,带来的礼物都交给徐管事了。我们真的只是出来游历,不去就读吗?”他身边最得力的随从小毅问道。
汪峭旭拿起手边的扇子,就敲了他的额头,“比你家少爷还着急!不先出来看看,哪能知道值不值得留下来?还有,让送信的小子,先不要漏了口风。等定下来后,以后我会亲自向祖母和母亲请罪的。”
“少爷,如果决定留在江南,可不可以把小铃调过来伺候?”小毅试探道。
“你担心什么吗?她是我的贴身丫鬟,没人敢动她分毫。只管放心当你的差,再罗里罗嗦,就把你送回去,不用跟在这里了。”少年威胁道。
小毅慌得忙摆了摆手,扑咚一声跪下猛地磕头,急声道:“小的再也不敢了,少爷饶了小的这回吧!”
汪峭旭见他还算识趣,挥了挥手就让他退了下去。
昏黄的灯光下,只见这个仅有十二岁的小少年,微蹙眉头,想着白天在钟家的所见所闻。思忖着,如何给那担心女儿处境的外祖父回信,怎么描述,钟氏夫妇间暗流汹涌的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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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10-13 10:06 PM
。卷一 风起于青萍之末 第十五章 上山
第二天,汪峭旭就离开了钟家,前往扬州江都的格致书院,去寻师访友。
钟氏夫妇又回归到相敬如冰的状态。
不过到了后来,杨氏每天晚上,开始往钟澄书房里送夜宵,甚至当着他的面,要求妙如跟着婵如一起,喊她为母亲。妙如不明所已,望向父亲,看见他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妙如顺从地把“太太”改口成了“母亲”。
妙如继续过着练练字,学学画,这种古代宅女的生活。
从那天题诗事件后,妙如终于获准,可从父亲书架上取书来看了。
以后可以光明正大地看杂书了,她不禁心情大好。
像饿牢里放出的饥囚一样,妙如整天捧着各式各样的书,在屋里啃着,真正像饥饿的人扑在面包上那般。也没时间学打络子了,更没功夫教小丫头莲蕊认字了。
从书上,她了解到,这是个类似中国历史上宋明时期的朝代,国号大楚。北方也有鞑靼、瓦剌等游牧部落。自太祖姬越起兵推翻旧王朝,建立了楚政权后,先后平定四方,至今经历了四代君主,已有一百多年的历史。武官从勋贵子弟和武举中选拨人才,文官靠科举八股取士。像自己的父亲,虽然是书香世家出身,也是由白丁一步一步考出来,才走上仕途的。
这个时代儒道释盛行,像灵慈寺就是江淮一带香火鼎盛的禅宗古刹。因曾供奉过佛指舍利而佛名远播,至今仍不少朝圣者,慕名前来朝拜和敬献香火。慧觉大师,就是灵慈寺第三十六代方丈法师。在二十年时间里曾开坛**数十场,在江淮一带的佛教信徒中颇有威望。
原来自己的师傅那么有来头!妙如不禁对他肃然起敬。
恰逢四月初八佛诞日。一大清早,天还没亮,妙如就辞别家人,带上两三个丫鬟婆子,由家丁护卫着,前往灵慈寺上香。钟澄不放心女儿单独出门,在后面追了出来,一起上了云隐山。
清晨的山峰间,云雾缭绕,把远处的山影,渲染得像水墨画的意境一般,有几分仙境的飘渺。早起的鸟儿在林间啾啾地叫,一派生机勃勃,春意盎然的景象。
真是个好地方!
嗯,等自己老了,就来这里隐居吧!妙如心底暗自赞叹,竟有些羡慕那些寄情于山水的隐士来。
“爬不动了吧?!还逞能!到爹爹背上来!”看见她没跟上来,钟澄回过头来寻她。
“求神拜佛,贵在心诚,若被人背上来或抬上来,那干嘛还要亲自上山拜敬呢!在家磕头不就行了?!”妙如也没打算偷懒,跟了上去。
“小小年纪,哪里学来的这些歪理!”钟澄笑骂着她。
一路走走停停,到山顶时,太阳已升得老高了。妙如累得,眼看着就要瘫软在地,旁边的烟罗忙扶起了她。
待单独见到师傅时,已是未末时分。
当日灵慈寺有大型法会,混在人群中听慧觉大师**时,妙如觉得自己,犹如又回到了前世的大学礼堂,听着名师开的心理学讲座。
恍若隔世就是这种的感觉吧!
“净昙今天可有所获?”回到禅房拜见师傅时,大师慈爱地向她问起来。
“净昙今日才明白,原来自己的烦恼,皆缘自于妄想、分别、执著。只有‘放下’,才能过得快活和自在。可是师傅,我若放下了,别人没放下,还是会给自身,带来危险和伤害的呀!”妙如苦恼地嘟着嘴。
“你得了自在和快活,何必管他人放不放得下?!万物自有缘法,种善因结善果,种恶因结恶果,他日自有业报。阿弥陀佛!”慧觉大师云淡风清地一笑,“净昙果然与佛有缘,慧根不错!就是有些执念还放不下。”
妙如撇了撇嘴,心说,我要都放下了,直接就剃度出家了,还来此处得瑟个什么劲啊!
大师望着妙如脸上丰富的表情,也不以为意,随口问道:“净昙可愿留在寺院里,为往生的亲人念几天经,陪为师参几日禅?”
妙如一听此提议,立刻来了精神,忙答道:“好啊,不过要先请示父亲!”
当天傍晚,钟澄就带着几个随从下了山,把妙如跟几个丫鬟婆子,留在了灵慈寺里。
晚风习习,站在离禅房不远处的亭台上,妙如靠着栏柱眺望着山下,那里有一片星星点点的灯火,在夜色里,有些像天上的繁星,遂老气横秋地叹了一声,对身后的烟罗说道:“你看,从这里鸟瞰下去,夜色中的云隐山,才是最美的——山影巍峨,灯火阑珊!”
“是不错!缥渺朦胧,影影绰绰之美,含而不露!加上半明的月光,像蒙了层纱一样!”一个小少年陌生的声音,从身后传了过来。
妙如吓了一跳,从柱子后面转过身来,想看看是怎么回事?只见一个白衣小少年,在亭子旁边站着。妙如装着没听见他刚才的话,也不搭腔,忙着四下寻找她丫鬟的身影。
那个少年见到她,脸上露出讶然之色。刚才发出喟叹的,竟然是个垂髫小童?!这个事实,让他有些回不过神来。见妙见四下张望,像是在找人,忍不住好奇起来。
“找你的婢女吗?”少年见她穿着虽然素雅,举止眉眼间尽显落落大方,这才问出声来。
妙如这回过头来,暗藏戒备地打量着他。半明半昧的月光下,看得也不是很真切,只觉得,他生得剑眉星目,面色冷峻,个子较高,身子却比较单薄。看得出,正在长身体的年纪。
“大哥哥,你看见她了?”从亭台的石凳上跳下来,妙如忙朝少年问道。
“出来的时候,看见她刚进屋里去了!”少年懒懒地答道,“大晚上的,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在外面瞎逛,也不知害怕?!”
“佛说:物随心转,境由心造,烦恼皆由心生。忧喜惧嗔贪皆是如此!阿弥陀佛!”妙如学着老禅师一副摇头晃脑的模样。
“噗哧!”少年笑出声来,先前扳着的扑克脸,瞬间生动起来。
看见他笑了,妙如也不知害怕了,抑望着他的脸,问道:“大哥哥还没睡,也是有心事吗?”
“你有心事?小小年纪哪来那么多的心事?”那少年一脸怪异地瞧着她。
“人吃五谷杂粮,哪能没有心事!唉!”妙如故作深沉地叹了口气。
“吃五谷杂粮,关心事何干?!只听见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说法!”
“吃五谷杂粮,难免生病,生病就会经历生、老、病、死,就会产生爱别离、怨憎恚、求不得的烦恼心事……”
“等等,你的转折也太多了,‘吃五谷杂粮’跟‘有心事’没直接关系!”少年打断她的忽悠。
“就有!”妙如不甘示弱,继续胡诌道,“你吃五谷杂粮时,会不会想到,农民大伯们种粮食时的辛苦?”
“一米一粟当思来之不易,自然会想到,它们粒粒皆辛苦!”少年点头赞同道。
“你想事件时,是用哪里想的?”妙如不动声色地给他下了套。
“当然是用‘心’来想啊!”少年想也没想,直接脱口而出。
“那不就得了,吃五谷杂粮时,想心事嘛!怎么可能没联系?!”妙如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无辜地望着他。
少年瞠目结舌,一时说不出话来,此时才发现自己上了当!竟然还是败在一个黄毛小丫头手里,满脸的懊恼之色。
“你是辩不过净昙这小丫头的,她的师兄师侄们,有不少都败在她这张嘴下!”慧觉大师连件袈沙都没披,一身素布僧袍,就迈了出来。
“师傅!”
“大师!”
两人纷纷上前施礼。
“阿弥陀佛!小友可是还在为家中之人烦恼?!”慧觉大师慈蔼地向少年问道。
少年欲言又止,用眼神斜睨了妙如一眼。
妙如心下当即明白过来,赶紧找了借口向两人告辞,很得眼色地溜了。
人家的**,还是不要随便听的好!此乃妙如一贯的处世原则。
此夜过后,妙如再也没在寺里见过这少年,师傅也没提起过。
就这样过了几天,妙如日日为祖母和生母念经,早晚为家人祈福,闲时和师傅论禅,和师兄师侄们辩道,日子过得也还逍遥!
最近她又找到了个新乐趣。
那一天,妙如秉着日行一善的原则,主动要帮小沙弥悟心,给师傅送饭。经过后山腰,往明阳大殿的方向,那里斜着一条小径,看着好似可以省些路程。为了让师傅早些吃上热气腾腾的斋饭,妙如决定抄近道,后来居然真让她走通了。
回来的时候,妙如又特意按原路返回。踏着青青芳草,耳边响着潺潺的流水声,鸟虫在周围啾啾地鸣叫,好一幅人与自然和谐的旖旎风光。春光里,妙如顿时感觉前所未有的畅快和惬意!
快接上大路前的左上方,她忽然注意到,路边的灌木丛中,有处出现了个小缺口,底下的草皮也有些磨损,好似经常有人从那里经过。她来的时候走得急,并没有发现。带着三分好奇,七分探险的精神,妙如拨开了那丛树枝,钻了过去。站定后抬起头来,眼前猛的一亮,豁然开朗!
那是一片齐整苗圃,分门别类种着各式花草。那些植物,妙如没怎么见过,但可以肯定,不是山上常见的那几种。她对植物一向不太在行,前世时虽然养过几盆花草,却都是极普通好养的。在不远处,她又发现了一个药庐,看样子这些种植花草的田地,是由专人打理的药圃。以前在庐山旅游时,在那里也见到过类似草药田圃。
妙如在药庐里叫唤了半天,也没人应声,只好一个人悻悻然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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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86931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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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10-13 10:07 PM
。卷一 风起于青萍之末 第十六章 学医
晚上陪师傅打坐时,妙如问起此处好地方。(慧觉大师告诉她,那是她慧明师叔制药的所在,一般人没谁会去。慧明师叔也不喜欢有人打扰!
妙如颇有些失望,但还是不甘心,问道:“师傅,寺院也替人看病抓药吗?”
“本寺一向以扶危济困为已任,普渡众生为宗旨。遇到灾荒之年,师兄弟和同门弟子们,都会下山去施医赠药。遇到有穷困之人,上山求医问诊的,慧明师弟也会替他们诊治一二,以解病患之痛。”慧觉大师娓娓道来。
“这种传统真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图!要是我也能问诊,就好了。那样,净昙也能为这项公益事业,贡献一份力量了!”妙如颇为遗憾地说道。
“公益事业?!”慧觉大师接口道,“此等叫法,很不错!净昙有这等心性,实属难得!释家讲究立地成佛,修行的目的在于开悟。佛祖在菩提树下悟道而成佛;达摩祖师,面壁十年,见性成佛。净昙有这样的想法,足以说明有此慧根,何不在本寺习得医术,将来也可以救人于危难!”
妙如大喜,当即应允了,求师傅帮忙安排。
第二天,在慧觉大师的引荐下,妙如成了慧明师叔麾下一名小药童。每天跟着他种花养草,捣药制丸,忙得不亦乐乎。半个月过去了,妙如悲催地发现,慧明师叔半点病理、药理知识都没教给她。药草倒是认识了不少,每种药草的药性摸得也差不多了。就在她快不耐烦时,慧明师叔扔给她一本画满草药图案的书,让她背熟,不识的字找人问问。
妙如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自己的小身板,限制了她学习的机会。其实她很想告诉慧明师叔,大部分的字她都认得,就是不认识的,也能猜个**不离十。如果教好了中医基础理论,她应该是看得懂医书的。想当年高考时,文言文的题,她可是拿了满分的。
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机会难得。妙如有了具体目标后,连夜苦读,飞速地完成了师叔布置下来的强记任务。有前面半个月的实践作基础,这些草药记起来,也不算太难。
当她站在药庐前被抽查时,妙如背草药时的反应速度和准确性,还是让慧明师叔大吃了一惊。镇住老师的后果就是,她不仅要当药童,还得当见习生。慧明师叔每次看诊时,都要她在一旁伺候,教她如何辨识症状,望闻问切的技巧,还让她用自己的方式记录下来,回去后归纳总结。每天忙得团团转,累得精神恍惚之余,突然发现此场景,好像蛮眼熟的。
其实妙如还是很能理解慧明师叔的,他自己应该是从实践中,练就了一身好医术。再加上她是一个学龄前儿童,没法先行进行理论教学,就只能让她先记住那些草药,摸熟那些症状了。对号入座倒能琢磨出一些规律来,起码能先培养起学医的兴趣。妙如知道她的时间有限,明年后年父亲丁忧结束,一家人势必会离了此地。下次回来还不知是猴年马月,祖父祖母均已不在,又有不能在原籍为官的回避制度。离了云隐山上的灵慈寺,自己上哪儿找这么好的学医机会去?!
为此,妙如找机会向师傅申请,能否上寺里的藏经阁,借两本医书来瞧瞧?慧觉大师向师弟问明她的学医状况后,就欣然同意了。缠着师叔教完医理,记牢那些专有名词后,妙如就开始啃读医书。这两师徒间的教学模式,由主动的“教”,变成了主动的“问”。有些刁钻的问题,连师叔也答不上来,于是学习又变成了讨论,讨论过后,慧明师叔也开始钻藏经阁了。
妙如心里想,教学相长当如是也!虽然自己免费学了灵慈寺的医术,她也算促进了寺里的医学水平进步,不是?!妙如臭屁地暗自得意。
时值端午节前后,上山前来求医问药的山民,明显增多了。妙如整天更忙了,有次跟在慧明师叔身边,接待了一个被蛇咬伤的山民。帮他解完毒,送出寺门时,慧明师叔特意交待,要他回去后,在门窗处插上蒲草、艾叶、蒜头,还要记得喝雄黄酒。
提起雄黄酒,妙如记起来了:那不是让白素贞显原形的东西吗?就问师叔,为什么蛇会怕此等东西?
“雄黄对蛇和虫蚁而言是有毒性的,而且正好是克制它们本身带的的毒,此乃常说的‘以毒攻毒’。有些药物本来就是毒物,正是以它的毒性,来解其他的毒。像砒霜和雄黄都是此类药物,不可轻易食饮。”慧明师叔解释道,“还有些东西,明明没毒,放在一起吃了,就会中毒。像虾和橙,此两样就不能同时大量食用,尤其是你这般大的小娃娃,本来底子就虚弱,伤了胃腹可就是大问题了!”
妙如想起来了,好像是有些东西,不能放在一起食用的,它们之间会起化学反应,催生出毒素来。不过又听说量小,不至于对人体产生太大的危害。若经常吃,对她那小身体,绝对是没有什么好处的!
“师叔,还有哪些食物是不能同时食用的?”妙如觉得,还是防患于未然的好。
慧明师叔又把相忌的食物,一提溜地给列了出来,还把有药性的食材,也给列了一份,并把相克相忌的一一配了对,让她熟记背好。
其实记背这些东西并不难,中医最难的是诊断。方向错了,再好的灵药都拉不回来!而中医的诊断靠的就是经验。在此时还没有先进诊病仪器的条件下,颌下的白须和头上的白发,就是一位中医最好的资历证明。
而入门最难的就是把脉,纯靠手感。就像学厨的,入门就得先磨几年刀功一样,得多摸多练!还好自己年纪小,还来不及讲究男女大防;再就是自幸好呆在寺院里,这里有大把的无性别意识的僧侣,天天供自己摸来摸去。
在妙如学诊脉的那一个多月里,全寺上下,不管是师叔师伯,还是师兄师弟,或是师侄们,没一个幸免的,全被这小姑娘的“妙手”摸过手腕,美其名曰请平安脉!都赶得上宫里贵人的待遇了!
妙如心里对他们,也是蛮愧疚的。自己学成后,估计也没太多机会为他们服务了!
这让她想起前世的姐姐。初学厨艺时,做得既难看又难吃,还硬是逼着全家人试吃,还要给出意见。等厨艺练好后,就不耐烦给家人做了,整天跑出去,给男朋友做!气得她整天追在姐姐后头,抗议声讨这“过河拆桥”的恶行!
因着那些愧疚,妙如在寺院里,抢着帮他们干活。日行一善从原先——随心所欲,心血来潮,成了现在她良好的日常习惯!妙如觉得自己离圆满,越来越近了!
对此,最为满意的,要算得上是慧觉大师了!想不到自己中途随手捡来的俗家弟子,竟有如此佛心!
真应了那句老话——无心插柳柳成荫呀!
缘,果然妙不可言!
充实快乐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
当钟澄上山来接女儿回家时,妙如不知不觉在云隐山住两个月了。
望着她养得红扑扑的苹果脸蛋,钟澄心上的大石块,终于落了地。看来女儿在这里过得,还蛮不错的!想起女儿的慧黠调皮的性子,他不禁又开始为寺里的和尚们担起心来!
“妙儿没给寺里长老们添什么麻烦吧?!”钟澄露出担忧的愁容,小心翼翼地问道。
慧觉大师一脸高深莫测状,似笑非笑地望着她,就是不言语。
妙如急了,低着个小脑袋,脚不停在青石地板上画着圈儿,像是半夜睡不着的小学生一样,等着开完家长会归来的父母,既紧张又无奈。用急切和渴望的眼神,不时地望着师傅。
只差在额门上写一行字:拜托,请拣好的说!
看着妙如快冒汗的焦急表情,慧觉大师的嘴角,终于向上弯出一个弧线。
终于捉弄到这个鬼精灵了!慧觉大师童心顿起,心情也舒爽了,笑吟吟地说:“施主不必担心,净昙在贫僧这里,遵守戒律,勤修佛心,还是不错的,每天都帮寺里的同门们把脉,抢着帮师兄弟们干活!”
听着女儿没惹祸,钟澄的担忧,总算是真正放下了。待听到“把脉”二字,脑门上又是一头雾水。
“把脉?!”望着大师,他不确定地重复着。
慧觉大师呵呵一笑,解释道:“贫僧师弟慧明,看着这孩子颇有悟性,就收在身边教她一些歧黄之术!”
一听此话,钟澄大喜过望,忙一把拉过妙如,上下打量着她,犹自不信。然后向方丈大师双手合什拜倒,真心诚意地谢道:“晚生谢过大师抬爱!妙如这孩子,自小身子虚,自从前两年那次落水后,就更加弱了!前些年一直担心她来着,有大师如此护佑,晚生感激不尽!”
“钟施主不必过虑,净昙这弟子福缘深厚,又有慧根。旁人决计伤不到她,自己也能调补进益。再者,她心态豁达,乐善好施,佛祖会庇佑她的!阿弥陀佛!”现在妙如,成了慧觉大师座下第一爱徒,夸奖的话像不知吝惜似的,使劲地免费大派送。
这番话,把钟澄说得通体舒畅,谦虚了几句,就去了女儿的住处,张罗起下山的事宜来。
妙如忙赶到各处,向同门们道别。在慧明师叔那里,她被塞下了不少进补的药材。师叔告诫她,在家也要像在山上一样,每天进补,身子才能补回来。还给她布置了不少功课,又以自己的名义,为她向藏经阁,借了好几本医书和养生的典籍,勒令她好好背熟,不懂的,下回上山再来请教。
下山的时候,妙如有些依依不舍,她在山上住习惯了,竟有些乐不思蜀的感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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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10-13 10:09 PM
。卷一 风起于青萍之末 第十七章 姐妹
回到槐香院,刚走进西厢房。
两月未见的秦妈妈,一见到她,就拿出帕子抹了抹眼角,说道:“姑娘在山上受苦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老奴这就去厨房,给姑娘弄点好吃的补补,寺里只有清汤寡水的!”说着,就要往外走。
妙如一把抱住秦妈妈,撒娇道:“一回来,就找理由躲开我,妈妈不喜欢妙儿了吗?”
这句话把秦妈妈逗乐了,停住刚要跨出去的右脚,进退两难。妙如随势就把她搀了回来,拉着在软座藤椅上坐了下来。体贴地安慰道:“妈妈不要着急,妙儿回来后,又不会马上再走了,补品有的是时间吃!”
秦妈妈无法,只得留下和妙如叙话,闲聊她不在的日子里,家中发生的事情。
“姑娘不在的这些时候,正屋那边的人,也没有顾得上咱们这儿。就是前天六月六晒书,太太派步摇来,把锦缎借了过去,帮了一天的忙。”秦妈妈一一道来,“老爷每天在教二姑娘读书写字,晚上就回正屋休息。咱们五房因在孝期,也没怎么跟其他几房来往。连端午也没有相互送过节礼。老奴怕姑娘想吃家里的粽子,就特意包的几个,让人送上山去的,姑娘吃到了吧?”
“嗯,吃到了!一入嘴里,就知道是妈妈的手艺。妈妈有没有准备其他点心等我回来?山上什么都好,就是少了妈妈做的糕点,想起来就特嘴馋!”妙如边说,还边咂吧咂吧嘴儿,一副回忆美味的样子。
“有!有!就等着姑娘回来!”秦妈妈一边说,一边起身拿出放在柜子里的糖果糕点。
西厢房里的几个丫鬟婆子重新聚齐了,又是一番契阔后的问候。
聊起山上的日子,跟着上山住过一段时间的烟罗和范妈妈,就有话题说了。烟罗把山上有趣的事,叽叽喳喳一咕噜全倒了出来,引得大家惊声一片。一番重逢相聚的热闹过后,留守的人体谅归家的人,车马劳顿的辛苦,都早早地散了。
接下来的几天,妙如惊奇地发现,自己不在的这两月里,家中发生了不少变化。
首先是,父母终于和好了。回来后,去母亲那里请安时,杨氏竟然对自己和颜悦色起来,让她有些受宠若惊。杨氏让她带着妹妹好好念书,过了孝期,再帮她们姐妹俩请个女红师傅。
妙如应诺退下后,发现正屋里的奴仆们,对她也开始恭敬起来。这真是个稀奇的事儿,她们终于把自己当大小姐看待了?妙如决定先不动声色,静观其变。
然后是二妹妤如也开始启蒙了,每天呆在父亲书房外间里描红,成了妙如的同窗。妤如的进度,是按照一个四五岁儿童,正常启蒙教育该走的步骤,从描红学《弟子规》,讲故事开始。跟妙如从《千字文》直接跳到《幼林琼学》,再跳到《论语》完全不同。所以这两姐妹的学习进度也不一致,就练字时能在一起。
四岁的庶妹婵如也能上桌,跟大家一起坐着吃饭了。虽然还是要乳母在一旁守着,婵如已经能拿着勺子,自己动手了。秦妈妈的儿媳妇,被提拔成婵如屋里的管事妈妈了。在这两个月里,对婵如屋里原先伺候的人,进行了一番清理和调教,整顿过后,她们对小主子尽心了不少。
看到这些变化,妙如在心底松了口气,暗自佩服起老爹的能耐来。想来他之所以会同意把她单独放在山上,长达两月之久,想必是为了集中精力,来规劝妻子,整顿家务吧!以免殃及池鱼,伤到无辜之人。
原先她以为回到家中,烦恼又要随之而来。妙如实在不喜欢,家中原先那种压抑的氛围。放在哪个时代,父母不和,最受影响的就是子女。她这个现代来的灵魂,还有一定的抗压和自我调节能力,都觉得心里憋得慌。更何况是妤如、婵如两个幼小的心灵呢!
夏日炎炎,回到钟府没过上几日,妙如就开始后悔了。应该在山上,再多呆两个月才下来的。
在山上的时候,在慧明师叔的指引下,妙如发现她是阴虚体质,容易心烦气躁、形体消瘦,最怕过夏天。可能是双生子的原因,这具身体在体质上,有点先天不足,加上后来落水的影响,更加孱弱了。穿越过来这一两年,对生存环境的担忧,使她长期心情郁结,又损耗了不少心神。故此妙如养得一直不是很健壮。在山上的日子,每天除了爬山之外,还帮同门们干活,加上师叔帮着她调养,山上空气清新,心情开朗愉悦,她的身体倒是进益了不少。
不过,还没等注定要苦夏的她来喊热,就被父亲捉到书房里,开始了学生的苦难生涯。对需要耐心和心绪宁静的练字、学画,炎热天气下最大的考验,就是她的心浮气躁了。只见妙如一边挥汗如雨,一边凝定心神地握稳笔杆,认真地在案上描摹。
难怪俗语说,冬练三九,夏练三伏!这个磨砺就像过通关一样,非得要经过寒暑的考验,才能修成正果。
同样苦不堪言的,还有刚启蒙的妹妹妤如。
“琉璃,还有没有冰镇酸梅汤?给我再端一碗来。热死了!”妤如吩咐旁边的贴身婢女。
过了不一会儿,琉璃就端来一碗酸梅汤。可她不是端放在妤如桌上,而是越过她,最后放在了妙如的案上。
望着姐妹俩摸不着头脑的样子,琉璃硬着头皮解释道:“厨房里已经没有多余的冰镇酸梅汤了。奴婢去的时候,秦妈妈帮大小姐留的份子,还放在那里,聂妈妈让奴婢顺便帮着端了过来。”
妤如脸色立即黑了下来,正待发作。妙如见了,赶紧吩咐织云,把酸梅汤端回妹妹的书案上,要请她喝。妤如脸上这才乌云转晴,拾起汤匙,正打算往嘴里送,就听见身后一声咳嗽。
“妤儿,把为父讲《弟子规》时,那‘兄道友,弟道恭’说的小故事,你再讲一遍!”钟澄突然从书房里间迈了出来,不动声色地吩咐着二女儿。
妤如只得从凳子上跳下来,站直身子,开始讲“孔融让梨”的故事。末了,把还未来得及入口的酸梅汤,小心翼翼地端回到妙如的案头上,恭敬地对她说:“还是姐姐喝了吧!”话虽如此,脸上的表情和盯着饮品的眼神,暴露她心中的不舍。
妙如像第一次认识自己这妹妹一样,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望了望她放置在面前的汤盅,忙起身又端了起来,往妤如手上递:“姐姐不渴,你刚才讲了故事,说得口都干了吧?姐姐奖给你喝!”
这碗酸梅汤,最终又回到她手中,妤如显然没料到,不知所措地望向父亲,一时间踌躇,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姐姐请你喝的,就接下吧!还不快谢谢你姐姐!”钟澄随后发了话。
妤如依言道了谢,妙如回了礼,前者才敢喝那碗酸梅汤。父女三人随后其乐融融地度过了一下午的学习时光。
晚上,钟澄回到正院。睡之前,拐进了杨氏的房里,把今天姐妹间发生的事,特意告诉了她,随后感叹道:“咱们五房,人丁稀薄,她们姐妹间相亲相爱,姊友妹恭的,这样多好。从小培养起了感情,将来相互间也好有个帮衬!一家人互相忍让,和乐融融,这才是正道!”
杨氏那晚沉思了良久。
日子转眼就快到了中元节。
一天,堂兄钟明信到访,是向钟澄讨教院试技巧来了,关在书房里间,两人聊了半天。
临走时,看见妙如正在画画,就随口告诉她一个消息:中元节晚上,在趣园的幽溪涧那里,族中姐妹准备放河灯祈福。他的二妹明婧也要参加。妙如她们也想去的话,到时可以一起,正好有个伴儿。
妙如还没来得及应声,一旁妤如的兴趣给勾起来了。吵着也要做河灯去放。钟明信就答应回去后,让二妹来找她俩商量。妙如拉着妹妹谢过堂兄,表示到时一定会去参加。
让妹妹向母亲打声招呼后,妙如就带着这个小跟班,开始着手做起莲花灯来。接下来几天,在请教不少人后,莲花灯终于有了雏形。被父亲考较盂兰盆节的来历时,妙如突发奇想,准备最后给莲花灯加个灯罩,画上“目连救母”故事,旁边再写上给往生亲人的祝福祷词。
在中元节的前两天,钟明信的妹妹钟明婧,果然来找妙如姐妹俩了。共同商量着一起参加放灯活动的细节。
钟明信和钟明婧兄妹俩,是大房五***儿女。他们的父亲在四年前去世了,在当家亲伯父三爷一家的照料下,母子三人在钟家祖宅里的日子,过得还算安稳。如今钟明信已经十三岁了,准备今年秋天下场考秀才。妹妹钟明婧今年才十岁,跟着族中的姐妹们,一起在闺学里上课。是个活泼开朗的小姑娘,尤其热心体贴。
三个小姑娘互相厮见后,就开始讨论后天的放灯活动。
在七夕时,和族中姐妹乞巧时刚落了下风的钟明婧,正打算借此次放灯的机会,扳回一局。
当她看见妙如做的有灯罩的莲花水灯时,马上就被吸引住了,忙讨教灯罩的做法。妙如也不藏私,把具体的方法,大方地教给了她。
三人关在妙如的房间里,商量了半天。临走时,约好七月十五那天,大家于酉正时分,在趣园的幽溪涧边相聚,不见不散。
妙如姐妹俩送走堂姐后,就开始对各自的作品进行修改。钟澄问起来的时候,姐妹俩的河灯制作基本完成,准备闪亮登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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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10-13 10:23 PM
,卷一 风起于青萍之末 第十八章 放灯
中元节那天,钟府上下祭祀完毕。族中小辈们吃着毛豆,手提着灯笼,呼朋引伴地赶往西北角的趣园。
妙如姐妹带着贴身的丫鬟和婆子,赶到幽溪涧时,那里已经聚满了小孩、妇人和老人。在南头林子边找到钟明婧时,她正和几个年纪相仿的少女讨论着什么。
见她们来了,钟明婧忙丢下那帮人,迎上来了:“你们才来,放灯快开始了,你们的灯呢?”
妙如指着丫鬟织云手里的莲花灯,示意道:“那个就是我的。天黑了,差点找不到路,来迟了,对不住!”
钟明婧也没计较太多,摆了摆手,正要开口邀请她俩过去见见她的姐妹们。
“哪里来的一对好可爱的小妹妹,婧妹,也不介绍一下?!”走过来一位十岁左右的小少女,长着张清秀的瓜子脸,笑眯眯地对钟明婧问道。
“这是住槐香院的九叔他两个女儿——妙如和妤如!去年年底她们才回到咱们钟府的。”钟明婧引荐新朋友给那帮姐妹们认识。
“我知道,是五房高中探花的叔叔,爹爹跟大哥提起过,说他是咱们钟氏之傲。”钟明婧身侧另一位长相甜美,约摸**岁的小姑娘抢先道。
几个女孩这时都围了上来,来认识妙如两个新成员。
妙如姐妹俩上前一一互相见完礼。
都是在钟氏族学里上闺学的小伙伴,平时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嬉闹惯了。十岁左右的年纪,正是渴望和伙伴交流的时候,五房两姐妹从外地来,见识与这帮呆在家乡的闺中幼女们,又有所不同。没几下,姐妹们都混熟了。
大伙就开始讨论,今天放灯的规则。
原来她们今天的比赛,将河灯分成最漂亮和最结实两项,来决出胜负。
最漂亮的,大家将手中的野花掷出,按票数多寡决出。最结实的,要看最后下沉的,是哪盏了!
刚才妙如两人过来的时候,她们正从林子里回来,手里拿着的,就是刚采摘来用作投票的野菊花。
钟明婧分了两朵车矢菊,给妙如姐妹俩,随后大家纷纷点亮了自己的灯。
一时间,溪边的灯火,星星点点,姹紫嫣红,在水波的映衬下,流光溢彩,煞是好看!
其中有盏灯,外面的花瓣是浅粉红色,下面是墨绿色的底座,做成荷叶形状。与其他灯不同之处在莲瓣中间,是用半透明的熟宣纸,做成的个莲蓬形状的青色灯罩,既防水又防风。最妙的是,青色灯罩上竟画的是青绿重彩的山水画,还用蝇头小楷写着字。灯火从青绿灯罩中映照出来,再经过粉红的莲花花瓣一过滤,就成了青紫色光芒。
这灯的精致程度,已经不是一盏普通的河灯,而更像是一个艺术品。
看得众人艳羡不已,直叹制作者的心思巧妙……
一时间,大家手中的野菊花,无可争辩的,纷纷投向了那盏河灯。
妤如的莲花灯,众望所归地成了魁首!
钟明婧跑过来,向妙如妤如姐妹俩祝贺,也问出了心中的疑惑:“那天我走时,都没看见灯罩上的画,妤妹妹什么时候加上去的?”
“姐姐帮我做了个灯罩,我让爹爹帮着画了幅画,并题了词,好看吧?!我都舍不得放到水里了!”妤如颇为得意地显摆道。
妙如在一旁笑着提醒她:“镇定,镇定,要别人夸,不要自己来夸,才是谦谦君子之道,爹爹教过的!”妤如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炫目的河灯,引来附近众多人群的围观,都等着莲花灯下水后的效果。
妙如她们几个,既然决出了最漂亮的灯盏,下面就开始比试,看谁的灯能冠以最结实头衔了。十几盏五颜六色的河灯同时下水,顺着溪流朝北漂去。溪边的小女孩们,跟着漂流而下的灯火,一路跟在岸边,给自己的作品打气。
等漂到快出院子的涧边时,守在那里的一群顽童,拿出手中的石块,纷纷砸向水中的莲花灯。没有灯罩的首先阵亡,散了架随之就进了水,被风一吹,慢慢沉入了水底。妤如那个刚得了头名的灯,更是成了众矢之的,被他们合力打沉了,引来一阵惋惜声。
到最后水面还剩下的,是盏灰色莲蕊的灯。正是妙如所制,带着灯罩,画了“目连救母”,题了对亲人祝祷词的那盏。虽然不是最漂亮的,它却是留到最后的。
无可争辩,最结实的桂冠,也被五房的小姐妹收入囊中。
最后大家纷纷围拢给妙如祝贺。她谦虚了几句,正打算带着妹妹离开,就听见旁边有人叫嚷起来:“有什么了不起,又不是自己做的!要我请人帮手,做得比她们还好!”
这边的妤如不干了,马上反驳道:“姐姐的灯,就是她自个儿做的。我的灯自个儿也了动手,主意是姐姐帮着想的!”
“那灯上的画和字,该不是你自己画的和写的吧?!”又有个不平者,跳起来反驳。
“这灯上的画和字都是我自己写的,妹妹太小,才刚拿起笔来学描红,她上面的画和字,是请父亲代作的。此次比赛,没说做灯时,不能找人帮手吧!”妙如一把按住妹妹,阻止她上前争辩的动作,代她答道。
“也没说可以请大人代做啊?”
“都这样的话,比赛还有什么意思!”
“就是,未免有些不公!”
这时溪边参赛的众人,七嘴八舌议论开来!
说得妤如都快哭出来了,她长这么大,可从来没有人在面前说她半个不是的,除了父亲之外。
妙如哄了哄妹妹,提起裙摆,大步走到人群中间,清了清嗓子。
四周的声音静了下来,大家都莫名地望着她,等着她的后续动作。
“各位,我来说两句!”看着众人的目光被吸引了过来,妙如才开始继续道,“我们姐妹首次参加这样的活动,也不知是不能找人帮忙的。在灯罩添上的字画,原本是我们,给去世亲人准备的。并不是有意要拿这个来参加评比的。要是大家觉得不妥,就取消名次好了!游戏嘛,玩得尽兴,才是大家的目的!”说毕,向众人施了一礼,走回妹妹身边。
众人见她风度颇好,也没人再追究此事了,纷纷承认她们的灯确实做得好,比往年有更多惊喜!
钟明婧见了,乘机说道:“我倒觉得,妙妹妹和妤妹妹的河灯加了个灯罩,不仅防风防水,放在水里的效果,也颇为漂亮!要不,咱们以后也学着这样:给河灯加个罩子,写上给亲人的祝福词。又有意义,又好玩!”
她的提议马上得到大家的赞同。
有些人还建议,可以在孔明灯上写上祷词,把祝福带上天庭去。
本来的批斗会,于是化解成了活动创意会。
“中元节是往水里放灯,元宵、中秋是在树上挂灯,要不,咱们冬至节那个晚上,朝天上放孔明灯吧!”妙如提议道。
“好啊,这个主意不错,那天大人们要祭祖,也没人管咱们!”一个跟妙如差不多大的小姑娘附和道。
“姐姐,你会做那个什么孔明灯吗?”妤如为难地扯了扯她的裙角。
“好像会吧!”妙如自己也不能确定,她原来也没做过,只在网上见过介绍的做法。但是好多材料,在这个时代可能找不到,要另寻替代品,例如铁丝、塑料薄膜、煤油等,还不知找不找得到。
“就是不会做,咱们可以请教别人啊,寸有所长,尺有所短!总有人会的。”妙如给妹妹打气。
妤如点了点头,就不再做声了。
妤如最终也没等到冬至的放灯会。因为她马上就离开了淮安,前往京城去了。
回到槐香园,姐妹俩被叫到钟澄跟前,向父亲描述了放河灯的情景。末了,钟澄把姐妹俩相互帮衬的行为,夸了一通,就放她们回去了。
转眼间到了九月,妙如三姐妹为祖母的孝期除了服。
一日夜里,回到正院的钟澄,刚要在东次间躺下歇息,就见杨氏派人来找他。
“相公,眼看着就要到父亲的五十大寿了,今年咱们又没办法亲自前往祝寿。要不,咱们把妤儿送回京城,替咱们在爹爹跟前尽孝吧!”杨氏一脸温柔,轻声细语地征求丈夫的意见。
“好是好!不过,我正在帮妤儿启蒙,才刚上道就中断,怕是不好吧!”钟澄斜睨着杨氏,似笑非笑地问她,“再说,你真舍得妤儿离开你?她还这么小!”
被他看得有些不太自在了,杨氏的眼睛不由自主瞟向了左上方,好不容易镇定下来后,正色对他说道:“舍不得也要舍得!妤儿自出生起,她外祖父和外祖母还没见过呢!为人子女的,最要紧的就是孝道。父亲上回来信还在念叨着,想早点见到妤儿呢!”
钟澄见她把杨阁老都搬出来了,也不好驳她,点了点头:“只要你舍得,为夫是没问题,妤儿反正还小,缓两年再启蒙也无不可。”
“我明天着手安排人手,准备好寿礼,顺便问问最近族中,有没人要去到京城的。”钟澄是起而立行的性子,定下来的事,就要马上着手准备。
“着什么急啊!旭儿不是还在江南吗?前两天,我打发人去书院看望过他,他也打算月底启程回京。想来是要在父亲寿辰之前赶到吧!他身边随护的,是长公主给配的精兵铁卫。到时,让妤儿跟他一起走,相互间也有个照应!再让崔妈妈跟随,不然,我还真不会放心!”杨氏一副全权在握的样子。
“就依你的,其他的事明天再安排!早些休息吧!”钟澄与杨氏道完别,踱步回到了东次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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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10-13 10:24 PM
。卷一 风起于青萍之末 第十九章 离别
七天后,槐香院的主仆们,又见到了表少爷汪峭旭。半年不见,他壮实了不少,个子也窜高了。
因妤如要远行,杨氏几乎把槐香院里外翻了个底朝天,为女儿准备路上衣食住行的物什。钟澄无法,只得由她去折腾。最后还是表少爷出来劝说,杨氏才止住了那跟搬家差不离的行为。
杨氏原本打算把崔妈妈也派上,跟着妤如回京的。后来钟澄告诉她,堂弟钟济也要同行,只得把崔妈妈留了下来。钟济也是要在月底动身,赶在年底前进京,准备明年春闱的。钟澄邀他跟自己女儿和外甥同行,一起也好有个照应。
钟澄四房的堂叔钟正行,也就是钟济的父亲,听闻后不仅支持,而且大喜过望。
临行前,他叮嘱儿子道:“如今你也有二十三岁了,成家尚未立业。这次赶考,不说中个头甲回来,最起码不要给咱四房丢脸,好歹挣个同进士回来吧!前几次你找理由说,没门路向主考官们引荐,被埋没了。这回好了,一下子就来了两个机会。”
“不说妤姐儿那外祖父,门生遍布朝野。就是搭上长公主这条线,跟汪家未来的希望汪小少爷结交,也是有好处的。进京后多跟着他们走动走动,遇到可能参与阅卷的翰林和文臣,多打听打听他们喜好和避忌,无论是对你应试还是将来出仕,都是大有裨益的。这样的捷径,外人求都求不来的。在路上尽心点,对两晚辈要多加照顾,可不能再迂腐了。”行老爷对儿子耳提面命。
此次妤如进京,将在外祖父身边呆上一到两年,等着钟澄丁忧期满,进京候缺时,全家人才能再次相聚。
因妤如的离开,长时间将见不到女儿了,怪不得杨氏会如此兴师动众。妙如用一本书,扎了个绣球送给妹妹。这个活计,她在前世的小学手工课上做过,再加上流苏吊坠,挂在家中甚是新奇好看。妤如见了,果然爱不释手的,喜滋滋地小心收藏起来。
钟明信兄妹俩也来送妤如他们了。
钟明信跟汪表少爷年龄相仿,又都是有志于科考的同道中人,两人颇有点惺惺相惜的味道。汪峭旭邀请他,上京城后一定要到自己家里来玩,到时两人再促膝长谈,把酒言欢。钟明信接受了他的盛情,说自己下次上京,应该只有一种情况:那就是参加春闱。汪峭旭当即表示,那就遥祝两人,能在会试考场上碰面。
依依惜别之后,大队人马就启程了。杨氏泪眼婆娑地送走了女儿,一连好几天,槐香院里都弥漫着压仰、低沉的气氛。杨氏又有了故态复萌的趋势。
妙如作为高危人群,躲在自己的西厢房里,不敢随便冒头,也不好轻易出来。钟澄见女儿这样,干脆就打发她上山,到寺庙里去住上一段时间。
其实是他发现,自女儿能看书后,他能教的书本知识,越来越少了。他也看得出来,每次在讲授时,女儿都是在敷衍他。被提问发难时,妙如都能轻松地回答出来。这样的学生,让当先生的很没成就感。到后来,干脆也不教那些四书五经和诗词歌赋了。开始教一些修身养性的技艺。在琴棋书画上,女儿倒是学得挺认真,进步也挺大的。
钟澄想了想,觉得上山住着,更利于女儿身心健康。多学些医理知识,对她今后的身体只有好处。妙如当然是乐意的,收拾好了行李,她都不用人送,带着秦妈妈和织云,第二天就上了山。
可惜这次,并没有如她所愿,在山上长住。第二个月才刚开始,钟澄就派人接她下山了。
原来是她亲娘舅来了,要带她回泗州为娘亲扫墓,并参加生母的移棺仪式。作为亲生女儿,她将主持接灵事宜。
突然冒出个娘舅来,妙如很是意外。之前也没人跟她提起过,连亲娘也是最近才浮出水面的。
见到舅舅本人时,妙如才感觉到,血缘关系间遗传基因有多强悍。这舅舅居然跟小妙如这副长相,有几分相似,也验证一句俗话——外甥多像舅。
听了父亲跟他的对话,妙如才了解到,三个月前,父亲就写了信给舅舅。请他帮忙带着妙如,把她生母的棺椁从泗州接运回来。
原来当初,在家乡泗州遭到百年难遇的洪水时,林大舅陪着舅母杜氏,碰巧回了扬州娘家探亲。待他们返回家乡时,家院已被冲毁,姐姐一家人也不知所踪。等到钟澄返乡寻亲时,郎舅俩才联系上。接下来他也帮着找了半年,就是没寻见姐姐和亲家母。后来钟母祖孙俩被人送回时,给他带回来的,却是姐姐的死讯和一副灵柩。
在小舅子的坚持下,钟澄把妻子林氏的棺椁与她父母葬在了一起。随后,钟家三口就启程去了京城。钟澄在彭泽县和杭州府就任时,就托了小舅子照顾着妻子的墓地。两人约好,等到合适的时机,将林氏的坟冢迁入钟氏祖坟。
此次前来,正是钟澄见女儿的守孝期满,按照原来约定,由小舅子来接妙如回乡捧灵的。早日把发妻的遗骨,运回钟氏祖坟安葬,是一直悬在他心头的大事。
妙如跟着林大舅乘着大船,顺着淮水逆流而上。傍晚时分,停船上岸,在个叫周家桥的地方歇息过夜。
下船时,码头边热闹非凡,人声鼎沸。只见人们都聚在东边一个高台旁,好似在围观什么?
妙如有些好奇,问前面开道的小厮星魁,“咦,怎么这般热闹,他们在看些什么?”
“小的也不知道,要不,让小的去打听打听?”星魁主动请缨。
见大小姐点了点头,他哧溜一声,钻进了人群。过了好一会儿,才见他回来汇报:“原来,本地出了位小神童,正在和十里八乡的秀才轮番对决呢!”
“这么有趣?”妙如心生向往,跃跃欲试也想去观战一番。用眼睛瞅了瞅舅舅,目露恳求之色,想他带自己前去。
林恒育装着没看见,拉着她继续赶路。
晚上在小镇住宿的客栈打尖时,妙如得偿所愿,听到了关于小神童的八卦。
“这梁家小子,半岁能言,三岁可就能背十来首古诗,长到现在六岁,都能对对子联句了。真是奇才啊!”客栈的老板正在跟周边的邻居侃大山。
“顾秀才故意刁难,出的那联句,没想到,他一黄口小儿,竟然毫不畏惧,张口就接了上来。”一个夫子模样的中年男子称赞道。
“可不是,想那梁员外和他婆娘两个,目不识丁的,竟能生出这等聪明绝顶之人,也实在是件罕事。”客栈的掌柜总结道。
妙如在一旁听有趣,不禁腹诽,不会也是穿越过来的吧?立即,她就被自己这想法雷倒了。
“还说呢!梁员外长得脑满肠肥的,梁妻也生得一副膀粗腰圆的样子,不知为何,他们的儿子却生得这样清秀俊美。真是歹竹出好笋呀!恐怕这小子的来历不凡,没准是天上的星君到人间历练来了。”
妙如听得目瞪口呆,这也能掰活?!广大劳动人民的想象力,还真不能小觑呀!
她这边听得津津有味,林大舅在一旁郁闷了,小外甥女到底随了谁啊?小小年纪,怎么都喜欢听些家长里短呢!
他哪知道,来自于信息爆炸时代的妙如,一天不了解外面的动态,就觉得与世隔绝一样。在进书房启蒙之前的那段日子,她也不知道怎么熬过来的。此次好不容易离开家门,到外面走走看看,她当然不会放过这等好机会。了解各地风土人情,长长见识,加强对这个世界的认识。
出门在外,林大舅也不敢太过大意,早早地把妙如拉进了客房里。说是要考考她的学问,免得在外听些闲言碎语,把心都玩野了。还告诉她,当年她娘可是当地有名的才女,一手好丹青闻名乡里,作品被羽绣坊的绣娘们爱不释手,常被她们竞价抢购,描成绣品的花样子。
听到那些往事,妙如有些意外,之前谁也没跟她聊起过,那个红颜薄命女子生前的事迹。不过,看到父亲近来对她态度的转变,想来他对林氏还是有感情的。那会是怎样一位玲珑剔透的女子呢?六年来,让钟家母子俩对她念念不忘!每年都在忌日那天,上庙里专门为她做法事。
妙如突然对那位来不及认识的母亲,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你母亲要是男儿身,去参加应试,没准早就中了举人。当年她背起论语来,可比我顺溜。可惜了!”林恒育不禁感叹道。
“舅舅,母亲长得漂亮吗?”妙如显然更关注外貌上的遗传基因。
“漂亮!你外祖母的相貌,在十里八乡都是出了名的。你母亲随她老人家,舅舅反而随你外祖父多些。”林恒育娓娓道来。
妙如望了望他一眼,林大舅本来长得就不差,只是满脸的憔悴之色,让他显得有些沧桑罢了。
“舅舅每夜是否睡不安稳?”妙如忍不住询问出声。
“你如何知道的?”林恒育一惊,狐疑地望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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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10-13 10:25 PM
,卷一 风起于青萍之末 第二十章 移冢
“舅舅发际间色泽暗沉,想是心中思虑过重。双眉间有竖纹,且此处发红,可是有常年夜不能寐、多梦心悸的毛病?”妙如试着说说,边说边观察他的表情,不太自信的样子。
林恒育呆了呆,半晌才回过神来:“想不到你小小年纪,还懂得这些,竟也能让蒙对一二。”
“才不是蒙对的,我可是被师叔逼着背熟了好些症状,又被他强行拉着观诊了一个多月。”听出他不以为然的意思,妙如抗议道。
“师叔?是云隐山的慧明大师吗?”林大舅不禁问道,他刚到钟家时,就听姐夫说过,这小丫头在不久前,拜在慧觉大师座下。现如今正在山上小住。初以为是继母容不下她,要借拜师之名躲上山的。原来是去学医了,他不由得面有愧色。
妙如可不知他心中的沟壑,又道:“师叔说我年纪太小,还不太懂医理,没敢教开方子。只教了些基本养生的法子。像舅舅这种情状,可用野菊花做成枕头试试。再就是,每夜睡前,用热水泡小半个时辰的脚。平时多吃点莲子、核桃、龙眼、红枣。还有,睡前可按揉此处的神门穴,有安定心神的作用,还能泻心火,有助入眠。”说着,她就抬起左腕,在位于腕横纹小指侧端凹陷处点了点,又揉了揉。
林大舅半信半疑地跟着她,找到那个穴位,也捏了捏。
“这样就成了?这么简单,药铺都要关门了!”林恒育哂笑道。
“当然不是这般简单!”妙如想起前世,每次路过精神病院门前时,总看见挂着失眠专科门诊的条幅,还都取的是类似康宁、安定之类的名字。跟师叔学失眠病理时,才恍然大悟。这失眠症主要还是心里藏事引起的,身体上的症状只是外在表现罢了。
“这些不过治标!想要治本,睡得安稳,还是得从心因方面找源头。”妙语道出他的症结所在。
听到这里,林恒育的神色凝重起来,其实他内心已经认同了。虽然她说的在理,但作为长辈,他也不好在外甥女面前,透露自己的心事。林恒育不置可否,把话题岔开了。
“在家中,继母对你可还好?”看着妙如气定神闲的小模样,他不禁生出一丝好奇来:比起姐姐来,她少了几分腼腆,多了几分豁达开朗。原以为按她在家中的处境,该比姐姐那时更加拘谨一些才是,没想到……他想到这里,终于问出了一直存在心底的疑虑。
“现在好多了,其实爹爹还是蛮维护我的,舅舅不用为妙儿担忧了。”妙如明白他的意思,安慰他道。
“对你好,舅舅就放心了!姐姐就剩下这点血脉了。听你爹说,出生时是难产。你身子骨本来就弱,昨听师叔的话,平时多加调养,切不可思虑过度。家里的关系复杂,你有什么委屈,要及时告诉你爹爹,切不可自己郁结于胸、忍气吞声的。小时候底子没打好,长大后会影响一生的康健。”林恒育谆谆告诫她。
“谢舅舅关心,您就放心吧!师傅说了,佛由心起,魔由心生。自己的心里强大了,旁人影响不到我。”她顿了顿,语气有些郑重地接着说:“反过头来,还能影响对方。事已至此,我只能往好的方向想,才有出路。”
说到这里,妙如不禁舒展开了一抹笑容,好似看到希望那副表情:“用最大的善意,来争取母亲不再讨厌我,水滴石穿,总有一天她会真心接受我的。”
林恒育望着那与姐姐十分相似的小脸庞,心中不由地一动。有些了悟,又生出些欣慰,还夹杂着些许惭愧!
自己竟然还不如六龄小童想得开!
救助姐姐不及,失去相依为命的亲人,曾让他的心一度困囿于追悔之中,不能自拔。再加上两年前的科场失利,更是让他倍受打击!到后来抑郁成疾,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此次前往淮安接回外甥女,就是有补偿的心愿在里面。
遗憾伤痛已经造成,没办法挽回。何不向前看,努力让自己强大起来,以后少些遗憾!想通这些,林恒育觉得豁然开朗,整个人也轻松起来!
把妙如安置上床后,就返回他那间客房内。叫来店中小二送上热水,依照妙如的方法,泡了完脚,按了按手腕上的穴位,就上床歇下了。
第二天,妙如跟着林恒育回到了泗州。
到了舅舅家,见到了舅母杜氏,和五岁的表妹婉致。
主客双方见过礼,吃完晚饭,舅母就把妙如安排在婉致那间房后,就离开了。
婉致极热情招待了她,最后拉着她,两人一起上了床。
林家表妹跟妤如差不多大的年纪,伶牙利齿的,长得冰雪可爱。哄小丫头,妙如这两年练得得心应手。没过一会儿,这小表妹就被她收复了。
从表妹口中得知,原来前些年,他们一家的日子并不好过。自六年前林家的院子被冲毁后,靠着亲戚朋友的接济,一家人才勉强维持了生计。婉致表妹出世后,日近艰难。还是舅舅重操祖业,开馆授学后,家里境况才稍稍好了一点。表妹平时就跟在学馆里旁听,顺便帮着父亲,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妙如不由地心中感叹,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钟家中差不多大的孩子,包括自己,在这般年龄时,身边都围着好几个人伺候的。就是心里再苦,也不会比表妹一家子还苦。刚穿越过来那年的抑郁,现在想起来,有些矫情了。
不过家中的苦日子,并没给婉致带来负面的影响。反而让她小小年纪练得身手利落,性情爽朗,又善解人意。真是个不可多得的贴心小丫头!妙如发自内心地喜欢上这表妹了。不为别的,光为她此份乐观心性和体贴爽直,常为他人着想的性格,就够惹人怜爱了。
第二天一大早,妙如起床穿戴整齐后,就跟着舅父去了母亲的坟地。
看得出来,舅舅一家人常来,坟前一根杂草都没有。不远处是外祖父和外祖母的坟头。一一磕头上香后,妙如就跟林大舅返回了。
几天后,林恒育挑了个黄道吉日,在附近庙里,请了几个和尚。在他们唱经声中,一帮人起了棺,带着妙如,启程就赶往了码头。
跟着林恒育后面来帮忙的,都是他平日来往较多的几个至交好友。他们在船上闲聊时,妙如才了解到林家这几年的近况。
原来,林恒育在新帝登基那年,中过举人。两年前的春闱时,发挥失常,最后名落孙山,从此一蹶不振。加上身体的原因,就歇了再去参加科举的念头。子承父业,执起教尺,把有恒学馆重新开了起来,家中的生计才了慢慢上了正轨。
这几个人的孩子,都送在他学馆里启蒙。大家难免就聊起了书香世家钟氏一门,提起他们家族出来的人才,都心生向往。说到妙如的父亲钟澄时,更是敬佩之至。有人还回忆起,当年钟澄金榜题名后,当地的县老爷敲锣打鼓前来码头迎接时的盛况。包括后来动员衙门的力量,帮他张榜寻母找妻。都曾在当地哄动过一时!
“林兄弟,你不再考了吗?多可惜啊!你还有姐夫在前面引路,以兄弟的才华,金榜题名是迟早的事。虽然为了孩子,咱们也挺舍不得你走,但为了兄弟前程着想,哥哥我还是要劝一句,不要错失了这般好的机会。”一个年约三十的敦厚汉子,拍拍林恒育的肩头,劝他道。
林恒育面带愧色,对那人起身行了一礼,诚挚地说道:“哥哥的好意,林某在这里谢过了。虽然我也有志于朝此路走下去,家里的情况大家是清楚的,我根本走不开。这两年身体也不大好,怕是熬不过那七到十天。”
妙如在一旁听着,也挺替舅舅惋惜的。
就在这时,有位林家请来护灵的僧人,从她旁边经过。
妙如突然灵光一闪:“对了!这次回去,可以把慧明师叔介绍给舅舅啊!让师叔帮他把把脉,再开些方子调养调养,惹再能请自己的师傅慧觉大师,开导开导他。过几年,再差的身体,怕是也会有些好转。到时身体好了,舅舅就可以再考了。惹能中了进士,家里的条件也会有所改善。说不定婉致表妹一生的命运,也会从此改变。对了,就这么干!”
妙如突然高兴起来,惹林大舅也能出仕,自己也多了个靠山。真是一举数得的好事。
船行至淮安码头,已是五天后的事情。
待船停稳后,星魁第一个上了岸到码头上寻找主子去了。也没费他多少功夫,钟澄早带着一帮人,在那里等候多时了。
当妙如捧着林氏的灵位走出船舱时,钟澄激动得迎了上来。待看到后面抬着的棺椁时,眼神黯谈了下来,脸上出现了一种久违的哀伤之色。
把林氏的棺椁,寄放在离钟氏祖坟不远的庙宇中后,钟澄就把小舅子那帮人,安置进了镇上的悦来客栈。居丧之人不便在外久呆,钟澄托付林恒育好好替他招待那帮朋友后,就领着妙如回去了。
第三天,钟澄请了慧觉大师,挑了个吉时给林氏做了场大型的法事。在灵慈寺众僧的超度下,林氏终于入土为安了。
林氏下葬时,族中的管理庶务的长老,和几个跟钟澄同辈的族中兄弟,也来到了仪式现场观礼见证。妙如和婵如在林氏墓前磕了头,上过香后,就被各自的乳母抱回了马车。
唯独缺席的,是五房的当家主母,钟澄现任的妻子杨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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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10-13 10:27 PM
。卷一 风起于青萍之末 第二十一章 妾礼
杨氏在丈夫元配迁冢仪式上的缺席,比她亲自去参加,还要引人关注。
像钟氏此类诗礼传家的江南世家,安生立命之本就是谨守礼法,尤其是尊卑、嫡庶、长幼的规矩。
杨氏公然藐视礼法的行为,加上之前有她要赶走元配所生嫡长女的传闻,使她在族中维护正统的长老们眼中形象极差。回到家中后,钟氏老族长钟鼎铭特意找来钟澄,跟他说起了此事。钟澄不好在外人面前,数落自己妻子的不是。赶忙打圆场说,自年初她生了一场病后,一直没好利索。坟场那种阴气较重的地方,怕是不好多去云云。
五房这些年一直在外面,跟本家来往并不多,老族长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提醒钟澄,想要在仕途上有所进益,礼法上千万别让人揪住了错处。杨阁老把持朝政十多年,也没个后继之人。今上看来也并非是个平庸无能之辈。动不了老的,顺手收拾小的,还是很容易的。你们五房一向离权力之争太近,千万别让御史们抓住了错处,到时遭受池鱼之灾就悔之晚矣。钟澄连声道谢,并表示会注意,然后告辞退了出来。
回到槐香院,杨氏刚巧躺在正屋卧室的软榻上。
见丈夫回来了,她呻吟了两声,正要起身。钟澄忙按住她,示意继续躺着,不用起来。
“你好好养病吧!争取在除夕那天祭祖时,能好起来。之前林氏的墓,还没迁进祖坟,就没安排你去庙见。年底时把这步完成了吧!老拖着也不是个事儿!”
“什么?!”杨氏刚才还是一副虚弱的样子,听到这话,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
“原来你打的是这主意?!之前一直不让我庙见,就是在这儿等着我啊?是要我给她的牌位敬香,行妾礼吗?”她气急败坏地对钟澄吼道。
淡淡地望了她一眼,钟澄慢条斯理地说:“理应如此!庙见是要确认你钟家妇的身份。虽然迟了点,但也是承认你名份的大事,礼数不可废!不然,吃亏的人最后还是你。”
“那她呢?她行过庙见礼没?若经过庙见一步,就不算钟家妇,那我为何还要向她行妾礼?为何我还要尊她为长?充其量,她只相当于你的外室!跟私奔的差不多!”杨氏怒火攻心,咄咄逼人地浑说起来。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声,在屋里响起,惊得两个人都懵了。
杨氏左脸上,立即出现了五根鲜红的手指印。她目光呆滞,过了半晌才放声大哭起来!
手指着钟澄骂道:“好你个钟澄,忘恩负义的东西,竟敢打我!长这么大,爹爹都没对我动过手!我要跟你义绝!”说着,大声把崔妈妈和自己贴身婢女叫了进来。吩咐她们收拾起东西,叫嚷着要回京。
打完这巴掌,钟澄也呆了。他生平向来信奉“君子动口不动手”的教条。这是他第一次出手打人!打完后,连自己都不敢相信:刚才动手的人是他?!他低着头,垂着肩膀,显然有些后悔此番冲动的行为。
眼下这局面更加难解!能劝住杨氏的,都不在身边。大家都还在孝期,如果她一时冲动,收拾行李,自行回京了,最后的局面就真的难以收拾了。
不发一言,钟澄转身离开正屋,走出院门,来了到前院的书房内,把自己关了进去。
而正屋这边,崔妈妈把杨氏扶上了床,遣退了下人,也关起门来,开始劝导自家的主子。
“小姐,千万别冲动啊!好不容易在彭泽吃完三年苦,眼看着快把孝期熬完了。明年年底就能回京,跟老爷夫人团圆了。小姐这一走,前面的那些苦,不是都白吃了吗?而且小姐在夫家丧期里,就离家出走,那你让老爷和姑爷的名声还要不要?”崔妈妈急了,从正反两面加以劝阻。
“我还管他的名声干甚?都要跟他义绝了!”停下抹泪的动作,她声音颤抖地喊道。
“还在耍小孩子脾气!都有妤姐儿了,义绝了,小姐打算把她怎么安置?”崔妈妈提醒她还有个女儿。
“当然是我带走了,难不成留给后娘去折磨。”想也没想,她脱口而出。
“小姐义绝以后呢?打算嫁给谁去?依靠谁生活?一次退亲,一次义绝,还有个拖油瓶,小姐今后想再找一个,恐怕真的有点难了。”崔妈妈知道这是个关键时刻,也顾不上什么主仆尊卑了,强逼着她好好想一想,冲动可能带来严重后果。
“那就不嫁了!难道爹娘会把我赶出门去?”杨氏想也没想,抵死不松口。
“现在是不会。但老爷夫人百年后呢?小姐就是想依存俊少爷生活,以后他成了家,娶了新妇。小姐母女俩,将以什么身份留在杨家呢?小姐难道想后半辈子,过着寄人离下,看人眼色的日子?”崔妈妈把此种选择的结果,**裸地撕开了,提早摆了出来让她面对。
杨氏绝望了,静下心来想了一想,她离开钟澄后,路的确不太好走,这是无法回避的事实。
“小姐若是再忍上一年,到时就是跟姑爷闹翻了,也没人动得了小姐。况且,何必跟个亡人争名份呢!她再有体面的身份,也没过上一天荣耀舒心的日子。自己拼命生下的孩子,连一眼都没见过。”崔妈妈苦口婆心地宽解她。
“难道就这么算了?这口气让我如何咽得下去?”杨氏愣愣望着自己的乳母,心中怨怒难消。
“其实小姐争这闲气,真的没必要!只要能得到姑爷的信任,把内院交给您掌管,到时再生个哥儿。以后不管是姨娘还是子女,命门都捏在小姐自己手心里。至于林氏,有谁还能记起她?至于那个小人精,早点把她嫁了,或是让她不要出现在人前,不就得了?!”崔妈妈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不出现在人前?上回借助道长的力量,那么好的机会,都没成功!还能有什么办法?”杨氏猛地抬起头来,不确定地盯着她。
“办法还是有的,只是小姐不要操之过急。不着痕迹地慢慢来。等到明年年底前,能出个结果就行了。”崔妈妈目光阴森地望了望西边厢房那个方向。
此时西厢房内,秦妈妈把嘴凑近妙如的耳朵,把正屋那边的动静,悄悄地说给了她听。
“什么?!动手了?”妙如简直不能相信她的耳朵。在她印象中,最不可能打人的,就是爹爹这种文弱书生型的男子了。又问道:“妈妈可知道,是因什么事引起来的?”
“什么事就不知道了。只听说老爷出来后,就进了书房。太太叫来崔妈妈和几个贴身的,说是要收拾行李回京去。”秦妈妈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答道。
这么严重?!
妙如不禁暗自思量,从今天杨氏没出席她生母的入土仪式看来,这顿争执,十有**跟林氏的事有关。自己还是不要瞎掺和的好,免得弄巧成拙。最好找个机会,先避出去,躲过这段时间。不过,快过年了,在外面也住不了多久。
第二天,林恒育前来告辞时,妙如赶紧主动跳出来,要邀请舅舅上云隐山,说是要介绍她的师叔给他认识,顺便帮他瞧一下身体。想陪舅舅上山住一段时间。
钟澄关心起小舅子的身体来。
他把自己的情况说了一遍,林恒育也想找慧明大师把把脉,便赞成外甥女的提议。
想到家中如今的状况,钟澄也没加以挽留,就同意了他们的打算。迅速收拾好东西,妙如就带着范妈妈和锦绣,又住回到了灵慈寺方丈禅房隔壁的厢房内。
把舅舅和他的朋友们引荐给慧明大师后,妙如就看见师傅,挺着个“能容天下难容之事”的大肚子,满脸带笑地走了过来。
跟众人见完礼,慧觉大师习惯性地摸了摸妙如的发顶,打趣道:“净昙这么快就想为师了?还是要为你的亡母祈福?”
妙如涨红了脸,羞赧地望了望师傅,瘪了瘪嘴,小声说道:“师傅就喜欢取笑人家,人家明明……”
其实她是想说“无家可归”的,但考虑到林大舅在一旁。为了避免给他添些新的担忧,她没说出来。
恰逢第三日是腊八节,也是佛祖释迦牟尼的成道之日。大师留了林恒育等人在寺里多盘恒几日,让他们参加完大典后再下山去。林大舅欣然接受了。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离林大舅离开寺院下山的日子,已有半个多月了,妙如明天就要下山,回家过小年了。
林恒育临走前,不仅在慧明大师那里,求得了针对自己体质的调养之法,还被外甥女偷偷塞进了不少她亲手捣制的补丸。最大的收获,是在慧觉大师点化下,参悟了一些佛法,克服一些纠结于心的魔障,这趟上山,林大舅可谓是所获颇丰。
妙如收拾好行李,带着慧明大师布置一堆功课,领着仆妇们下山去了。
回到家时,已是黄昏时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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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10-13 10:28 PM
。卷一 风起于青萍之末 第二十二章 乞巧
妙如在饭桌上见到杨氏时,发现半个月不见,她一下子瘦了很多。原先珠圆玉润的脸上,生气勃勃的眼神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心如死灰的表情。面上肌肉消瘦下去后,五官显得比之前要深遂,像变了个人似的。一双无神的大眼睛在脸上显得我见犹怜。
妙如在心里叹息了声,心结最是折磨人的!希望她能早日打开,别再互相折磨了。
而父亲钟澄,面色也好不到那里去,身体都有点瘦不胜衣了。想着他那温暖的后背,妙如心里开始隐隐作疼起来。对她躲到上山的举动有些后悔起来。把乱局丢给他独自面对,妙如还是有些愧疚。
见到此种情形,妙如决定发挥小孩的身份优势,耍耍宝逗乐他们。省得大过年的,家里氛围还这样沉闷抑郁,让人都没心情过新年了。
“爹爹,您知道吗?灵慈寺又要修建新的禅院了。寺里募集的善款又不够,有人就跟方丈大师建议,出三个告示:一、重建禅院;二、用拆下旧禅院的石砖重建新的;三、新禅院建好前,众僧们仍住在原禅院里。”
惊异地望着女儿,过了半晌,只见钟澄嘴角抽了抽。杨氏莫明其妙地看着这对父女,皱了皱眉头,沉思了半刻,才嗤的一声,喷了出来。傻笑地望着他们,妙如装出来一副无辜的表情来。婵如则一脸懵懂的样子,不知所措地来回打量着众人的脸上,以为是在笑话她,一不留神,手里的饭勺也掉到地上了。见此情景,妙如笑得更大声了,跟着桌上氛围好了很多。
吃完晚饭回屋,帮她梳洗完毕后,秦妈妈就伺候她上了床。妙如拉着了她的手,一脸急切地望着对方。现在她最想知道的,就是想弄清上山前,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后来进展如何了?
“那天的事,弄清楚没有?”她直直地望着秦妈妈的眼睛。
“说是太太骂了过世的先夫人,老爷忍不住出手教训了她一下!”秦妈妈的眼神颇有些不自在,像是怕她继续打听似的,或者是怕她听了伤心。
果然如此,幸好我跑得快!不然接下来,自己会成为炮灰呢?或者暗地里搞些动作,像上回关于命硬的流言那样,逼着她离开钟家?不过,这情节还真狗血,新欢辱及旧爱。爹爹的勇气还真让人刮目相看。他就不怕得罪,杨阁老这座重量级的泰山?
心中暗自庆幸躲过一难,妙如又开始担心,父女俩今后的日子不好过。(百度搜索
“同样的招,她们是不会使两次的,我怕她们留了后手,在其他的方面出其不意,到时我们防不胜防!”妙如有些担心地说。
“知道了,还有老爷在呢!姑娘早些歇着吧,累一天了!”把她放到床上,秦妈妈帮她掖了掖被角,见她闭上了眼,就退出去了。
除夕那天,跟着大人们祭完祖,妙如两姐妹,就被各自的乳母带回了槐香院。而钟澄夫妻,则被一个婆子领着,前往思恩堂后头的家庙方向走去。
两人怕是钟氏祖庙建成以来,庙见时最别扭的一对了。脸上毫无喜色,他们跟着引导礼仪的婆子,亦步亦趋地进了庙里。
拜完钟氏的先祖们,两人就来到了五房长辈的灵前。
果然,林氏的牌位,就排在公公和婆母的右后侧。
在向翁姑的灵位叩头上香后,杨氏咬紧牙关,忍着心里的憋屈愤闷,对着林氏的牌位,迅速施了一礼,随手把香就插在了案前的香炉上。
眸光一沉,钟澄眼中又恢复到那种深不见底的状态。
夫妻俩一前一后退出了祖庙,回到了槐香院。
过完年,捱到生母的忌日过后,妙如又上山了。在后面的日子里,妙如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寺里跟师叔学医,只是偶尔回来跟家人团聚一番。日子就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六月底,钟母冥寿的日子。钟母已经离世快两年了,按年头算,已是第三个年头了。五房的主仆们给老太太开了桌冥寿宴,转眼就又到了七月鬼月。
七夕节的前两天,钟明婧来找妙如,拉她一起参加七夕节的乞巧活动。妙如欣然前往,这回的小尾巴是三妹婵如。地点还是在趣园,不过这次不在水边。
当天下午,大家在趣园的梨树底下,开始了乞巧游乐活动。
穿针投针活动中,妙如的运气比较好。不仅投的针,浮上来了,她打的络子,也得到大伙的一致好评。
大家玩得正高兴,从趣园的北边的院子里,出来一位穿着素雅的丫鬟。朝众姐妹施了一礼后,朗声说道:“二奶奶请各位姑娘进去叙话,有好吃的,好玩的招待大伙。”说完,就领了众人往院子的正厅走去。
“那位二奶奶,是什么来历?”妙如在钟家人生地不熟的,悄悄问身边的堂姐。
“那位你都不认识吗?”钟明婧对她的孤陋寡闻,显得有些吃惊。
“在钟家很有名吗?之前一直呆在山上寺院里,我没怎么留在家中。”妙如红着脸解释道。
“何止在钟家有名,在整个咱们江南闺阁中,都是有名的。”钟明婧故意卖了个关子。
“哦?!”妙如有些赧然,她没什么朋友,跟母亲杨氏也不亲近,这种闺阁名人还真没听说过。
“二伯母嫁入钟家前,出身江南名门谢家,就是那个住在乌衣巷,在历史上赫赫有名的世家。二伯父少年成名,十三岁就中了举,十六岁就中了进士。三房的叔公帮他说了门亲事,就是谢家的嫡次女。二伯母闺中就素有才名,传出过不少名诗。当时这门亲事,被人称为男才女貌,天作之合。”钟明婧娓娓道来。
“真是完美的一对!”妙如不由得感叹道。
“是啊,是啊!二伯母当年闺中传出的诗词,至今都还在江南世家女眷中流传着呢!”钟明婧双目发光,露出倾慕之色,就像妙如在前世见过的,十来岁的小姑娘提起自己偶像时,那种崇拜、仰望和激动的表情。
“后来呢?”妙如提醒这个追星的小姑娘转入正题。
“后来的,就比较让人惋惜了!”钟明婧回过神来,继续说道:“二伯父在二十三岁那年落水身亡,二伯母二十岁就守了寡,也没个孩子,到如今已有十多年了。二伯母从此深入简出,在钟家孀居了多年,这趣园就是二伯父生前专门为她造的。”
想不到背后的故事,此般让人不忍耳闻。妙如想起一句话:悲剧就是将人生美好的东西毁灭给人看!这二伯母的命运,还真是凄凉,注定悲剧的后半生。
被引到厅堂,依次坐好后,大家都屏声静气地等着那位传奇女子的出现。正在四下张望,打量着屋里的布置,妙如就听见角落里,传来珠子碰撞的声音。
左边隔着里屋的珠帘被挑开,出来位十六七岁的青衣丫鬟。跟在她身后的,是位三十左右的妇人。
妇人的三千青丝,被梳成简单的盘恒髻,一丝不坠;一对柳叶眉似蹙非蹙,眉梢间染着一缕淡淡的轻愁;一双眼眸平静无波,像古潭静水般深不见底。虽然容颜已不复花季,可以看得出,当年她是位让人一眼看上去,就印象深刻的美人。
这帮小姑娘一见她出现,都整齐划一地站起身来,纷纷上前行礼问安。
只见那妇人点了点头,示意大伙坐回原位。向其中一位年纪稍长的小姑娘问道:“明嫒,你们今天可有赛诗或联句?”
“回二伯母的话,不曾!”坐在钟明婧左侧的小姑娘毕恭毕敬地答道,“今天只是乞巧,只比了穿针、投针和针线活,不曾比试诗文。”
二奶奶了然地嗯了声,然后对众人说道:“你们好久没来我这趣园玩了,这里冷清都快一年了。不如大家今天在这里,好好玩玩,尽兴而归!”
说完,就吩咐婢女,给小姑娘们拿糖果和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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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10-13 10:29 PM
。卷一 风起于青萍之末 第二十三章 眼缘
听到有吃的,小姑娘们立即兴奋起来,你一言我一语,唧唧喳喳地吆喝着分享起美味来。(
“刻舟求剑!”说着就开始了。
“缘木求鱼!”
“掩耳盗铃”
“买椟还珠”、“削足适履”!有两人抢答。
“削足适履——胜!”二奶奶作评判。
妙如见这游戏好玩,不禁想起了前世最爱玩的“成语接龙”。不过好像比成语接龙难多了,既要熟记成语,又能考对仗功底。听二伯母的意思,这还只是门槛较低的简单游戏。是了!古人喜欢写骈体文,从启蒙时起,就开始学对仗,学声律。在半年前,不是在路上还碰到过,一位六龄儿童挑战众位秀才,当众对对子的事吗?!妙如作为一个现代人,在考古文功底的文字游戏上,自愧不如。
……
“装腔作势”
“捕风捉影”
“偷梁换柱”
“移花接木”
……
比赛进入白热化!
“自欺欺人”
“自欺欺人!”又重复了一遍,没人应答。
“不了了之!”好不容易逮到个她们喘息的机会,妙如捡了个漏洞。
大伙循着稚嫩的声音望了过来。
原是这个小不点!对得还蛮工整,众人在心中暗中称道。
二奶奶也看了过来,只见那个角落里,坐着两个一大一小的垂髫小童。大的约摸六七岁,小的也才四五岁的样子。刚才的声音想必是那个大的发出来的。
只见她长得白净粉嫩,微翘的秀鼻上面,水灵灵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着,一笑颊边两个小梨涡若隐若现。钟二奶奶觉得这孩子长得灵秀可爱,举止不卑不亢,很是讨人喜欢。一眼就看对了眼缘。
比试结束后,经统计,钟明婧得了魁首,共抢对了四条成语对联。妙如凭一条,排在了优胜榜的末尾。把自己得来的奖品——芙蓉糕,分给妹妹婵如一半后,她就被钟二奶奶叫了过去。
问起家中的情况,谢氏这才知道,还有位靠科举,名扬大楚的年轻才子,也是夫家同族的兄弟。不禁对跟亡夫有相似出身的钟澄一家,起了惺惺相惜的亲近之感。尤其是对妙如这小丫头,尤有好感,跟女儿一般亲切。想不到她小小年纪,不仅聪慧过人,还懂得谦逊礼让,照顾妹妹,进退有度。望着她的眼里,又多了几分嘉许和欣赏。
想她一生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给亡夫留个孩子。幸福的日子过得不知不觉,却没料到,命运的转折来得那般快!等失去某人后,才发现什么都没给自己留下。
在这位长辈身上,妙如感到一股淡淡的忧伤,虽然韶华已是不再,却有种永远不老的气场和优雅魅力,就像丁香花一般,在无意间就能沁人心肺。
大伙离开趣园时,钟二奶奶特意把她留到最后,拉着她的手,舍不得放妙如离开。再三叮嘱,以后要常来这儿玩。可以教她弹弹琴,写写诗,作作画。妙如闻言大喜,当即就点头欣然答应了。
回到槐香院,妙如跟秦妈妈说起,那位孀居的同族伯母。
秦妈妈也跟着感叹了一番,无不同情地说:“上回清明节,跟着姑娘给老太太上坟烧纸时,碰到了其他几房的老妈妈,听她们说起过这位节妇。说是当年娘家父兄让她改嫁,她誓死不从。转眼就过了十年,想是心中还是放下二爷吧!”
“她邀我常去趣园玩,不知其中可有什么忌讳?!”妙如不太懂世上的规矩和人情世故,想先问问清楚,免得行差踏错。
“若是喜欢姑娘主动邀请的,怕是不在乎被打扰的。姑娘也不是个莽撞的性子,去给长辈解解闷,也是应当的。不过,您还是跟老爷说一声,省得找不到了要着急的。”秦妈妈提醒她。
“知道了,我和爹爹说,要跟堂伯母学琴去。”妙如找到个好由头了。
她眼睛一亮,颔首赞许。
次日,在书房里跟爹爹练字时,妙如向他提起了此事。
钟澄想到女儿,自祖母过世后,身边就缺少个女性长辈在旁教导,能结识堂嫂这样品行高洁、才华横溢的女子,也是女儿的造化!就应允了。还叮嘱,不要淘气,多照顾些伯母的情绪。
到趣园拜访过几次后,钟二奶奶就让她回去跟父母说,每日辰时三刻到她这里来学琴学画。
从此以后,妙如每日大早就来趣园报到,跟着誉满江南的才女钟谢氏,修炼琴棋诗画的一些技巧。学些古代淑女必修的基本功。
妙如在这边力求上进,杨氏那边刚从她乳母得知,这个小人精,又跟三房的二奶奶走到了一起,私下里对此事就议论开来。
“你说相公是什么意思?是怪我没教导他的女儿吗?”在妙如往趣园跑了七八天后,杨氏才知道此事,特意和崔妈妈嘀咕起来。
“小姐不要多心!听其他几房下人议论,说这二奶奶嫁进钟家前,是江南一带有名的才女。姑爷让妙姐儿向她学些东西,有了师徒名份,将来她嫁人时,也能添些谈资。”她安慰自家小姐道。
“你说她就只能学个半年,也不抵事啊!到时还不得跟着咱们一起回京,能有多大资本,除非能学个几年!那样的话,不是得留下来……”声音低了下去,她不由地抬起头来,望向对方。
“除非把她留在祖宅里,跟着二奶奶专心学几年,就不会跟着咱们回京去了!”崔妈妈接过话头。
“这也不是个解决的办法,过几年还是要跟过去的!”杨氏有些沮丧
“那也不一定,听三房六奶奶身边陪房孟坤家的,私底下跟老奴唠叨,谢氏膝下无子,前些年她娘家兄弟,劝她改嫁没成,留在三房守寡。也没看上谁家孩子,过继在身边来。听说咱们的妙姐儿,能得她的眼缘,真是破天荒的事……”把打听来的情报,尽数倒给杨氏。
凝视着杨氏的眼睛,崔妈妈若有所指地对她点了点头,两人一副心照不宣的样子。
“那请奶娘到三房的六奶奶那里多走动走动,还有二奶奶身边的丫鬟婆子,探听一下虚实,咱们再作计较。”杨氏兴奋起来,眼中终于有了些神采。
去年年底,跟钟澄闹过一场后,最后虽以男方道歉而收场,却在除夕祭祖补办庙见仪式时,还是她屈服了。从那以后,两人间平时基本不太说话。只有清明扫墓、老太太的生忌此等大事时,双方才偶有交流,给彼此一些配合。其他时候,两人均是相对无言。
杨氏纠结那一巴掌的伤害,和自己的填房身份。钟澄觉得,之前她并非诚心改过,有失妇德,不能再纵容她这样下去了。于是两人一直处于冷战状态,女儿们的事,基本上是钟澄在管。
离孝期结束,还有段时间。一想到此事,杨氏胸中的郁结难解,其实她一直不太甘心。但想到远在京城的女儿,只能压下了不满和冲动,维持现状,也没敢做什么新的动作出来。加上妙如有大半时间呆在山上,刺激她的人和事都不在跟前,一家人也还算相安无事。
崔妈妈的话,让杨氏又燃起了新的希望。虽然不一定凑效,但若能和平解决,倒不失为一劳永逸的好办法。这晚,杨氏跟自己乳母筹划到半夜,天将破晓,她才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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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10-13 10:30 PM
。卷一 风起于青萍之末 第二十四章 风起
转眼日子就到了中秋,为了应景,妙如用纸折了几个灯笼。在上面提了祝福诗句,挂在了老槐树的树底下,引得院子的男女老少们前来围观。
看到女儿的书法水平,有了长足进步,钟澄不禁对二堂嫂升起一些敬意。
果然是术业有专攻!自己再怎么教,学生水平还是成长有限。
他一时兴起,把女儿叫到书房里来考问,看她还能给他哪些惊喜。
谁知一考察,发现她不仅书法有进步,作画时的笔法也日趋流畅起来。线条不再是生涩犹豫,来回涂改的了。
钟澄有些诧异,问道:“你伯母是用什么法子,把在爹爹这里改不了的毛病,都帮你纠正过来了!”
妙如的脸,刷得一下红了起来,嗫嚅道:“伯母说,若是犹豫,就不要下笔,下笔错了就错了,重新再来写一遍就好了。还说若是做女红时,也把线条改来改去,再好的料子,都要被针刺成筛子!”
钟澄嘴角抽了抽,玩味地望着她,心悦诚服地夸道:“还是堂嫂有办法,女儿家的痛处一抓一个准儿!”沉吟了半晌,又补充道,“嗯,这说法不错,下回你两个妹妹练字学画时,也用在她俩身上试试!”
望着他那想笑又憋着的脸,妙如对老爹的景仰,有如滔滔江水。敢情他是在进行教学交流呢!
拿出古琴,钟澄又让她弹了首曲子试试。一轮过去,只听得他有如魔音穿脑。等停下来后,指点了她几处手法,就对妙如说,“看来为父要多送点补品给你二伯母了,安抚一下她的五脏六腹!”
妙如听了,作势不依:“人家刚上手学嘛,哪有天生就弹得好听的。况且,从小也没听见爹爹弹过,人家都说耳濡目染,没有日常的熏陶,当然就没有音乐细胞了!”
“什么是音乐细胞?”女儿突然蹦出个从没听过的新词,他不解地问道。
妙如这才意识到又糟了,这回该怎么圆过去呢!
对了,书中自有黄金屋,就懒书吧!也不管细胞的概念,此时有没有被西方那些大师提出来,反正爹爹也不会找孀居的堂嫂去借书。
“是在伯母那儿的西洋译本中看的,说人体是由许多个细胞组成。像音律方面的秉赋,一是要靠先天从父母辈那儿传承,二是要靠小时候培养。尤其未出生前,多对着奏些美妙的音乐,小孩出生后乐感就好。”妙如解释道,不觉中把现代的胎教理念都带出来了。
“哪儿来的异端邪说!未出生的胎儿哪有知觉?你有功夫,还是多花在练习琴棋书画上吧!那些杂书还是少看,没的把心里都塞了些无用的杂念。”果然教训上了,钟澄怕女儿看多了杂书,走了歧路。尤其是民间现在流传的那些话本,讲些情情爱爱的,一不留神就毁了她的闺誉。
妙如虚心地接受了教训,好歹不说她是异端就行了,又逃过一劫!
这天下午,妙如还特意把做的彩灯和绣球,亲自送到趣园二伯母那里,祝福她中秋快乐。
妙如走后,谢氏身边的孙妈妈,就夸上这小姑娘了:“妙姐儿真有心,奴婢见过那么多孩子,就数她最会体贴人,善解人意的。小姐先前真没看走眼,只可惜小丫头这般命苦,出生时就没了娘,继母又是个不省心的。”
谢氏却没听见她说的是什么!
望着架子上挂的五颜六色的小玩意,她不禁感慨万千。思绪又飘到多年前的那个晚上。
那时的她,也经常在上元节和中秋节时,到夜市里去观灯。
初次见泽郎时,就在灯会上,当时她只有十三岁。那是个赏灯的月圆之夜,跟家中姐妹第一次出门,踏上花灯初上的街头。
好像冥冥中一切都命里注定那般。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她跟姐妹们,停在一个灯铺前,大家七嘴八舌正猜着灯谜。有盏花灯上的谜面是:“欲语泪先流”,打一个字。
大伙都还在冥思苦想时,她突然灵光一闪,脱口而出:“汩!”
谁知旁边,几乎是同时,也有个公子的声音传来,猜中的是同样的字。
灯铺的老板为难了,不知把灯该判给谁。只见那公子向她施了一礼,对那老板答道:“小生唐突了,本该是这位姑娘的,就给她吧!”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谢了对方,接过花灯,就跟姐妹们走了。离开时从帏纱里头望去,影影绰绰只觉得,那公子生得玉树临风,面目却是看不真切。
谁知,后来她跟姐妹们走散了。被人群一挤,眼看着就要跌到地上了,旁人呼救不及。说时迟那时快!有只温暖的臂膀扶住了她,她抬头一看,原来又是那位年轻的公子。
显然他也认出自己,眼中闪过一抹惊色,口中讶然道:“小心摔着!原来又是这位姑娘!”
把歪在一边的帏帽戴好,向他盈盈下拜:“多谢公子出手相救!”
还没来得及听他答话,就听见远处有人在喊他:“润之,润之,你跑到哪里去了,兄弟这还要你帮手呢!”他回了一礼,就匆匆离开了。
边走还边回过头来,望着她的身影。姐妹们这时找到了她,见她呆呆望着一个方向,就问道:“碰到谁了?”
她结结巴巴地掩饰:“没谁!我们走吧!再迟就要被嬷嬷念叨了。”她却知道,帏帽里自己的脸肯定是通红的,幸好有白纱挡着。
那个火树银花,流光溢彩的晚上,成了她一生最美好的回忆。
从那以后,那眼波流转,浅笑吟吟的小姑娘,仿佛一夜之间就长大了,不再是情窦未开的小人儿。
当母亲告诉她,祖父帮她说了门亲事,是钟家这代中,最有出息的二少爷,十六岁就中了进士。她眼前浮现的,就是那天晚上他的影子。当喜帕揭开的那一瞬,屏住呼吸,她不敢抬头看自己的夫婿。怕不是心中那人时,自己脸上的失落被人看出端倪。幸好,老天还是眷顾她的!
不过,他当时并没有认出她来。后来在无意中,看到妻子在绣一块帕子,上面有“欲语泪先流”几个字。以为她有伤心事,正待安慰,谁知却对上一双溢满笑意的眸子……
“奶奶!”一个声音打断她的回忆。丫鬟尺牍凑了过来,轻声对谢氏说道:“这几天,槐香院九奶奶身边的婆子,正想办设法,在打听咱们趣园的事。”
“哦?她们打听些什么?难不成想知道妙儿在这儿的表现,还是想把亲生女儿也送来学?”谢氏淡淡一笑,不以为然。
“哪能啊!她亲生女儿早被送到京城外祖那儿了。这事说起来也蹊跷,那婆子并不打听妙姐儿的学习情况,老把话题引往奶奶身上引!”
“是吗?!她都问了些什么了?”谢氏皱着眉头,神色有些不愉。
“她是想打听奶奶以前,有没有收个孩子养在膝下的想法。”尺牍悄悄地打量着自家主子的脸色,小心翼翼地答道。
“原来是这样!我说妙儿小小年纪,怎就这般乖巧懂事,想来是给逼的。”谢氏眉头展来,她有如此想法,想来是意料之中的事。
“你是怎么答的?”谢氏不动声色地问道。
“没有***允许,我哪敢随便回话,就搪塞了过去。不过,那人好像并不想知道答案。没说几句就走了。”尺牍有些困惑不解。
“那就对了!只是递个意思让咱们知道,目的就达到了!”谢氏不以为然地说道。
“倒是个好机会,过继个女孩过来,以解小姐膝下空虚。妙姐儿那可人样,想来也是个感恩戴德的。到这里被咱们养大,总比在她继母底下讨生活,要强得多!”孙妈妈一心为她着想,有个人陪着逗逗趣儿,对小姐的身体也是有好处的。
“这事不能一厢情愿。九弟妹的意思,肯定没跟她当家的说过。把别人的女儿送出去,她肯定痛快了,九堂弟未必肯答应!”谢氏一脸恹恹的表情。孙妈妈和尺牍看到了,也明白她不欲再说,就转了话题。
“六奶奶,你说这事能成不?九奶奶说,如果成了,找人帮大舅爷换个富庶的地方就任。”三房静思堂东次间的软榻上,正斜躺着一位少妇,旁边的仆妇在跟她咬耳朵。
“能不能成,都要看二嫂的意思,还有九叔那边的想法。”她慵懒起了身,接着说,“这杨氏算盘打得可真精啊!自己不出面,拾缀咱们去问二嫂的意思,咱们在中间这么一说和,面上是做弟媳的关心寡嫂,九叔那边也不会见疑,没准以为起初是二嫂自己的意思呢!”
“可不是!这中间还真看不出,是她动了些手脚。心机这么深沉,又容不得人,那孩子在她手下讨生活,还真不容易!若是跟了二嫂,没准还真成了她的造化!”那婆子附和。
“那***意思是……”她又追问道。
“行了,我去跟二嫂说说!这种卖人情的事,只有好处没坏处的,没道理要推到门外啊!”少妇应承道。
“谁说不是?!舅老爷若搭上这条线,以后仕途好走了,对六奶奶您在钟家的地位,也是有所帮衬的!”婆子看事件要办成了,一时高兴,又恭维她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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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10-13 10:32 PM
。卷一 风起于青萍之末 第二十五章 幡动
这几天,从槐香院到趣园的路上,妙如总感觉,背后有人在偷偷打量着她。
妙如就把当初槐香院里,自己被人传为命硬克亲的前因,告诉了她。谢氏听过后,心有戚戚然地揽了揽她的肩膀,当作给她安慰。
两人在钟宅的忠信堂那里分了手,各自回了院。
回到趣园,钟二奶奶就派贴身的孙妈妈,想办法打听清楚,五房的杨氏跟妙如之间的事,包括其中钟澄在那些事情上的态度。
第三天,孙妈妈来汇报此事。
接着,就跟谢氏感叹起来:“人家都说,有了后娘就有后爹。奴婢看这六爷,对他元配生的女儿还是不错的。小姐当初果然没料错,六爷未必舍得将女儿过继出去。”
“舍不舍得,倒不太敢肯定。就是看着妙儿的现在日子,越发难熬了,想顺手帮她一把。至于我当初说六叔未必肯答应,是基于他的出身——文人最是顾惜自己的羽毛。他不怕日后被人说成为攀附权贵,讨好杨氏父女,把发妻留下的嫡长女都打发出去了。他还要不要前程和声誉的?”
“哎呀!是这个理儿!奴婢糊涂了。还想着在继母那里,妙姐儿日子不好过,小姐这里又缺个解闷的小辈,就想着两好合一好。小姐也有人来做伴了,妙姐儿也有贴心长辈来照顾了。”孙妈妈恍然大悟。
“前几天,六弟妹也来试探过我的意思,当时我没表态。不过,前天听妙儿说起来,九叔背着她上山,找慧觉大师化解谣言的事。我这才相信他们父女是有感情的,并不是大家想的那样,恰恰相反!这样一来,为了女儿的安危和成长,他势必不会把这孩子,交到杨氏手里教养……”
“小姐的意思是,他会同意过继给咱们?!”听到此处,孙妈妈眼前一亮,迫不及待求证道。
“过不过继,现在不好说!不过,得提醒他一下,最近的风声好像不太对劲儿。似乎有人借妙儿跟咱们走得近的事,故意传言她跟杨氏不和,想过继到咱们这边来。背后推波助澜的,还不知有些谁呢!”谢氏说完,当即下定了决心,叫来丫鬟伺候笔墨。
隔天,妙如来趣园时,谢氏对她又是一番试探。果然如她所料,妙儿和她爹之间的感情,并没有让她对家,产生逃离的想法。在下课后,妙如要离开时,谢氏拿出一封信,让她务必亲手交到父亲手里。
晚饭过后,妙如特意跑到外院的书房去,把谢氏的信向钟澄呈上。
钟澄浏览着信,眉头却慢慢紧了起来,面上笼起一层薄怒。
在一旁察言观色的妙如,心里却打鼓来!也不知二伯母写了些什么?不会是她有什么不妥之处吧?!爹爹的脸色好像不大好!
钟澄看完信,神色复杂地望了她一眼,问道:“妙儿可喜欢二伯母?”
“喜欢!二伯母为人亲和,学问又好,对妙儿也蛮不错的,当然喜欢她了!”见他的眉头舒展开了,妙如就跟父亲夸起她的新老师来。
钟澄哦了一声,就让女儿回了内院。
回到西厢房,妙如刚坐下来,把其他几个人支开后,秦妈妈就走到身边,悄悄地告诉她:“姑娘,最近老奴在外面,又听到一些关于您的传闻!”
妙如立即紧张起来,这里面果然有问题!
“外面的人都在传,说姑娘想过继到三房二奶奶那屋里去!”秦妈妈盯着妙如的表情,她也不确定,这小姑娘心里想的到底是什么?
“啊?!”妙如显得有些意外,原以为只会传她想出家呢!毕竟她整天往灵慈寺里跑。
“都是怎么传的?”妙如有些摸着头脑。
“她们说姑娘跟太太关系不好,整天往二奶奶那里跑,就是看中了二奶奶没孩子,想顺势养在她膝下。”秦妈妈犹豫地望了她一眼,不知后面的话,该不该告诉她。
看出她还有未尽之言,妙如就催她有什么话,尽管说出来。
“还说,太太因姑娘的事,气病了好几回!”秦妈妈有些怜悯地望着她。
“无中生有!造谣!绝对的造谣!竟然有人这样传!”妙如怒了,第一次被人这样颠倒黑白地泼赃水。心里愤愤不平起来!
杨氏自己想不开,关她什么事?!她能让时光倒流,让杨氏提前认识父亲,抢先一步嫁进来?再说了,那时父亲还是个不名一文的穷秀才。她可甘愿以相门之女的身份,不看身份门第,硬就嫁给一个白丁?!
觉得有些欲哭无泪,妙如想着自己,都低调成这样了,为了讨生活,一直在钟家汲汲营营的,万般委屈都强吞下肚里。还要她怎么做呢?
看来,自己真是太天真了!之前杨氏对她转变态度时,还盲目自信地以为,杨氏是可以争取的。只要她付出足够的努力,和足够诚恳的代价。真是人善被人欺!
糟糕!父亲今天问这话的意思,不会是以为喜欢二伯母,真的是她自己想过去的吧?!这个误会大了!
对钟澄这个爹爹,她不很有信心,毕竟他曾有过一次抛弃女儿的前科。
想到这里,她感到无比的寒冷。
此时的杨氏,正跟崔妈妈聊着此事的后续发展。
“老奴说过,六奶奶那儿一准会帮忙。听说她娘家没什么人,就有个亲哥哥,在四川某个穷县当知县,快六年了,一直没挪地方。相比二奶奶背后显赫的身世,她刚嫁进来的那几年,日子可不好过呢!婆婆离世后,最近几年才在三房当上了家。”
“你找人传出的那些话,不会让相公知道吧?”杨氏有些担心。
“不会的,是通过静思堂那边的人传出去的。当初跑到二奶奶那里献殷勤,是她自个儿去的,这事在钟宅里,各房好些小辈们都知道。再加上,面上是六奶奶听到传闻后,以关心她亲二嫂的名义,跑到趣园那儿去说合。这样一来,合情合理,不仅把咱们给摘了出来。”她颇为自得地向杨氏解释,“再把气病您的话一传开,就成了她不服管教,另谋高枝去了。二奶奶要是真心喜欢她,就会主动出来调解,顺势收了她;要是不愿意过继,对小姐您,也没什么损失,以后妙姐儿出了什么事,也是她养不亲。有心跟您生了嫌隙,小姐您管不住她!”
杨氏长吁了一口气,喃喃自语道:“希望这次能有个两全齐美的结果。眼看着孝期快结束了!回京的日子越来越近了,今年总算可以跟爹娘团圆了!”
第二天,妙如去趣园前,特意拐到了父亲书房那边,向他解释:昨天她那番话的意思是,二伯母是个非常好的良师益友,自己没有其他想法!
钟澄听了,就明白她也听说了那些流言。目光不由得一暗,嘱咐她安心跟着伯母学习,不要想太多,就把她送出了门。
回到书房里,钟澄开始动笔,给谢氏回信。
首先感谢她对女儿的照顾和爱护,然后对妙儿今后的生活,做出了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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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86931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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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10-13 10:33 PM
。卷一 风起于青萍之末 第二十六章 挖坑
九月二十八,槐香院为钟老太太逝世举行了三周年祭祀,各房女眷齐聚一堂,为五房这位坎坷半生的伟大母亲敬香。
从三品诰命掉入尘埃,又从尘埃中爬起来,辛苦半辈子,一人独立培养出探花郎的钟母陈氏,她的传奇人生,足以赢得所有在场族中女眷们的尊敬。
杨氏作为当家主母,应酬着祭祀的迎来送往。结合前段时间有关五房的传言,想亲眼证实母女关系的,正拿眼睛四处搜寻传闻中的小主角。
只见她穿一身孝服,跪在钟陈氏的灵前,手持着佛珠在角落里念着经。脸上的戚容,让人忍不住发出叹息。再看杨氏,穿梭于各房女眷间,面上没有半分伤心之色,心中大抵都明白是什么状况了。想来这孩子,是个知恩图报的,对她真心好的人,才会如此感念!
一个月后,五房的除服礼也完成了。槐香院到处是一片繁忙景象。
就在此时,秦妈妈被钟澄请到书房里,跟他在里面谈了大半个时辰。出来后,她就安排西厢房的众人,开始打包收拾东西。
妙如却还留在趣园,没有回来。
冬日的暖阳,照在趣园东边听风水榭的栏杆上,旁边柳树光秃了的枝条,在微风中轻轻地摇摆着。这个闲适的午后,本来该是跟谢氏学画的,此时她们两人,却坐在水榭里的软榻上,相对无语。
“确定不跟你爹去京城了?”看着坐在一边垂着头,心不在焉用脚尖往地上画圈的小姑娘,谢氏问道。
只见她抬起头来,尽是茫然无助的神情。妙如想了一会儿,望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道:“我觉得二伯母您说得对,现在跟过去就是添乱!不仅父亲照顾不到我,反而会因妙儿的存在,影响父亲谋求新缺!就更加得不偿失了。安稳下来后,再等着他来接,也许会更好!”
“就不怕他扔下你,是为了把你过继给我?”谢氏想逗逗她。
“缘分乃天定,如果真觉得我是累赘,那妙儿也没话好说。总不能受嫌弃了,就整天悲春伤秋,过得惨兮兮的吧!”挤出一丝笑容,妙如装出无所谓的样子。
虽然有些伤心,她好歹也是个成年人的魂魄。离了谁!还不能过日子了?!
“若真有被爹爹嫌弃的那天,妙儿就跟师叔云游四方去!师叔早就想到云南那儿采集珍稀药材了。”妙如补充道。
能自由真好!如果物质条件允许,她最想要的生活,应该就是那种,游历四方,寻芳探古,逍遥过一生的恣意和飞扬。
“你是姑娘家,跟着个僧人到处跑,像什么话!”谢氏打断她的遐想。
想到自由,让妙如想了前世的职业女性,有经济独立和个人事业,才能让女性自由。遂把话题转到谢氏身上:“二伯母,您有那么好的学问,何不开个女子书院,也总好过整天困守在趣园这方寸之地里。”
“我乃孀居之人,怎好抛头露面!你二伯想来也是不希望我离开这里的。”谢氏一脸坦然。
“也不需怎么抛头露面的,女学从看门的到授课的,当然都得是女子,不然谁敢来啊!以伯母的名气,不需要太操心生源的事。只要开了,铁定踏破门槛!说到二伯父,他肯定也希望您能快乐,当初他欣赏的地方,必定是您周身的才情。作为读书人,二伯父应该也乐意传道、授业、解惑。希望更多人能从书中获益的。再说了,教好一个女子,能让一家人受益三代。多有功德的事啊!”
“这话说得有意思!如何受益三代了?”谢氏来了兴趣,追问道。
“出嫁从夫吧!贤达自信的主妇能规劝夫婿上进,这是一代;又能教养子女奋发,又是一代;子又生孙,有祖母这个能话事的,发扬良好的诗书传统,鼓励教化后辈子孙,第三代能差到哪里去?”妙如细细阐述道。
她的话,让谢氏陷入沉思。
从来没想过,除了趣园,她还能去哪里?除了整天在故园里缅怀丈夫,她还能做些什么?不过,妙儿说的似乎也有些道理!如今她是钟谢氏,把丈夫的遗志发扬光大,岂不更好的怀念?!虽然女子书院没有先例,历史上那些奇女子,哪个是遵循前人的足迹走出来的?
“你这小鬼头,小小年纪,上哪来的一些奇怪的念头,搞得我像在跟同龄女子对话。”谢氏宛尔一笑,仿若昙花瞬间盛开。
望着她脸上一闪而过的光华,妙如有些失神。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有神韵的女子原来是不会老的,妙如心生羡慕。
傍晚时,回到槐香院,钟澄问起她屋里收拾的情况。
妙如告诉他,不打算跟他们回京了,自己想住在趣园,跟在伯母身边多呆一年,把学习基础打牢了,还有跟慧明师叔学医的事,也不能半途而废。
钟澄有些尴尬,其实是他请谢氏出面,挽留她呆在祖宅的。没想到女儿如此明事理,稍稍一劝,就自愿留下了。
在获悉杨氏为了撇下她,不惜散布谣言中伤女儿。还起了别样心思,找人说合,企图把他的嫡长女过继出去。钟澄心里的愤恨,就难以平息。
本来是可以直接戳穿她的,但一想起以前每次揭穿后,发展到后来,都是不了了之了,杨氏却依然故我。这让他感到很无力。
这回他要迂回曲折,精心布个局。快则半年,慢则一年,定要让她吃个哑巴亏,从此把注意力从妙儿身上移开!
因此,他现在只能暂时把女儿丢下先回京。
到时不仅女儿安全了,岳丈大人也无话可说!
若现在就冒失地带女儿上路,反而会给她惹来危险。回到京城,一旦起了争执,有杨阁老护着杨氏,自己也不好怎么惩罚她。有恃无恐后,妙儿的安全,就更得不到保证了。
女儿早慧,他是知道的!
本来担心,此次丢下她,会让那颗好不容易捂热的心,对他又疏远起来了。没想到堂嫂的规劝竟然起了效果。
想到这里,他心中又是一阵酸楚,女儿对刚结识不久的长辈,比对他这相伴六七年的亲生父亲还信任。
望着钟澄脸上僵硬的表情,妙如以为她的决定伤了父亲的心,忙跑过去讨好道:“爹爹,想必这一年您会很忙,即便女儿跟在身边,也无暇顾及。反而要累爹爹在正事上分心。还不如等您到了任上,一切都打点好了,再让女儿直接过去,岂不更好?!”
几句简单贴心的话,把他纠结起来的心,抚慰得很熨帖。钟澄唇边的苦笑,慢慢转成了欣慰的一笑。
心中不禁喟叹道,有女若此,夫复何求!
当得知妙如真要留下来,跟着钟二奶奶读书时,杨氏心里别提多开心了!
终于,终于摆脱那个拖油瓶了!她真想好好庆祝一番!
不过,一对上钟澄越发深沉晦涩的眸子,她立即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不敢太过得意忘形。
背后做的动作,千万不能让他发现了!更不能在此时触他霉头,激怒了他,反而会坏原本的计划,弄巧成拙。
杨氏装出一副苦恼样子,对继女劝道:“一个人呆在这里,谁来照顾你?!你外祖父还在京城等着大家团圆呢!还有你妹妹妤如,等着跟你一起做灯一起读书呢!”
妙如明知道她不是出于真心,作为小辈被长辈这般“关心”,在礼仪上,她是不能失了分寸的。
只得硬着头皮,跟她虚以委蛇起来。
“谢谢母亲关心,妙儿身子弱,习惯了南方温暖湿润的气候,怕到北方去,一下子适应不过来。二伯母说等我长大些,身体好转了,再到京城看看去,应该就没什么大碍了。”她做出一副也很遗憾的样子。
杨氏一听这话,心里的石头就落了地。
还真是钟谢氏在中间起了关键作用!
看这情形,谋划的事,十有**能成了!
现在虽然还没办,等五房一家走后,再补办仪式更好!省得被人说闲话,当着自己的面,说她容不下元配留下的女儿。为了把她这拖油瓶抛下,特意过继给三房的。
晚上,杨氏吩咐厨房,特意按每人的喜好,做了一顿大餐。
她难得这般贤惠起来,亲热地给每人碗里夹菜。饭桌上,钟澄不动声色,一脸怪异地望着她;妙如平静若水,彬彬有礼地应付着她;婵如受宠若惊,不知所措地望着大家古怪的表情。
本来是打算活跃气氛的,结果反倒冷了场,让杨氏讪讪然地收回了脸上尴尬的笑容。
第二日,也就是五房一家要启程离开的前个晚上。槐香院的正屋里,来了个神秘的访客,在杨氏的里屋坐了不到一柱香的功夫,就匆匆离开了。那个身影带着身边婢女走时,被刚从前院书房出来的琴韵正巧碰见。待那两人转身走后,她叫来一个小丫头,在耳边低声交待了一番,就回了自己的住处。而那小丫头朝陌生人身影消失方向跟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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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10-13 10:34 PM
卷一 风起于青萍之末 第二十七章 前程
十一月中旬,在槐香院守孝达两年零一个月后,五房一家终于启程离开了。
不过,却有个人却没跟着离开,她就是钟澄的大女儿妙姐儿。
她带着两个老妈妈,四个大丫鬟和一个小丫鬟留了来。槐香院西厢房的原班人马,一起搬进了趣园东侧的偏院里。
对她最终选择留下来,跟自己多呆一年,钟二奶奶表现出了少有的欣喜和安慰。
她们安置完行李和下人的住处,收拾好日常起居的房间后,钟二奶奶就过来视察了。
见妙如捧着两个牌位,不知要放置在那里是好,谢氏转头吩咐孙妈妈,把隔壁的耳房收拾出来,还安排人放置香烛进去。
转眼间就到了腊月,趣园的梅花争相怒放。
闻到阵阵梅香,妙如恍惚起来,想起当时也是这个时节,因为梅香的吸引,她第一次走进这座园子。一晃两年过去了,她跟趣园的缘分还真非浅。
也是从那天起,自己的生活开始发生变化。
因为启蒙,她跟爹爹亲近不少,也打破了父女间一直以来的坚冰。自祖母去世,在这世上,她又找到个可以依靠的人。
随后,学画、上山认师、学医、结识族中姐妹、跑到趣园来玩,认识现在的老师二伯母,住进趣园来,跟着这位满腹才华的长辈,学习作为一名古代淑女必修的技艺。
学习还是次要的,主要让她看到了过另一种生活的可能。
当初祖母突然谢世带来的不安全感,随着她学的技艺越多,慢慢在减少。
在家中,她的处境虽然没多少改变。但在两年来结识的良师益友,让她摸清了此世道的基本生存法则。当初的迷茫和厌世情绪,逐步在消退。
除夕那天,妙如跟着钟二奶奶,一起到思恩堂的西院,参加钟氏女眷们在那里的祭祖仪式。
一路走来,大家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们一大一小两位女子。目光中先是惊诧,后来又转成了悟。
谢氏跟她悄悄地小声嘀咕:“她们以为你被我收作女儿了!”
妙如尴尬地笑了笑,有些难为情,用别的事,岔开了话题。
这时走过来一位年轻妇人,后面跟着一群媳妇和丫鬟,边走边谈笑风生。来到谢氏跟前,行了一礼,叫了声:“二嫂!”转身又跟旁边的人说笑去了。
只见她衣饰华丽,举止浮夸,眉宇间尽是踌躇满志的得意。
这时旁边,又来了位看起来比谢氏都大的中年妇人,对谢氏颔了颔首,问道:“听说五房的杨氏,把她前任的女儿过继给你们三房了?”
谢氏对她恭敬地施了一礼。嘴角含着笑,望了身后的妙如一眼。
“回七婶婶的话,没这回事儿,妙姐儿跟在我身边就是学些东西。九叔临走前托付的。”谢氏柔声地对她解释道。
“我说嘛!即便是他婆娘有这意思,澄哥儿决计也干不出此事!”钟七太太对一边的妯娌和侄媳们说道。
“二嫂,你不是已经……”旁边刚才那位年轻妇人嘴角蠕动了一下,低声对谢氏说道。
“六弟妹,什么时候我说过,要她过继进来了?我只说过帮九叔两口子照顾她的。”钟二奶奶淡然一笑。
那妇人顿时脸色灰败下来,像只斗败的公鸡。
这年除夕夜,静思堂的气氛并不轻松。
刚回来,钟六奶奶就叫来她的心腹梅妈妈:“去!明天一大早,把马贤家的给找来,让她男人三天后往京城跑一趟!”
“明天是大年初一,奶奶有什么急事,非得赶在这几天不可吗?”梅妈妈满腹狐疑地问道。
“搞砸了!原来二嫂并没有过继那孩子的意思。咱们不能让五房的杨氏,知道了事情真相!要尽快地派人上京,找到杨氏。在她得到准确消息之前,把杨阁老的推举信要到。不然我大哥又要等三年了。”六奶奶急得团团转,就怕事不成的消息,飞快传到了杨氏耳朵里,让她赶不及。
“这可行吗?万一最后的事没成,大舅爷就算讨到好处,杨氏以为是我们算计她,以她的心性,会不会报复回来,对大舅爷的前程反而不利?”
“不会的,你没听见她们嘱咐什么吗?她害怕九叔知道她私底下干的这事儿。咱们毕竟是九叔同族的兄嫂,她肯定不敢把此事给抖出来!再说她就是想报复,也得通杨阁老。一来一往,不清楚内幕的人,全都知道了,她应该没那么傻!”六奶奶急切地解释道。
三天后,刚过完春节,淮安山阳县的大街小巷,到处还响着鞭炮声。钟家西侧的一个角门里,出来个全副武装,穿得像头熊的男人。只见他跨上高头大马,就往北边急驰而去。
而在他离开的前一天,西北角趣园的小铁门,在傍晚时分就被偷偷打开一条缝,闪出一个十五、六岁模样的丫鬟,往东大街的民乐坊找去了。
新年第二天,是女婿上岳家拜年的日子。
在京城杨大学士的府宅里,此时正在觥筹交错,好一幅热闹景象。
杨阁老家中,今天举办家宴,招待回娘家的女儿、女婿和外孙们。
杨府此时在场的两个女儿,一个儿子,都是嫡出。大女儿十五年前,嫁给了长公主的独子汪嗣弘,育有一子一女。大女婿在新帝登基那年,被卷入靖王谋逆案的堂兄一家连累,被身边的人下毒,最后一病不起。至今还躺在床上,已有七八年了。
二女儿就是钟澄之妻杨氏。小儿子杨俊贤今年才十四岁,正在国子监就读。
杨府的家宴,就只有两位女儿一位儿子,加上女婿,外孙,外孙女,人也不多,大家都围坐在一起。
酒过半酣,菜过五味,汪峭旭才发现,桌上好像少了个人,忙问二表妹妤如,“妤儿,你姐姐呢?”
妤如也是一脸茫茫然,把头转向她爹娘那边,问道:“大姐怎么还没来呢?”
见女儿问起,杨氏神色有些慌乱,嗫嗫嚅嚅地说:“你姐姐身体不太好,留在老家养病。这次没跟过来!”边说还边斜瞟了钟澄一眼。
钟澄一脸平静,看不出喜怒,她这才放下心来。
想起上次路过淮安在钟宅落脚,饭桌上那个极力想隐藏自己的小姑娘,汪峭旭隐约有些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直到元宵的烟花,给新年划上圆满的收尾,吏部才重新正式开始运作。
钟澄丁忧前是在正六品府通判的任上,通过吏部同年的关系,想谋个同等级别的外放职缺。谁知那同僚却告诉他,杨阁老跟他们上司打过招呼,要留他在京任职。
钟澄有些愕然,到底是啥意思,岳父想留他在京吗?给自己女儿撑腰?当初不也是他说的,要在外历练几年,好积累政绩年资。
回到杨府,钟澄直奔书房找到了杨阁老。
“贤婿是为谋缺一事而来的?”杨景基好整以暇,早已等在那里了。
“岳父大人,您不是希望我外任谋政绩吗?”钟澄也不否认,开门见山地提出了心中疑问。
杨景基打了个哈哈,拍了拍女婿的肩膀,从书案后面走了出来,边走还边反问道:“你不想留在京里当天子近臣吗?”
“小婿当年放弃进翰林院,就失去再当天子近臣的机会。”钟澄跟着转过身来,不卑不亢地答道。
“贤婿可是在埋怨老夫?”停下脚步,杨景基盯着他的眼睛,沉声问道。
“不敢!前几年在彭泽和杭州两地方,小婿接触了底层的民生,掌管过具体的地方政务,这些经验,想来关在翰林院里,也没了用武之地,还是继续外放的好!”
“你如此想就错了!在翰林院即使是做到掌院学士,不出去历练,一辈子也只能呆在老地方,担当上头的文书工作。你的外放经历,只是提前了而已。”杨景基迈到东侧墙角边,指着那里挂的一幅山水画,说道,“贤婿你看,这江山如画,不出去走一走,哪里知道下面百姓,是怎样在过日子,下面衙门的运作,底下官员之间的牵扯,又是怎么一回事?”
见钟澄正低着头,若有所思状,他继续接着说:“如果老夫说,有办法让你再回到翰林院,从侍讲侍学做起,你可愿意?”
沉默了好大一会儿,钟澄犹豫了半天,向他揖了一礼,回道:“但凭泰山大人安排!”
这才长吁了一声,杨景基补充道:“其实老夫也有私心。我年纪大了,膝下就剩这几个孩子,希望他们都能在身边。俊儿年纪还小,一直跟在老夫这里教导,几年来,练得也沉稳了几分。老夫最担心的,就是雅儿,她从小被我和她娘亲宠惯坏了。性子急躁,行事莽撞,她应该没少让你们娘俩受累吧!”
说着,停下来望了一眼钟澄的神情,见他脸上略有戚戚之色,继续道:“以前她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贤婿看在老夫的面子上,就不要跟她再计较了!今后老夫决不会纵着护着她了!”
钟澄不置可否,过了半晌,才对老丈人沉吟道:“不是小婿要跟她计较!您是知道的,她嫁过来时,我就已有一女,身子骨还很弱。怕她做人继母为难,一直养在我母亲屋里。前年年底,回老家守孝时,她不知上哪儿听到一些闲言碎语,回来后就跟我闹。这两年她没少动心思,想把妙儿弄走!”
“老夫在这里替她赔个不是!我会当面劝劝她的!”杨景基面带愧色,又接着问道,“那小人儿呢?老夫听旭儿和妤儿说,她又乖巧又聪明。怎么没跟过来?”
钟澄脸上露出为难之色,想要作答,又不忍说出口来。
杨阁老是什么人?!一辈子跟各类官员打交道,察言观色的本事已臻化境,心下即已明白其中的原由,却装着什么都不知,岔开了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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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10-13 10:36 PM
卷一 风起于青萍之末 第二十八章 训女
晚上,杨景基在训诫女儿时,就不是那般轻描淡写了。
早在钟母去世那年,他就从回杨家送年礼的陪房那里,听到过风声。说她婆婆之所以在一年内,病得卧床不起,直至撒手人寰,跟女儿有莫大干系。
杨氏一进门,就被她老爹训斥了一顿,当即就哭诉起钟澄的不是来:“爹爹,他竟敢打我!您一定要为女儿做主啊!”
“哦?!他真动手了?”杨景基有些意外,没料到他一个文弱书生,竟然有这胆子,敢对他女儿动手。对她的维护之情旋即上升,生出对钟澄的怒气来。
他的脸沉了下来,凑近女儿上下打量半天,急切地问道:“他打的是哪儿,可有受过伤?”
扭扭捏捏地躲闪半天,杨氏指着脸颊答道:“他打了我一巴掌!”
见女儿也没吃大亏,脸上就缓了缓,他还是厉声逼问了原因:“他是为什么打的你?”
“知道他有过发妻后,他逼我向林氏的牌位行妾礼。”提到此事,想起那一巴掌的委屈,又重新激起了她的怒气,“本来就是!那林氏到临死前,都没进过祖宅的大门,更没经历庙见,本来就不该算是钟家妇!说她是外室,和私奔没两样,怎么了?!不是事实吗?凭什么她是大,我是小,她是尊,我是卑!”
“胡涂!”一听这话,杨景基明白那巴掌还是轻的。
下午时,看女婿那神情,分明是还有怨气的样子,远离京城,怕是除了不想依附他,更多担心离得太近,自己为女儿撑腰,关系难处吧!
“以后你还要吃亏在这张嘴上的!”警告女儿,杨景基厉声喝斥道,“不说她吃糠咽菜,和你婆婆一起供女婿读书中进士,后来又是替他生子时走的。就以结发妻子的身份,也不能由你这个后来的置喙。当年被本家拒之门外,流离失所,让女婿和你婆婆早年吃尽苦头。这都是他心中的刺,你还在火上浇油去刺激他!”
“爹爹,对他中探花前的事,您怎么知道此般清楚?”杨氏满脸狐惑地望着他。
杨景基咳了一声,神色有些不太自在,摸了摸眉毛,才正面回答她:“当然清楚了,爹爹会随便找个人,就把你嫁了吗?肯定会事先多番考察人品,摸清身世和经历的。”
望着他脸上一闪而过的掩饰,杨氏心中的疑虑,不仅没打消,反而更盛了。不过她也没有继续纠缠不放,而是埋怨道:“您在信中又不说清楚!我哪里知道她对相公付出过这么多……”
等等……
突然她停了下来,说不下去了。
好像钟澄跟她说起过早年的事,也提过林氏刚嫁进来的情景。当时她沉浸在悲伤和不甘中拔出不来!是以没听进去。
杨景基望着她脸上闪烁不定的表情,长叹了一声。
“为父叫你善待他发妻生的女儿,你又是如何做的呢?听说,你几次三番动心思,想把她给弄出去?!”
杨氏的脸“噌”地就红了,喃喃道:“他都知道了?”
望着她无可救药的样子,杨景基暗自摇了摇头,独自就走了出去。
禧荣堂的暖阁里,把外孙女妤儿送回她爹娘住的溶月院后,杨老夫人正打算就寝,破天荒地听到了丫鬟惊呼:“老爷来了!”
只见老头子黑着个脸,低着头就朝卧房踱了进来。
杨老夫人崔氏赶忙迎了上去,脸上堆满了笑容,欣喜问他:“老爷,今晚怎么想着过来了,是要在这里安置吗?”
听他嗯了一声,崔氏赶忙叫丫鬟婆子进来,伺候老爷洗漱。
躺在床上后,长叹一声,杨景基就不再言语了。
好像自己一年叹气的次数,都没今天的多。
“儿女果真是还不完的债呀!”崔氏正打算问他缘由,老头子冷不丁地来了一句。
“怎么了?是俊儿还是雅儿?”崔氏担忧地问道。
“还不是你教的好女儿!雅儿的坏脾气,啥时候能改啊?先前说的那门亲事,还不因她冒冒失失,最后不仅退了,还被搞得灰头土脸的,反而自己吃了亏。帮她又找了个品行不错,前程看好的女婿,人家母子还欠着老夫的恩情。好不容易嫁过去了,又因名份和子女的问题,搞得夫妻失和!”有些恨铁不成钢,他对妻子埋怨道,“雅儿她怎么就不懂得惜福呢!”
崔氏不乐意了,反驳道:“怎么是我的问题,明知道雅儿受不得委屈,还让她嫁给人家当填房!递婚书时我就说了,以后她要知道了,肯定会闹将起来的。”
“你就不能劝着点,猜她对女婿前头妻子,都说了些什么?林氏就一过世的人,跟她还有什么可争的!竟说人家没经过庙见,算不得正经发妻,相当于外室,跟私奔差不多。这哪像是我们杨府出来的,一点大家闺秀的分寸都没有!我现在都没脸面再见女婿了,怕被人戳脊梁骨,背后说教出来的女儿,没有口德!”
听了他的话,崔氏也沉默起来。
半晌,才有声音从黑暗中幽幽地传过来:“她这不是着急嘛!三个孩子中,有两个不是她生的。又没个子嗣让她挺起腰杆来!就剩下个空名头还能争一争。”
“因此更要把女婿给哄好!成亲七年,还没生出嫡子来。现在女婿要回京任职了,到时,让亲戚朋友间怎么传她?雅儿当年善妒的名声传出去了的!恐怕这一两年,为夫也挡不住钟澄纳妾了。”
“我这两闺女,命怎么都这般苦?!大的,年纪轻轻就独守空房了;小的,至今都无子傍身,地位不牢!”崔氏的声音中,带着些许鼻音和哽咽。
“你们女人,出了事情只会哭哭啼啼,这能解决问题吗?是赶紧劝劝雅儿,在女婿面前伏低一些的好!尽快怀上,不要太计较那些虚名了!”杨景基提醒老妻。
第二天,崔氏就叫来崔妈妈,后者是她特意派到女儿身边的伺候的。听她讲完小两口现状。叫来女儿,崔氏又是一番苦口婆心的劝解加面授机宜。
此时在淮安钟宅的趣园内,妙如跟谢氏正在讨论诗画会的事。
自从上回谢氏受到妙如的启发,考虑是否要投身到女学领域中去。恰好,钟宅有几房奶奶,想借着趣园,在三月三举办春宴,邀请几个官宦和书香世家的太太小姐来赏春,也好帮自家女儿相相婆家。
妙如就建议,干脆在春宴上搞次诗画会,先试试那帮女眷的反应,谢氏当即表示支持。
这几天她们俩就在筹备此事,想着既要办出新意,又要让来客这种新式闺学,产生浓厚的兴趣。
回到东偏院的住处,秦妈妈递给妙如一封信。拆开来后,才发现是京中父亲的来信。
信中提到,他进翰林院任侍讲了,在京城置办了一处宅子,给她留了东边厢房的位置。等半年后,再派人来接她进京,让她现在安心地跟二伯母好好读书,注意身体云云。
送信过来的,是秦妈妈的儿子。她的儿子和儿媳,原本跟着大队人马一起进京了。留了她跟着妙如一起呆下来。因她的原因,让人家骨肉分离,妙如心里觉得有些内疚,借此机会重重地赏了她儿子。
信中父亲的意思是,秦妈妈的儿子,这次就跟回她们这群妇孺身边,贴身保护女儿,到时也好护送她们前往京城。
秦妈妈还悄悄告诉妙如,临走前,她那在三小姐房里当管事的儿媳,带来一些有用的消息:回杨家时,杨阁老和杨老夫人没少去数落太太。太太放下身段伏低讨好后,老爷也没好泼了杨家二老的面子,晚上就住进了太太那屋。
秦妈妈说到这里,提醒她道:“姑娘过两月,还是托人给老爷捎个回信,省得他真忘了姑娘。留在祖宅日子久了,顺势把您过继出去,那就糟了!”
妙如笑而不语,心想,若他亲手斩掉父女情分也好,正好解脱!跟着谢氏把女子书院办起来,在古代也谋份职业女性的差事。
想来在杨氏手下讨生活,还不如自由自在一个人的好。不过,此次回京,在亲人的劝解下,希望杨氏会有所改变。
其实,杨氏的情形,就类似于现代,某些刚毕了业就离开父母,到异地打拼的新新人类一样。身份是改变了,学生心态还没变过来。参加工作的头几年里,总有一段时候的心理调适期。
嫁人后,当自己还是娘家中那个受宠的小女儿。又没有背景相当的长辈在一旁提点劝阻。结果在新环境中,把人际关系搞得一团糟。加上年纪轻,心高气傲,觉得自己够本钱,值得最好的地位和待遇,受一点委屈就强烈反弹。最后把事情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这个心理调适过程,只有自己去领悟了,走出来才会有另一片晴空,旁人最多只能起到催化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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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10-13 10:38 PM
。卷一 风起于青萍之末 第二十九章 漏底
青烟袅袅,黄昏的夕阳从树梢间斜洒着余辉,照得地上树影斑驳,星星点点的。山风吹来,影子一阵零乱,犹如在起舞。树枝摇曳摩擦,发出飒飒之声,加上暮钟从远处,一声一声地传了过来,乱了龙泉寺原本的宁静。
京城西郊潭柘山麓上,这座千年寺院西路的梨树院里,也打破了本来的静谧。在东边禅房内,正在打坐静思的年轻美妇,被刚听的那番话,扰乱了心神。
“什么?你说钟家祖宅里的六堂嫂派人,在杨府门前,打探咱们的去处?”美妇蹙了蹙她那描得细黑的眉头,问在她耳边嘀咕的那个仆妇。
“是啊!说是早在半个月前,就有个南方口音的壮年男人。一直在门房那里,打听姑爷的新府邸,说是有老家来的信,要亲手交给姑爷和小姐。门房就把他引向了柳明胡同咱们新宅子那里。谁知姑爷,正好随着圣驾去了西山。咱们又被夫人勒令上山,守在这寺院里,为求子嗣,吃斋念佛,都有小半个月了!”中年仆妇解释道。
这不是钟澄之妻杨氏和她的乳母崔妈妈,又是谁?!
只见杨氏一脸疑惑,望着对方,并不作声,等着她的下文。
“那个叫马贤的奴仆,在钟府找不着人,又回到杨府门前。跟门房说,钟家没主人在,紧闭大门。想知道小姐您的陪房,连二一家住在哪里?好请他帮忙递个话儿,说是有急事相告!这不,连二家的,昨儿个下午就得了信。今天清早,天还没亮,就催着她家男人,陪着来人赶上了山。进寺院后,一直在转着圈儿,好不容易,才找咱们这儿来。让守在门口的小六子,递了话进来。”崔妈妈一一道来。
“那个姓马的,他没到处乱说吧?!”
“哪敢说啊!他是六奶奶派来求咱们的,事情还没办成,哪能到处瞎嚷嚷?!不怕回去不好交待呀!”崔妈妈一脸鄙视的神情。
“奶娘,你看怎么安排一下,我要亲自问问祖宅那边的情形。”杨氏终于等到消息了,当即就来了兴致。想早点解决此事,省得夜长梦多!
“这……”崔妈妈迟疑道,“在寺院里头接见外男,恐怕不妥!这要传了出去,怕是要坏了小姐的名声!”
“多派几个人守在外面,谁会进到这儿来?咱们不说,外头的人怎么会知道呢!这不,不是还有奶娘你陪着吗?”她不以为然地接口回道。
“小姐……”望着杨氏一脸坚决的表情,她知道,拗不过主子,崔妈妈只得吞下未出口的话,选择了遵从。
一个穿着臃肿、满脸风尘的高个子男人,被领进了龙泉寺西北角那个开着梨花的院子里。
时值三月中旬,春光正匀。院里的梨树上,零星地开着几朵白色娇俏的花朵,更多的,还是正待开放的花骨朵儿。山里气温比外面的要低上几分,梨花们也是半羞半答地姗姗来迟。
黄昏时分的梨树院外头,寂静得可以听得见枝头上的鸟儿,正在欢唱着。
这时,梨树院门前,来了一辆马车。车夫刚勒紧缰绳,马儿还没停稳。坐在他身旁的小厮就跳下车来。
只见他身手敏捷,从车底拿出个踏脚的凳子。对车厢里,恭敬地低声说道:“老爷,老太爷!梨树院到了,奴才伺候两位下车!”
过了不到半晌,车帘被撩开,里头下来个青年男子。只见他身着一袭儒士青衫,面容俊秀,眉目清和,神色温文,一派丰神俊朗的文人雅士模样。
他下来后,转身就守回马车边,对着车厢里面说道:“岳父大人,让小婿扶着您下来!”
从车厢里头,又出来个胡子半白,身形清瘦的老者。面上布满了沧桑的皱纹,稀疏的眉毛底下,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偶尔露出摄人的精光。配上他那沉稳肃穆的神情,让他整个人显得精神矍铄,颇有几分气势。
老者在青年儒士的搀扶下,走到了梨树院的门口。
这两人,正是从龙泉寺北边的文殊殿,与道悦禅师刚论完法的钟澄和杨阁老。他们顺道拐到这边来,要接在寺里静养的杨氏,一起回家的。
原先在门口守着的小厮,这才看清是自家的老爷和姑爷。也顾不得往里头报讯了,上前来就是磕头行礼。
“小六子!你家小姐这些天,在寺里过得可还安稳?!”杨景基问跪在地上,还没起身的奴仆。
被叫作小六子的杨府家生奴才,见原先的主子问话,也不敢怠慢。脱不得身进去禀报,只得回话道:“小姐在这里……过得很好,正……正等着姑爷……来接呢!没,没想到老爷也跟着来了……”杨义敦磕磕巴巴地答道,额头渗满了汗滴。
见他这副形状,钟澄心下了然,望了望站在一侧,自己的小厮星魁。只见他朝这边打了个眼色,钟澄回望了他一眼,表示知道了。
然后,扶着他的老岳父,踱进了院子里头。
院子里面,站满了丫鬟婆子,远远地望着东边厢房,不敢靠近。又像是在守着什么!屋里隐隐约约传来争执的声音,仿佛还夹杂着陌生男子的嗓音。
杨景基见到此等情形,心中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轻咳了一声,有个眼熟中年仆妇回过头望了过来。他认得,好像是叫谢三家的,忙在暗中给她使了眼色。
这谢三家的,收到老爷的意思。正要起身往东厢房奔去,刚迈出两步,就被钟澄喝止了。
只见他松开扶着老者的手,钟澄快步迈向东边。杨景基心中暗道不好,也急步跟了上去。
“九奶奶,话可不能这么说!您当初跟我们家六奶奶说的是,回京了就让杨阁老写封举荐信,为我家大舅老爷换个好地方的。”一个淮北口音的男声传了出来。
“胡说!当时我家小姐,说的是事成以后,再替你家奶奶写这封信的。现在还没有确切的音信,能证实妙姐儿已经过继给三房了。”崔妈妈激动的声音响起。
“现在事情已经办成了!那小姑娘都跟着三房的二奶奶,参加去年年底的祭祖了,不信你们派个人,回老家打听打听!”男子争辩道。
“事情成没成,本奶奶还不知道?!”年轻妇人的声音传来,正是杨氏在接话,“过继这么大的事,如果成了,爷会不告诉我?!本奶奶还是这房的主母,妙姐儿的名义上母亲!”
“小姐,不要跟他纠缠了,都胡乱扯了小半个时辰了。外面要来人听见了,就不好下台了!”崔妈妈提醒道。
“九奶奶,您不能这样啊!奴才回去,没办法跟主子交待啊!小的这趟出来,已有两个来月了!事还没办成,主子会责罚的。就当可怜可怜小的,好歹写封信,给咱们奶奶说叨说叨。不然,小的真没法回去交差啊!”一听要赶人了,那男人忙苦苦哀求道。
“小姐,要不咱们让他先回去?等过两天,再写个手信,让他捎回去!”崔妈妈声音中透着几分急迫,想是希望快点把此人给打发了。
在外面听壁角的两人,面色各异。
杨景基这位历经两朝的元老,有些微驼的脊背,仿佛被重荷压得更低了,满是沧桑的脸上,布满了羞愧之色。
而他的女婿钟澄,则是一脸的愤慨,面上的怒火,似乎要吞噬他平静的面容和理智。
只见他冲了进去,对着还跪在地上乞求的男人,怒喝道:“你说,六奶奶要她帮你家舅老爷,做什么事?”
那男人见到有人冲了进来,都吓傻了!一脸惊惧,摊倒在地下,不敢动弹。
“起来回话,刚才不是挺能说的吗?”钟澄瞪着地上的男人,厉声喝斥道。
那奴仆在地上的身子,伏得更低了,不停地磕头道:“不关……不关我们***事!也不关奴才的事!求老爷饶过小的吧!我家中上有老下有小……”
望了一眼跟过来的岳父,钟澄见此情状,接着对他道:“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若真不关你和你家主子的事,这里自然有官老爷,替你们作主!”
那男人不停地磕头,见瞒不住了,一心只想着怎么脱身。颤声说道:“是……是九奶奶许……许诺说,要我家奶奶出力,把人……过继到二爷……二奶奶名下。事成后,帮……帮着我家主子娘……娘家的哥哥,谋个好……好地方任职!真……真不关我们的事!是九奶奶主……主动找上咱们……三房的。”
“过继谁?”钟澄追问道。
“就……就是五房九……九爷的大女儿,好……好像是个叫妙……妙姐儿的小……姑娘!”他磕磕巴巴地,终于把话说完了。
“什么时候提的此事?”钟澄继续逼问。
“去……去年中秋前后,听……听我家婆娘说,当时要……要六奶奶想法子,在五房离……离开之前,把妙……姐儿留下来,就算……成了一半!”
“胡说!我们小姐一直住在槐香院里,给老太太守孝!上哪里跟你家奶奶说去!”崔妈妈急忙护主,在一旁跳了出来。也不知外面刚进来的这两人,听去了多少?想来个死不承认,“我家小姐好心把你叫过来,想问问祖宅那边亲人的近况,顺便给你家奶奶帮个忙!你这个贱民,恩将仇报,恁是要往咱家小姐身上泼赃水,来人,赶紧拖走打出去!”
声色俱厉地说完,崔妈妈就要过来,把那男子拉走。
男子哪见过此等阵势,还没反应过来。见她作势要拖走自己,望了一眼铁青着脸的钟澄,不知如何是好!
“好大的威风!有亲家老爷和我在场,几时轮得上你这奴才作主的?”一个冷冷的声音,及时地阻止了崔妈妈的动作。
看到这青衫男子发了话,那男子揪住时机,赶紧继续道:“小的没……没说谎……奶奶说,见到九奶奶,要是没人信,或是办不成,就拿这……这个信物出来!”说完,只见他从里衣内,掏出块玉佩来。
杨景基一见,嘴都快气歪了:这块玉佩,正是某次过年时,他送给女儿压岁的。
钟澄看着岳父脸上的神情就知道,他已信了大半。忙喊来星魁,拉那男人出了厢房。
把崔妈妈和赶进来的下人都遣散后,屋里只剩下钟澄和杨氏父女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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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10-13 10:39 PM
。卷一 风起于青萍之末 第三十章 摊牌
龙泉寺梨树院的东厢房里,此时寂静得有些可怕,压抑的气氛让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杨景基清了清嗓子,对低着头的女儿,沉声说道:“你还有什么说的?”
杨氏抬起头来,已是泪流满面,哑声对她爹爹说道:“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当初毁掉第一门亲事,只不过是不想当别人感情的替身,谁知兜兜转转,最后还是当了附属品。”
杨景基蠕动了一下嘴角,没有作声。
“爹爹,我知道您从小就疼我,可您了解自己的女儿吗?知道她心里最想要的是什么吗?从小到大,虽然大家都让着我,可我知道,你们谁也没把我作指望,没把我当一回事儿。姐姐永远是您和娘亲的骄傲,嫁入高门,担当重任,家族命运系于她一身,结果呢?靖王败了,她这未来皇后的娘家婶娘当不成了。又想着来牺牲我一辈子的幸福,我也有自己的骄傲!”
钟澄瞳孔一缩,眼神怪异地望着这两人,听他俩自顾自地诉说着前尘往事。
“我的愿望其实很简单,只要夫君心中只有我一个。不管是位高权重,还是贫贱夫妻,只要他能把放我在第一位,就可以了!”杨氏转过头来,望着钟澄,含泪地对他说道。
“想让人把你放在第一位时,有没有把别人的心愿放在首位?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这浅显的道理,还没领悟过来吗?”钟澄淡淡地回应道。
看着爱女跟女婿之间暗潮汹涌,针锋相对,杨景基连连摇头。看来,只得自己迈出一步,把责任揽在他身上当和事佬才能了结此事。
他含着愧疚,对女儿说道:“都是为父当年一时糊涂,提议让女婿先行瞒着你,不提初婚的事。没想直到今日,你还是接受不了事实。也罢!为父从此以后,不再管你们之间的事了。望你懂得惜福,好自为之!”
颓废语气中透着淡谈的失落和疲惫!
“岳父且慢!小婿这里有事先行禀报一声。既然音娘不愿教养妙儿,那小婿自会寻来愿意之人。等把小女接来后,要在家中开闺学,小婿将请来先母生前相知好友之女,前来教导三个孩子的女红。”他特意望了一眼妻子,然后说道,“家母生前的遗愿,就是想要小婿早日有后,以续咱们五房三代单传的香火。既然自家带来的通房丫鬟生子都容不下,小婿只得另觅他法了!”
说完他盯着岳父脸上的表情,等待着他的反应。
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杨景基却没料到来得此般快!更没料到,他会在今日借题发挥,直接摆到台面上来。
招他为婿,原打算把他拉到自己阵营里来,为子女们今后留条退路,没想到……
杨景基还想为女儿争取一些时机,迟疑道:“在嫡子出生前,先生出庶长子,那孩子以后的地位,难免尴尬!你们孝期刚过,后面理应还有机会的。不如,再等上一年。到时,若雅儿还无音讯,你再自行纳妾。如何?”
钟澄想了一想,觉得这样也好,就坦然答应了。
杨氏面如死灰,呆呆地望着他们翁婿俩,一时说不出话来。
下山回到家中,杨氏像失掉了魂魄般,崔妈妈看着心疼,在一旁干着急。
当着她的面,崔妈妈狠狠打了自己一耳光,忏悔道,“早知姑爷和老爷今日会上山来,老奴说什么也不会让那姓马的,进到院子里来的。不然,也不会发生今日的事!小姐,姑爷最后到底说了些什么?”
杨氏面无表情,只转动了一下眼珠,瞅了一眼她,虚弱地回道:“他要纳妾!”
“什么?!他向老爷提的吗?”见杨氏点了点头,又想将功补过,小心翼翼地进言道,“要不我们给步摇开脸,让她先怀上!有卖身契拽在您手里,谅她不敢跟小姐胡来。这样一来,也好为您争取时间!”
“没用的,一年后,他从外面纳进来。上回梳篦的事,让他找到了借口,把这条道也堵死了。”杨氏讷讷地说道。
“那妙姐儿的事呢?”她最担心的是,因此次事件,让姑爷和小姐好不容易缓和起来的关系,又回到了原先互不搭理的状态。
“说是要接她回来后,在家中开闺学。另行请师教女红,还说请婆母生前好友的女儿来教……”杨氏猛地一惊,突然醒悟过来,“等等……他纳妾的对象,该不会就是,来教妤儿她们女红的师傅吧?”
“钟澄,原来你早有预谋,都看好对象了!就等着找准机会,好向爹爹提出来!我真傻……”杨氏喃喃自语道。
“小姐,小姐!”看着像老和尚入定般的杨氏,崔妈妈心中也急了,忙要摇醒她。
“小姐,也不要这般灰心,事件并没到不可转寰的余地!这一年小姐抓紧时间,先笼络好姑爷的心,抢先怀上。说不定到时纳妾的事就不了了之了呢!”
“他现在都不耐烦见到我,如何笼络到他的心?”见她又开始老生常谈,杨氏语气中有些厌烦。
“小姐没听说一句老句吗?”停了一下,崔妈妈想引起她的兴趣。
果然,杨氏抬起头来,问道:“什么老话?”
“解铃还需系铃人!”崔妈妈见她有反应了,赶紧献计道,“姑爷不是因妙姐儿,跟小姐生分的吗?咱们就从她身上着手,姑爷看到小姐转变了,自然会回心转意的。前些年她在老太太那边养着,你们两人关系不是挺好的吗?!”
杨氏心有不甘:“没其他什么办法了吗?向她的女儿低头,我办不到!”
“小姐,忍一时之气,先怀上哥儿再说,来日方长!”崔妈妈再次争取劝服她。
“那我跟妤儿的分离之苦,不是白受了?!”想起一年来对女儿思念之情,杨氏就有些郁卒。
“也不是白受,当时二小姐跟她整天混在一起,呆在书房跟着姑爷读书,难免会受她影响。现在姑爷每日都要上翰林院,没功夫管她们。二小姐自然呆在咱们正屋的时候多了,不用顾忌她的。”
说起在淮安祖宅时,把女儿提前送走的事,杨氏又说道:“其实我只是怕妤儿被她哄住了,整天跟在她身后,以她马首是瞻,失去了首辅嫡亲外孙女该有的气势!再说,妤儿跟她关系太好了,后面要送走她姐姐的事,被她知道了,没准会跑到我这做娘亲的跟前来闹,岂不是得不偿失了?”
而在此时,淮安钟家老宅趣园里的妙如,却没料到她跟妹妹的亲近,这都成受忌惮的原因!
她正在和谢氏为女子书院选址。
在上回三月三的春宴上,诗画会举行得空前成功,让她们在江淮一带的闺阁中,引起了不少关注。
江淮一带的书香门第和官宦人家的少女们,听说写出《玉阶赋》的谢氏,将在钟宅春宴中举行诗画会。一时纷纷托关系找门路,求得钟家春宴的邀请笺,甚至连谢氏娘家的亲戚,都派人前来索取。
谢氏自从嫁人后,要么是跟丈夫在任上,要么是蛰居在淮安钟家老宅里,与丈夫整日吟诗作对,很少出来走动。他们两位才子才女的结合,在当年成亲时,就已是热门话题。两人的故事成为流传甚广的佳话。事隔十多年,那些已为人妻、为人母的昔日少女们,跟自己女儿们讲起谢氏当年的惊才绝绝,都还赞不绝口。纷纷要为女儿争取名额,才与名流才女现场交流,以期入得了她的青眼,赞上两句,拨个才名口碑。
妙如心中暗想,这待遇,都赶得上后世的天后级歌手,复出开演唱会了。
当日各路女眷纷纷登场,春宴上的诗画会,以新颖的形式,生动有趣的活动,在与会者心中留下深刻印象。
这次活动,不仅让怀有希望的家长们,一偿所愿。还让谢氏那帮拥趸们得到个振奋人心的消息——她主持的女子书院,将在下半年开门招徒。
江南一带,自古文风鼎盛。谢氏这女子书院的主意一祭出,倒没引起太多的非议。大家认为,以谢家和钟家在文坛的声望,他们家的女眷开办闺学,此乃情理之中的事。
反而,有些老字号的江南知名书院,借机想招揽谢氏,以他们的名义合开女子书院,聘请谢氏执掌院印。
谢氏不想扯出太多纠纷,婉言谢绝了此提议,托辞为了怀念亡夫,想以夫妻俩的名义单独开办,以此作为后半生自己的精神依托。
妙如把现代学校管理中的一些理念,提出来供谢氏参考。两人筹谋多日,决定向钟氏族长提请,借用已人去楼空的槐香院,作为女子书院的处所。
钟鼎铭老族长,觉得把女子书院设在老宅内,此举能为钟氏一门脸上添光,又能为后世子孙积些功德。与族中长老们商议后,也欣然同意了。
在钟澄派人来接妙如上京之际,谢氏的女子书院也筹备得差不多了。
对妙如这志同道合晚辈的离开,谢氏表现出了依依难舍之情。几乎是天天都把她带在身边,细心教导功课,一起交流、商讨筹建书院的后续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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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10-13 10:41 PM
。卷一 风起于青萍之末 第三十一章 夜航
一轮弦月挂在黑幕中,妙如站在船头的甲板上,仰望着夜空。(只有每次看见那轮明月时,她才感到自己好像并未走远。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可能与那个时空,唯一相通且熟悉的,就只剩这轮明月了吧!
她突然有些了悟,为啥古人总喜欢对着月亮抒发情怀了!
妙如是十天前,登上这艘官船,从淮安码头出发的。这本是淮安一家官眷,送女上京待嫁的队伍,整艘船被他们包了下来。后来经过长房的三伯父出面交涉,才定下来,顺便搭上妙如她们几人。一听妙如是杨阁老的外孙女,钟翰林的长女,要进京与亲人团聚。对方二话没说,就捎带上她们。
走到哪里,特权阶级的招牌都是最好使的,妙如腹诽,想不到她有一天,也要沾这种光,被人用杨氏娘家的名头,无意间行了方便。
就在此时,船行至一个大码头,靠港补给。船上的艄公传来,要停在这聊城码头,歇到明日天亮。此时岸边的梆子响了两声,妙如在船舱里怎么也睡不着,就走了出来。
聊城是运河的主要码头之一,在港口停靠的官船、商船有不少。远处星星点点的渔火,在雾茫茫的岸边闪烁跳跃着。
正欣赏着岸边的夜景,妙如只听见旁边一艘船上,传来了惊慌的叫喊声:“不好了,表少爷落水了!”
妙如循声望去,旁边那艘也是官船。桅杆上挂着的灯笼,大剌剌写着个“罗”字,还有灯笼写的是“镇国”二字。
只听见船上的人,全聚到船头那边去了。不少仆役和水手,已经扑通扑通纷纷跳下了水。待他们七手八脚捞个身体出来时,船舱里面出来一帮人,急匆匆喊着些什么?没过多久,震天的哭声就传了过来。
难道就没救了吗?
妙如心中一颤,没想到一个鲜活的生命,几分钟工夫不到,就消失在自己面前。心下有些不安,忍不住叫上秦妈妈,自己要过去看上一看。
秦妈妈拉住她劝道,出门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况且晚上出这情况,说不定是妖物在作怪,不太吉利。
妙如正色回道:“不能这么说,这是条人命!妙儿是佛祖座下的弟子,岂能见死不救?让我良心何安?!”
秦妈妈知道说不过她,就扶了她上了两船间的踏板。
爬过去后,还没来得及理顺气息,妙如就朝那边大声喊道:“大家让一让,或许小女有办法,救一救这位小公子!”
听到这声音,众人才转过头来,看见是个黄毛小丫头。都不相信她,又转回身去,不再理采她。
“我家姑娘六岁起,就跟着灵慈寺的慧明大师学医,若还想救回那位小公子,就请让一让,让我家姑娘查看一二。”秦妈妈在一旁大声地帮着腔。
这才有人让开出一条缝隙来。
妙如也不管别的什么,挤身就进去了。
只见她先是用手摸了摸小公子的心脏部位,又给他把了把脉,翻了翻眼皮。妙如发现他还有救!转身对旁边围着的人群,扫了一圈,然后对着中一位神情急切的少年说道:“这位大哥哥,能否帮个手,我怕力气不够!”
那少年当即应允。
在妙如的指导下,少年先把落水者口腔和鼻部的泥沙清理干净,然后对着他的鼻嘴,进行人工呼吸。
不到半盏茶的工夫,只见那落水的小公子,唔地一声转醒过来,吐出腹中的积水。四周围观的人群这才响起一片欢呼之声。
那动手救人的少年,拉着刚救回来的小公子,过来向妙如施礼,答谢她的援手。
妙如正要回礼,这时,烟罗从那边船上寻了过来。待看到妙如正被人群围着,上来就埋怨起来:“你们原来在这里?我的大小姐,这黑灯瞎火的,你怎么跑出来了?要出了什么事,老爷还不知怎么罚我们呢!”
“咦!”那少年惊异出声,朝妙如脸上望了望,又朝烟罗这边瞧了瞧。好像是要确认什么似的!试探地问了一句:“小妹妹,在前年佛诞日那天,可曾住过灵慈寺慧觉大师的隔壁厢房?”
妙如见他一副“他乡遇故知”的欣喜表情,歪着头想了一会儿,脑中出现了个模糊的影子,不禁叫出声来:“你是——五谷杂粮大哥哥?”
话音刚落,旁边就有人笑出声来:“凌霄,你啥时候有个这么可爱的外号了?”
那少年哭笑不得,对妙如哄道:“小妹妹,叫罗哥哥,以后不能随便给人取外号哦!”说完,还用手摸了摸妙如头顶的两条小发辫。
妙如扭过头,闪开了去。嘀咕道:“这人怎么学得跟师傅一样,动不动就喜欢摸人头顶!”
此时在一旁落水的小公子,见他们你来我往地逗趣,不甘被冷落在一边。上前就朝妙如揖了揖手,问道:“你是哪家的妹妹,要上哪里去?回到京城后,我好让家里人上门致谢!”
妙如摆了摆手,忙谢绝道:“不用了,师叔教我医术,就是为了治病救人的。小公子你是佛祖保佑,命不该绝,不关我的事!”
小公子却不依:“想我谢玉廷,从来没有过欠人家恩情不还的习惯。你叫什么名字?”
旁边那个叫凌霄的五谷杂粮兄,一把拉过他,打圆场道:“她的法号叫净昙,是慧觉大师的关门弟子。哪有第一次见,就大大咧咧问人家姑娘闺名的!先回去了,明天派人送礼到她船上,再打听打听。还是让她早些回去休息吧!你这身衣服也该早点换下来了,小心着凉!”说着,就把他拉了回去。
回到自己船舱内,妙如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第二天,船重新起锚,踏上了北上的航程。
包这艘船的傅家三奶奶,今早起来就听说妙如,昨晚到隔壁船上救了个落水的小公子,一时大奇,要过来看看!
一大清早,就带着丫鬟婆子们前来探望她。
“钟大姑娘身上可还大好?昨晚下水没着凉吧!回来后可找人要了姜汤去寒?”一见到妙如,三***话,就像连珠炮似的,关切地问候了妙如。
正在旁边斟茶的织云,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妙如嗔怪地望了她一眼,忙恭敬向她行礼道:“谢谢傅家婶婶关心,妙儿无碍!昨个儿小女并没下水。只是教了那人几招急救的方法而已。”
原来是这回事!
傅三奶奶见自己误会了,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随后好奇地问小姑娘:“你还懂得救人的方法?可是学过医术?”
“跟着云隐山上的慧明大师学过一点皮毛。救个急养个生还可以,看病就不行了!大病重症见都没怎么见过!”妙如谦虚地据实以答。
“还小嘛!像你这般大的小丫头,别人都还在母亲怀里撒娇呢!哪有像你这样,单独一人上路,出远门的?”傅三***眼中,充满慈爱的光芒。
“那还不是得多亏了,傅家老爷和奶奶们,对小女的多加照顾,不然妙儿以稚龄之身,是怎么也不敢单独上路的!”由衷的感激之情,从她眼睛里流露出来。
“瞧这张小嘴,多会说话啊!”傅三奶奶见她乖巧,对着旁边跟来仆妇赞叹道。
又跟小姑娘聊了几句,看着这小人儿伶牙利齿的可爱样子,傅三奶奶越看越喜欢,就邀她跟自己到前面,去看看侄女的嫁妆。
早听说江南傅家的大房奶奶,嫁进来时带的嫁妆中,有座玲珑绣庄,以苏绣凤穿牡丹闻名于天下。想来他们家姑娘出嫁,应该会有不少精品绣作。为着那点儿的好奇,妙如欣然前往。
带着秦妈妈和织云,跟着傅三奶奶,到东边放嫁妆的二层船舱上去了。
她们跟在后面的,还没进舱门,妙如就听见屋里传来了一个少女的声音:“三婶,一大清早您让侄女好等,巧慧她们到处找不到您,正在着急呢!”
傅三奶奶打着哈哈说道:“今早一起床,就听贾峰家的说起,跟着咱们一船上京的钟家大姑娘,昨儿晚上救起个落水的。这不,三婶就跑去看望看望了她。见着她安然无恙,就多聊了几句!小丫头一副知理懂事的样子,婶婶看着心里就喜欢,也带她过来了。一起来欣赏你的嫁妆。”
说完忙转身,把妙如推上前来,介绍道:“这是咱们傅家长房的嫡出的小姐,可以叫她红绡姐姐。这位是改元那年,首位探花郎钟翰林的大小姐妙姐儿!”
“妙如见过傅家姐姐!”妙如忙上前行礼。
傅红绡望了过来,是个七八岁上下的小姑娘,举止落落大方,眉眼间透着少见的狡黠灵动,真真是一个清莹钟秀的女孩儿。忙敛身回礼道:“叫我绡姐姐吧!你今年多大了?”
“妙儿今年八岁!”妙如答道,望进眼帘的,是个娇小玲珑的妙龄少女,浅浅的笑容绽放在脸上,肌肤白皙滑嫩,吹弹即破,羡煞旁人。一看就是个温婉可人的江南女子,让人望之可亲,妙如心中对她顿生好感。
两人厮见后,傅大小姐就拉着妙如的手,跟她讲解自己嫁衣上绣的那些花样讲究。
妙如听得一头雾水,像她女红还没启蒙的小女孩,只能纯欣赏花样了,专用术语一个都听不懂。只见那栩栩如生的龙凤呈祥,鸳鸯戏水图案,好像能从面料上飞出来似的。
再看她重点介绍的那件吉服,百花争春的图案,绣工精致大方,色彩鲜艳却并不繁乱,纹络清晰细致,线条流畅。一副春光明媚的气息扑面而来。
这手艺让妙如叹为观止:想不到手工绣出来图案,竟然比画笔绘出来的,都还逼真!艺术还真是相通的,这作品要是拿到现代去,怕是要收藏到博物馆里,供人观赏了。
果然高手在民间!
妙如心生羡慕,对这个新朋友不由地敬佩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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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86931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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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10-13 10:42 PM
。卷一 风起于青萍之末 第三十二章 笑容
回到船舱内的时候,秦妈妈跑来告诉妙如:今早天还没亮,她还没起床时,昨天被救起来的那小公子,就带了礼物来答谢过她。看到她还在睡着,把礼物留下后,聊了几句才离开。
“他问了咱们来历了?”
“问了,还告诉了他的身份。”
“哦,他是哪家的?”
“昨天那艘是镇国公府的船,听他自我介绍,是镇国公夫人谢氏的娘家侄子,工部侍郎谢大人的嫡长子。还说等回京后,再上门来致谢!”
妙如点了点头,表示已经知道了,就丢开了此事。
有天下午,傅家大小姐来请妙如过去,到她那边聊聊。妙如带着烟罗施就过去了。
傅红绡不知从哪里得知,她跟在钟二奶奶谢氏身边,学过丹青。非要缠着妙如献献艺,画幅作品,好让她拿来做花样子。
妙如想了一想,也好!等画出来后,也学着描一幅。回京也要开始学针线上的手艺了,到时也有个东西好练练手,就同意了。
想到此画是要作绣品花样子的,逼真是首要前提了。深吸了一口气,提起笔来,妙如就专心致致地画了幅奔马图。没错,就是效法前世悲鸿大师那著名的《奔马》。
徐大师是第一位把西方素描及油画艺术手法,与中国画成功地结合起来开山鼻祖。之前妙如下定决心学画时,就想起他来。跟徐大师一样,她也兼习过西洋油画、素描和中国画的技法。回忆起前世老师介绍过徐氏画法,练熟毛笔后,妙如私底下没少试画过他的奔马。加上在谢氏身边练习了一年的笔法,她对中国画用笔技巧,生出许多感悟和新的理解,使得她的画功,有了一日千里的进展。
当停下笔时,一匹奔腾中的骏马跃然纸上。傅红绡盯着那画纸,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看到她这副神情,妙如以为自己画得不好,够不上作样本的水准,忙要收起来藏好。
只见傅红绡一把抓住她的胳膊,阻止了正在进行的动作,语无伦次地说:“不要动,我想想,不要动,我想想,怎么才能不差分毫地再现你这马的神韵。”
听到此话,妙如刚提起心,才放回原处。
虽然比起徐大师的原作,自己这幅算是差远了。但贵在此种画法新颖,古人没见过,比之中国画传统的技法,多了几分逼真和层次感。难怪她是此等反应!
随后,傅红绡难捺激动地与她交流起,画法和绣法的技巧来。
得知她还没学过刺绣,还向她推荐了玲珑绣庄出来的绣娘。说是有些被大户们请回家供奉起来,专教跟她一般大小的孩子学刺绣;有些被聘到京城绣坊里当起了招牌绣娘。自己可以介绍几个好的,让她来挑。
妙如听了很高兴,忙表示,回去后跟爹爹和母亲提一提。
两人就此分了手。
妙如怎么也没料到,她留下的奔马图,会在日后给她的生活,带来那般大的变数和影响。这是后话先不提!
到了八月初二,她们的船终于在通州码头靠了岸。与傅红绡互留了住址后,两人又约定今后要常通信。妙如就跟傅家众人依依惜别上了岸。
钟家一众人刚踏上码头的地面,就见杨氏身边的崔妈妈迎了上来。
妙如受宠若惊,不知家中发生了何事!问候完父母亲,又问到妹妹妤如和婵如,想从她那里旁敲侧击,摸出一些线索来。
“二姑娘天天盼着大小姐回来呢!太太都被缠得没办法了,只得派老奴在这里时刻盯着。”崔妈妈脸上满是笑容,一副宠溺小孩的宽容爽朗的样子。不像是心有戾气怨怼的神色,让她的话有了几分可信度。
妙如心中稍作安定,就登上回柳明胡同的马车。
第一次来到这后世饱受污染之苦,每天都会大塞车的千年古都。她想看看,几百年之前她的风貌。
于是偷偷撩起窗帘,她就往外头看去。马车由左安门进城,正驶在宣武门的大街上。那里是一派市井繁华的景象,有操着纯正京片子的小商贩,不时在街边叫卖。远远地望去,天桥那边还有杂耍艺人表演时,锵锵的锣鼓声。妙如她们的车马偶尔停来时,底下还传来流浪儿乞讨的声音。
望着街边那些为生计奔波的斗升小民们,熙熙攘攘地川流不息。妙如感到分外亲切,像进入了另一个新世界。想着他们每个人背后的喜怒哀乐,和奋斗时的辛酸故事。突然觉得她更喜欢,这种市井里的平实安稳生活。
“噫,那不是你那亲戚家的马车吗?上回去他府上时,还用这车送过咱俩的。”从街边西头一间书坊里,传来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闻声,妙如就望了过去,只见挂着个“天墨坊”牌子的书铺外头,两个十四、五岁少年,正朝着这边张望。
其中有位穿着一身月白长衫,手里捧着书卷的男子,正朝着她微笑。
一头乌黑的发丝用白玉簪子绾起,肤色和发饰的纯白,更显得满头青丝像是墨染出来的。眼睛里闪动着微微的光芒,神态却是温润恬适,在傍晚夕阳的照耀下,那笑容仿佛有股魔力。
一瞬间好像被他的笑闪了眼,妙如的脸刷地一下,就红到了耳根。赶紧低下头,来化解她的羞涩和窘迫。突然,妙如觉得那人有些眼熟,忙又抬起头来,回了对方一个甜美的笑容,算是打了声招呼!免得怕是遇上熟人,自己失了礼数。
坐在后面车里的崔妈妈,见妙如撩开了窗帘,失了女儿家的规矩,就下了车赶上前来。
看见她朝那边张望,崔妈妈忙上前询问道:“大小姐可是有什么东西要买?”
妙如吓得赶紧回过神来,掩饰着回答道:“没有!就是第一次上京,有些好奇!想看看街边的景致!”
见状她就劝上了:“大小姐刚回来,不要着急!日后有的是机会,让太太带出来上香、走亲访友的,日子还长着呢!赶紧坐回去,在外面不能失了钟家女儿的脸面。”
妙如乘此当口,坐回马车里面,心还在扑腾扑腾地跳!
幸亏她没望过去,刚才那副看见美男的花痴样,要被她发现了,回去说给杨氏听,没准会在背后编派她什么呢!上次都能无中生有,散播流言说她不悌了。
那少年到底是谁呢?她认识吗?不过对方好像认出了她。没道理啊!她一直呆在淮安大宅子里面,没见过什么外男啊!
……
“原来是表少爷啊!是啊,我家的大小姐刚从淮安老家赶回来……您有日子没上钟府来玩了吧!二小姐昨个儿还念叨着您呢!”崔妈妈的声音传了进来。
原来是旭表哥!我说怎么这般眼熟呢!
糟糕,还是被她发现了!得赶紧想个折准备着,免得回到家中,杨氏问起来时,自己乱了分寸!
只听得外面对话还在继续。
“最近功课忙……有日子没去跟姨夫……请安了……长辈们还好吧?”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地飘了进来。
“都还好!太太也念叨着您和表小姐呢!总说要请您再去玩!”崔妈妈热情地发出邀请。
“回去……祖母和映儿说说,映儿也喜欢……妤表妹……玩呢!”他当即应允了。
“那我们先走了,不聊误表少爷找书了。太太跟老爷还等着大小姐回去呢!”说着,就与他告了辞,上了后面那辆马车,重新出发了。
回到钟宅,父母姐妹又是一番久别后的问候。
把妙如那帮人的行李、住处安排妥当后,崔妈妈就告辞离开,回了杨氏的正院。
“怎么样?还顺利吧?!”杨氏懒洋洋地随口问道。
“还算顺利!幸亏一切都平安,不然……”她有些说不下去。自从那次在山上被姑爷抓了包,她心里就一直耿耿于怀,觉得是自己带累了杨氏。
杨氏不忍她又来自责,转移了话题道:“船是什么时候到的?路上可遇到过什么事没有?!”
见提起这个,崔妈妈来了兴头:“日头快偏西时才到的,老奴也不知道具体时刻,可能是申时酉时之间吧!”
想起刚碰到的汪峭旭,又接着道:“路上那小东西不安份,要撩开帘子往窗外张望,老奴下车去喝止她时,碰到了表少爷。”
“哦?!她是在望旭儿吗?”
“不太清楚,应该没认出表少爷吧?!之前仅见过两次面,都两年没碰到过了。没准刚好凑巧,旭少爷认出了府里的马车,想过来打声招呼,正好跟她碰上了。”
“那小东西精着呢,别让他们再接触了。你看她把祖宅的信少爷兄妹俩,哄得多开心!后来又借机搭上了钟谢氏。”杨氏喃喃自语道:“她终究是个祸害,不能掉以轻心……”
杨氏突然想起了什么,对她乳母说道:“奶娘,你说,我要不要请姐姐,抢先介绍个女红师傅进来,让那女人没机会提前进钟家的门!”
“小姐怎么突然提起这事?”有些摸不着头脑,崔妈妈闷声问道。
“还不是那妙姐儿,若是以女红师傅的身份,先进门教她们,一日为师,终生为父。那女人以后就有理由,跟妙姐儿搅在一起了。她利用小的来争宠,妙姐儿利用她,跟相公吹枕头风。两人联手起来,以后还哪有我们母女站的地方?!那小东西一向惯会收买人心的。”
“当时姑爷是怎么说的?您跟老奴再学学!”惊闻此事,崔妈妈立马紧张起来,一扫残留在脸上的愧疚表情。
“他先是说,要接妙姐儿回京,后又提了要请婆母生前好友的女儿,进家里来教女红,最后又拿子嗣和梳篦的由头说事,要纳妾!后来在爹爹的劝说下,答应再宽限一年。”每次想起此事,杨氏心头像插了把刀。不过,跟自己乳娘商量对策,她还是忍痛又重复了一遍。
“小姐现在最好别轻举妄动,您自己提出来,姑爷肯定会怀疑小姐的动机。前些日子努力不是白费了吗?最好是让妙姐儿,自己提出来有别的人选。这样一来,不仅达到咱们的目的,还把小姐摘了出来。万一哪天那女人真进了门,有这事梗在那里,咱们再拿话挑挑,那女人没准会对她也起了心结:阻了她大半年时间,不能提前进来!”
“小姐,你想想看,如果那女人跟二姑娘她们三姐妹,先有了师徒名份。以后她即便是当了小妾,三位姑娘也得敬着她!小姐您岂不是要吃个暗亏?!”她分析得头头是道。
杨氏听了,点了点头,补充道:“奶妈你说的有理,她一个从外头聘来的妾,卖身契又不在我手中。还跟过世的婆母有些渊源,若她再生个儿子,说不定以后还能跟着受封。就更压制不住她了!再让她讨了几个小的欢心去,她这二房还真做实了!这样坚决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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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10-13 10:45 PM
。卷一 风起于青萍之末 第三十三章 初见
安置好妙如上床歇着后,秦妈妈就被钟澄叫到了新宅东南角的书房——春晖斋。“他一副很有把握的样子,说不用担心太太对姑娘不利了。要老奴督促小姐学习女红,说是已经请了老太太生前好友的女儿来教!让姑娘给妹妹们带个好头。”
“哦?!那师傅姓什么?”妙如觉得,这可能才是连带结果,忙追问道。
“好像是姓白!”秦妈妈补充道,“不知是女儿姓白,还是母亲姓白?”
姓白?!妙如头脑中闪出一幅画面:祖母去世前三天,抓住父亲的手吩咐的,好像就是这件事——纳贵妾!为这事,当时杨氏还把她特意叫过去,套过话的。
终于还是来了,原来如此!
这次回来,杨氏的反常行为,就有了解释!应该是摊牌了!
想修补跟她的关系,是怕她被拉到白氏那边去?还是像以前那样,为了和父亲重归于好?!
站在女性的角度上,她其实蛮同情杨氏的处境的:本来以为嫁了个如意郎君当他发妻,事隔三年后,却发现原来是人家的填房。以她本来就骄傲的性子,当然是接受不了的。现在又面临生不出儿子,被迫让丈夫纳妾的窘境。试想想,有哪个女人愿意和人分享丈夫呢?!
不过,站在被迫害对象的角度,她又觉得杨氏是不值得同情的:本来,只要杨氏把心胸放宽阔一点,完全可凭无辜者的身份,利用丈夫的愧疚,借机牢牢抓住他的心。敬他所敬,爱他所爱,抓住一生的幸福,什么都回来了!今后还能有什么女人能再进钟家的门?!
妙如想起了,前世看过的一部好莱坞的文艺爱情片《纯真年代》。妻子发现丈夫和她的表姐出轨,她装着什么都不知道,用怀孕的消息让情敌知难而退。两人平实幸福地过完一生。妻子临终时想成全他俩时,当丈夫的这才发现,她早已在当年就洞悉了他俩间的一切。却装着什么都不知道,靠“纯真”守住了婚姻,用他们的内疚和不忍成全了自己的幸福。
果然还是那句话——性格决定命运!
八月十五那天,杨氏早早地就张罗起,全家人出门访亲的事。
穿过西安门大街,到达力旋胡同的杨府。一下马车,刚抬头妙如就看见,杨府大门匾额上头,御笔亲书的几个大字。
过了垂花门,来到中院的四知堂,大堂上位坐着位清癯老者。想是杨氏的父亲杨阁老了!
看见人来了,忙招呼他们,把妤如叫到身边,问道:“妤儿怎么才来,好多天都不来阿公这里玩了?!阿公这里积攒的好东西,都没人拿走哦!”边说边抚摸着她的小脸蛋。
妤如蹭到他的怀里,扯着他的袖子,撒着娇要东要西的,杨阁老笑呵呵和她逗着趣儿。
后面进门的钟澄,看见女儿腻歪在岳父身上,忙喝止她下来。
杨阁老望了过来,当看见钟澄身边的妙如时,敛起笑容,他故意板起脸来,向自己的外孙女问道:“妤儿,怎么不介绍你姐姐给阿公认识?!”
妤如站起身,跑过来拉起妙如的手,跑到他身前,说道:“这是我阿公,可疼我啦!”
妙如俯身下拜:“妙如见过杨阁老!祝您老身体康健,笑口常开!”
听到这称呼,杨景基愣了一下,让她抬起头来。妙如依言抬头望了过去,映入她眼帘的,是他那双锐利的眼睛,精光四射,好像能把灵魂都吸进去似的。妙如不敢与之对视太久,忙低头以掩饰自己的慌乱。
果然是久历官场的练达之人,仅任身上的气场,就能镇住对方。妙如觉得她跟杨氏父女的关系尴尬,还是避其锋芒,先藏起自己为上策,等观察段时间再说。
他见妙如低下头,不知所措的样子,瞬息愣神过后,忙扶起妙如:“起来,起来!你跟妤儿一起,叫老夫阿公吧!”然后,望着一旁的女婿夸道:“这孩子长得一副聪慧可人的样子,旭儿果然没说错!难怪妤儿总跟阿公念叨起她呢!”
见过了此关,钟澄暗暗地里舒了口气,忙代女儿谦虚了几句,然后偷偷瞥向身后的杨氏。
只见她的脸涨得通红,笑得极为勉强,杨氏也正朝他望过来。见相公正在关注她的表现,杨氏讪讪然地走上前,拉过妙如的手,也跟着附和道:“我家妙如,自小就乖巧,也愿意照顾妹妹们,母亲最是省心了!”
杨景基见女儿的态度有所改进,望着她们俩点了点头,欣慰地捋了捋颌下的胡子。
一众人起身,就往后头走去。妤如带着妙如跑在最前头,一路朝后院奔去。到了那里,正北方的院子上面,书写着“禧荣堂”。
“阿婆,阿婆!妤儿来了,想我没有?!”刚一进门,妤如就丢开妙如的手,一头往堂后的里间寻去。
过了半盏茶的工夫,就见妤如从里头,搀出个老妇人来。只见她穿着宝相寿花纹样的褐色纻丝大袄,头上戴着镶了颗老东珠的貂狐抹额,正笑吟吟地望着妤如,跟她说着什么……
见着又有人进来了,方才从妤如身上移开了视线,正是杨阁老的妻子一品诰命夫人崔氏。
“妙如见过杨老夫人,祝夫人福寿双全,身体康健!”妙如见她望了过来,盈盈下拜行礼。
老夫人脸的笑容慢慢收拢,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压低声音叫她起来,嘱咐她道:“好好跟你妹妹相处,不要惹得你母亲不高兴了!”
俯首应了声“是”,妙如就恭敬地退到了一旁。后面跟上来的婵如,跟在后面,也上前行了礼。
一旁偷偷观察,妙如发现,杨老夫人看到婵如时,神情和见自己时,不太一样。刚才是嫌弃中带着几份不甘,而此时她望着婵如的目光中,嫌弃中有丝鄙夷。
妙如摸了摸鼻子,望向妹妹妤如。见她也是一脸困惑,想是不太明白,外祖母脸上的表情为何变化这么快?求助地向妙如这边看来。妙如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笑容。
这时从门外面,又传来个小姑娘的声音:“外祖母,映儿来看望你了!”跟着后面的,却是个少年的嗓音:“慢些跑!小心摔着,这么大了,还像只兔子似的,都不好好走路的!”语气中带着无奈的宠溺!
听到这个声音,妙如心中一肃,忙敛起笑容,扮成木桩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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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10-13 10:47 PM
。卷一 风起于青萍之末 第三十四章 惊魂
闻声奔进来的,是个**岁的小姑娘,仿若透明般洁净如玉的脸上,黑如墨染的眸子一闪一闪的。上面的睫毛像蝴蝶的翅膀,随着说话时的眨眼,上下飞舞着。浅浅一笑,梨窝在脸颊边若隐若现。说不出的可爱天真和生动。
妙如在腹中不禁暗叹,这兄妹俩的父母,基因真好!难道汪家专出此等难得一见的美人?!
只见那小姑娘跑到右侧,跟妤如一左一右扶着杨老夫人的手臂,两人竞相在老人家面前卖萌。
看到眼前和谐的画面,妙如心里升起一种叫羡慕的情绪,四年前,刚穿过来时,她也在祖母跟前此般哄老太太开心。
想那杨老夫人崔氏,也是个有福之人。当一品诰命十来年,老了还能有此般含饴弄孙、其乐融融的日子。这种平实的幸福,才是妙如最向往的生活!
妤如牵过她表姐的手,奔到妙如跟前,对她大姐介绍道:“这是我姐钟妙如,上回你看到的那个绣球,就是她折了送给我的。”
然后对妙如介绍:“这是我大姨家的峦映表姐,大我两岁,刺绣活计做得可好了!”
许是跟陌生人初次见面,小姑娘有几分矜持和拘谨,跟妙如互相认识、见礼后,就又跟她表妹说起悄悄话来。妙如微微一笑,让到了一旁,牵着妹妹婵如,跟在她们后头,朝禧荣堂门口走出去。
刚在外面追着提醒妹妹的汪峭旭,此时正在路边,跟着钟澄边走边聊些什么,眼见着两人也跨进了院内,想是来跟长辈崔氏请安的。
“你们是要上哪儿去?”钟澄看见三个女儿要离开,就顺口问道。
“要到库房里找我们以前做的河灯,准备拿出来晚上再放!”妤如回答道。
钟澄了然地“哦”了声。自从那年妤儿,被她姐姐带着做了次河灯后,她每逢观灯时节,必做莲花灯来放。
“中秋不是赏月猜灯谜的吗?怎么改放河灯啦?又不是中元节!”汪峭旭在一边表示不解。
“中元节那天下雨了,没放成!不兴咱们今天晚上来补放啊?!”他妹妹反驳道。
少年有些嗔目结舌,半晌说不出话来,估计是被她们执着的精神给吓住了。
妙如在旁边嗤地一声笑了出来。
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汪峭旭随之收了声,丢开了去。
晚宴的时候,妙如见到妤如的大姨汪夫人。
三十多岁年纪,不像一般高门贵妇那般,养得白皙丰韵,反而脸色有些憔悴。眉宇间因长期蹙着,都有些许皱痕。唇边的法令纹,在发笑时若隐若现。不过,她的五官长得极美。即使是颜色不再,也看得出当年是何等的容色倾城。跟杨氏只有三分相像。
见到妙如时,她倒没有像杨老夫人那般告诫,反而亲切地询问了妙如,留在老家独自生活时的状况,和她平时都有哪些爱好。那种贵族生活,磨砺出的温润和涵养,让人无不感到熨帖和舒服。她和杨阁老父女俩,让妙如对杨家人,有了些不一样的印象。
得到妙如恭敬的回答后,汪夫人送给她一只和田玉镯作为见面礼。
月上柳梢头,杨府后花园里一派热闹景象。在地势较高的望月亭上,大人们坐在圆桌边,一边酌酒饮茶,一边聊着天。桌上摆满了月饼、糕点和时令瓜果。
突然,有人问起:“咦,那群小猴子呢?怎么这般安静了?”
杨俊贤站起身来,用目光四周找了一圈,真没找到一个!旁边的汪峭旭拉着他坐回原位,然后对众人解释道:“下午就听她们在嘀咕,说是晚上要在水边放河灯,补回上次中元节下雨没放成的份子。”
众人听了,不禁宛尔哂笑。
过了一会儿,汪峭旭起身向长辈们拱了拱手,说道:“还是有点不放心她们,黑灯瞎火的,还要在水边玩!旭儿到那边看看她们去!”
没等众人反应过来,旁边的杨俊贤也站起了身,拍拍他的肩头,附和道:“小舅舅陪你一起去!”
说着叫上身边丫鬟,装了些桌上糕点水果,用盒子盛着,打算带给那帮外甥女们吃。
两人连袂向杨府后院的镜澈湖边走去。
远远的,就听到小姑娘叽叽喳喳的声音传来:“快跑、快跑!映姐姐的灯快追上来了!”
那边另一个声音正得意着:“看我这灯不超过你的!以前我可没少跟姐妹们玩过河灯……”
“映儿,妤儿,你们要站得离水边远些,小心掉下去……”突然传来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话音还未落,站在后面的婵如,就见她脚下一个没站稳,朝右前边倒了过去。
这陌生声音,在黑暗的夜里,此般突兀地出现,想是把一向胆小的婵如给吓着了。
而她旁边右前方站着的,正是汪家的小姑娘峦映。
她跟一个被唤作鹤儿的小丫鬟,正站在湖边假山的边沿上望着湖中的河灯,也没留神身后的危险。
婵如哎哟一声,双手在空中划拉着,无意中碰到峦映的肩膀。连带着她也朝右边倒去。峦映这一倒不要紧,一直握着她的手,生怕她掉下去的鹤儿,也跟着向水里掉了下去。
站着湖边假山上的两个小姑娘,无一幸免地掉入了湖中!
时值中秋,湖水微凉,两个小姑娘在水中挣扎着……
站在她们右后方的妙如,吓了一大跳!再看着左边的婵如,应该只是摔倒了!也顾不上她扶起,妙如忙转过头去,朝高处亭子的方向大喊道:“有人落水了!快来救命啊!”
然后对着湖边丫鬟婆子们唤道:“谁会水的?赶紧下去把她们救起来,快,快!不会水的,赶紧拿根竿子来!”
这时,湖里靠近自己这边,有声音在叫唤。妙如心中一惊,闻声望过去,原来是个穿着鹅黄比甲的小丫头,正是刚才落水的鹤儿,她自己游回岸边了。在湖中扑腾呼救,双手在水面上胡乱划打着。
妙如见了,也没想那么多,救人要紧!就要伸过手去,想把她顺势拉上来!
“把手给我,快!快!”妙如对着她喊道,叫鹤儿的那小姑娘闻言,真把手伸了过来,一把抓住她。妙如使出吃奶的劲儿,死命地拽紧她,就往岸上拉。
幸亏以前在山上,帮着师兄师弟们干过不少重活,力气也练出来了!才能勉强稳住自己的身子,没被反方向的力给拽过去!
身后传来婵如哇哇的哭声。想是她自己已经爬了起来,知道闯了祸,急得哭了起来!
妙如无语,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功夫在那里瞎哭,头也没回地厉声喝道:“哭什么哭?!赶紧过来帮把手啊!来拉住姐姐,说不定能将功赎罪呢!”
她的话音未落,身后传来扑嗵的一声,有人跳下了水。
原来汪峭旭见她此时救起来的人,并非是他到处找不到的妹妹,一时心急,跳了下去。
看见后面有人已经赶了过来,妙如心下稍稍安定,和婵如合力地把那小姑娘拖了上来。
把人救了上岸后,妙如舒了口气,这才有功夫看回水面。妤如在对岸的那头,朝着水面嘶声竭力地喊着,这头杨家小舅舅在岸边,指挥着仆妇们,准备接应湖中的汪氏兄妹。
汪峭旭跳下去后,向水中挣扎的身影游了过去。
不到一会儿的功夫,就见他把妹妹托了起来,在岸边婆子的帮助下,两人离开了水面。上岸后,也顾不得歇口气儿,他忙拍了拍峦映的后背,把她刚喝进去的水,给拍得逼吞出来!
在亭子赏月的众人,这时才闻讯赶来。只见得汪家兄妹浑身湿漉漉坐在地上,而妙如姐妹俩,在一旁守着另一位像落汤鸡的小丫头,也摊坐在那里。不过,钟氏姐妹上下却穿戴整齐,没有打湿凌乱的样子。
杨老夫人忙一把抱住峦映,失声地哭叫起来,其余几人都围了上去安慰。妙如几个在一旁,没人搭理她们。
“怎么回事儿?!”过了一会儿,冰冷的声音传了过来。
听到杨氏这明显不善的语气,婵如下意识地朝自己姐姐身后躲了躲。
“妙姐儿你说!”看见妙如正把妹妹往身后藏,杨氏就把话头引到她的身上。
众人这才回过头来,把视线落在了妙如姐妹身上。
妙如起身朝众人施了一礼,就把刚发生的情形,原原本本地描述了一遍。
“你先跑去救起的,是这小丫头?!”杨氏问话中带着一丝怒气。
“是的,母亲!鹤儿姑娘离得比较近,女儿顺手就把拉了上来!”妙如硬着头皮,不卑不亢地回答道。心想,今天这事恐怕难以善了!
“你应该先去找人来救映儿,确定有人来救她了!再去救这小丫鬟!怎么不知轻重缓急,不分尊卑贵贱呢!”一个老妇人的声音插入进来,正是杨老夫人崔氏。
妙如正想开口解释,她确实喊人了,还吩咐过旁边的人去拿竿子……
“她本来就缺人教养,哪懂什么尊卑贵贱!”杨氏忍不住轻声咕哝了一句。声音虽小,岸边的几人却是都听得清清楚楚。
“长辈的教诲,你听清楚了吗?!还不去向你汪伯母道歉!”严厉的声音从钟澄那边传了过来,他铁青着脸,止住了女儿想要解释的动作。
想是因着自家女儿,带累着了别家的宝贝落了水,他面子上有些过意不去!为了安抚那几人的情绪,作为两女儿的父亲,钟澄当场厉声喝斥起女儿来。
妙如心里虽然觉得委屈,但岸上这群人都是她的尊长!这时如果出声解释或反驳,会被他们当场安个不孝不悌的罪名,让爹爹也下不了台。
算了!忍一时之气,海阔天空!
妙如带着妹妹,走到汪夫人和峦映身边,向她们敬了礼,道了歉!又朝着杨老夫人施了一礼,恭声说道:“谢老夫人教导,妙如记住了!”言毕,就退回到父亲身后。
见峦映没什么大碍,又是自己女儿落水引出的事端,也不好让钟澄下不了台,汪夫人赶紧出来打圆场:“小姑娘们年纪尚幼,考虑得不那么周全,也是有的。大家就不要太责怪她们了!”
汪峭旭和他妹妹,还有鹤儿在旁边,一直保持着沉默。见证事发全过程的岸边众人,也没谁出来吱个声,替妙如姐妹作证解释一番,还有个仆妇,手里拿着竹竿,才赶过来!
于是,妙如救人此等小小的功劳,因为被救者身份太低贱,大家集体无视了。没有功只有过,功劳抵不了过失。
出了这事,大家也没了赏月的兴致。汪家兄妹喝完姜汤,泡了个热水澡后,就跟着他们母亲回了府。
钟澄一家随后也离开了大学士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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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86931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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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10-13 10:48 PM
。卷一 风起于青萍之末 第三十五章 上门
在回家的大马车上,杨氏抱怨了一路。
什么姐姐带着两外甥,乘着长公主婆婆进宫赴宴,不在家的机会,好不容易回趟娘家,跟爹娘弟妹团聚过中秋,月没好赏到,两儿女被人带下了水!多么对不住他们云云。
什么回去后得请嬷嬷,教女儿们礼仪尊卑,省得以后带出去,一个个大家闺秀不知礼仪分寸,传开了丢她这嫡母的脸面!
对于她的聒噪,钟澄装着没听见,一路闭目养神回了家。
第二天从翰林院回家后,钟澄就把妙如叫到了春晖斋。问起昨晚她被挡下的解释。
“爹爹,妙儿不认为先救那小丫鬟有不对。当时的情景,只救得了她!人要量力而行,跳到水中救映表姐,妙儿自认没那本事。”妙如执拗在此。
“没说救人不对,但救人要分先后,你应该先叫来人,确保映儿有人救后,再去顾及其他人。”钟澄苦口婆心地教导她。
“为什么?就因她是大家小姐?生命都是平等的,同是一条人命!在山上,慧明师叔救人时,从来不问对方是达官显贵,还是贩夫走卒!”妙如不好拿那个时空的事来说,只好现找个例子。
“你慧明师叔,是万丈红尘外的世外之人,当然不问身份,施医救人了。可你不是,你还有亲人,今后还要在世上生存,受世俗礼教的所缚。还要与人交往,世上的人,出生时就已分了高低贵贱。”
“他们身份贵贱,与我何干?我又不巴巴地求着他们!”
“你还小,不懂这些人情世故!活在世上,总有要人援手的时候。身份越高的人,能耐作用越大,能帮到人的越多。我们不能把他们跟奴婢和贱民等同对待。”
妙如不说话了,作为一个从现代来的灵魂,很难认同此种观念,就像父亲很难理解人人平等的思想一样。
见女儿不吱声了,钟澄继续说道:“想想看,你救起那小丫鬟,若映儿最后没救回来,你大姨、外公和外婆会怎么看待这事?你如何在他们面前自处?让爹爹如何让他们面前抬起头来?跟他们说,我女儿信奉众生平等,为了个贱籍的小丫鬟,连她表姐都不救了?”
“他们会以为你有毛病,缺乏长辈的教导!上流社会该有的教养和眼界,不是这样的!人是分等级和贵贱的,这是社会的规则。要在这世上生存,你就得遵从这些,否则就要吃尽苦头。”
“映表姐若救不回来,鹤儿是不是就得陪葬呢,算白救她了吗?”妙如猛地抬起头来,问出了两天来一直纠结于心的问题。
“跟在映儿身边伺候的,万一到了那步,她估计是活不成了。怕是连自己都不想苟活了。你不去救她,反而还有一线生机,毕竟不会让人说成,主子的性命,是被她耽误的!”
妙如顿时感到浑身冰凉。这是怎样一个变态的社会?
到今天她才感到,这时空的人命不值钱,尤其是生活在底层的人们。当初她还想着父亲若不要她了,就丢掉身份,流浪或者跟慧明师叔游历山河去。
“其实我当时大声帮她呼救过,也吩咐过她们下水去救,还有人听从了我的安排,最后拿来了竹竿。”妙如这才把真相倒了出来。
“那当时为什么没人出来说句话呢?”
“可能是我人微言轻,没人愿意替我出头吧!”
钟澄目光暗下去,女儿的这话他相信。不知内情的,以为她是庶女或外室女;知道内情的,知晓杨家母女不喜欢她,也没人敢去触杨老夫人的霉头。以后还是少带妙儿到那边府里了。
钟府正院的华雍堂内,崔妈妈正在跟她主子汇报:“夫人问起小姐身上动静,还特意让老奴带来几副补药。”
她一脸愧疚望向杨氏,接着说道,“请恕老奴多嘴,把姑爷和小姐现在的相处情形,告诉她老人家了。”
“我娘她可有说些什么?”
“老夫人也没多说什么,只说等过几天,她亲自来到咱们府上,替小姐好好调教一番妙姐儿。让小姐那天找由头避出去,省得被人捅到姑爷那里,让您下不来台。等她被驯服了,这个大麻烦解决后,姑爷跟您自然而然会和好如初的!还有,她身边得力的婆子,老夫人叫您在那天也尽量支开。”
“真的?娘亲真准备这样做?”提起这个,杨氏心中充满希望。
论到妻妾相斗,调教庶子庶女的手段,母亲是唯一让她佩服不已的人。与父亲结发几十年,恁是没有个庶子长大成年,俊弟也是三十岁上头才生的。家中曾有过几个千娇百媚的姨娘,到最后都老实了。庶出姐妹在娘面前乖得像猫儿一样,尊她这个嫡母,比对亲生母亲还尽心恭顺。最后还都被打发远嫁了,也没个在跟前碍眼的。被人当成夫妻恩爱。也没传出虐待庶女的名声。当然也有她的功劳在里面,嫡女都远嫁了,别人还能说什么?!
月底最后一个午后,妙如正在浮闲居睡思昏沉,有口无心地背着父亲布置的作业。
突然织云从院门外走了进来:“姑娘,听门房的周大娘说,有位工部谢侍郎的夫人程氏,上门来谢姑娘。可是太太一大清早,就带着二小姐出门上香了。谢夫人正在前厅候着,姑娘要不要迎进来招待一下?”
“工部谢侍郎?这名头怎么听着有些耳熟,妈妈,你可还知道这位是什么来头?”妙如习惯性地问总在一旁参谋的秦妈妈。
“姑娘忘了?秦妈妈今天跟着太太一起,上山给老太太烧纸钱去了。”烟罗在一旁答道,“前头在船上救的那小公子,不就是工部侍郎家的?”说完,上来帮她理了理散乱的鬓发。
“烟罗,把上回爹爹赐的上好碧螺春拿出来,准备几碟茶点,客人来了好招待。”赶忙吩咐起来,妙如决定单独亲自招待这客人,不能失了爹爹的体面。
“锦缎就在院门口守着,等我们把客人迎进来后,你再跟进来招待!莲蕊留在垂花门那里守着,太太回来了,提前过来知会一声;锦绣,跟织云一起,跟着姑娘我,到前厅去迎人。”安排完毕,妙如望了望几个丫鬟,想让她们看看,还有哪里不妥?众人纷纷点头应是,各自忙开了。
一群人就来到了钟府前厅知君堂。
只见堂上坐着位妇人,全身上下穿着锦罗绸缎的华衣,正在打量堂上的陈设布置,她身边带来的两个丫鬟,也在交口接耳。见有人朝这边走来,她赶紧收回心神,咳了一声,提醒婢女们收声,敛容在椅子上端坐起来。
妙如上前行完礼,自报家门互相认识后,客人就说明来意,并送上礼物。随后小主人就请她们屈尊移步到内院,以便好好招待一番。
一行人随着她回了浮闲居。路上妙如偷偷打量着她,这谢程氏三十出头的样子,神采飞扬中带着几分从容和世故。
宾主双方分次坐下后,丫鬟上完茶点后就退了下去。程氏打量钟家使女们的举止后,暗自点头,把视线挪到眼前这小姑娘身上。
肌肤白玉一般纯净无暇,眉目如画,静静地坐在那里,她身上散发出种清灵透彻的气质,让人无法忽视。程氏心中暗叹,小姑娘才这点年纪,过几年该是多么飘逸出尘。
在京城地面上,她也算是见过不少闺阁少女。上至宫里的皇家公主,下至低阶官眷,像这妙姐儿此般容貌气质的,也算是少有了。加上淡定的神态,她脸上有种超出年龄的沉稳,让人很安心,欲去亲近。难怪被慧觉大师破例收为关门弟子,还传她灵慈寺的医术。
双方寒暄后,程氏就询问起她回京后的生活,问习不习惯北方的气候。提起船上救她大儿子的事,她再次诚挚道了谢。妙如跟着礼让了几句。双方的话题,就转到程氏一双儿女身上。
“婶子也有个五六岁的小女儿,整天闹得我头都晕了。哪像你这般懂事,六岁就上山学医了。有空来家里,替婶子好好劝劝她。不说像你那般乖巧,起码要让她看看,别家姐妹都比她文静知礼。”提起自家女儿,程氏一副头疼的样子。
说起女儿的一些生活趣事,程氏跟妙如正聊得起劲,就看见屋外进来个小丫鬟,气喘吁吁地朝她行了个礼,就凑到妙姐儿耳边,低声说起了什么!后者听了,也是满脸惊色,不知所措的样子。
程氏心中好奇,钟府可是发生了什么大事,看把这小丫头吓得,刚才还是副镇定的样子。
只见她朝自己这边望了过来,目光中充满遗憾的抱歉,还有欲言又止的犹豫。
程氏见了有些不忍,忙主动出声询问道:“大侄女可是遇上什么为难之事?此时你家没个大人在,婶子虽然无能,好歹是个长辈,见过一些风浪,可以帮衬你一二。”
听了她如此体贴,把心放回原处,妙如才吐出了原委:“我母亲的娘亲突然来访,家中没个长辈在,二妹妹也跟去寺里了,三妹才五六岁。只有妙儿能接待了,要不,婶子跟我一起见见她!”
见她又有访客,程氏也不好意思久留,起身说道:“哦,婶子此趟就到这里。下次请你到我家玩去。”叫上丫鬟,就打算回府,刚迈出右脚,突然想起什么来:“你外祖母可是杨崔氏?她对小辈们也蛮和蔼的,为何这般急色?莫非……”程氏没接着往下说下去。
心下却猜开了:不对,崔氏明明是元配,难道钟杨氏不是她生的,是庶女?也不对,前些年她还在京城时,多张扬啊!又想起当年杨氏头次说亲对象,是个簪缨世家的嫡子,她绝不可能是庶出的。难道,妙姐儿是庶出的?不过她年龄,应该是杨氏进门前生的……
看着她脸上变幻不停的神色,妙如也不知她在琢磨些什么!此时从院门外传来了崔氏的声音,略带些怒气:“怎么,长辈不在家,就不见我这老妇了?老身特意来看望你们大小姐的,正好补上前次的见面礼!”
程氏听到这里,算是有些明白了:哪有疼爱亲外孙的,第一次见面不备下见面礼的?头上腕上随便取下一件就是了!这妙姐儿十有**是庶出,而且还不得老人家欢心。明知女儿女婿不在家,也不打道回府。看这来头,怕是非要见见小姑娘了,难道另有所图?正好,今天可让她赶上了,这场大戏没道理要她错过。若能听到些隐情,也好跟爹爹说说,说不定能就此挖出当年杨阁老招婿的内幕。
念头闪过,就对妙如说了声:“再出去也来不及了,婶子不想见你那外祖母,借耳房躲躲!”说完,也不管她答不答应,招来她的丫鬟,一起闪身躲进了旁边屋内。
妙如呼叫不及,只得随她去了。
崔氏进正厅时,烟罗刚把程氏用过的茶具收拾完毕。
看见厅里并没有客人在,想着刚才她们拦着自己的理由,崔氏就上了火:“不想见长辈,就谎称有客来搪塞,让丫鬟们挡着你外祖母!你母亲没说错,果然是缺人教养的!”
刀锋一样锐利的数落,把躲在里面的程氏惊呆了。这是人前对晚辈呵呼备至的杨阁老的夫人?彻底颠覆她心中的印象。
程氏转过头来,瞄见了屋内香案上林氏的牌位,忽然明白过来:这杨氏原来是人家的填房。妙姐儿并非她猜想的那样,是庶出。原来是钟探花前头妻子所生!刚才还在纳闷着呢!通身的气派,怎么看着也不像是庶出的啊!原来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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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10-13 10:49 PM
。卷一 风起于青萍之末 第三十六章 过招
“妙儿见过外祖母!您老近来身体可还好?”妙如上前就是行礼。
见崔氏轻嗯了声,妙如忙过来扶她坐下,让锦绣上了茶。崔氏脸色这才好了一点。呷了一口碧螺春,朝四周环绕着丫鬟们望了又望。
妙如明白她的意思,把她们几个都打发了下去。好整以暇,等老夫人开火。
“还是跟你那三妹妹一样,叫我声杨老夫人吧!你这声外祖母,我承受不起!半月前,因为你,我差点失去个嫡亲外孙女。”见没旁人在了,崔氏也不客气,开门见山地指责起她来。
“杨老夫人在上,容妙儿禀来,那天汪家表姐落水后,我真喊过人来救她,不信问您亲外孙女妤妹妹。”
“叫的人在哪里?听旭儿说,他赶到时,看见你正救着那小丫鬟。湖边可没一个人下水救映儿的。”
“杨老夫人,在杨府,妙儿是第一次去做客。吩咐自然没人听,那些仆妇也不大认识我,当然没人理睬。出这事儿,应该责罚的是那些管事,不该是我这个客人。若妙儿不是您女儿家的孩子,只是您家老爷同僚家的过来玩耍的,会把映姐姐落水没人救的责任,怪在一个客人身上吗?请老夫人明鉴!”
“好一张利嘴!老身说的是你该找来能救的人,保证映儿生命有保障后,再去管其他闲事!”
“妙儿是佛家弟子,有人在身边呼救,只需伸个手,就能救回条人命。为什么不去救她呢!这种关乎性命的事,在妙如看来,从来不是闲事。看着人濒死而袖手旁观,轮回时,让妙儿如何面见佛祖?”妙如平静地说道,“妙儿救人,从来不看对方身份地位,只救可救之人!阿弥陀佛!”
“好了,早听说你伶牙利齿,老身今日前来,不是来追究此事的!”
“杨老夫人有何指教,妙如洗耳恭听!”
“听说前年你爹将你娘的墓移进钟家祖坟了,是你亲舅舅帮忙办的。你舅舅说是个举子,考了几次都没中,家中生活颇为困顿?”
妙如一惊,怎么又提起了林大舅,而且林家隐秘私事,她怎么有兴趣知道的?杨家的情报收集系统还真不简单!
“眼看着你就要九岁了,再过几年就可以说亲了。可知道,大楚朝,有点脸面的人家,嫁娶中有‘五不娶’的规矩?其中就有‘丧妇长女不娶’的一条。指的就是你这情况!年幼失恃的女子,从小缺少女性长辈的教养,一般体面的家族不敢娶之为妇。”
“杨老夫人跟妙儿说这些,是何用意?”
“老身的意思是,跟我女儿好好共叙母女之情,相互扶携!作为你的嫡母,将来也能为你找个好婆家。甚至是你的舅舅,老身也可以帮他出仕。将来说亲时,能成为你的依仗。下次还不中,帮他在举人候补名单中,谋个职缺,走此进入官场一展抱负,也是轻易而举的事。只要你答应,做个乖巧的女儿,撮合父亲回到你母亲身边。甚至新姨娘进门后,帮着你母亲……”声音渐渐低了下来。
“老夫人多虑了,妙儿一直希望母亲和父亲能和睦相处。如果母亲能把妙儿当亲生女儿,妙儿自会把她当亲生母亲。哪有做女儿的,不希望有娘疼的,不希望父母恩爱的?”
崔氏暗自头痛,这话她回得……
明着是答应了,其实什么都没答应,在跟自己打太极呢!
如果女儿能改了她那脾气,何至于和女婿闹成今天这样?她又何必要亲自出马,屈尊纡贵,来给这小东西许诺,谈条件先哄着她呢?
本来打算,用亲事和她舅舅的前程相诱,哄她先配合好自家女儿的生子大计。看今天这阵势,未必会有实质的效果。
想不到小小年纪,反应这般快!跟她谈条件,竟占不到丝毫便宜。罢了,静观其变吧!
“那我就当你答应了!等着你的后续表现了!”崔氏最后来了一招——逼人上船。
“不违背本心和德行的事,妙儿一直乐于去做,尤其是孝道和闺训上所要求的。否则,就原谅小女恕难从命了!”妙如赶紧追着强调了一句,既是解释她的态度,又是明确自己的立场。
拿出送给她的见面礼,崔氏咬了咬牙,讪讪然地离开了。
此次与妙如的交锋,让她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挫败,威逼利诱都行不通!果然像女儿所说的那样——滑得像泥鳅!
送杨老夫人出厅门时,妙如也出了一身冷汗:这老夫人还真看得起自己,竟开出这样的条件。
不说有个不知底细的官眷程氏,在耳房听着壁角。就事论事,崔氏开的条件,本身就是个套:先用看得见摸不着的利益勾着你,请你入瓮。至于达到她们目的后,兑不兑现承诺,就难讲了!
空头支票谁不会开?!毕竟是私底下的口头协议,见不得光的!
等杨氏有底气了,她还会把谁放在眼里?何姨娘和以前的妙如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以前还有祖母保护自己,用长辈身份和孝道牵制她。
如果钟家后院一言堂了,不说自己处境堪忧,就是庶妹婵如的日子也不好过。秦妈妈媳妇接手管她屋里的事务前,在物质上,婵如过得比她还差。
最重要的,妙如她是个小辈,如何能参与到父母感情中去?她一个闺中少女,怎能掉进到妻妾争宠的泥潭中去?她还要不要闺誉了?
果然是个陷井,只要答应了,不管参与多少,麻烦将与自己如影随行,以后想脱身都难了!
鱼没吃到,反惹一身腥!
杨氏怎么还想不通?感情之事,从来都只与当事人双方有关,尤其是已婚有子的,想得到对方的信任,就得先在乎他重视的人。
回到厅内时,程氏和她两个丫鬟,一脸讳莫如深的表情。妙如见到此神色,就知道她们全听见了。遂拜托她们,把今天听到的全忘了,当什么也没发生过
毕竟家丑不好外扬!
程氏装出一脸茫然的样子,问道:“忘记什么?我什么也没听到!”说完,望了旁边穿红比甲的丫鬟一眼,那位也点了点头,认同她的说法。
妙如又望向了另一个丫鬟,只见她也茫然地盯着程氏发愣。
没有法子,妙如只能就此罢手,听天由命了!
送走程氏后不久,秦妈妈、崔妈妈陪着杨氏,就都回来了。
路过前厅时,发现那里堆放了不少礼品,杨氏问守门的婆子,这都是谁送的?
那婆子回答道:“今天下午,工部谢侍郎的夫人程氏,上门来找过大小姐,说是谢她救过自己的儿子。太太不在家,是大小姐请到浮闲居,亲自接待的!”
杨氏心中咯噔一响,有种不好的预感!
领着女儿和仆妇回到华雍堂后,吩咐一同回来的崔妈妈,叫来守在门房那里的周大娘问话。
“什么?!我母亲是申时一刻来的,那谢程氏申时三刻才走?她们俩碰面了?”杨氏紧张地望着她,生怕说出自己最不愿意听到的答案。
“奴婢不知她们碰上没?不过,谢夫人未时二刻,就被大小姐请进院子后,就没离开过。直到老夫人走后,她才领着两丫鬟出了浮闲居,离开了咱们府。”
“崔妈妈,你去悄悄打听下,当时她们两拨人,在那院里的情况,越详细越好,最好把说了哪些话也能打听出来!”觉得心里不太踏实,杨氏也不知母亲那边结果如何了,想从妙如身边的人那里了解情况。
晚上,上床歇息前,妙如跟秦妈妈,悄声说起了下午所发生的事情。
“我说太太今天上香,怎么会特意叫上老奴。还以为她良心发现,感念起老太太生前的好处来了!在山上又是喊累,又是歇息的。闹了半天,原来是家中早有安排!幸亏姑娘没应承她。听老太太后来提起过,这亲家母可是个厉害角色:不仅家中无宠妾与之抗衡,连几个庶女都乖乖嫁到边远地区,回不了娘家。也没个庶子活下来!想是个有手腕的!千万别信了她的话!”
又问道:“姑娘打算什么办?虽然这次浑水摸鱼,您算蒙混过关了,但以后新姨娘进门,姑娘肯定是双方拉拢的对象。想避都避不开的!”
“是啊,树欲静而风不止!”想到此处,妙如突然烦躁起来,激动嚷道,“妻妾争宠神马的,最是讨厌了!男人心里有你,不争也宠着你;没你时,整天泪流满面,寻死觅活也挽回不了什么!还不如留给他一个骄傲而尊严的背影!”
秦妈妈诧异地望着妙如,好像不认识她一般,妙如忙咳了声来掩饰,她刚才脱口而出的这番话,真是太失态了!
“到时再说吧!看能不能另外找到法子,逃离咱家后院。就像在淮安时,躲上云隐山学医一样,经常不在家,看她们又奈我何?”
要是有寄宿学校,就好了!远离家中烦恼,远离这些恩怨纠葛。
说起寄宿学校,妙如脑中灵光一闪,打了个响指,又爬了下床。叫来织云准备好纸笔,给远在江南的谢氏写起信来!顺便也给灵慈寺里的师傅、师叔也写了问候信。这些信她一直想写,可就是动不了笔,自己处境一直不太明朗。从今天这事看来,父亲纳新妾,应该是铁板上钉钉的事了。应该是阻止不了白氏进门,她们把主意又打到她一个小孩头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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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10-13 10:51 PM
。卷一 风起于青萍之末 第三十七章 政敌
这是个季秋的黄昏,满庭的落叶,像给这座府宅的后花园铺了层地毡。枫树枝头,两三片残叶在风中打着旋儿。
京城南边程府后院,靠水边的醉花亭边,姿态各异的菊花正含苞吐蕊。黄的雍容华贵,红的热情奔放,白的淡妆素裹,墨紫的素雅庄重。
“这盆白的叫‘银丝串珠’,跟刚才那盆‘空谷清泉’相比,是不是别有情趣?”一位老者指着一株正在怒放的白菊,对旁边身着青袍的文士介绍道。
“小婿以前在这园子里见过,倒是右首第三盆白中微绿的,是第一次看见!”
“此株名为‘玉蟹冰盘’,是老僧智空所赠,养几年了,今年才在此时节开放。”
“智空大师与老泰山您也有私交?”
“老夫闲时,常上山与之对弈几局,品品新茗,聊聊禅机佛理!”
“今日您怎么没有登高,去那龙泉寺赏菊?听闻那里的万菊园花儿开得正好!”
“重阳之日,登山之人摩肩擦踵的,老夫年纪大了,就不凑那个热闹了!倒是以你这岁数的,怎么也有闲工夫,陪老头子赏菊?”
“瞧您说的,此等佳节,正是带着小辈来承欢膝下的日子。除了来您这儿团聚,咱们还能上哪儿去?听您老一番教导,比那聚友闲聊,胜过数倍!”
“听说廷儿上次回京途中,曾不慎落过水?是怎么一回事?”提起小辈,老者问起了此事。
“还不是跟他罗家表哥去江南游玩,到聊城码头时,踏空掉入水中。被人捞上来后,以为没救了。身边跟着的丫鬟婆子见势不好,放声大哭。未曾想到,引来了隔壁船上一位小姑娘,说是在灵慈寺的慧明大师座下,学过几年医术,就让她试了试。谁也没料到,她竟然教了个奇特的法子,既不用针也没灌药,几下子就把廷儿救活过来了!”男子一副后怕加庆幸的样子。
“哦?!还有此等奇事?那小姑娘多大年纪,父母是何人?可有上门答谢人家?”老者来了兴趣。
“说来也真巧!这小丫头才八岁,正是您的老对手杨阁老家的外孙女,叫钟妙如的小姑娘。”
“那真是太可惜了!日后只怕也会受她外祖之事连累!”老者声音低得几不可闻。不过他女婿却因离得近,听了个大概。
“不过,前几天真娘上门致谢,回来后说,这小姑娘并非那杨氏所出,她继母和外祖母对她堪为苛刻,钟翰林对他岳父的态度,恐怕也不是咱们想像中那样,曲膝逢迎,刻意讨好!”
“哦?此话怎讲?”
“真娘在钟府府上,倒听到一段公案。具体是什么,小婿也说不清楚,还是让她自己来跟您讲吧!”
一身素雅穿着的程氏,跟在那位发须皆白的老者身边,立于亭中石桌旁。这老者正是当朝帝师程太傅,程氏之父。坐在一旁的青衣文士,正是工部侍郎谢安良,谢玉廷之父,程氏的夫婿。
“你是说,钟翰林的长女,不是杨氏所出?杨夫人还拿外孙女落水的事,故意找个大人不在家的日子,上门兴师问罪?还威逼利诱小姑娘,帮她女儿妻妾争宠?”程太傅显然是没见识过,后院女眷之间战争,能出如此匪夷所思的事,不禁连声重复问了一遍。
“对,就是这样!爹爹,记得某次回娘家时,您醉在席上,嘴中喃喃念道,终于帮皇上找到钟御史后人了,没想到还被点为探花。听您女婿说,后来他被杨阁老招为女婿时,您老还后悔不迭,没向皇上及时禀明,让奸相抢了先手!”想到妙如的父亲钟探花,程氏提起了老父的那件憾事。
“不错,当年今上为太子时,靖王党联合先帝宠妃郑氏之父郑太尉,欲构陷东宫,拉太子下马。多亏钟御史以死相谏,列举了靖王种种不轨行为,当场激怒了先帝。他一向疼爱幼子,自是不信,廷杖了钟御史,并摘了他的乌纱帽,罢官赶出了京城。钟大人离京时,为父还偷偷送过他!不久,就传来了离世的消息。”提起往事,程太傅唏嘘不已,面色戚然。
“那后来呢?新帝登基后,难道没暗中寻访过钟御史的后人?”想到皇上的仁厚之名,程氏有些不解。
“怎么没寻过?没找到而已!新帝登基时,百废待兴。靖王余党在旁边虎视眈眈,随时准备反扑。朝堂上又有杨党、吴党把持着,发布新政令时有制肘。老夫还派人到钟大人祖籍淮安寻人,传来信息,说没找到。就没上报给皇上。后来就不了了之了。”
“等到第二年开恩科,钟澄自己就冒出来了,还被点中了探花。因是登基后首次春闱,陛下本欲招揽些俊才,以备后用。谁知杨阁老和胡尚书一党,竟派人私自接触、拉拢榜上排名靠前的贡士。点中的头甲三人,皆是皇上在前五十名中,特意挑选的与乱臣无牵扯,有些风骨且才华出众的俊才。谁料到这探花,后才竟与杨氏成了亲,成了杨相一党,老夫怕皇上为难,就替他瞒了下来!”提起老对手棋高一着截了胡,程太傅至今都义愤填膺,难解心头郁闷。
“在殿试前,贡士名录上有登载各人的祖籍出处的,没人问一句吗?”一旁的谢安良忍不住插入问道。
“得知探花被拉入杨党后,陛下特意命人重查了前二甲的背景。有位翰林请罪说,在殿试前,他听见有位同僚信誓坦坦地说,钟澄是来自泗州。以为自己誊抄名册时,把籍贯抄错了,就帮他改了过来。老匹夫果然好手段!”
谢安良在旁边点了点头,深以为然!
“当时明明听说钟澄请了丁忧,年底时又回京了。说是误会一场,因水患与其母失去了联络。等老夫赶到学馆寻他时,听人说,他已与杨家二女订了亲。不过,从你今天递来的情形看,当年结亲一事,怕是有些内情。他好似并不买杨氏父女的帐,否则,杨崔氏一位诰命,又是长辈,怎么着也犯不着对个小孩威逼利诱的。说不定他们翁婿间也有嫌隙,这倒是个机会……”他的声音随之低了下来。
“贤婿,以玉廷之父的身份,你找个不打眼的时候,向钟澄表达一下感激之情,乘机与之交好。可能的话,尽量打探下他们翁婿私底下的关系。”程太傅随即作出了布置,“还有,此事你们不可对外泄露半分,以免坏了陛下的大事,将来招来大祸。也不要跟那小丫头多作来往。免得打草惊蛇,让杨家人心生警惕!”
做完道场,离开主殿后,妙如跟父亲说了一声。就带着秦妈妈和烟罗,前往大悲寺的西边的放生池去放生,为亲人祈福。
大悲寺占地并不大,前后只有殿宇三进。殿后两株银杏树,干粗枝茂,高耸入云,据说是八百年前种下的古树。妙如不禁多望了银杏树两眼。
“小姐,那不是汪家表少爷吗?”放生回来,路过此处时,烟罗兴奋地叫嚷起来。
其实来的时候,在观看树身时,妙如就瞄见树后有个人影。回来时才发现,这人影是汪峭旭,在那边正好背对着自己,未必就看得见她。本打算装着没看见,快步掠过,谁知被一向嘴巴比思想快的烟罗叫了出声。
没办法,作为年纪小的那个,礼节上妙如需要过去打声招呼的。
自从上回落水事件后,妙如再也没去过杨府。倒是他来过钟府几次,听说明年秋闱要下场。来跟钟澄请教学问,希望得到一些指点。听那杨氏炫耀说,他去年就考中了秀才。
妙如偶尔在院中碰到,两人也是疏离有礼地互相点个头。如今她心里不是很乐意见到他。别人为他们家人的付出,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记起这个妙如就想绕道走。
人可以孤傲,可以自持身份。但明知对方因他妹妹而被人冤枉,也不出声说公道话,有失磊落!就不相信他当时没见到叫唤声,能跑这般快来救自己的妹妹!
妙如紧绷着个脸,走过去行了个礼,闷声不响地匆匆走了。突然身后传来他的叫唤声:“表妹,表妹,等一下!”
妙如装着没听见,越走越快,到后面小跑起来。
谁知他没停下来放弃的意思,也加快了步子,一下子堵在妙如前面,边喘着气,边问道:“后面有什么东西在追你吗?跑这么快?”
妙如只得停下来,回道:“表哥有什么事吗?妙如赶着去前殿跟爹爹汇合呢!”
“就问一句: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意见?干嘛一见了我就躲?”他终于问出了口。
“没有啊,我真有事,下山了爹爹还要帮我引见新的女红师傅呢!”妙如胡乱找着理由。
“不是指这次,前几次见到,都是一副不想见到我的样子!”汪峭旭指责道。
“‘七年男女不同席不共食。’如今妙如已经八岁了,是要该避着点了!”妙如振振有词,拿《礼记》出来说事。
“可是我是哥哥啊,不算外男!”汪峭旭嗫嚅道。
“是表哥!谁叫你每次见到我,一副生人勿近的冰块样子,怕是你心底,也像她们一样,责怪我没救你妹妹吧?!”
汪峭旭的脸一下子红了,神情有些不自在,一时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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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10-13 10:52 PM
卷一 风起于青萍之末 第三十八章 欢畅
见他这表情,妙如就知道被她说中了。其实站他身份背景上想想,也好理解:出身高贵,从小被人当成小太阳宠着。可能从未想过,除亲人以外,世上没谁,有义务把他们摆在首位,必须得以他们利益为先。
离开了淮安,父亲失去家族势力支撑。在京城地界上,外人看来,更像是杨家的上门女婿,被人当成攀附权贵。可这些年来,妙如却是知道,政事上的表现和为人处事得来的口碑实力,足以能撑起父女俩在家中的地位。
尊严和重视,还得靠自身的真本事。对于那些轻贱她的人,妙如从来没想过屈从。可能她身份是有些尴尬,但灵魂却是自由的,别人休想轻易折辱。
问心无愧做好自己就好了!
“其实……后来妹妹都告诉我了,当时那边岸上只有你俩,听到你帮着她喊救命了。没人下水来救,也怪不得你!毕竟你也是首次来杨府做客的!仆妇们不听使唤,也是有的。”终于说出心底藏了许久的话,脸上的沉重在那刻开始冰解,少年眼底眉梢换上轻松畅快神色。
只是太紧张唯一的亲妹妹,当汪峭旭看到她在水中独自挣扎时,心像针扎着似的。担心后怕,让他迁怒于岸上所有袖手旁观的人,却没料到误伤大表妹。
“热心援手救人本身并没错,不能因被救人的身份,反而受到责难。我代表她们向你道歉,也代表映儿向你致谢。鹤儿那丫头和她一起长大,如果真走了,没准映儿会难过很久。”少年补充道,脸上已是坦然的笑容。
“我也有不足之处,救人分不开身,就该派三妹再去喊人的。若不是你们赶得及时,怕是要……”愧疚的神色在她脸上闪过。听到他能伏低解释,妙如心里好受了些,投桃报李也向他表示了歉意。
现在看着他,也不像先前那般让人生厌了。妙如想了一想:好歹是个知错能改的小青年,想前世她在这般大时,未必能这么快意识到自己的不对。算了!就不跟他多作计较了。
想到这里,妙如欣然一笑,向他行了礼道:“既然话都说开了。想是旭表哥心中疙瘩都解开了。今后也不许再板着个脸了哦!”
汪峭旭嘿嘿一笑,手不由自主又上他的头顶。
“旭哥哥今天怎么也到这偏僻的寺庙里来了?”放下心事,妙如恢复了爽快本色。跟汪峭旭在前面边走边聊,秦妈妈和烟罗在后面不远不近地跟着。
“你没看见那两株老树吗?”汪峭旭指了指刚才那地方,“银杏树又叫白果树,是福树。尤其那两株,都快千年了!这里山民经常来树下祭祀,以求人寿年丰,佑人健康吉祥。据说亲眼见到老银杏开花的,可以……可以金榜题名。”说到后面,他声如蚊蚋,满脸羞红,低下头来。
“哦,是了!杏榜题名!好兆头!妹妹在这里,先预祝旭哥哥高中状元!”妙如夸步上前,转过身来,对着他敛衽作礼。说完就又跑开了。
汪峭旭在后面追着喊道:“小机灵鬼,就你嘴上像涂了蜜似的,比映儿的嘴都甜!”
妙如朝他做了个鬼脸,一语双关地说道:“你这是——久浸蜜罐不觉其甜!”生怕他追上来,匆匆地又跳开了。
“妙妙,你现在可还在学画吗?听说你又跟了南溪先生的唯一嫡传弟子——钟谢氏学过绘画,可有此事?”汪峭旭赶上她,追着她问道。
“什么南溪先生?不太清楚!钟谢氏是我二伯母,爹爹进京复职时,留我在钟家祖宅跟着她住了大半年。在她身边总共才学过一年,练了练笔法而已,算不上得了真传!”妙如谦虚道。
“不过现在江南那些粉丝有福了,二伯母的‘汩润’女子书院,已经开学了。不知什么时候可以开到京城来?”一手策划的女学,开幕典礼自己无缘参加,这种划时代的事件竟然错过了,真是让人郁卒!
“你说什么?什么女子书院,开到京城来?妙妙,你把话说清楚啊!”汪峭旭在后面一头雾水。
“啊呀!你怎么能随便给人取外号,什么喵喵,唧唧的?我还呱呱呢!”像在遛只猫儿似的,妙如囧了,停下脚步,跑到他跟前抗议道。
“你不叫妙如吗?咱们是平辈,总不能也跟着长辈叫你‘妙儿’吧,虽然我长你许多!就叫你‘妙妙’了。或者叫‘阿妙’?二者选其一吧!”望着她那张苦瓜脸,汪峭旭好笑地抱臂而立,站在那里和她逗趣儿。
“不要!‘阿妙’这名更土,还是叫‘妙妙’吧!不过……”只见她嘿嘿一笑,凑近他耳边,眸子里波光潋滟,藏着些许狡黠的光芒:“只要让我叫表哥你作‘汪汪’就行了!”
说完,怕被他抓到,连忙跳将开来,拼命地逃上前去。一路跑,还一路学着小狗模样“汪汪”、“汪汪”……叫个不停!
等在前殿的钟澄,老远就听到女儿银铃般清脆的笑声,在西山大悲寺附近的林子里回荡。
待声音靠近一些时,钟澄就看见一个白衣少年正追逐着小女孩,在林子边四下嬉闹。不觉他唇边绽开一抹笑容,女儿好久没这么活泼开心了。
“旭儿见过姨父!”见到钟澄在一旁等着,汪峭旭赶紧丢开在追着的目标,整了整衣襟,上前向他行礼。
“旭儿也来这儿来上香了?”受过礼,望着外甥脸上恭敬的表情,钟澄淡淡地问道。
“是的,来拜拜这里的老银杏树,为明年的秋闱祈祈福。”一直在向姨父请教学问上的事,汪峭旭早已把他敬成师长,也就没扭捏地避着他,坦荡地道出了原委。
“真想好了,明年试一试?以你的年纪,其实不必着急!毕竟才过院试,可以多历练几年。到时思想更成熟了,写出来的文章更有深度些,打动阅卷考官,也更易些!”
“外甥作好了落榜的准备,只是想感受下秋闱的气氛,熟悉下出题方向和类型。当是为下次一击而中的练练兵而已!”
“嗯,这种心态不错,方式也是可取的。姨父就担心你给自己太大压力,反而影响了正常发挥。”钟澄一向欣赏力求上进的小辈们。难得这外甥身上,没有一般贵胄少年,身上常带的那种骄奢放逸的纨绔之气。不免对他又多看重了几分。
下山的时候,汪峭旭向妙如又问起了女子书院的事。妙如把当初她跟谢氏构想的书院计划,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他们说得神采飞场,在一旁听的钟澄,却默不作声。心里却诧异万分:想不到把女儿扔在老家多呆的这半年,竟想出此等新奇的点子,而且推动她二伯母在短时间内捣鼓起了闺学,还说服了钟家那帮老头子,答应出借槐香院给她们当学堂。
不禁也兴趣盎然起来,向女儿问道:“写信劝你二伯母来京办学?她现在未必脱得开身从淮安出来。等过几年,南边的女子学院办出口碑了,再来这里不迟。京城的水深,得多考察准备几年。到时你要也有兴趣,为父定能帮衬一二。”
妙如大喜,爹爹这点上是最值得称道的。他支持女儿们一些奇特的想法,只要不太出格,并不把礼教妇德拿在口头念叨。还鼓励她们坚持自己的想法,多去尝试,不要过度地依赖别人,畏首畏尾的。
真是思想开明的教育先行者!
而此时钟澄的心里,也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这是七八岁的小姑娘,能想出来的吗?
难道妙儿竟是传说神童或天才?
她母亲在闺中时,也素有才名。一手丹青跟他比起来,也不遑多让!一直以为女儿就比同龄小姑娘聪慧懂事一些,没想到……
这么好的天赋,不能再耽搁了!
明天就去请翰林院的同僚帮忙,介绍个有才学的先生来家中坐馆。钟澄下定决心,先把闺学办起来,等下月白姨她们一家进京了,再把女红课程给插入进去!其他内容可以先教起来!
谁知,计划赶不上变化快!那些坐馆有经验的先生们,听说是给翰林院一个小小六品侍讲,在家中教十岁以下的幼女启蒙,都往后退缩了。再一打听,还是昭明元年中榜的钟探花家中,就更没人敢来试了。给大才子教女儿,想当然,那教学压力也是相当大的。
此事不知怎么被杨氏听说了。她跑回娘家跟母亲一核计,觉得是个摆脱困局的好时机。就跑去跟她大姐汪夫人商量,看能不能向她婆婆长公主恳请一下,让钟家几个小姑娘,暂时到她们府里的闺学中借读一段时间。等钟家闺学请到合意的先生和师傅后,再接回在自己家中上学。
怂恿两小辈在他们祖母面前,说了一番甜言蜜语后。长公主答应了,让钟家姐妹到府里,跟她宝贝小孙女来作伴,一起在闺学中就读。
长公主当年嫁的老定北侯爷的嫡次子,爵位由长房那脉继承。嫁入汪家后,就跟驸马搬出去建府另居了。长公主一生只产过一子,就是如今躺在病床上,汪峭旭的父亲,汪家二房的弘二老爷。长房定北侯府那边,也是子嗣单薄。驸马兄长只生了弢大老爷一根独苗,后来承了侯爵。弢大老爷嫡出一女一子,长女嫁给了靖王。继任定北侯汪嗣弢当年支持女婿争位,在乱局中身亡。他的嫡子汪屹昊因德行有亏,在八年前被新帝夺去了勋位。
长公主府中的闺学,只有汪峭旭亲妹妹映姐儿,和她几个庶出姐妹在那儿上课。平时就觉得甚为冷清,得知有了新伙伴,小姑娘乐得整天跟她哥哥后面瞎转悠,打听她们什么时候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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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10-13 10:53 PM
卷一 风起于青萍之末 第三十九章 闺学
当晚杨氏就跟钟澄说起,已经帮女儿联系她姐姐府上,可以让她们去借读。
“好的先生需慢慢寻,不要着急!映儿在家里上闺学时,也挺孤单的,何不就让妙儿她们姐妹过去,给她做个伴。”杨氏如是说。
“不太好吧!下月白姨她们就来了,先把女红学起来。下衙门后,我再自己教教她们。”
杨氏眼皮一跳,故作镇定地劝道:“相公,每天你回到家中,已经很辛苦了!再教她们,身体未免吃不消。长公主府上的师资水平,在京城可是口碑在外的。妤儿想跟映儿一起学习,早闹着她表姐跟长公主说了。长公主也答应了,我们再反悔,长辈面前不好交待吧!”
钟澄心中狐疑,此次她怎么这般积极了?
也不容他多想,杨氏把崔氏教她的话也搬出来:长公主府里的教习嬷嬷,都是宫里出来的,调教人的本事,可是一流的。将来女儿要是有机会,能嫁入高门大户,这方面还是早点接触得好!
钟澄一想,也对!先去学两天试试,有了问题再回来!反正过不了多久,白家人就要进京了。到时留在家中学女红,也是一样的。
这天,钟家三姐妹,穿戴整齐,在钟氏夫妻训诫叮嘱一番后,就上了去城北长公主府的马车。
“吁……”过了许久,马车终于停下来了。随之,车外传来位婆子的招呼声:“四小姐早上一醒来,就开始念叨起,总算把你们给盼来了!”
过了一会儿,马车帘子被掀开,妤如身边的丫鬟玳瑁和妙如身边的烟罗,正候在车门前,打算扶自家姑娘下来。
“妹妹先请!”对妤如打了个手势,妙如用眼神示意玳瑁过来。
手扶着玳瑁靠过来的肩膀,妤如往下面一跳,就下了地。
跟在旁边金妈妈一时反应不过来,愣了半晌,低声对妤如提醒道:“二姑娘忘记太太的嘱咐了?长公主府的规矩大,可不比咱们府里随意!二姑娘还是跟在大姑娘后头,跟着她动作照做,免得惹人非议!”
妤如撇了撇嘴角,理了理裙摆和衣襟,立身站好,等着姐妹们下车。
谁知第二个下来的,却是妹妹婵如。
到最后,妙如才伸出半个身子来,扶着烟罗的左手,踩着脚踏板,不急不徐地下了马车。站定后目光四下一扫,只见在马车边候着的眼生的婆子。她见三位小客人都下来了,急忙赶过来见礼。
双方确认身份,相互问候完毕。妙如三姐妹带着丫鬟婆子们,随着那魏妈妈朝前边的花园门口走去。
园子入口的拱形门上,竟然是由圣祖爷亲书的“掇芳园”三字。
一路走来,这两旁的风景让活了两世的妙如都咋舌不已。虽然以前从书籍上见过介绍,但实地游览,还是把她惊住了。
一座座院落房屋,错落有致地点缀在树荫水影间。高柳老榆苍松的矫健稳重,加上小桥流水的生趣情调。各式建筑处处可见雕工精细,建筑与地势、山水、植物融为一体的绝佳布局,让园子处处皆景,独具匠心。华美的修饰风格加上格局的巧妙新奇,让园子的整体格调,显得既庄重高雅又和谐柔美。
可以想见当年园子设计者,是很花了一番心思。把磅礴的皇家气势和细腻精致的江南风格融为一体。让居住者既舒适安逸之余,又不失尊贵典雅的气质。
听说当初园子建好时,曾轰动一时,赐予长公主时,朝堂百官哗然。
长公主是圣祖爷最小的胞妹,当年他疼惜这个最小的妹妹,特意为她修了此园,耗资巨糜。宫中下至低位宫妃,上至皇后公主们,无不羡慕嫉妒恨。
长公主名号全称应为荣福长公主,是圣祖爷在位时赐与的封号,一直沿用下来,大家都称“长公主”叫习惯了。实质上她是先帝的亲姑母,当今圣上的姑奶奶,理应被尊称为大长公主。
一路行来,除了让人心旷神怡的景致,给妙如印象最深的,就是一重重园门。行至中门外,那里停了三顶小暖轿。早已候着一排穿着体面,神情肃穆婆子。钟家姐妹上轿后,就往里面抬了去。
过了约摸一盏茶的功夫,轿子才算停了下来。落入眼帘的,是一座气势不凡建筑。看那庄严的檐角,妙如心想,这应该就是长公主所居之处了吧!
见她们来了,守在门边的丫鬟婆子们,早已有人进去禀报了。
不一会儿,一个脆生生童音响起:“妤妹妹你们来了!”
不是长公主的嫡亲孙女汪峦映又是哪个?
看见妙如、婵如也站在一旁,她一下子红了脸。为作为主人的冒失,有些不好意思。赶紧补救地朝她们打声招呼。妙如见了,忙带着妹妹,与她见了礼。
钟氏姐妹们被众人簇拥着进了正堂。
只见居中暖榻上坐着一位鬓发如银,神态安宁的老夫人。
她身着宝蓝色纻丝凤尾纹的褙子,半白的头发梳成高贵典雅的福髻,鬓角边插了支点翠嵌宝牡丹簪。面上皮肤丰润白晰,让她面相看起没那么老。一双好看的凤眼,尾部往上微翘。想像得出这双凤眼,当年沁满春波时,是怎样癫倒众生!
虽然是一副雍容华贵的样子,但她眉宇的纹痕间,隐约可见岁月磨砺后残留凛冽气质。那是昔日尊崇地位带来的一种气势。
难怪传闻中她是本朝最美的、最受宠的公主。芳华不在,气势依旧摄人。
这位当然就是园子的主人荣福大长公主了。
妙如姐妹依次上前,给老人家磕头行礼请安。礼毕,长公主赏了她们每人一对白玉镶珠虾须镯。退到一边后,婵如的小腿都在打颤。见她都快站不稳了,妙如不动声色地扶了扶她,在耳边低声安抚了几句,婵如这才安定下来。
这边长公主勉励几句,要她们把这儿当自个儿的家,不要拘束,跟姐妹们一道认真读书识礼,一处玩耍,切不可生份了。
言礼,屋外就有丫鬟来禀:“二少爷、三小姐、五小姐来向老祖宗请安了!”
长公主望了身边的老嬷嬷一眼,后者会意,忙吩咐门边的丫鬟,出去把他们引进来。
褐色万字纹样的厚实棉帘被人撩开,只见汪峭旭带着两小少女进了门。
大的约摸十一二岁,瓜子脸,笼烟眉,秋水眸,粉面含羞,已初显出少女的袅娜身段。小的那个,与妙如年纪相仿,一脸稚气未脱,俊眉杏目,娇憨可爱。
妙如心想,跟这一家人呆在一起,难免让人产生自惭形秽之感。见了她们祖母,才知道汪家人的好容貌都传自长公主那里。
屋子里一下子显得拥挤起来。
待孙儿孙女请完安,长公主随口问道:“旭儿怎么跟芳儿和馥儿碰到一起,挤到这里来了。不是早请过安,去上学了吗?”
“常先生昨夜里受了风寒,孙儿大清早前去探病,回来听说钟家表妹们都来了,特意过来看看!不巧在门口碰见了三妹跟五妹。”汪峭旭含笑解释道。
众人又是一番相互见礼。让孙女们跟钟家姐妹们相互厮认后,长公主就把人都打发,让她们跟儿媳妇去问安。
一屋的莺莺燕燕,这才离了万禧堂。
众人穿过抄手游廊,就看见一泓碧水,过了一座小桥,就来了东边的春熙堂。屋外种满了各种珍奇的花草树木,隐映在里面的房屋飞伸出一只檐角,让人有种幽居在此的感觉。
此处正是汪夫人日常起居所在。
一群人辗转进屋,向汪夫人请完安,就离开了此处。汪峭旭兄妹的带领下,前往开设族学的博雅堂走去。
一路迤逦而行,汪家兄妹俩引着妙如姐妹们,沿途介绍各处的景致。另外两位庶出姐妹,沉默不语地跟在后面。
来到博雅堂,有位发须皆白的老夫子,早已等在那里。汪家兄妹忙向夫子告罪,解释迟来的原因。并把来旁听的新学生,介绍给了夫子。
这位姓岑的夫子,一听又来了三个年纪不等的小毛孩,要跟着学一段时间,眉头就皱了起来:现有的三位学生,年纪都相差甚距,再加上这新来的,年龄更小!让他如何教导?
在旁边察言观色的妙如,心说不好:不会被退货吧?!
岑夫子不置可否,只见他紧绷着面皮,低声吩咐一旁的侍者,出去另备套笔墨纸砚进来。然后坐了下来,开始提问。
这是要现场考较她们原有的水平了。
这些都难不到妙如,毕竟以前教她的两位长辈,学识均是不低。
一番问答下来,就把岑夫子镇住了。他犹自不信,拿出笔墨来,让她简单作幅花卉虫鸟,题几个字试试。妙如闻言,信手就画上一幅简单的杏花工笔图,老夫子低头捻须,连声称赞。
让一旁观看的汪峭旭心惊不已。
当初在淮安时,他见过妙如刚启蒙那会儿画的《梨花图》。笔法稚嫩,字迹不堪入目,一看就是幼童所作。当时只是那句“梨花一枝春带雨”,让他印象深刻。两年半的时间过去了,没想到她水平竟有如此神速的进步。
“果然名师出高徒!”汪峭旭忍不住也夸上了。
老夫子这才抬起头来,目光灼灼地望向妙如,问道:“以前的尊师是哪位?”
妙如心里有些不好意思,前世她从小学西洋画,比这时代同龄的小孩早启蒙十几年。只是用毛笔画不太习惯,影响了发挥,东西方绘画的艺术套路还是相通的。
忙谦虚地答道:“家父和族中伯母均教过一年,献丑了!”
“尊父是……”
“她们都是翰林院的钟侍讲的女儿,教她的二伯母,乃白岘的南溪先生嫡传弟子,嫁入钟家的谢氏。”汪峭旭忙帮着她介绍道。
在姐妹中,一直受夫子称赞的峦映,眼神复杂地望着妙如,心中有些不服气,也有些不甘心,还夹杂一丝敬佩和羡慕。总之这种情绪,自己也说不上来,让她感觉有些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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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10-13 10:55 PM
卷一 风起于青萍之末 第四十章 宴请
妙如和妤如最终通过岑夫子的考察。婵如由于年纪太小,原本没有一点基础,惨被淘汰了。夫子希望她大一些了再来,免得拖慢其他人的进度,他并把这层意思,隐晦向汪家少爷提了提。
汪峭旭也没办法,只得向祖母和母亲转达了先生的态度。当天下学后,他特意跟着她们家的马车,和表妹们一起去了钟府,向姨父禀明夫子的意思。
钟澄不以为意,向他表达了自己谢意,婵如上学的事就此揭过了。
“旭儿,前些天,姨父特意找了翰林院的掌事韩大学士,借出了顺天府最近几年来,获得优评的答卷。特意帮你抄录了几份,还在上面加上了点注和评语,你带回去好好看一看吧!”留他在钟家用晚膳时,递给汪峭旭一摞卷册。
接过手上厚厚的一叠,望着他脸上云淡风清的表情,少年的嘴唇忍不住颤动起来。他忙转过脸去,拿出帕子来,把眼角涌出的水滴,悄悄拭了去。
含笑望着眼前这位早熟的晚辈,钟澄好像看见了早年的自己。
那时的他,也是幼年失怙。为了读书到处拜师求人。虽然不至于凿壁借光,类似程门立雪的事,他也没少做过。当时特别渴望,能有位师长不时点拨一二。
通往庙堂的登天阶梯,从来都是学子用汗水与泪水铺成的。难得他小小年纪,竟不愿走荫恩捷径,有志与寒门子弟一道,在科场上为自己搏个前程。
晚上回到家中,汪峭旭就发现他妹妹,正闷闷不乐地坐在碧纱橱前,望着上面泼墨山水的绣屏发呆。他不由得一笑,在一旁打趣道:“怎么了?结识了新同窗,还不高兴了?是怕被人抢走了风头吧?!小气鬼!”
汪峦映回过头,站起身来,扬起粉拳,就朝她哥哥背上招呼过来。汪峭旭夸张地哎呀哎呀叫着求饶。放过他后,小姑娘脸上的怏怏之色不减反增,无精打采地喃喃道:“确实,今天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难怪哥哥你去了趟江南,回来后就更加发奋了!钟家表妹才学了几年?好像她比我还小几个月吧!”
汪峭旭敛了笑纹,摸了摸她的小脸蛋:“她们呆在老家,又出不去!整天没东西玩,只能在家练画写字了!再加上碰到名师,进步就比较快了!要你处在那位置上,说不定比她进步还快!不要想太多了!”他柔声安慰道。
“可是,岑夫子也是名师啊!听外公讲,他的作品在市面上可抢手了,一画难求呢!”汪峦映嘟着个小嘴,反驳道。
看着她执拗起来,汪峭旭索性坐到她身旁,劝慰道:“这可不一样!她启蒙时,是姨父手把手教的。你也知道,父母亲人来教,就比较放得开!不必有太多顾忌。该训时就训,该夸的就夸……”他的声音渐渐低落下去,到后面已经几不可闻。
见他不说话了,小姑娘猛地回头望了一眼,她却惊讶地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起,哥哥脸上尽是哀伤悲戚的神色。
想是又记起小时候启蒙时的情形了吧?!
小姑娘的情绪也跟着低落下来,从她记事起,爹爹就躺在床上了。这方面她是没什么感触。启蒙时,是哥哥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练出来的,半年后才请别的先生来教。在大她五六岁的哥哥身上,才让她有父亲温暖的感觉。
体贴地摸了摸他的手背,她像猫一样顺势躲进哥哥的怀里。像小时候一样,企图用撒娇来逗乐他。
望着妹妹只差摇尾巴的讨好表情,汪峭旭哪里不知道她的心意?!收起戚容,摸了摸她的发顶,回了她一个宠溺的微笑。
此时万禧堂后面正屋的卧室内,何嬷嬷一边给长公主卸妆,一边给她汇报关于钟家姐妹的事情。
“公主您就放下心吧!听在园门外接待她们的赵婆子说,在门前下车时,那妙姐儿对妹妹们十分照顾。白天在暖阁里请完安后,奴婢还观察到,她暗中扶了那最小的一把,还在耳边安抚她那妹妹。想来不是个冷漠自私的人。”
“上次的事,没准是个误会!小小年纪的,一般人在那种情况下,都吓傻了。她还能喊人救命,算是不错的了!最后还动手把鹤儿给拉了上来,更是不简单!”何嬷嬷补充道。
“毕竟都是独门小户出来的,缺人教养,少了些规矩和沉稳!也别怪本公主担忧,旭儿和映儿从小就在我身边养大,都是善良纯真的孩子!没见过外面那些魑魅魍魉。气度不够,或心术不正的,得乘早发现,采取措施打发了!没得带坏了我那乖孙女!”
“公主且放宽心,有绯痕和碧纹整天在那儿盯着呢!决计误不了映姐儿!”
“这样我就放心了!等明年旭儿进场了,要能中个举人回来,此等惊喜,看能不能把弘儿给激醒过来!听说钟探花当年,十八岁就成了当地的解元。头次进京参加春闱,就上了金銮殿,中了探花。也才不过二十来岁!旭儿多跟他走动走动也好!”
“可不是?!姨老爷的家传好着呢!听说二十年前,钟氏本家还出了位十三岁的举人。我看那妙姐儿,虽然亲母早逝,不是个俗物!听碧纹回来说,她今天一出手,就把岑夫子给镇住了。映姐儿从学堂回来后,还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想是遇到对手了!”
“哦,还有此等趣事?这倒稀奇了!”老人立马来了兴致,拨掉了头上的珠花,脸上充满期待,想像着孙女吃瘪的表情。
妙如和妤如在掇芳园借读的日子,像流水般飞逝而过。转眼间就到十月中旬。
这天妙如刚回到浮闲居,秦妈妈就递上来一张请柬和一封信。妙如打开来一看,上面写着:请爹爹及其家眷阖府参加忠义伯府的宴请。
妙如莫名其妙地望着她,不知何意?
秦妈妈用手指了指那封信,示意她打开信先看了再说。
妙如展开信纸,原来是傅家姐姐来的。
信中说,她已于上月初顺利出嫁了。翁姑对她还不错,夫婿也是个温柔体贴的良人,让妙如不要挂念自己。自从进京后,她甚为想念娘家亲人。也常记起船上认识的,妙如这个小友。想念那些一起聊书画的开心日子。忠义伯府要举行冬宴了,娘家亲友一个都不在身边,京城她认识的朋友也不多。就知道妙如和她家人跟自己是同乡,希望妙如和她父母姐妹,到时能来赴宴云云。
“母亲怎么说?”第一次上门参加此等宴请,妙如知道,非得父母带着,不然进不了门。而男宾和女眷是分开坐席的,没个长辈领着,仅靠她们姐妹几个,不到十岁的小姑娘,是万不能单独赴宴的。
“是老爷交给奴婢的,没听说太太有什么反应!”秦妈妈望了一眼正院方向,继续提道:“听说太太下午就回娘家了,现在应该还未回来!”
这种机会,还是得看母亲的态度。期望太高,到时去不成了,难免会失落。还是静候其音的好!
妙如“哦”了一声,就放下了此事。
月上中天,一辆马车奔驰在西安门大街上,朝着东边的方向驶来。
昏黄的灯光照着马车里面的四壁上,有些明暗飘忽。正位坐着一位妇人,她的神情有些恍惚。被跳跃的焰光一照,映出几分明昧不定来。只见她抿着嘴角,表情有些忧郁,脸上还残留泪痕。
“小姐,别伤心了!夫人说得对,现在首要任务,是争取姑爷回心转意,切不可在妙姐儿的事上再起争执了。有一点夫人没说错,别看妙姐儿什么都没做,她能笼络住姑爷的心,什么都不用做了。在一些事上就能让咱们栽跟头。小姐何必去当这个炮仗呢?”中年仆妇劝着她的主子,此位正是杨氏身边的崔妈妈。
杨氏点了点头,又想起刚才在书房里,父亲训斥她的那番话:“有人暗地里在拉拢女婿,你还在把他往外推!说不定哪天,他真倒向程太傅那边了。到时爹爹都制不住他了!”
“知道吗?你那过世的公公,因什么事遭贬的吗?力保太子!当年的太子,就是当今的圣上。这些为父一直没对任何人说起过!就是怕人惦记上了,女婿被有心人借机怂恿拉拢了!”
“这八年来,为父如履薄冰,暗中布局,保存自己势力。还不是怕圣上秋后算帐。即便如此,这两年来,朝中不少实权人物,都慢慢开始倒向程太傅和圣上那边。你还在浑浑噩噩地过日子,整天就一些鸡毛蒜皮的事,跟女婿闹别扭,动不动就回娘家!”
“现在最紧要的事,是你得赶紧生个嫡子出来,维系和他们钟家的联系,让女婿没理由丢下你们母子!万一哪天杨家不在了,你也有个儿子来依靠!”
想到这里,杨氏浑身打了个激灵,颤着嗓音对崔妈妈问道:“奶娘,上回那人说,关在屋里时,程氏都跟妙姐儿说了些什么?”
经爹爹提醒,她快成惊弓之鸟了。
猛得记起,最近一段时间,身边那些不对劲的情形来。
“说程氏和妙姐儿在一起,聊了半天她女儿管教的问题。后来老夫人就闯进院里来了,想是躲避不及,程氏错身藏进了旁边耳房。”
“后来呢?妙姐儿送走母亲后,那程氏又跟她说了些什么?”杨氏满脸急切,恨不得知道当时现场的每句对话,找出一些蛛丝马迹来。
“妙姐儿当场就拜托她们,不要把听到的话传到外面去了!程氏和她两丫鬟,就装着什么都没听到。”望着她脸上着急的表情,对她这种刨根问底举动,崔妈妈有些不解,劝道:“小姐,别担心了!事情都过去一个半月了!要传出来,亲友间早有风闻了。想是那程氏,卖了个脸面给大小姐和咱们钟家,毕竟救过她儿子不是?!”
杨氏有苦难言,望着她乳母,欲言又止。最后长叹了一声,吩咐道:“回去后,你把妤儿和她姐姐,叫到屋里来,我有要事跟她们嘱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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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10-13 10:56 PM
卷一 风起于青萍之末 第四十一章 嗔语
第二天,杨氏把妙如和妤如两姐妹叫到跟前,给她们说了去忠义伯府参加宴会的事。
“妤儿,这次是妙儿头次参加宴会,到时要处处提醒着你姐姐。妙儿,你也要看顾好妹妹,别让她一淘气起来,忘了是在别人家做客!京城这地界,不比杭州和淮安,千万别在宴会上失了分寸,坏了闺誉。一丁点事都能传得人尽皆知,到时连爹娘都没脸出门见人了!”杨氏再三叮嘱,怕有个闪失,伤了钟家女儿的名声,影响妤儿今后说亲。重蹈她当年的覆辙。
妙如心里就纳闷了:母亲在想什么呢?!她才八岁,妹妹七岁都不到,小孩子家家的,赴个宴能伤什么闺誉?
“为娘替你们姐妹俩,备下了几件首饰,待会我叫人送到各自院子里去。”杨氏拿出两个大盒子来,“新衣裳怕是来不及做了,幸好妙儿刚回时,汪家大姨比着映儿的身形,多做了两套京城时兴样子送来。妤儿就穿为过年备下的衣裳,以后再做新的!你们就在这里试试……”
崔妈妈送走她们出院门后,转回正屋,就看见杨氏软弱无力地瘫坐在贵妃榻上,口中自言自语说道:“这下相公该满意了吧?!为他女儿赴宴,全家人都得陪着。让她能亮个相,我这做继母的,冒着被人讥笑的难堪,都要带她出席那种场合!”
“姑爷会体谅到小姐苦心的!捯饬了两小的,您自己准备那天怎么打扮?”瞅着她郁闷的神情,崔妈妈故意在一旁扯开话题。
在去忠义伯府赴宴的马车上,妙如两小姐妹,听杨氏介绍起京城著名的四季名宴。
这丁府的冬宴,跟宁王府的春宴,镇国公府的夏宴,锦乡侯府的秋宴齐名。本来掇芳园的秋宴是最负盛名的,自从她们大姨父病倒后,长公主府再没那闲情雅致,举办盛宴了。
“不知丁府今年的冬宴,怎地办得这般早?记得七年前,都是落雪后,姐妹们在雪中赏梅,围着火堆烤刚打来的野味。”
“小姐想是记错了!一直都是十月底。只是这几年气候变暖了,下大雪都得等到冬月腊月去了。到那时各家各户都忙着过冬至和年节,没人愿意出来赴宴。”跟在车外的崔妈妈搭话道。
到达城南忠义伯府时,门前早已是车水马龙。
带着女儿进了招待女眷的后花园,一路上杨氏与相熟的宾客互相打着招呼。之前杨氏跟着母亲崔氏,带着妤如赶过前几场宴会。现下大家见她又冒出个更大的女儿来,有些摸不着头脑。先前听她介绍妤儿时,也没听她提到过还有个大的。看这小姑娘的年纪,似乎还生在杨氏嫁人之前,众人难免小声议论开来。
虽然来此地之前,花了她不少功夫做心理建设。但真正到面对这场面时,她心中还是有些羞愤难当,暗暗抱怨丈夫和这拖油瓶。
四周射来的异样目光,和论议之声让妤如有些心神不宁。妙如见了,双手握起她的小手,低声安慰了她几句。没一会儿,杨氏忍受不了众人窃窃私语,带给她的压力。朝身边带来的丫鬟打个了眼色。后者见状,忙凑到妤如耳边,告诉她后头有梅可赏。妤如正不自在着,听闻此言,嚷嚷着便要杨氏带她去赏梅。母女三人,借机离开了厅堂,往花园东边寻了去。
路过假山边时,杨氏停下了脚步,望了眼身旁的丫鬟。步摇心领神会,拉着妙如姐妹停下来,讲关于这园子的一些趣事。
杨氏轻手轻脚靠近假山一侧。
只能那梅树底下,有个女子纤细的身影:一袭紫兰色缎面兔绒边的褙子,一块和田美玉挂腰间段带上,下着珍珠白湖绉裙。
此女子,长着一双欲说还休的水眸,似蹙非蹙的笼烟眉,举手投足间自然带一股风流形态。
“三奶奶,三爷托人递进一件白狐斗蓬,传话时千叮咛万嘱咐,让奴婢务必给您披上!”从左边入口处,传来个丫鬟的声音。
“这会儿天还不冷,哪里就会冻着了!你们三爷也真是的!恨不得让我把锦被都披在身上。”声音有如黄莺出谷,女子一边娇嗔,一边任她将斗蓬给自己穿上。
听了她这几句抱怨,在一旁偷窥的杨氏,神色难看起来。
过了一会儿,送衣的婢女就离开了,假山那边也没了声息。杨氏正欲离开,突然传来一句话,生生拉住了她的脚步。
“小姐,你说沧州的忱六奶奶,会不会临阵退缩了?舍不得让梧哥儿过继进来。到现在还没见到她们人影!”另一个丫鬟的声音传来。
“应该不会,六奶奶膝下有三个哥儿,过到咱们这边,就成了正支嫡系,是三爷的独子。长大后还能帮衬留在老家的兄弟们!她会舍不得?”
“还是小姐有福气,姑爷守着您这么多年,不说通房没机会侍寝,就是姨娘们也独守空房好些年。谁也别想生下一儿半女,压过您去。当年小姐吃的那些苦,也是值得的!”
“在外面要谨言慎行!别以为这地方僻静,就能口无遮拦,小心被人听了去!”
“哎呀,奴婢失言了,该打!本想着好不容易出府了,又没人盯着,正好喘口气……”
“此事是爷私底下说与我听的,公婆妯娌们还不知道。等事成了,咱们的日子就好过多了!”
“那要万一走露了风声……奴婢该死,险些坏了小姐的大事!”
杨氏心里五味杂陈,最后想到他们绝了子嗣,她心里就平衡了。暗地里冷哼一声,转身就过去了。
对着女儿解释道:“那边有人在,咱们过一会儿再来!”牵起妤如的手,领着女儿们就往回走了。
在拐角的地方,迎面过来一个小丫头,差点撞上妙如。见了她们无事,那丫头忙跪下来道歉。妙如见不得别人跪来跪去,让跟在身后的织云扶她起来。
小丫头起来后,见到她们的穿着打扮,猜想她们也是来客,就向她们打听起人来:“奶奶小姐们,可知道钟翰林家女眷在哪儿歇息?我家少奶奶,想请她家奶奶姑娘们过去叙叙旧!”
“可巧了,你这一撞,还撞对了人!”步摇在一旁打趣道。
“我们就是!”杨氏沉吟道,“你家少奶奶必定是见见妙儿,我就不过去掺和了!妙儿,你跟她过去,向主人打声招呼,替母亲谢谢她的邀请!我带着妤儿,到大夫人那里坐坐。叙完旧,就到席面上去找咱们。”说着,杨氏就牵起妤如的手,往正院方向走去。
望着母亲避之不及的匆忙背影,妙如心里觉得好笑,又有些无奈!
真的带着她出来见客了,这大出妙如所料。想起前几天给她送的首饰,还有刚才在大厅上,杨氏隐忍的样子,妙如觉得她的转变,还是蛮大的。不管是谁劝成功的,都得好好谢谢那个人。
自己终于可以见光了!想到这里,妙如心里的郁气一扫而光!
跟着小丫鬟穿过长长抄手游廊,来到一处幽静的院子外面。小丫鬟进去禀告时,妙如带着织云,欣赏起院子四周的竹子来。
不一会儿她们就被请进了屋。傅红绡满脸春色,正笑吟吟望着刚进门的妙如。
双方寒暄后,傅红绡就把妙如拉进里间,握着她的手,开始互诉别来之情。
打量着这间卧室,精致又不显奢华,布置上处处显出主人的品味。
南面壁上挂着一幅绣品。妙如左看右看,只觉得有些眼熟。
傅红绡在一旁掩嘴窃笑,妙如这才省过神来——是照着那天在船上她画的奔马图绣的。
妙如连声赞叹她的绣工,夸这作品跟真画相差无几。
“怎么把马挂在睡觉的地方,跟卧房的柔美风格完全不搭嘛!”
“没办法,相公就是喜欢这马儿,天天想见着!”
“小姐说差了!来到卧室,姑爷还哪有功夫去看马啊,美人都看不过来!奴婢觉得,该挂到姑爷书房去!”傅红绡的贴身丫鬟栗儿,进屋酌茶时,乘机插嘴道。
“没个正形!不出声没人把你当哑巴!”少妇拿起手边的帕子,丢了过去。白玉般的脸上,满是绯红,莺声婉转,一副新嫁娘娇羞的模样。
看着她幸福满满的样子,妙如从心底里替她高兴,附和道:“是呀!是呀!这奔马跟书房更搭!”
“见不到美人时,看看美人绣的马,也能提醒丁姐夫,多想着姐姐你!这叫睹物思人!”妙如跟着打趣道。
“你也跟她学坏了,拿你姐姐来开涮!”傅红绡又朝妙如扑了过来。
两人在屋里嬉闹半天,最后还是屋外乳娘宋妈妈,进来提醒她们:快开席了,作为新媳妇,她要早点过去,帮着夫人们招待客人。
妙如这才知道,傅姐姐是中途溜出来的。特意等着她,想跟她见见面。
双方互赠礼物后,出了碧飒院,两人携手,就朝前面的宴厅赶去。
路过一座凉亭边时,就听得有个小少女的喊声传来:“云表哥!等等茜儿,你老躲着我干嘛呀!那边是内院,不能进去!”
众人听了,忙停下来回避。
妙如腹诽道,这是哪家的楞小子?!躲桃花都躲到人家女眷的内院来了。岂不是要惹来更多桃花?
妙如本来也跟着背过身低着头,后来又想想,她好像还没到该避忌的年纪,遂转过身来。
猛地抬起头来,撞进了一双灿若星辰的墨黑眸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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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10-13 10:58 PM
卷一 风起于青萍之末 第四十二章 触动
妙如还没反应过来,对方倒先怔住了。“将来分府出去单过,小两口生活也有个保障!”
“可不是!俗话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这娶媳妇也是一样,没有权势,就得有财势。忠义伯这块牌匾,对江南那些在京中无人的世家们来说,还是蛮有吸引力的。”
“说起这个,你听说没有,曹家那小丫头片子,又追着罗家世子在外面东躲西藏的。罗曹氏也不想想,自己娘家是什么出身?!就算镇国公应允了,宫里的宸妃娘娘也一准儿不答应!”
“听说你二伯那房,有意跟罗家结亲?”
“没的事儿!是罗世子常来家里,跟我那小子一起练骑射。老祖宗相中了他,想拉他做孙女婿,才起了一点意思。谁知我那二嫂,硬是舍不得女儿嫁过去吃苦,嫌他家关系太复杂。推说已经相准了婆家。要我说,他俩站在一起,倒是蛮般配的,家世也适合。等老的走后,那曹氏还不得跟她亲儿子到一边过去。这有什么打紧的!”
“以曹氏的心性,怕不会那般简单。舍了她亲侄女,新进门的世子夫人,哪会有好日子过?婆婆的规矩向来都能折腾死人的!”
她对面的妇人深以为然:“可不是!罗家最重规矩了,曹氏进门后,没少受她婆婆的敲打。以后这气,没准会撒到她便宜媳妇身上。难怪那小子整天不着家,总爱往咱家跑!想是逼得太狠了!”
“你家小子跟着那罗世子,在骁骑营练得咋样了?我娘家外甥回家整天就叫苦!”
提到她儿子,那妇人有些得意道:“我家那混小子,倒没喊苦。就是整天怂恿他爹,要到边关去。嫌京郊军营场子太小,练不开!其实还不是他那狐朋狗友,躲不过曹家人的纠缠,自己想去的!勾得我那不孝子也呆不住了!”
原来他跟自己一样,也是个有家呆不得的苦命娃!生作男儿身就是好!这样跑出去,既躲过了逼婚,又能闯一番事业回来。
看来,想有个好归宿,她也得早作打算了。打造自身的优势才行!手中所持的东西越多越硬,越能掌握自个的命运!
这晚坐马车回去时,钟家母女三人各怀心思,谁也没多说话。
车外月光如水,只听得马蹄打在夜街的石板路上,噼啪作响。
独自坐在马背上,钟澄心绪起伏难定:那些人提起父亲时,交口称赞。望向他的那些目光的有些复杂,却并不难懂。有婉惜,有鄙夷,有嘲讽,有同情,有不屑!
一阵寒风刮来,将他醉熏熏的头脑,吹得好似清醒了些。他摇了摇头,想让自己清明下来!怎奈那酒的后劲挺足,刚上马时没什么感觉,快到家时,反倒上头了!
一路摇摇晃晃,钟澄终于蹭到了家,把跟在后面照看他的星魁吓得不轻!
“小姐,姑爷回来时,好像喝多了!这是个机会!乘着姑爷对您今天的表现还算满意,赶紧再去添把柴。亲自给姑爷送些醒酒汤去!”刚回到院子,崔妈妈就提醒杨氏。
“吩咐厨房,赶紧上醒酒汤,我先去沐个浴!”说着,杨氏就往净室走去,突然她停下脚步。转过头,喊住正要出门的崔妈妈,在她耳边又小声吩咐了几句。
“倩娘,倩娘,你终于肯出现了!”春晖斋里间的床榻上,钟澄四仰八叉倒在上面,嘴中还念念有词,“你是怪我……照顾好咱们的女儿?……都不肯……来见我!倩娘,倩娘,别走,你听我说……”
“澈之,我不走!”杨氏放下手中的汤盅,坐到床榻边上。她脸上虽有愤恨表情,还是咬着牙,换了称呼,试着温柔地安抚着床上的醉鬼。
“倩娘,你这是……怎么了?!恨我再娶了?!”钟澄起身拉着杨氏的手,不禁伤起心来,“人都说,忠孝……不能两全!如今你夫婿我……两头不是人……不是人!对皇上的忠……没做到!对爹娘……孝道也做得……不够好。亏我还自诩得……圣人之道,谨身节用……”话没说完,就又倒下了。
……
第二天,寒风把屋子的窗棱,带得呼啦呼啦作响。
一觉醒来,钟澄只觉得头痛欲裂。才想起昨晚喝多了。正要起床,发现身边还躺着个人,顿时吓得他魂飞魄散!再环顾屋子四周,是家中书房没错!松一口气。扳过那张脸,见是杨氏,他的眉头又皱了起来,脸上满是懊恼之色!
这时杨氏也醒来了,见丈夫盯着她松开的中衣看,脸“噌”地一下就羞红了。讪讪地解释道,“昨天相公喝多了,妾身是来送醒酒汤的!后来拉着人家,不肯放人家回去!”
钟澄望着案上的汤盅,里面汤水却丝毫未动,心下就明白过来。
恢复往日云淡风清的那表情,钟澄就催她赶紧起来:女儿们快来请安了。
“早过了请安的时辰,她们被守在外头的崔妈妈打发回去了!”杨氏想也没想,脱口而出。说完后才意识到失言了。
钟澄眉头都没皱一下,也没深究她装睡背后的用意,出去梳洗起来。
回到正院,崔妈妈就凑上来恭喜杨氏。
她却见后者一脸麻木的表情,脸上没一丝喜气。
杨氏坐在窗前发呆,心中却五味杂陈,各种滋味泛滥开来。
有什么好恭喜的!还不是做了那女人的替身!
别人的夫君,宁愿过继,都不动其他女人。自己的夫君,正等着妻子生不出儿子来,好再进新人!
那人现在的一切,原本是该属于她的,若当时不那么激动,去主动退亲的话……
同样没生子嗣,她就不用忍受跟别的女人抢相公,还被呵呼得无微不至……
也不对!她跟那三公子也没感情基础,不比他们青梅竹马。说不定还不如嫁钟澄,起码他还不敢明目张胆直接纳妾,留几房小妾在家里碍眼。
说来说去,还是感情问题!
可她如何争得过,已不在了的那个人呢!除了陪他吃过苦,她还为他送过命,留给他的印象全是美好的!
杨氏觉得自己的婚姻,像一件千穿百孔的华丽袍子,让人舍不得扔掉,又补不回来。
想跟他好好过下去,难道就非得捧着他们的女儿,乞求那丁点儿施舍来的恩爱?!
自从那天起,杨氏突然低调起来。
暗自观察许久后,妙如觉得母亲此次可能是真的改了!不像上次那样有时会刻意示好,有时又懒得敷衍。妹妹有的,她现在都能被安排上了。
不管她是听了别人的劝导,还是真的想通了!或是要在新人进门前,先占个有利地形,打造主场优势。
总之,对于任何转好的迹象,妙如都是乐见其成的,哪怕只是短暂的开始。
有了好的开头,谁又能料定,不会朝好的方向发展下去呢!说不定,慢慢坚持下来,她哪天真的彻底顿悟了!
人们有些改变,起初时是连自己都无法预料的!她宁愿相信人的天性是向善的。只是还没逼到那一步而已。
幡然醒悟,还是偏执到底,只在一念之间!
家中的烦恼,暂且放下了。妙如两姐妹去掇芳园上学途中,又遇到了新的麻烦。
天气惭惭开始冷了。这天还没下课,窗外飘起了鹅毛大雪。
对于小孩们来说,铺天盖地白茫茫的一片,像换了个世界,给他们凭空增添了许多乐趣来!
可是,掇芳园是建在山坡上的。天一冷,山路上就容易打滑,无论是坐轿还是坐车,都有些不便。
妙如把此事说与父母听,想偷懒不去了。反正快到年底了,在家练习也是一样的!
钟澄对此表示赞同,而妤如不干了:“映姐姐说要我们就留宿在掇芳园里,不用每天跑来跑来那么麻烦!”
“人家这是客套话,好心收留你俩读书,还赖在别人家里不走了?!她家就那般好,让你乐不思蜀了?连爹娘都不要了?!”望着二女儿舍不得回来的样子,钟澄打趣道。
“不是客套,长公主奶奶都发话了,大姨和表哥在一旁都在点头。”妤如近来跟汪家兄妹们,在雪地里玩得很开心,不想失去玩伴,就想极力促成寄宿的提议。
她又拉起妙如的袖子,哀求道:“姐姐,你也说句话嘛!岑夫子整日都夸你,映姐姐也开始认同你了!你不是喜欢画画吗?掇芳园的景致多好啊!处处可以入画……”
望着母亲带着恳切的目光,想到她最近的改变,妙如觉得该给她多些时间。也不好驳她们母女的面子。只得含蓄说道:“是不是客套话,得看后继的行动。咱们也不好一厢情愿,是不?!”
话刚说完,门外传来小厮的声音:“老爷,太太,小姐,汪家表少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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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10-13 11:03 PM
卷一 风起于青萍之末 第四十三章 悠远
这是个清冷的冬夜,一轮残月挂在寂寥的苍穹上。就像妙如第一次见他时的感觉。
看见来人是她,少年有些意外!随即唇角又挂起了习惯性的微笑。
“这么晚了,怎么还没就寝?是一个人跑出来的吗?小心摔倒在雪地里,都没谁知道,呼救不及。”清冷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隐隐的担心。
“换了陌生的床榻,还有些不太习惯!睡不着只得起来。又听到这箫声动人,妙儿就随着寻了过来!”妙如坦白道。
“吵着你了?每天在这时辰,我都会吹上几曲。原先园子没人住,正好躲在此处图清静。抱歉,忘了今晚还有两位娇客!”他脸上露出了愧疚的神色。
“该说抱歉的,应该是我们姐妹。不仅借你家的学堂读书,还打扰到你们平静的生活!”面对他的客气,妙如觉得有些无地自容,恨不得有个地缝立刻钻进去。
“你们来了,整座园子里才有了些生气,好久没这般热闹了!”他喟叹道,微微地扯了扯嘴角,那笑容在月光雪影的照映下,显得有些脆弱和凄然。
妙如见了,好像能感知到那份落寞一般,也沉默下来。
“旭哥哥,那是什么曲子?好像有无尽的心事,又像是在怀念什么人?”毕竟是被箫声吸引过来,妙如忍不住想打听一下,以后学会了好自己吹奏。
少年有些意外,想不到她小小年纪,竟能听出他曲中的心境。
“这是《秦暮曲》。你听得没错,想起童年时和爹爹在一起的时光,我才想起来吹的……”声音包含着浓浓的依恋和不舍,“小时候,总是爱玩,不肯静下来好好练习。爹爹就在这亭里,陪着我一起练。现在想起来,当时最难捱的日子,竟成了我现在最珍贵的回忆……”
对逝去的美好时光,追不回来的亲情,错过的人和事。此中惆怅和牵念,就像毒药一样,慢慢深入人的灵魂,**蚀骨,无休无止。每次想起来,都让人的心里隐隐作痛。
这种心情,她也有过!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妙如突然想起此句诗,忍不住念了出来。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他跟着念了一遍,目光迷离起来,茫然不知所措,仿佛失掉了意识一般。
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妙如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眼前的少年,跟曾经的她,何其相似!当初她还有朋友、同学和老师来开导。而少年以他的身份和现在的处境,怕是无处倾诉吧!才会在这样一个夜晚,躲着人群,独自缅怀着过去。
“往事不可追,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有些事还是想开些的好!”不知怎么开导他,妙如只能拿当年老师的话来启发他。
“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他有些不解。
“你看,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时间、经历就像流水,过去的就都过去了。既使是再次踏进同一条河流,同一个地方。此时的流水,也不是你当初见过的那一瓢。与其纠结过去,还不如想着,将来的日子该怎么过,如何才能让自己少些遗憾和错过!说不定,作一番努力后,老天爷会在别的地方,补偿你呢!有句成语说得好,‘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他的目光骤然亮了起来,仿佛夜空黑幕上的寒星。把昏暗中的脸也衬得光彩夺目起来。
“妙妙,你懂得还真多!难怪从来不轻易夸人的岑夫子,对你也是欣赏有加。”心结解开,汪峭旭把话题转到她的身上,由衷地赞叹道。
“不是懂得多,而是妙儿也曾有过此种心境,别人也这样开导过我!”妙如谦虚道。
想到她的身世背景,少年表示理解地点了点头,目光中露出一丝怜悯和同情来。
妙如知道他误会了,也没多作辩解。
想到他怀念的对象,是躺在床上七八年的大姨父。随即又想起云隐山的师叔,他年轻时,好像游历过不少地方,说不定见过这样的病例。
想到这里,她欲言又止。想向他提起,怕把他刚才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心绪,又拉回原点。
汪峭旭看她满脸纠结的样子,善解人意地问道:“妙妙可有什么事,要跟哥哥说的?”
“是这样的,妙儿以前拜在灵慈寺慧觉大师座下当了个记名弟子,在淮安那两年,曾经跟在慧明师叔身边学过医。虽然只学了个皮毛,但慧明师叔曾游历过四方,见过不少病症,也识得许多隐居山林的神医。不如把姨父染病的经过和病症描述下来,妙儿帮你传给慧明师叔,求他伸个援手。有些奇症,宫里的御医可能都没见过,反倒方外的游医还治过呢!”
少年的眼睛更亮了,一抓过妙如的手,激动得有些语无论次:“我也是…这么想的,之所以要……考功名,就是想着将来某天,能到外地任职,到下毒者的家乡,去暗访一番。还可以结识各地学子,为爹爹的病情,多找一些线索。”
看着他难得灿烂起来的脸,妙如微笑点头安慰着他:“总会找到办法的,那下毒者是哪里的?看我师叔曾经去过没有?”
提起那人,他脸上的神情有些古怪,好像难以启齿似的。扭捏了半天,才带着妙如,七拐八扭,来到后山的一个洞口前。
竟然还有两个护卫在那里守着。两人见汪峭旭他们来了,向他们行完礼,恭敬地问道:“少爷!这么晚了,您怎么还来看这囚犯?”
少年解释了几句,吩咐他们在门口好好守着,就拉着妙如进了山洞。经过一条长长遂道,在拐角处往右,那里有处向下的石阶。从石阶下去,有一排铁门,其中一扇门里,关着个披头散发的人。
见到有脚步声走近,那人猛地抬头来,把妙如吓了一大跳!
只见他虬髯横张、怒发直竖,戾气坌涌不可遏抑。看到他们来了,把手上脚上的铁镣,摇得噼叭作响,似乎想挣脱开来。
“有种的把老子给放了!死小子,你们一辈子也别想问出解药来!等着给那薄幸郎收尸吧!别以为他还能躺多久,十年马上就到了,到时他就软成一摊烂泥。再也救不回来了!哈……哈……”他忍不住大笑起来,震得山洞嗡嗡作响。
“蓝妹!柱子哥终于等到你的大报得仇了……”那汉子朝东边方向,喃喃自语起来。
妙如一听这话,有种感觉:又是烂桃花惹来的情债!
看着这囚犯身上古怪的装扮,妙如东瞧瞧西瞄瞄,想从他脸的轮廓中再找些线索出来。一联想他那奇怪的语调,妙如转过头去,向汪峭旭问道:“这位大叔,莫不是西南那边的异族吧?”
汪峭旭赞赏地望了她一眼,解释道:“他是彝族某部落头人的儿子。五年前被府中铁卫捉到,当时他想把馥儿抢走。跟给爹爹下毒的曲姨娘从小一起长大的。”
“这些年来,无论怎么威逼利诱,他都不肯说出解药和毒药名。祖母甚至答应,拿馥儿向他换解药救回爹爹,他都不为所动。想是吃准了我们不会对亲骨肉下狠手。他好像一直还在等着什么!”在离开地牢回去的路上,少年也不避忌她,把家中的辛密说给她听了。
“听他刚才的语气,好像这毒还是有期限的!旭哥哥,要不,你带我去瞧瞧姨父,说不定这不是毒呢?!”妙如头脑冒里出一个古怪的念头。听汪峭旭描述的症状,她好像在灵慈寺藏经阁的古书上,见过类似的描述。自己不太确定,不知师叔有没见过实例。得写信问一问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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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86931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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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10-13 11:04 PM
卷一 风起于青萍之末 第四十四章 入画
见到汪峭旭的父亲时,果然证实了妙如心中的判断。
床上躺着的男人,三十五六岁的样子。从外形上看,跟汪家表哥倒有六七分相似。
他的表情真的像是睡着了一般。神态平静,安祥,没有一丝痛苦。
问明在沉睡前他曾有腹痛腹泻,面目青黄等症状。请来的太医,皆以为是中了毒,几副药下去,症状倒是没有了。可是某天突然叫不醒了,此状态保持了七八年,每天只能用人参吊着命。后面请来各路名医,只敢以最温和的方案,试着刺激治疗一番。可自从症状没了后,人就陷入昏迷状态,对外界再没反应。
没伤到头部,怎么会变成“植物人”呢!太匪夷所思了!
“后来四处求医问药,那些大夫均束手无策。直到有一天,追查凶手的线索,指向父亲从外边带来的曲氏身上。等敲开她的门,准备逼问一番时,她早已服了毒。临死前,还特意爬到父亲床头,说要在下面等着他,以后只属于她一个人了。调查身边婢女们才知道,她是云南某个彝寨出来的。因听了人的调唆,给父亲下了毒。”少年将当年的往事,一股脑儿全倒了出来。
妙如算是明白了:想是有政敌,利用姨父身边女人的忌妒,给他下了蛊。他昏迷的时机蛮敏感的,恰逢靖王谋位失利,他堂兄拥立女婿事败身亡。也不知背后是否也有他的参与。但有点可以肯定,他的倒下,将切断杨阁老和靖王余党的联系。
自从杨氏继室事件披露后,妙如经常找些机会,收集当年的政事情报,想找到杨阁老把女儿硬塞给父亲的理由。
不过,杨阁老如惊弓之鸟,匆忙为二女儿,找了个身家清白的新科进士为婿,随后又把他们打发到边远地区为官。这争位之战,应该没少他的动作和参与。
无论是长公主府,还是定北侯府,或是大学士府,都被圣上做了冷处置。表面上没人受到牵连。毕竟太子继位,名正言顺!圈禁靖王夫妇,厚待其他人,瓦解他们身后的势力。让新帝登基那几年,平稳度过了交接期。
……
“不是中毒,可能是中蛊?”听到此番推测,汪峭旭有些吃惊,“可那些御医们,没一个人提过!”
“可能他们也没见过,毕竟这是西南一些部落的秘术。医书上也鲜有记载。我还是从灵慈寺藏经阁的古籍中,了解了一些症状。”妙如解释道,其实她最初的念头,是来自于现代一些传闻和知识。由于蛊毒的神秘可怕,她跟同学曾经讨论过。见她不信,同学还从图书馆找来《本草纲目》、《医学纲目》等古籍,证实蛊术的存在过。后来在藏经阁,因着好奇,她又特别留意过这方面的记载。
“我离开前听说,师叔正好要前往云南游历,采集珍稀药材。可能过段时间才会回来,明天我就请人送信到淮安去。等师叔回来后,问问他可有办法?”妙如安慰道。
“信写好后,交给我吧!汪家有快马,可让信早些到达!”汪峭旭有些迫不及待。
虽然学的是圣贤之道,近年来跟着外祖父,他也懂了些帝王权术背后的心态。此时他心里却是清楚:为什么这些年来,换了无数个名医,就没人告诉他,有此种可能呢?恐怕不仅仅是秘术的原因。宫中和太医院所藏的典籍,未必不比寺院多!当时父亲生病躺下的那段日子,正是靖王堂姐夫跟今上争位正酣之时。这些年来,竟没人透露半句,想是有人不希望父亲醒过来。
“慧明大师会赶来治疗父亲吗?自从定北侯府那边落了马,大长公主府也颇受上面人的忌惮,不会连累到灵慈寺吧?!”虽然知道她可能听不懂,汪峭旭还是想提醒她。或许她能找姨父参详一二,有大人在那儿把关,事情更容易办成些,还可以避掉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不会的!灵慈寺千年古刹,向来不理凡尘中事。若师叔能治,他必定会帮忙的。再说,现在陛下帝位稳固,以他在朝野上下的仁厚之名,还能追究一个僧人和我这幼童,为人治病的事不成?再说了,你跑去考科举,放弃荫恩,躲避承爵,不就已经向陛下表明,宁愿当天子门生,你也不想掺和权谋相争吗?”关系几人荣辱安危的大事,被她轻描淡写的几句话,给顺势点了出来。
少年眉毛上扬,目中的黑瞳散出灼灼光彩。
他没料到,表妹不仅听懂了,还能将各人心态描述得丝丝入扣,不知是该敬佩姨父的教导,还是她自己天赋使然。
望着她那张静谧的脸庞,灵动的眸子在黑夜里熠熠生辉。那里面除了智慧的光芒,还有难得一见的清澈,让人感到无比的真诚和坦荡。
一种说不出的情愫涌上心头,少年心跳突然加快,脸上有些发烧,吱吱唔唔地说了句:“妙妙,我送……你回去吧!被……身边的人……寻不到,会……着急的……”说着,拉起她的小手,往含露轩那边跑去。
他这是怎么啦?
妙如一头雾水,跟着他的脚步,奔向她在掇芳园的临时住所。
走近院子,妙如摄手摄脚地溜了进去。幸好,大家以为她早就睡了,除了守夜的织云,没人知道她出去过!
等着那屋内没了动静,少年在院子外又站了好一会儿,才悄悄地离去。
今夜的月光真好!
朦胧又妩媚,不像月圆时那样,澄亮让人无所遁形!也不像月黑风高的夜晚,让人心生恐惧。
也许他该把今夜的美景画下来!
回到屋子里,也没惊动旁人,少年拿出笔墨和颜彩,在宣纸上勾勒出,湖边清韵亭那里的夜景。
画毕,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又加上了吹箫的自己。
朦胧月光下,一袭白衣的少年在亭中吹着箫。望着这个场景,觉得还有些孤单,不由自主地又在旁边,添了个精灵般的小女孩。
小女孩正如痴如醉地听着乐曲,脸上的落寞和少年神情有些相似。
汪峭旭心下一动,想起在亭中见到妙如时,她脸上的表情,真的跟他的心境很相近。
他们俩竟能如此相通!
难怪当她说出的那句“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能让他晃神入定。还以为他的心事,被她给瞧出来了!
原来她是真的心有所悟!也有过那种追悔、遗憾、求之不得的心痛感觉。她说的是自己的心声,也是他的。
少年夜里辗转难眠,半梦半醒间,总有个顾盼生辉的眸子,在朝着他笑。嘴里不停喊着“汪汪……汪汪……”
一转眼,那眸子的主人,又换成一位巧笑倩兮的豆蔻少女,银铃般的清脆笑声,让他心跳加速,想去亲近……
第二天清晨,进万禧堂请安时,汪峭旭看见祖母和她身边的何嬷嬷,望着他的眼神有些古怪。
少年以为昨晚跟钟家表妹,半夜去察看地牢和探访父亲的事,被祖母知道了。心下正盘算着,该拿个什么说词才好!正在计较间,妹妹带妙如妤如她俩,也来向祖母请安。
“妙儿跟妤儿昨晚睡得可好?”长公主今天心情不错,笑吟吟地问向钟家姐妹。
“托长公主***福,我们姐妹睡得都很好!何嬷嬷安排的几位姐姐,周到细心,温柔体贴,让人真的有宾至如归的感觉!妙儿和妤儿,谢过长公主奶奶、大姨、表哥、表姐们的安排!”妙如敛衽为礼,真诚地感谢了汪家众人。
“呵呵……瞧这张小嘴甜得……”长公主不禁笑了起来,对着汪峦映打趣道,“你看,山外有山吧!钟家表妹说起话来,比你这第嘴还甜!干脆,你俩合称‘二甜’得了!”
长公主自从知道钟家姐妹进园以后,她这孙女斯文多了。虽然暗地里,跟钟家那个大的,时有竞争!但她们都属于力求上进的你追我赶。不仅没在面上争得脸红脖子粗,反而还相互指正,相互促进。早知道别家孩子来一起陪着学,有这般的效果。早前真应该多找些来,自家宝贝儿的女红,也不会停在那里,前段时间一直没进步!
“祖母真坏!总喜欢在外人面前取笑孙女!我哪有她嘴甜,人家说四个字的成语,都不带重样的,映儿自愧不如!”汪峦映滚到祖母的怀里,伸出头来对众人夸道。
“是吗?妙儿可是专门让你爹爹,拿鞭子在身后逼背过成语?”长公主脸上像开了朵花,笑呵呵地向妙如问道。
“让您见笑了!在淮安老家时,家里呆着无聊,就背了些。主要是喜欢听里面的故事!”妙如解释道,“映表姐想是要学的东西太多了,见的世面和新奇东西也多。这点死记硬背的小玩意,她才瞧不上呢!妙儿这点水平,才拿不上台面!在老家,姐妹们还用成语抢着对对子。妙如费了老大劲儿,才捡漏抢到可怜巴巴的一条!”说着,她伸出一根小指头来,苦着个脸,嘟着嘴儿比划道。
堂上的众人笑了起来!
站在一旁的汪峭旭,也笑出了声,看着祖母和妹妹望了过来,他强装镇定地咳了声。
见没人再关注了,偷偷地瞄了眼正在和大伙说笑的妙如,他脸上“噌”地红了起来。
众小辈离开后,何嬷嬷就派了丫鬟,去春熙堂把夫人请来,说是长公主有事相商。
“是小铃那丫头说的?”听到婆母提及儿子昨晚的事儿,汪夫人有些错愕,“可她才多大年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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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风起于青萍之末 第四十五章 端倪
“早在两年前,我就安排人给旭儿身边贴身侍候的几个,讲了些男女之事,还嘱咐她们平时多盯着点。(”长公主慢条斯理地说起来,“咱们这房,子嗣也是单薄,旭儿也只有遥儿一个庶弟。弘儿躺在床上多年,也不知何时醒得过来。如今旭儿已经长大了,正好早些安排,过一两年旭儿也能娶媳妇了,我这个当祖母的,到时就能早日抱上重孙了……”
汪夫人唇角动了动,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长公主瞥了她一眼,云淡风清地说道:“婆母知道你的意思,是怕他知道早了,得了些趣味儿,过度沉溺在此事上?你放心好了!婆婆我调教出来的孩子,哪会连这点定力劲儿都没有!”
“婆母,媳妇只是担心,太早安排通房,让旭儿生出不该有的情意来。将来说亲时,有个受宠的通房杵在那儿,有那一心为女儿着想的,会挑剔这门亲事……”
“这你就不用操心了!若到时碰到此类爱讲究的,新媳妇进门前,自当把屋里人先打发了。这是规矩,总得给亲家一些体面不是?!勿需多言!我知道分寸的,这事都安排好了。让小铃和小钿先去侍候着!”她转过脸去,对一旁的何嬷嬷吩咐道,“天黑以后,你去给旭儿讲些里面的道道,省得到时手忙脚乱,闹出笑话来……”
何嬷嬷应承下来,汪夫人见事情已没有转寰的余地,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告辞就退了出来!
“姐姐,长公主房里负责洒扫的小翠来了!”一个刚留头,穿着碎布夭袄的小丫头,跑进漱玉斋暖阁的外头,凑近另一个丫鬟悄声报告道。只见那丫鬟穿着十分体面讲究。浅兰色的细绢衫裙,深青色的贴身比甲,身材妖娆,年纪也不大,看上去就十四五岁的样子。
“把她叫进来,小心别让人看见了!”她吩咐道,眉清目秀的脸上,洋溢着兴奋期待的光芒。
“恭喜铃儿姐姐,翠儿躲在外间都听见了!刚开始夫人还有些犹豫,后来见长公主已经安排下来了,也就没再多说什么!何嬷嬷今晚就要去跟二少爷提起此事。以后要改口称姐姐为姑娘了。发达后,可不能忘了咱姐妹往日里通风报信的情分!”刚到那丫鬟进门就打趣道。
这边叫铃儿的婢女,当下脸上就飞红了起来,上前就势捏起了对方的脸蛋,恨声地骂道:“你这蹄子,别的都好,就这张嘴巴。什么时候都不饶人!事成后,短不了你的好处!”说完,吩咐刚才那个小丫头,给她塞了几粒碎银。
“姐姐,那今天晚上……”还没等她说出来,铃儿就把她作势推出了门外。
夜幕降临,少年自从老嬷嬷走后,就坐在纱窗前发愣。
想着刚才祖母身边何嬷嬷的那番话,汪峭旭心里就难以平静下来:原来昨晚梦里那事……我怎么会梦到她呢?也不全是她,眼睛是她的,那身段好像是别人的……不过想起来,她也有些奇怪,平常的举止神态,有时又像不比自己小多少!可有时又跟妹妹一样精灵古怪的……难道说……不可能吧!一直把她当妹妹看待的……没错!何嬷嬷也说了,男孩子到年龄都会做那羞人的梦,可能这几天,跟她在一起呆的时间久了……对,一定是这样!
“少爷!奴婢侍候着您换上寝衣吧……”小铃进门后,使了个眼色,就把其他人都给打发了出去。吹熄靠门边的蜡烛,只留了床前一盏小灯。昏黄的微光照在两人脸上,有种暧昧不明的感觉。少年呆呆地站起身,任由她帮着自己宽衣解带,换上寝衣,像往常一般。
换完衣裳,他的左手突然被塞进了一只手掌,只觉得纤细无骨,小巧玲珑!
汪峭旭这才回过神来,忙丢了开去!
她手摸起来的感觉,跟昨天抓住的那只手,有些相似。
不对!也不尽相同!那双手嫩滑细腻,沁凉如泉,现在忆起来,有点像夏天吃的冰蛋羹。想到这里,他脸上呈现一抹温润的红色,目光柔得可以滴出水来!
站在他面前的小铃见了,瞳孔不由地放大了数倍,屏住呼吸呆呆望着他。
这种的眼神,除了对着映小姐时偶尔有过,她还从来没看见,少爷在其他人身上用过。
她的脸“唰”的一下子红了,低着头沉住气,等着他主动来拨弄自己。
可是,等了半盏茶的功夫,还不见有后续动作。她抬头一看,自家少爷自顾自地躺到了床上,掀开被子就打算休息了。他嘴角边还含着笑,眼睛盯着床头上面的雕花木板发呆,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少爷!”铃儿嗫嚅着喊出了声,凑近少年耳边,用蚊蚋般的声音念道:“何嬷嬷交待过的,今晚让奴婢伺候您就寝!”
“不是已经伺候完了吗?你可以自己歇息去了!”少年也没听懂她话中意思,顾自想心事去了。
铃儿站在那里,半天没动也没出声,少年这才感到有些不对劲,抬起头来,望向那个与他从小一块长大的贴身丫鬟。
只见她满脸涨红,眼里似有水光在闪动,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少年这才意识到不对劲儿!
摸了摸后脑勺,想起被交待过的事,半晌才恍然大悟起来。想通此节,他的脸红了起来,神态扭捏地,不知怎么办才好。
见他这副表情,铃儿以为自己误会了他,忙拭去眼角的泪水。走上前来,坐上了床。脱掉绣鞋,顺势就要躺进他的怀里。
“你……你……要干什么?下去!本公子不要你伺候!我要睡了!”说着,推了对方一把,他拉上锦被把头脸都盖上,带着被子滚进了里面。
“少爷,这是长公主安排的,让奴婢先伺候着您!要不,等新奶奶进门后,弄疼她就不好了!还是让奴婢先代她受受过!”铃儿并没放弃,想哄着她的主子改变主意。
推开被子,汪峭旭慢慢露出脸来:“真的吗?会弄疼她吗?可是昨天梦里……”
铃儿脸色一变,心下明白了:她家公子心里没准已经有人了!本打算乘着正室进门前,当公子的第一个,若是让他先喜欢上自己,以后至少能像吴姨娘一样,挣个名份……
“当然了!每个小主子长大后,都会有几个通房先伺候的,像吴姨娘就是夫人进门前,老爷屋里原来的旧人……”她话还没说完,就被少年打断了。
“知道了!出去!明天我自己跟祖母说去,不干你的事!没我的命令,以后不准随便上床来!”语气中隐隐带着怒意。
少女有些不知所措,不知哪里惹到他了,满脸羞愧地穿好鞋,起了身,讪讪然地奔了出去。
躺在床上,汪峭旭想起,之前父亲还没病倒时,在吴姨娘屋里歇息的日子,母亲总背着人偷偷流泪的情景,还有曲姨娘临终前那番话。
女人们到底是怎么想的,他是不清楚。
但让自己喜欢的人伤心流泪,直觉告诉他,这是不对的。看着铃儿平时也是个贴心的丫鬟,原来她还想着当姨娘!难怪上回去江南,母亲找理由硬是把她留了下来,她还特意托小毅又在他面前说项,想要跟过去!
第二天,长公主问起此事,汪峭旭回禀说,这几年想专心读书,取得功名后,才好挺直腰杆去张罗亲事。不好在男女之事上先分了神,遂回绝了此类安排,说等过几年再说。
孙儿有此等志气,长公主当然高兴,也不好驳回他,来拖他后腿。心里虽然有些失落,还是放过了他。
看来自己早点抱重孙的愿望,得落空了,得再多等上几年。
汪峭旭离开后,长公主让丫鬟传话,把铃儿叫来,打听昨天何嬷嬷走后,他又见过谁?她是怎么被拒绝的?
“夫人确实没见过少爷?可是没记错?你整天都跟着他,昨天旭儿到底还去过哪里?”为了她的抱孙计划,长公主不甘心,又细细盘问了起来。
“昨天少爷一天都跟着常先生在念书,没什么特别的!除了给两处请安,他也没到过其他地方。不过……”铃儿欲言又止,不知该不该把那事告诉长公主。
“不过什么?!回答主子的话,你也敢吞吞吐吐的!”旁边长公主跟前红人——大丫鬟紫印训斥道。
“少爷每天晚上,都要拐到清韵亭那边,吹上一会儿的箫才回来,还不让人跟着,说是怕人打忧了他的心境。在那里会不会碰到别人,奴婢就不知道了!”为了达成心愿,一狠心她把少爷的秘密给抖了出来。
“此事我知道,那地方是弘儿当年教他吹箫的地方,你们是不该跟去!”原来是这事,长公主放松下来,把她打发了回去。随后又偷偷派人,叫来了儿媳杨氏身边的婢女过来问话。
到了冬至节的前一天。刚下学,妙如妤如姐妹就被长公主身边的丫鬟给叫去了。走近万禧堂,妙如就听见母亲杨氏的声音。
原来钟澄夫妇是来接她们回家过节的。送完礼,道完谢,双方又客气了几句,妙如一家就辞了汪家,坐上了回府的马车。
望着渐行渐远的影子,出来送他们的汪峭旭,感到无比的失落,被跟在他身后的铃儿看在眼里,放在心上。
回到自己熟悉的环境里,妙如才感到浑身舒畅。叫来留守的秦妈妈,打听起这半月来,家中发生的事情。
“其实老爷叫姑娘们回来,除了要过节,也是到了年底,还有一个重要原因。”秦妈妈一脸神秘兮兮的样子。
勾得妙如心里痒痒的,催她快说!
“老太太生前至交好友白师傅一家,到了京城!老爷准备在家中开起闺学了,不用再去长公主府,打扰他们一家子了!”秦妈妈揭开谜底。
“太好了!还是在自己家里学得自在。在掇芳园里,映表姐她们一家,对我们虽然十分照顾,但长公主的身份在那儿,每次去请安,都有种压迫感,还得死劲想招,去哄她老人家开心,过得比家中累多了!不敢大声笑,不敢随便走动,怕被人说成不懂规矩。比在淮安时更像坐牢。”妙如夸张吐槽道,“妈妈!你看我,是不是瘦了一大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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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10-13 11:09 PM
卷一 风起于青萍之末 第四十六章 女红
冬至的第二日,妙如她们才见到传说中的白家众人。
原来白家姨婆生了场大病,在路上耽搁了行程,直到现在才到。
白家是祖传的绣技手艺,传女不传男。各代家主均以招赘生女,传承祖业。在白姨婆这一代,因得罪当地权贵,她家祖传的生意璇玑绣坊,最后在江南做不下去了,被盘了出去!
自从四年前失去祖业,家中景况一落千丈。三个女儿一个儿子在老家呆不下去了。后来老大白绘,嫁作商人妇。老二白络和老三白绮仍待字闺中。平时给别家绣庄做点零活。唯一的儿子,在大姐夫铺子里学些生意。
此次跟着进京的,只有二娘白络和三娘白绮。
家主白筱琴是位四十来岁的妇人,她面色青白憔悴,眉间微蹙,带着几分忧郁与愁苦。
前些年家中的变故,让她失去了铺子和丈夫。
来的两个女儿,一个冷艳,一个娇俏。皮肤均是水嫩嫩的,有着江南水乡女子的玲珑剔透。气质清雅,虽不是腹有诗书的那种文雅,却是良家女子身上特有的那种自然、清新、舒服的感觉。
两人均是月白衫裙,纤腰盈盈一握。大的约摸十七八岁的样子,小的大概只有十五六岁。
杨氏进来时,一副恹恹的表情。看见水葱一般的两个美人立在那里,正在跟女儿们相互认识,气就不打一处来。她绷着个脸坐在那里,虽不至于横眉冷对,任谁都看得出,她不太欢迎白家人的到来。虚应了几句,然后就称病回了内院。
刚在贵妃榻上躺下,崔妈妈就端来一碟炼乳。自从上次忠义伯府冬宴席上归来后,杨氏每日必喝这玩意。听说是养颜圣品。她见到几位昔日的闺中好友,均保持着一副娇艳嫩白的好肤色,心中难免有些嫉妒。回来后就向姐姐汪夫人,要了一些宫中贵人保养的方子。这炼乳养颜,据说是从番邦那边传过来的法子。
“看那两位的年纪,不像之前与姑爷有私的,他成年时,她们应该还只是小女童。”崔妈妈一脸的庆幸。
“那又如何?男人就喜欢新鲜水嫩的,不说她们的母亲与婆母有旧,就是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娇娇俏俏的,哪个男人不动心?况且她们长得也不算太差。”担心已久的事,终于见到真人了。虽然长得比不上自己,杨氏心里没有好受些。
那两少女,跟自己想像的不一样,不是那种妖娆勾魂的媚样。财帛动人心!保不齐以后过上舒服日子,生出贪念,学些狐媚手段出来争宠。
见了她们,对自己容貌的信心更上了一层。但男人到底更喜欢哪样的呢?她心里还是没有底……
见到她们两位,妙如的心里,产生前所未有的纠结。
明明是好人家的女儿,奈何做妾?而且还是在强势的大妇底下讨生活。
她的心情很复杂,既希望母亲能有所顾忌,把目光从她身上转移开来,又不愿眼睁睁看着有人跳进此火坑。
已所不欲,勿施于人!
发展到今日此种无奈的局面,理解是一回事,认同又是另外一回事。
自她们来后,钟澄就开始为她们母女,找宅子和铺面,每日忙到很晚才归家。白氏母女就留在钟府暂时借住。
虽然店铺还没找到,白家两位娘子,已在钟家开始了女红教学。妙如她们回来的第三日,就在她们带领下拿起了针线。
妙如纾如两人,在汪家闺学中,学过一点皮毛。这回却是从头开始启蒙。
虽然面上表情一直是淡淡的,白二娘她教起人来,却是极认真,极严格的。
白氏姐妹们从四岁起,就开始拿针线,她们养成的良好习惯和色彩直觉,让妙如暗赞不已。
她前世也是学色彩艺术的,在色彩搭配和视觉效果上,有一直引以为傲的感觉。但见了她们俩,还是甘拜下风。她只见过另一位女红行家傅红绡拿针挑线,可能与这两位,在绣法上各有所长。但色彩的搭配上,白氏还是略胜一筹。
妙如拿出前世带来一些色彩知识,与她们开展了交流。虽不知她们最终的身份,与自己有何干系。作为热爱艺术的同好之人,妙如还是对她们产生了惺惺相惜之感。
妤如也不知怎么了,在汪家学针线时,还是副津津有味的样子。可在白氏姐妹跟前学习时,却换上一副兴致缺缺的表情。妙如心下暗道不好,难道母亲把自己的个人情绪传给女儿了。这不还没进门吗?她要努力一下,人家也不一定非得进来的。
“疏”永远比“堵”要好!
回各自院子的路上,妤如发飚了,指责妙如道:“自你回京后,妹妹就特别看不起你!见谁都是副讨好的表情,那白姨手艺有那么好吗?赶不上卓师傅一半的水平!弱不禁风的样子,不喜欢她们!”
“卓师傅是多少年的老行家了?她们才多大年纪?姐姐也没一味赞她们,但在色彩搭配上,她们确实有独到之处,这点你不能否认。总要看到别人的优点,博采众长,才能进步。我还见过比卓师傅水平高的绣品呢,跟她学时,不照样也是认认真真的。”妙如解释道。
“至于,瞧不起我为人的态度,这是个人缘法问题。谁也无法迫人都喜欢自己,尽量争取些机会罢了!若曾过着姐姐以前那种日子,你也会理解的。喜好虽是个人的事,多看到人家的闪光点,生活总归会阳光些!”她也没把话说透,点到即止。
“总之,我不喜欢她们,自从她们来了,娘亲脸上都看不到一丝笑意!听崔妈妈讲,娘亲整夜都睡不安稳。”妤如苦着脸,向妙如发着牢骚。
妙如心里松了口气,原来她是自己观察出来的,杨氏若是私底下有什么交待,那她的母爱也不过如此。
“不是她们的手艺不好,母亲才不高兴的。得多去安慰开解她,让父母和好了,她才会有笑意的。”也不好透露祖母临终前的安排,更不想她小小年纪,就被妻妾争宠的烦心事给扫到。
妤如想了想,点了点头,也找不到更好的法子。一脸郁闷地回了她的羡渊院。
转眼,日子就到了腊月中旬,钟澄帮白氏母女找了个临街的铺子,后面还带着一个院子。白姨婆和白二娘搬了过去。白三娘却留在了府里,教钟氏姐妹学针线。
一日,崔妈妈扶着杨氏,到后院韶华斋,来偷偷地观察女儿们与白氏师傅相处的情形。
“白师傅,这线分得不够细吗?为什么还要再分?”妙如的声音响起。
“线分的粗细种类越多,到时绣的线条越丰富,发挥就越自如,料子上图案才能随心所欲。这是基本功,偷不得懒的。就像学丹青一样,作画之前,得先把不同型号的画笔都摆上吧?!”娇滴滴的吴侬软语传过来,让杨氏心头一颤。
“师……傅!小婵的这线分得如何?”一个怯懦的童音从角落里发出来。
“小婵真乖!小小年纪就能帮师傅干活了!”白氏的语调中带着一丝宠溺的温柔。
杨氏心里像翻江倒海一般。
她这声音,连女人都受不了,更何况是男人!
杨氏前些天来自外貌优势的自信,又被打击了。
“二姑娘,不是那样的,得这样,按住这端,慢慢来……诶……对,就这样!”白氏的声音中透出不厌其烦的耐心。
杨氏泛起一阵酸意,又自己强压了下去。舍不得离开,想多看看女儿们的应对,把脑袋从右边半开的窗缝里探了过去。
“不做了!不做了!分这破玩意有什么用?!映姐姐家的卓师傅可没这般教过。她教的针法……”妤如的急性子又上来了。
“这是起步阶段,基础打牢了,再教针法。你看此针法,若没此般细的线来绣,根本出不来效果!”
“哎哟!”妤如一声惨叫。窗外的杨氏站不住了,带着崔妈妈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
“呜……呜……”妤如痛哭起来,口中念叨着,“这后面怎么还有针,师傅你也不说一声……”
她捂着屁股,见母亲来了,一头扑到在杨氏的怀里抽泣起来。
察看了女儿被刺的部位,杨氏的目光又转到她刚才坐过的地方,最后回过头来,对白三娘怒目而视。
突然出现此般的变故,让白三娘不知所措,她望了望残留在凳子上的针,也摸不着头脑。
看向妙如和婵如两人,想从她们那里找到答案。
妙如一脸无辜和坦荡的表情,而婵如则缩了缩了脖子。
白三娘心中有底了,对小姑娘轻声细语地哄道:“小婵,告诉师傅,这针是怎么一回事儿?”
婵如望着杨氏,战战兢兢地嗑巴道:“桌子太高,小婵够不着,只好爬上那个高的椅子,就把放在上面的针排挪到矮凳子上……”
杨氏气极,指着小女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怒目盯着她。
在她凌厉的眼神下,婵如扛不住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顿时屋子里响起哭声一片,又是劝慰声,又是抽泣声,还有道歉声。
钟澄冲进来时,看到的就是此等闹哄哄的场景。
“你怎么在这儿?”低沉的声音从门口响起。
杨氏猛地一转身,只觉得头昏目眩,眼前一黑,就倒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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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10-13 11:11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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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风起于青萍之末 第四十七章 尴尬
杨氏怀孕的消息,当晚就传遍柳明胡同的钟府。杨景基夫妇和汪夫人那边,都在第二日才得到了消息。
力旋胡同杨府北边的禧荣堂里,一位老妇带着满身檀香,从供有佛龛隔间走了出来。见老头子还坐在那里,似乎有话等着跟她说,就吩咐屋里侍候的先退下了。
“这下好了,雅儿终于苦尽甘来了!把她弄来京城,果然是对的!”喜色从崔氏眼底眉梢泄露出来,瞥了一眼坐在灯影里的丈夫,心满意足地坐到锦榻上。
“不要高兴太早!如今雅儿虽说有些指望了,毕竟这事最终成与不成,还得看天意!不过既然有了,女婿纳妾之事,暂时可以告一段落了。回头你要多嘱咐女儿,切不可因此而张扬起来。尤其不能回到原先老路上了。”满脸的疲惫,眼睛瞅着老妻,杨景基缓缓地吐出这番话。
崔氏脸上的笑意慢慢收拢,想了想觉得也对,是儿是女还未知呢!女儿还得忍忍几个月。
“借此机会,把女婿的心笼络回来,切不可再造次了,尤其是对妙姐儿。”说着,他脸上的神情肃穆起来,“还有你自己,对小姑娘也客气点,别总端着一副颐指气使的表情。你可知道,姓程的那老东西,是如何得知女儿女婿不和,乘机拉拢钟澄的?还不是你闯出来的祸!”随后把程氏听壁角的事告诉了妻子。
“别看妙儿才丁点大,可是鬼精鬼精的!从淮安回京的路上,不仅救了工部侍郎,程老贼爱婿谢安良的儿子。还跟忠义伯府新进门的三媳妇搭上了关系。若是惹急了,女婿倒向那帮人,你以为当年那点恩情,能保雅儿一辈子?”老人的声音低沉起来,“呆淮安两年,雅儿在钟家老宅干的那些事,件件都够让她下堂的了。若是咱们落魄了,钟家马上会有人跳出来逼他休妻,好跟老夫撇清关系,一点儿都不用他自己再为难。”
“到时老夫就是携恩逼娶,他倒成了孝义两难。”他垂下头来,一脸的沮丧,喟叹道,“怎么会到今日如此地步的?!”
杨阁老的这番话,把崔氏吓着了,只见她脸色大变,揣着小心问道:“真到那步了吗?圣上对老爷……”
他摆了摆手,拖着清瘦的身躯,一步一步地挪出了厅堂。
可是,老两口没料到的是,还没来得及告诫女儿,她已经跟人卯上了。
这日,妙如姐妹照常来上课。刚进门,白三娘就跑来跟妤如道歉。小姑娘不知听谁说了些什么,对白氏一脸的愤恨。推开她,然后宣布道,自己再也不跟她学女红了!开年后回长公主府,跟她表姐找卓师傅学去,教得比她还好!
三娘脸色煞白,立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昨日下午杨氏晕倒后,从晚上来送饭的丫鬟那里,知道了那个消息。今早起床时,侍候她的钟家婢女,那敷衍和鄙夷的神情告诉她,如今自己处境是何等尴尬。
妙如见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有些同情她。忙过来拉住妹妹:“妤妤,跟师傅说话,怎么能用这种态度?爹爹教过,要尊师重道的!赶紧跟白师傅道歉!”
“才不要!我不喜欢她,刚来就把娘亲气晕了,哪有师傅这样对主母的?”妤如不干,任姐姐怎么拉她,都不挪一步。
“母亲不是被气晕的,不信问你奶娘洪妈妈去,不关人家白师傅的事!赶快道歉,完事了,大伙还等着上课呢!”妙如一脸无奈的表情,朝着白三娘安抚地笑了笑。
“就不!我要看娘亲去,不跟你们呆一块了。”说着,妤如就奔出了韶华斋的院子。
妙如把白氏搀了过来,转身望了婵如一眼,然后对师傅说道:“不管她了,咱们开始吧!她在闹别扭,过几天就好了!先冷冷她!”
这日的课程,白三娘总是走神,一副心神不属恹恹的样子。
妙如心下一动:难道她真看上爹爹了,听到杨氏怀孕,怕嫁不他了,一片痴心错付了?!
她不动声色又试探了几次,发现有这可能。
妙如不禁抚额暗叹:额的亲娘呃!这也太快了!他们应该没见过几次面吧!
对了,早在三年前,白家应该就有那意思。她们姐妹肯定知晓,早已存了心思。见面后,爹爹那翩翩风度的样子,很难不迷倒怀春少女。哪像她,虽爱看美色,向来只是从美学角度,当明星模特纯欣赏的心态在看。
妙如觉得自己有义务提醒一下她,免得到时成不了,误了这女子的青春。
上完课后,妙如单独留了下来,遣退其他人,就跟白氏聊起了她以前的生活。
原来白姨婆早已安排好了,铺子和祖传手艺,以后交给老二白络继承。她最小,正当妙龄,被安排去嫁人。最好是官宦之家,往后也好照顾到娘家的生意,以免重蹈覆辙。
站在她的角度,妙如想了一想,以她的身份,想嫁进官宦之家当正室,确实有些困难。
不过……
若是能找个潜力股先定下来,相互扶持几年。等对方考中了,不就成了官员的正室?抛弃糟糠之妻的,毕竟是少数。
对!就这么办!不过,不知她对爹爹的迷恋,能不能出得来?毕竟青涩学子跟成熟男人的魅力,还是不能比较的……
钟澄回来后,白三娘就向他请辞了。他心中疑惑,特意找来妙如询问了一番,知道是早上发生的那事,让她有些为难,也不好多加挽留。借口快过年了,闺学只好先散了,明年开春再请她回来接着教。
白三娘依依不舍地辞别了钟府,回到红庙街的绣铺里,跟亲人过年团聚去了。
而妤如的日子就不那么好过了!
自那日钟澄知道事由后,叫来她训斥了一顿。罚她年前写完百张女诫,不写完就不准出院门。妤如嫌罚得太重,跑去跟母亲诉苦,想让她帮着求求情。今时不同往日,杨氏有恃无恐起来,跟钟澄在口头上又干了一架。
某日妙如正在浮闲居跟傅红绡写信,妤如身边的丫鬟琉璃跑来,说二姑娘有请。
一进她院子,妤如就向她猛倒苦水。
“年前各家都在忙,也不好打扰人家吧!出不了门也没啥要紧的!”听到她哀声抱怨,妙如劝道,“不是嫌自己的书法进步得慢吗?正好练练,等练得能拿出手了,以后做灯时,就不用请人帮忙了,这是好事!”
妤如撇了撇嘴角,说道:“本来跟映姐姐约好了,过小年时到阿公家聚聚。上回离开时,忘了把这个还给她!”说着,取出一个天青色滚边紫兰镶珍双琴形的荷包。
被那荷包上精巧的绣工吸引,妙如一把抓住她的手,左瞧右瞧,舍不得放下!
“这是谁绣的,绣工真不错!”她夸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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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去年在宫里,映姐姐赋诗时得的赏,她一直藏得紧,好不容易才借来瞧瞧!”妤如一脸与有荣焉的表情,“后来忘记还了!现在她指定很着急,以为不见了呢!”
“这有何难,派个得力的婆子,送到她府上不就得了!”还以为是啥了不得的事,妙如不以为然。
“这是御赐之物,怎么能让贱奴们的赃手拿着!没得亵渎了这荷包,我得亲自还她。”妤如小心谨慎地把荷包收进了锦盒里。
“要不,你写信邀她过来玩,再亲手交给她,不就得了!”
“我跟娘亲提过,她说爹爹强调了,不准我出去,也不准请人上门。就是有客到了,也不准出院子去见,等把罚字写完了,才能解除禁足。”
“来找姐姐,是想要我帮你做些什么呢?”妙如总算听明白了。
“以你的名义邀请她过来玩,替我转交给她。”
“这不太好吧!大过年的,这时邀请有点冒失。她府里规矩严,有长公主在呢!要不再等两日?汪家大姨那边,或许有人会过来,向母亲道贺。到时把人带到这儿来,你再亲手交给她!”
“那大姨她们,不都得知道我被罚,不能出院子的事了?我才不干呢!要不你拿着,到时就说我上山祈福去了,不在家!请你帮着转交的。对了,得先跟娘打声招呼,省得到时说露了嘴。亲朋好友们全知道了!”
望着她扭捏的表情,妙如好笑地摇了摇头,催道:“快拿来,说好了!若是下人来,就不替你交出去了,回头再还给你!小小年纪,哪来那么多的虚荣心?!”
见她答应了,妤如吐了吐舌头,就放她回去了。
果然,没过两天,汪夫人带着旭表哥就来到钟府。
跟着母亲进正院向二姨行完礼,汪峭旭就前往春晖斋方向,去找姨父钟澄。路过妙如的浮闲居时,特意把脚步慢了下来。
门口的小丫鬟一见到他,上前就来请安,并告诉他,大小姐有请!
少年心中一喜,跟着就进了浮闲居的厅堂里。
妙如早已等在那里,见他来了,忙拿出一个锦盒来,交到他手里。还没等她来得及解释,少年满脸涨得通红,迫不急待地打开了锦盒。
然后,抬眼直直地望着她,嘴里却问道:“这是你亲手为我做的?”
妙如一下子呆住了,半晌才会过意来,羞得满脸绯红。
卷一 风起于青萍之末 第四十八章 巧遇
“少爷,夫人快出来了,您不是要去找钟大人吗?”他身后一个姿容俏丽的丫鬟进来催促,说完就自觉地避开了。(
妙如只觉得心里憋得慌,朝父亲行过礼后,带着烟罗,逃也似的离开了那里。
回家的马车上,妙如告诫烟罗,回去后不可将来此地的事,告诉其他人,还把这话叮嘱给了外面的车夫和莲生。他们应诺后,妙如这才放下心来。
下山的时候,她邀请傅红绡来白家的铺子,一是想让她们交流交流绣技;二是想让三娘多结识个官家女眷。若是有缘,两人成为朋友了,也能帮着她留意一下可能的对象。这事由已婚人士做来,比她一个小屁孩更得心应手。听说傅红绡的祖父,还做过当地的学政,她娘家的人脉正好是这一块。
因她父女的关系,使得白家的女儿误了嫁期,让妙如良心上有些难安。
没曾想到父亲……
嗯,找机会两边都暗示下,得避点嫌!免得将来成不了,图增伤心。家中现在已经够乱了,母亲还怀着孕呢!
可这让她一个十岁不到的小女孩,怎么开口呢?
还没等她难为情开口示警,杨氏已经知道此事了!
跟钟澄闹过一顿,把气撒到她身上了。以为是她在中间牵线搭桥。不仅如此,父亲也以为是她告诉杨氏的,把她叫进春晖斋,教训了一顿。
她觉得比窦娥还冤!
晚上烟罗跑来请罪:说回来后,正院里的冬儿,看见她头上的新戴的花好看,就问是在哪儿买的?她一时口快,说是红庙街上一家铺子里找到的。被正好经过的步摇听见了,问她不是跟大小姐上香去了吗,怎么又跑到红庙街去了?她吱吱唔唔不肯说。步摇又叫来车夫,车夫以为大小姐身边的丫鬟都先招了,遂把去白家铺子的事,还有碰到自家老爷的事,全招了……
“姑娘,你得赶紧向太太说清楚,解开这个误会,好不容易两人关系有些缓和了!”秦妈妈在一旁催促着。
这怎么解释啊?
白氏进钟府,是来做妾的。说这事她早就知道了?她会问,那年问话时,为啥要用过继的话来哄她?说她想为白三娘另觅门路,或说想劝她放开对父亲不该有的心思?这是个小孩该有的念头嘛!
妙如发现她的鸡婆,把自己给坑进去了。
躲进被子里,妙如想了许多,反省进京以来,她为人处事上的一些漏失。
第二日,妙如顶着熊猫眼,硬着头皮前往正院,去向母亲请安。
杨氏像没看见她似的,拿着瓷勺自顾自地喝着浓黑的汤药,喝完后皱着眉头叫苦。旁边的丫鬟玉簪忙替上蜜饯,杨氏又开始慢慢吃了起来。
妙如站得腿都麻了!
在旁的崔妈妈小声提醒她:“小姐,我看差不多了,她应该知道您的态度了……”
取过步摇手中的湿巾,杨氏擦了擦唇角边的药汁,又揩了揩手指沾上的蜜糖。让玉簪取来妆镜和胭脂,在唇上补了补妆。才把人都遣了下去,只留崔妈妈和妙如在跟前。
清了清嗓子,杨氏开门见山道:“是不是特别不喜欢我当你的母亲?”
妙如刚想开口解释,她接着又出声了:“其实呢,我也不想!你看,我和相公又有了个孩子。显然,他还是更在乎我这个妻子些。其实吧!当初你要不回来,顺势过继给二奶奶,该多好啊!咱们既然相看两厌,你留在家中也讨不到一丁点的好。”
她把眼睛挪开,摸了摸头上戴的红宝石赤金麒麟头面,漫不经心地接着道:“过去后,说不定将来出嫁时,我还能额外赏你点首饰,当作添妆!”
她取下头上的金簪,望了着妙如的眼睛,目光中闪过一丝鄙夷:“瞧,你娘走时,没留半分嫁妆给你,又没个亲娘教养。与其在家里这么熬着,没个好归宿。不如跟着钟谢氏过去,还能乘早拨个才名,将来也好蒙个傻女婿!”
“妙姐儿回去后,把太太的话放在心底,好好想想!现在后悔还来得及!”送她出门时,崔妈妈跟在她后面补充道。
暗中攥紧拳头,妙如心里想着,这人还真不值得同情!形势刚有好转,就又开始故态重萌了!看来真高估她了,原以为她不说洗心革面,要能乘此机会,哪怕是装装样子,来挽回父亲的心,也让家里气氛能正常点。不说做到像汪夫人待庶子庶女那般体贴周到,哪怕不与她产生任何交集,由她自生自灭,也能接受啊!为啥非要逼她走人?
过继给钟谢氏,就很好吗?不说父亲被人戳脊梁骨,就是到了三房,出嫁后不一样没个娘家人。现在好歹有个名正言顺的爹爹,在背后撑着。
本想把昨天的事解释清楚的,但看到她此副样子,妙如放弃了。杨氏如何能相信,她只是去看望一下师傅?!关系太敏感了,这借口她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转眼就过年了。新年第二日,钟澄和杨氏带着一家大小,要去杨家拜年。妙如懒得去看崔氏那张跟她女儿差不多的表情,就让秦妈妈向杨氏跟父亲禀告,她生病了!不能跟着去。
临行前,钟澄特意来看望女儿。见她并无不妥的,也明白了她的意思。吩咐身边的人好好照顾,他们就离开了。
等他们都出门后,妙如像放了假的学生,顿感自由了不少。叫来织云她们几个,在浮闲居的院子里,用早准备好砖头,搭起一个小灶,在上面支起一只锅。再让莲蕊把东西都拿出来。那是托她哥哥莲生,从外面买的羊肉、鱼虾、蘑菇、青菜等东西。又从厨房里找来些炭火和调料。浮闲居一院子的人,开始吃起火锅来。
真是好吃,久违的味道!
这是她第一次偷偷做前世的菜。每次午夜梦回,想起那些美味时,妙如的肚子就饿得慌。想起了第一次离家上学,大学寝室里每夜卧谈时,大伙聊起各自家乡的名吃时,也是那般的饿。那时类似的思念感觉,才让她时常想起前世。
人总要为自己一时的放纵,付出点代价!
这日钟澄回来后,发现女儿妙如真的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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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风起于青萍之末 第四十九章 病中
妙如的意识始终徘徊在半梦半醒之间。
好像听到父亲的声音:“妙儿,赶快好起来,你二伯母来信,开春就要来京了。”
又有个声音在耳边说:“此女体虚……忌口的东西,加之心中郁结……忌羊肉、大蒜、韭菜、生姜、豆蔻、茴香……什么,她还学过医?怎么不注意些……这等混杂吃法,身体弱点的大人都扛不住。还有好些食物,是不能放在一起吃的,你家小姐身子本就弱……我帮你抄一份……”
转眼又好似看见个头发花白的妇人:“妙儿,你要是过得太辛苦,不如到祖母这边来。”
旁边还有个美妇就势要过来拉她的手:“我的女儿,不是为娘的狠心,实在是被……”话还没完,就有人把她拉走了。
梦中看到的都是零碎的场面。
忽然画面一闪,变成了云慈寺,师傅笑呵呵摸着她的头顶责道:“小徒,为师不在身边,就不念经了,也不打座了?这是佛祖在警醒你……”
退烧后的几天,意识算是清醒了,可身体却轻飘飘的,浑身使不上劲。躺在床上一动也动不了,但妙如只能让心静下来,坚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你说,咱们姑娘自前年,上山学医归来后,在饮食上就开始注意了,为啥那天像变了个人似的,不管不顾地乱吃起来。别人都没事儿,她反倒病了?”
“我听说,年前姑娘进香归来的隔日,进正院请安时,被那边留了很久。回来后就躲在院子里不出去了,比二姑娘禁足的人还安静,私底下找人在外购置了一些吃食。”
“听正院的丁香说,初二那日太太回娘家,那边府里杨老太爷,特意把她叫进去关起门来……”
“太太回来后,就派步摇来这屋里侍候汤药了……”
朦胧中,感觉有只温暖的手轻抚着她的脸颊,妙如艰难地睁开眼,见到的却是张少年的脸。见她睁开眼了,忙把手收了回去。
“你醒了,有没觉得好一点?”他问道,脸上写满了担忧。
“你怎么来了?我不要紧的。对了,等好了再做荷包,见者有份,到时大伙不要嫌难看哦!”妙如尝试着挣扎起来,却没成功。
“还惦记这个!映儿还问起过你的病呢!怎么回事?知道自己身体虚,还不要命地把什么都往肚子里塞!”
“呵呵,难得恣意一回,痛痛快快吃下去,什么烦恼忧愁都忘了……”她虚应道。
“你开解人时可不是这副模样,怎么不用在自己身上呢?”
“人对自己,总是比对别人宽容放纵,我也不能免俗……”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钟澄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副情景。
大正月里生病是件让人厌烦的事,平日里虽然出去不多,但也能在院子里活动活动筋骨。更何况是在正月,对于没正事的小孩来说,错失的可不是一般的精彩。
妹妹妤如就是这样在她耳边,不停为她惋惜的。什么前日跟表姐在杨府放了烟花,昨日跟许家妹妹在院子里踢了毽子,今日被隔壁的狗追着满院跑……
“唧唧啾啾”窗外是鸟儿鸣叫的声音。
望着窗外女儿跟丫鬟们嬉闹的身影,回头望了眼刚进门的步摇,杨氏面无表情地问道:“她醒了?可说了什么?”
步摇回道:“没说什么,正跟表少爷聊着闲话呢,姑爷就进门了。”
杨氏点了点头,示意她退下了。
崔妈妈凑近身边说:“老奴后来向莲生打听了,大小姐那次,本打算邀丁家三奶奶去见那人的。后来对方推辞了,她才临时单独去的,应该不是特意约姑爷一起的。”
“步摇也不多找个人问清楚,害得我说了些撕破脸的话,也不知传到相公耳里没有?”
“姑爷要知道,也不是这样,早向老爷告状了。妙姐儿也不会生闷气,把自个儿撑病了……”
“她不知从哪里来的本事,让相公、爹爹、姐姐、旭儿全向着她说话,就是娘亲,也劝我不要跟她为难了。这家她的地位最高!受不得丁点儿委屈。罢了,以后不招惹她了!”
日子眼看着过了上元节。
一日,留在京城过年候缺的许大人一家,来拜访父亲。许大奶奶看望过杨氏,就来浮闲居里探望病人。
昨晚睡了个好觉,妙如今日清晨一起来,就觉得神清气爽。哪还有一丝病怏怏的样子?把许大奶奶迎进厅堂,主宾分位坐好,上茶后两人就聊开了。
“大姑娘身上可好利索了?”她脸上流露一丝关切。
“托婶婶的福,早好了,她们还非要我躺着,都快快发霉了!”妙如唇边起一丝笑意。
许大奶奶也跟笑了起来:“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多养养也好!小时候底子要打好,一生才顺遂。”
又问:“听你母亲说,在老家时,侄女可曾寄名在灵慈寺方丈大师座下?”
“正是!在淮安两三年,妙儿在慧觉大师的指导下,与佛祖结了缘。正打算病好了,上龙泉寺敬香还愿的。母亲身子不方便,爹爹怕我单独出门有闪失。正愁着呢!”
“侄女若不嫌弃,就跟婶婶一块去吧,我正想明日上山拜拜菩萨。”
妙如大喜,欣然应诺。
两人又聊起在淮安时一些生活。许大奶奶是睢宁人,也隶属淮安府。聊着聊着,她提起钟家的二奶奶。
“听说她如今出山了,开了个女子书院,霸州的一些太太们还向我打听呢!都想把女儿送进去。”许大奶奶感叹道,“可惜离得太远,不然我家那闺女,也要送进去跟着学学。侄女呆在老家时,可曾听说过?”
妙如暗想,看来汩润书院确实成功了,连一直呆在京师附近的许家婶子都听说了,这才多久的时间!
遂向她介绍了些书院的情况,还告诉她,二奶奶几个月后就会来京城走访,若有机会,帮她引荐引荐。
“我家老爷,也不知下月被派到何地去上任,怕是等不到了。她到京城后,请帮婶子问候她一番。说京城附近的不少大户人家,等着她开到北边来呢!”
妙如应承下来。
第二日,许家的马车大清早就来接妙如。进到车厢里,才发现里面坐了小姑娘。经许大奶奶介绍,才知是她的女儿,今年六岁了,一直跟着他们夫妇在任上。
妙如这才知道,她就是前几年遇到的小男童许慎行的妹妹。前几天来钟府,跟妤如一起踢过毽子。搜寻记忆中她哥哥的长相,这兄妹长得还真有些相似,也是一副雪团可爱样子。
两女童不一会儿就玩在了一起。
因着是月初,上香的车马还不少。把上山的唯一通道,都挤得满满的。
她们只好跟旁边的马车一起,等在路边。待争头柱香的马车先下来让出道了,再向上走。
“姑母,大表哥下旬真要去西北吗?”一个声音传来,里面的不舍,让在旁听到的妙如,禁不住暗暗发笑。
真是有缘,又碰到了……
这声音她印象太深刻了,来古代她见到的十来岁的闺秀们,无一不是温柔谨慎,笑不露齿的。唯有在忠义伯府的后院,见到的那少女,如此的与众不同。
“你姑父已经答应他了,乘着年轻,早点拼出点军功来,将来也好有底气继承爵位。”一个温和声音回答她。
过了一会,又听那少女叹了一声:“唉!怎么等这般久,大表哥在山上,也不知订没订到位,午膳的斋菜可指望他了!”
“会有位的,平日里一提到家中来了女客,他就没少找借口,跟神威将军家那小子出门,每次都说是来上香。该跟寺里的和尚们都混熟了吧,再订不到,看他拿什么当借口!”妇人压低的声音中,含着隐隐的不悦。
前面终于有了松动,妙如她们的马车跟着车流,缓缓地朝上面驶去。
到第二道山门处,大家都停了下来,后面该开始爬山了。
“你病后初愈,能爬不?!别逞能啊,要不,给你叫台软架?”
“没事,婶婶不用担心。昨日还跟妹妹踢过毽子,早好了!再说以前在云隐山时,每天没少爬过山,早练出来了!”下了马车,妙如一脸舒畅,正跃跃欲试,准备上山。
走到半山腰,两个小的已气喘吁吁,许怡心嚷着要停下来歇歇。众人就退到山道旁一个凉亭里坐了下来。
没坐下多久,又进来一拨人。许大奶奶带着妙如她们,让出半边桌子。
为首的那人见亭子被占了,本不欲和人挤在一桌的。想退了回去,旁边有人提醒道,另处歇脚的地方,离这儿还有些远。那几个人犹豫片刻,望了过来。见妙如和许大奶奶几个,穿着体面,气质不俗。还有三五个丫鬟婆子在旁立着,看起来也是官家女眷,遂踱了进来。
见这僻静亭子里都是妇人女童,为首的妇人取下了戴着帷帽。旁边跟着仆妇赶紧伸手接过,另一边的丫鬟们,早已身手利落地擦干净了桌边石桌,铺上一个软垫。把她扶着坐了下来。
只见她穿着绛紫披风,下着绿萝裙,精致的飞仙髻上绾着流云八宝珠玉钗。是个长得十分典雅的美妇,柳叶眉,丹凤眼,妆容精致,一看就不是平凡人家的女眷。通身的气派,让人有种仰望的感觉。
她身旁跟着丫鬟婆子,也都是进退有度,行止不俗。一亭子人,安置好后,竟没有半点嘈杂之声。这气势把妙如和怡心两个,给镇住了。
不一会儿,坡下的道边跑来个小丫鬟。向众人行了一礼后,朝贵妇禀报道:“夫人,霍管家派人另去找软轿了,他请您再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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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风起于青萍之末 第五十章 敬香
歇了一柱香的功夫,许大奶奶催着女儿和妙如动身。一行人从亭子里出来了,往山上继续前行。
达到山顶大雄宝殿时,妙如和怡心已是气喘如牛,一众人只好歇在殿前的大树的树荫底下。
这时左边山道上传来“得得”的马蹄声,从山麓南边传来。随后,两匹高头骏马就出现在不远处的山坡上。快走近殿前的草坪时,只见那棕褐色马上的红衣少年,拉紧缰线,朝后面的同伴喊道:“薛斌,你到素菜斋房那里问问,看咱们订的隔间还在不在,遇到母亲先把她们引进去。我先去找个故人!”说完扭过马笼头,就往山下奔去了。
跟后面的白衣少年应了声就下了马,把缰绳交给在一旁候着小沙弥,问明方向,朝右边的偏殿走去。
见她们歇息好了,许大奶奶就带着妙如她们,理了理衣冠,让仆妇们带上香烛和供品,往主殿敬香去了。
这龙泉寺是京城首屈一指的古刹。坐北朝南,背倚宝莲峰,周围有九座高大的山峰环护,规模宏大的龙泉寺就在宝莲峰的南麓。殿堂随山势高低而建,错落有致,气势宏伟。
从主殿出来,许大奶奶告诉她们,下午还安排了去听经。前日已托人帮着订了斋菜,膳后再去找间禅房午歇去。
到达素菜斋时,那里已经人满为患。妙如正担心未必有空位,只听见怡心在一旁叫道:“舅舅,娘,舅舅在那边朝我们招手。”
听了声音,妙如朝右边望去,果然有个三十来岁,身形精干的男子在禅房门口,朝怡心她们招手。
他长得神清气朗,目光中有股锐利的精光。举止却是不卑不亢,站在那里自成气势。
一行人往那间禅房挪去。怡心跑过去后,扒到他身上,问长问短,显然是久别重逢的。男子哄了她几句,抬起头来,和后面跟来的许大奶奶打着招呼。后者向妙如介绍道:“这是慎行、怡心的亲舅舅,婶婶娘家姓郑,你跟着他们喊他郑大舅吧!”说完,又向男子介绍了妙如的来历。
妙如向他行礼时,对方仔细打量了她好几眼,让她心生疑窦。
进了禅房,仆妇们开始张罗用膳的事。
这是一间大禅房,被隔成的几个小间,专门用来给香客用膳准备的。里面空无一凳,只有几个坐垫,中间铺着个案几。男人盘腿而坐,女人则席地而跪。像唐朝传下来的风格,后世俗称“榻榻米”。
两个大人坐下后,就开始聊着别来之情。妙如在一旁陪怡心玩翻绳。仆妇们或侍立门外,张罗着素点和茶水,或跪在门口伺候。
刚才见郑大舅打量她的神色有些古怪,妙如留了意想观察他们的动静。
只见听许大奶奶小声问道:“长得像吗?相公前几天回来后,就提起过此事。也不知现在如何了!”
郑大舅点了点头,压低声音,也不知对她说了些什么,说完又朝妙如望了过来。惊得她赶紧扭过头去,装着跟怡心玩得正起劲的样子。
是在说她吗?像谁?难道是林家舅舅?出了啥事?
他们没跟她明说,妙如也不好冒然打听,只好独自在那里瞎琢磨,准备回去后问问爹爹。照说若是林大舅出了什么事,许大人应该跟爹爹来询问,怎么跑到这里来看她了?难道许大奶奶今日邀她上山,不是偶然,是早已筹划好的?专门让人来看她的?
还没等她多作联想,隔间左边传来一个声音,是刚才山下塞车停下等时,在旁边马车里听到的那少女。
“姑母,表哥还是有点本事!这么多人都能订到位。他人呢!怎么还不见影子?”少女的话语传了过来。
“他跟薛家少爷说,去见他娘生前一个故人,过会儿再过来。小声点,这里只隔一道薄薄的壁板,在外面,不要咋咋呼呼的,小心失了女孩子应有的矜持!”妇人压低声音提醒道。
“我……”少女被噎住了,随之传来有人替她捶背的声音。
“慢着点,你现在吃那么多,等下怎么能吃下素菜?”两人就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听到那边的动静,也提醒了这边的两个大人,他们也压了声音,开始聊起娘家的事情来。
怡心正专心致志吃着案上的茶点,没功夫理其他人,妙如一人落了单,静静地坐在那里。
“罗家哥哥,在这里!馨姐姐等你好久了!”有个跟妙如差不多大的女声,从右边隔间传了过来。
“薛家妹妹原来也在这儿,你哥哥还说到处找不到人呢!竟是跟馨姐姐来这里了。”一个少年的声音传来,妙如听着,觉得有几分耳熟。
房门被拉开,随着有轻巧的脚步声走了出去。想是刚才唤人的那女童出去了。
“赶紧坐下吧!听说你自请去戍边了,真在京城呆不住了?被逼得这般紧吗?”清泠动听的声音传来,接着又叹息了一声,说道,“早知如此,当初灵姨临终前,该给你订下一门亲事的。”
“自她病倒后,是想张罗来着,都被我推拒了。虽说那时还小,但听说不能跟你在一起了,找个乳嗅未干只会撒娇的丫头,有什么好的?馨姐姐难道不知道吗?”少年的声音低了下来,有些嘶哑和暗沉,正是男孩子变声期的状态。说到后面,几不可闻。
妙如坐靠着右边的壁板边,还是有声音无意间传了过来。
“这话就不要再提了,我都嫁人好几年了,况且一直是把你当弟弟看待,那些照顾也是受灵姨所托。”女子的声音也压了下来,像是在喃喃低语。
“可是我不是,跟姐姐在一块,心里才会安定下来,无比放松,少了诸多顾忌。”
“你这是从小缺乏别人的真心对待,等再大些,就不会还有此等执念了,真是亲人之间的温暖,并非……”到后面几乎成了私语。
妙如在心里叹了声,原来也是个缺爱的孩子,染上“恋母”情结。
然后女子跟少年说了些出门在外的注意事项,还嘱咐他记得跟她报平安,免得自己惦记。
一阵依依惜别后,接着隔间就响起了动身的细碎声音,那女子最后说:“姐姐的软轿不能用了,乘机提前上山的。要赶紧回去了。这顶软轿就帮你留在流觞亭那里了,我先走了!冰蟾,把帷帽拿来,菁菁,跟着你罗哥哥,去找你的大哥吧!姐姐先走了!”
说着,就听见带上门的声音。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女童的声音响起:“罗大哥,咱们找哥哥去吧!”
那里面的人起了身,开门就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妙如这边的斋菜也上齐,左边隔间的人也聚齐了。两边都喧哗一片,一顿饕餮下来,吃得妙如心满意足。
听完讲经,下山时已是傍晚时分,妙如牵着怡心的手,飞驰着朝山下奔去。在山道拐角的地方,又碰见骑在马背上的那红衣少年。只见他脸上没了来时俊采飞扬的神色,和白衣少年骑着马,老老实实护在两顶轿子旁边。
妙如含着笑打量他们,觉得今日发生的事,特别有趣。只听见轿子里不时传来问话。红衣少年一脸不情愿地应付,而白衣少年则在后面低声打趣着他。
在他们之前,妙如两个先到了那个亭子里,上面果然写着“流觞亭”三个大字,亭子外面真停着一抬软轿。
妙如和怡心坐在亭子的一角歇着,等许大奶奶和众仆妇下山来。
不一会儿,刚才在路边见到的那两顶软轿,也在一旁停了下来。
前面那顶先出来个少女,转身又扶了个二十来岁的娇弱妇人,走进亭子里。妇人戴着顶青色帷帽,在原先那贵妇停过的位置上坐了下来,红衣少年侍立在侧。
后面那顶小轿里,出来个身着果绿色杏领锻面直身长袄的小姑娘,清亮眸子左右顾盼,看见亭子里有两个差不多大的女孩,忙过来打招呼。
红衣少年这才望了过来,发现妙如她们。想是又碰见了,有些惊讶,问道:“你是钟家妹妹?”
妙如见躲不过去了,只好拉着怡心的手,过来见礼:“见过五谷……哦,罗哥哥!”
刚才那小姑娘奇道:“罗大哥,你认识她们?”
少年答道:“她是翰林院钟侍讲的女儿,上次回京船上碰见过的,她还出主意救过你谢家哥哥。”
白衣少年听到此话,也拢了过来,对着妙如左看右看,啧啧称奇道:“听玉廷说起过,想不到这般小,你那法子真管用吗?战场上受伤晕厥过去后,也能救醒吗?”
妙如扑噗一笑,答道:“那法子又不是仙丹神药,还能起死回生不成?只是个帮人换气的小窍门而已,当不得真的。只能救落水的人!”
那少年罗公子也笑了起来,本来长得剑眉凤眼,这一笑,色若春晓之花的俊脸上,泛出异样的光彩来,又恢复了先前在山顶上那份张扬和从容。
“云儿,不跟母亲介绍介绍这两位小姑娘?”坐在一旁的妇人发了话。
少年眸子一沉,给小姑娘使了个眼色。妙如领会他意思,拉着怡心,转过身来给那妇人行礼。
罗公子忙在一旁介绍道:“这是我母亲曹氏,这是表妹曹瑜茜。”
又介绍了白衣少年和穿果绿色袄子的小姑娘,乃神威将军府出来的两兄妹——十四岁的薛斌和八岁的薛菁。
双方介绍完毕,那叫曹瑜茜的少女,上下打量着妙如,然后指着她说道:“好像见过你,不是在……”
“是的,咱们在忠义伯府见过一面,当时还有丁家三奶奶,也就是傅家姐姐在一块。我是跟她同船进京的。”妙如应答道。
“对,对!我说怎么有些眼熟,表嫂最近还好吧?!”她的样子只有十岁出头,性子是个爽利泼辣的。见到有共同的熟人,跟着妙如她们也聊了起来。
曹夫人在旁见着她侄女也认识,而且年纪比侄女还小,小继子差不多五六岁,也放下心来。就没干涉她们互相认识和聊天了。
等许家大奶奶慢慢踱下山时,几个小姑娘已聊成一片。
妙如又给双方作了介绍,彼此都认识了,准备一同下山。
往回走时,罗公子见妙如她们没有坐轿,忙嘱咐亭子边那顶轿子的脚夫,把轿抬到她们身边,邀请许大奶奶几个坐上去,一起下了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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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10-13 11:17 PM
卷一 风起于青萍之末 第五十一章 疑云
带着织云刚回到家中,妙如就听说杨氏出事了。
听留守的烟罗描述,原来是这么一回事:过了三个月,大学士府那边担心女儿的怀相不好,特意从太医院请来擅长此科的刘太医,替杨氏诊脉。谁知诊完脉,老太医一脸怒色,大骂之前看的大夫是庸医,想害死她。说杨氏吃了大量相忌的食物,恐对腹中胎儿不利。最后用了温和的药物,把午膳吃的,都催吐了出来。
后来才弄清楚,原来最近太太孕吐少了,说是遵医嘱,吃上给胎儿添些补养的食物,特意换了食单。谁知膳食中竟掺有相互冲突,且属性为寒的食材。
老太医说,若不是他救得及时,重则小产,轻则胎儿出来后有问题。
把妙如惊出一身冷汗来,提心吊胆地问道:“后来呢?都吐出来了吧?都吃了些什么?”
秦妈妈一脸古怪神色,替她答道:“黄鳝中掺杂了螃蟹,就是姑娘最近补身子常吃的黄鳝。”
望着秦妈妈的眼神,妙如觉得她今日怪怪的,百思不得其解。
晚饭时,大伙不由自主地把目光投向了杨氏腹部。而她却一脸如丧考妣的表情,坐在桌边首位上,口里不停念叨:“怎么会有湖蟹,谁要买湖蟹的?一定得查清楚!到底是谁想害我……”
等丈夫望过来时,杨氏特意望了一眼妙如,钟澄的目光随之也望了过来,看得妙如一脸莫名。
“谁竟敢害娘亲,查出来后,爹爹一定不要放过她,这可是我们盼望已久的弟弟啊!”妤如也在一旁愤愤不平。
收到杨氏的目光,妙如心里虽是十分坦荡,但母亲眼中那种怨恨和不甘,还是让她有些坐立不安。加之父亲面上那种的失意和痛惜,更是让她有些心疼爹爹。
即便是不喜欢杨氏的个性和对她的态度,这个弟弟或妹妹却是无辜的。父亲快过而立之年了,膝下至今仍是无子。没人继承香火,对古代士族的男子影响还是不小的。况且他们五房三代单传,祖母临终前最遗憾的,也是这事……
她的不安看在杨氏和钟澄眼里,却造成了不一样的解读。
想起前不久,她把继女特意叫进来罚站,随后自己就撕破了脸,一顿数落下来,劝她早日离开家里。当时这碍眼的,面上虽没反驳回击,事后崔妈妈告诉她:离开时,小东西拳头攥得紧紧的,怕是心中怀有对她的愤恨。后来乘着年节里亲友间走得勤,特意放纵起来,弄出一身病,动静大得让大伙都拿指责的目光看着她。
这回,她不会是再次有意报复吧?!
借出门上香不在家的机会,提前要求厨房采买湖蟹,说自己回来后要吃,结果厨房里人多手杂,被人调包掺进了她的膳食里。
对,一定是这样的!
等负责采买的海大娘她侄子回来后,一切都会真相大白的。看到时她爹拿什么护着她!
想到这里,杨氏恨恨地望向妙如这边,把她惊得一个激灵,心中微颤起来。
看在钟澄眼里,意味就不同了。
与其说他是怀疑妙如谋害妻子,还不如说他是担心妻子又在使苦肉计,设局陷害女儿,想逼着他把孩子过继出去。
太医是她们杨家派人请来的,厨房也是她在管,采买、厨子都是她的心腹之人。除了她自己,谁还有那么大的能耐,能支使得动那些人?
听女儿身边的织云汇报,上次在白家无意碰到他后,第二日早晨妻子就把妙儿,关在她那屋,一起呆了很久。自那以后,女儿就不爱到处走动了整天闷在她那小院子里,她原来是个活泼好动的性子。之后他在请安晚膳时间之外,都鲜少看到她的身影。
大年初二那天,女儿特意装病,不想跟着去走外家。
带着几个下人,放纵地胡吃海喝了一顿,把自个整病了。想来她是想发泄一下心中的郁气!听老妈妈秦氏说,自她跟慧明大师学医后,在养生和饮食上平时十分注意。
她从来不是个叛逆、蛮横、放纵的性子!
更非记仇、狠毒的秉性,此事铁定与她无关!
怕就怕有人买通身边的人,设局让她无意间中了圈套。
是得好好查查!
若此事真是冲着她来的。也不再管什么约不约定了,直接找岳父摊牌。
不管生的是男是女,都得要抬白氏进门,来个制衡了。
他纳妾怎么了?岳父自己不也有三四房姨娘,还生了几个庶女。
晚上,掌灯时分,妙如特意借回来汇报敬香的情况,想向父亲打探消息。
“爹爹,林舅舅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提起许怡心她舅舅,那奇怪的表情和话语时,妙如担心地问道。
“没啥事啊!上个月还接到过他的来信。说是身体好多了,正准备明年进京来参加春闱呢!”钟澄也是一脸不解。
拿起案上的宣笔,妙如随手写起字来。这是他们父女间的默契,只要进屋,她都得写上几个字,让父亲查看下有没有偷懒。
“要不,您找许家叔叔再问问,看着郑家舅舅那样子,好像刚从老家来的,说不定有他最新近况呢!”放下手中的笔杆,妙如抬起头来,望着父亲建议道。
钟澄点了点头,采纳了她的意见。
然后,瞅着女儿他有些欲言又止,脸上满是担忧的犹豫之色。
妙如望着他,体贴地主动问道:“爹爹可是有什么话,要嘱咐妙儿的?”
“上次吃坏肚子病倒之前,可是因别人说了什么话,让你不痛快的?”
“都过去了,妙儿现在都想开了:只要爹爹不嫌弃妙儿,这辈子都要赖在家里,当您的女儿,谁也休想让我出这家门!那些烦恼,就当浮云算了!”她本不欲这样暗示的,刚想息事宁人,眼前又出现母亲刚才望她时,那种怨恨的表情。妙如还是觉得,提前备个案比较好。谁知道迎接她的,将又会是什么?
果然如此!她还真恶习难改,都不屈不挠了!
这天底下,不是只有她,才能替钟家生子继承香火的。
钟澄心下了然,本来杨氏出事那会的担忧和愧疚,转眼间就烟销云散。
回到浮闲居,妙如发现身边几个人,都有些不对劲儿。
望着秦妈妈一脸怪异的表情,妙如细心分辨了一下:好像有担心,又有迷茫和无助,还不时闪过一些疑虑的之色,但她就是不开口。
望着妙如,烟罗也是一副欲言又止,满是同情的样子。
织云看到家中气氛不对,跟着战战兢兢,一脸小心谨慎的模样。
锦绣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纳着鞋底,茫然不知的状态。
锦缎则是来去匆匆,停在屋里的时间很少。
知道烟罗是个爱打听八卦的,妙如决定从她身上入手,遂问道:“是又有你家姑娘什么传闻了?说出来吧!我扛得住!”
烟罗讷讷地低声说道:“正院那边……”
一听到“正院”二字,妙如的神经就紧张起来,忙问道:“正院那边怎么了,母亲又出事了?”
“不是!我是想说,正院那边传闻……说姑娘懂药理……怀了身子的,不能将螃蟹,混进……黄鳝里吃,整个家中没……第二个人知道!”烟罗吞吞吐吐,总算把意思说明白了。
终于有人向姑娘提起了!
秦妈妈抬起眼眸,紧紧地盯着妙如的脸,生怕错失了任何表情。
望着她们都瞅着自己,一脸复杂的神色,妙如有些哭笑不得。
什么时候起,懂些药理,还成怀璧之罪了?!
不过,也难怪她们起疑。刚过完年,吃完大餐,照说没人还有胃口,再吃螃蟹和黄鳝,只有需要补身子和母亲和她呀!家中就那几个人,不是故意的,那才奇怪呢!
等等!上回她偷偷托莲生,在外面购置过火锅食材,不会也被怀疑了吧!
对,还有动机!
太太对她不好,院子外的人,可能也隐隐约约知道。但身边这几个,心里却是一清二楚的:以前在淮安,母亲无端生病,随后就出现了她命硬的传闻;过继的传闻;气病太太的传闻、杨老夫人上门来训斥的事、自己宁愿装病也不肯去杨家做客……
一切恩怨,都成了她谋害继母的动机!
有药理知识,又有过单独采买的行为,最重要的是有动机……
哦,还是时机问题:母亲三个月孕吐刚过,正要换点别的来补补。她也是大病初愈,也有由头找些材料来补补。
最要命的是,她前两日确实写了份食单,交给了秦妈妈,叫她送到厨房去,让她们每日轮着来做,好像……好像就有黄鳝……
妙如的头都大了……
有点欲哭无泪的感觉!
秦妈妈看着她的表情,知道可能有不妥的情况,望了其他几个一圈后,对她说道:“姑娘不要放在心上了!这种谣言,咱们又不是第一次听到,事后还不都洗清了,次次不关姑娘啥事!”
然后过来扶着妙如,帮她解开髻角,劝道:“姑娘今日又是爬山,又是坐马车的,想是累了,早点歇着吧!”言毕,转过头来,对余下的众人吩咐道,“咱们院子里的,不要掺和乱嚼舌根的!姑娘平日为人如何,对大伙又如何?自己心里都清楚,大伙不要谈论此事,都散了吧!”
等人都退干净了,帮着妙如掖被子时,秦妈妈悄声在她耳边问道:“那份让老奴交给厨房的食单,是不是真有什么问题?”
手不停地抖着,她的脸色煞白,眼睛死死盯着小姑娘。
妙如伸出手来,摸了摸她那布满厚茧的手掌,安慰道:“妈妈不要担心,不是妙儿干的,出不了什么事!那食单明明写的是我食补所需要的材料,根本就没有螃蟹。”
“不过,怕就怕有人把那食单涂改了,或者是假借我的名义,找人送来螃蟹。毕竟之前咱们吃火锅时,找人在外面这样采买过!”
“或者最后成了个天仙局,查不到是谁动的手脚,却把矛头全指向妙儿,为了那点名声,让我自难而退?!”
会不会是母亲呢?!
前段时间她就用话逼过自己,生完一场病,妙如以为揭过此事了。她会不会还甘心,再下狠招布下局,以坏了她名声相胁,让她自动地走路,或者让她见弃于,为了子嗣的父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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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10-13 11:18 PM
卷一 风起于青萍之末 第五十二章 对质
二月的京城,天气乍暖还寒,经过年节的喧阗,街面渐渐冷清下来。
城东柳明胡同钟府不远的大街上,老字号百草堂药铺坐堂的廖大夫,应着一旁某丫鬟的要求,回忆着一个月前,去钟府出诊的场景,还在手底下的笺纸上记了起来,随后装进一个信袋,封好了递给旁边的那人。
此时钟府正院的华雍堂内,杨氏正在听取贴身丫鬟步摇的禀告。
“真的没人做过螃蟹?那我午膳吃的,被刘太医诊断出来的,又是何物?”杨氏不甘心地质问道。
“或许太医诊断差了,残余的剩菜中也查了,确实没有半点螃蟹的影子。”
步摇和崔妈妈,一整日都在追查此事。搜遍了全府上下各个角落,就是没找到丁点的蛛丝马迹。若不是刘太医进门前的那一刻,杨氏正在床榻上痛得打滚,后来又被催吐出不少秽物,没准此事会被人认定为子虚乌有,是她在装腔作势。
“小姐,要不,这事就此作罢吧!省得姑爷以为您……”步摇一旁观察着她的脸色,随后建议道。
“你先下去吧!”杨氏朝她挥了挥手,把她打发了下去。
“奶娘,看来此次作案的那人,手法倒是干净利落。让人抓不到丁点把柄!这样一来,我岂不是生活在危险之中?随时可能被人再来一下!”她攥紧手中的丝帕,满脸忧色地望着不远处的婆子。
崔妈妈走过来,把杨氏搀扶着坐回软榻上,安慰道:“小姐不要过于担心,都打草惊蛇了,想必那人没这胆子,再来一次。要不,咱们先住到别院去,等熬过这半年,小少爷出来了,小姐再回来?”
“偏不!有些人巴不得咱们离开,好借上位和爬床,我得在家镇着。奶娘你忘了,外面还有个等着进门的呢!去年年底,不是还私下跟相公眉来眼去的!你说,会不会是小东西跟那白氏联手,里应外合的。此事只有她俩能从中获益……”
“再机灵奸猾也只有十岁不到,况且,厨房那边,都是咱们的人,恐怕不太可能。”
“对了,奶娘,不是说那边,也递了份食单给厨房吗?要不……把步摇叫进来!”
……
“太太问,前几天的事发生前,你们浮闲居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可曾有人跟厨房那边来往过密的?”韶华斋后院的树从中,有两个人影,正猫在那儿说悄悄话。那里自闲置下来后,鲜有人踏足。
“也没什么特别的,就秦妈妈递给海大娘一份食单,要厨房按上面列出的,每天换着花样做来。”
“什么样的食单?”
“我也不知道,就列了一些菜名,每样后面附着所需要的食材。”
“你们姑娘,是不是还有份单子,上面写着一些菜名的,听织云说过,她经常拿出来背的?”
“是有这事,烟罗还笑着说过,要把那单子收好,很容易拿去当成养生的,反害了人家。难道是……不会的,姑娘不是这种人!”
“是不是那种人,得经得起查探,你把那份悄悄拿来,到时跟厨房那张,一对照不就清楚了?也正好替你们姑娘洗清嫌疑!”
夜灯初上,北边后罩房临街的一排屋子前,钟府的下人们,都在住的院子里忙碌着。
这时,从左边角门进来个十七八岁的俏丽丫鬟,身上虽穿着丫头的服饰,料子却显得有些精贵,头发倒是挽的一丝不乱,戴了几样金珠钗环,脸上抹着淡淡的脂粉,衬得她的模样,有几分小姐的派头。
只见她捂着鼻子,跨过院子前面一摊污水,来到左三间的屋子前,朝里面张望。见那里没动静,凑到窗台边,敲着窗棱轻声唤道:“海奎哥,在家吗?”
没一会儿,里面走出个中等身材的汉子,长得虽不是贼眉鼠眼,也好不到哪里去,满脸的横肉,说话时一抖一抖的。
瞅见是太太的贴身丫鬟,主动找上门来,哟嗬一声,把她迎进了门里。
“你是说,叫我明天拿出来对质?可不是按这份单子采买的,其他人不会起疑心吗?”
“明天没厨房的其他人在,就海大娘在。放心吧!只要证明是那边的人给你的,说是按单子上送来的就行了。至于单子的真假,到时自然会有人证明。”说毕,又凑到他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
男人点了点头,爽快地答应了,一把捉住女子的手,顺势就要把揽进自己怀里。嬉笑着朝她挤眉弄眼,要她答谢自己。
女子倏地变了脸色,挣脱开来,逃也似的跑了出去。
汉子在后面喊道:“赶明儿就向太太讨了你,做我媳妇是跑不掉的!”
向他那方向啐了一口,女子就往正院方面来了。边走边恨恨地揪着路旁的枯树枝,恨不得把它们都扯了下来。
第二日,妙如向杨氏问安时,刚进院子,就看见厅堂里满屋子的人。杨氏端坐在堂上,身旁的人对着底下跪着的正在问话。下面站满了仆妇下人,爹爹竟然也坐在一旁。
三堂会审?
妙如顿觉形势不妙,刚想退回去,谁知早已被眼尖的丫鬟瞄见了。玉簪低下头,对身旁的杨氏嘀咕了几句。后者抬起头,朝她望了过来。然后对玉簪吩咐了几句。
接着妙如就被请进华雍堂。
在厅堂上的,原来不仅有爹爹,还有在学士府那边见过的,杨老夫人身边一位老妈妈,她屋里的秦妈妈和锦缎也在。
“大姑娘也在了,你接着说吧!”崔婆子发话提醒跪着的人。
跪地上的,正是厨房管事海大娘的亲侄子海奎,专门负责厨房采买的。
“秦妈妈交给奴才姑姑的这张单子,吩咐按上面的食材,每天轮着采买,姑姑还特意交待,是给小主子补身子的,要挑好的送进来。”地上的男人伏低身子说道。
旁边一满身油污的婆子接着力证道。
“把单子拿过来,给我瞧瞧!”一个深沉的男声响起,是钟澄在发话。
小丫鬟丁香,把从海奎怀中掏出的纸张取了过来,递给自家老爷。
钟澄紧着眉头,扫了上面字迹一眼,神情古怪地朝妙如望了过来。
妙如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知他为何是如此表情。
她又望了秦妈妈一眼,只见她在那个角落里,脸色惨白,身子像筛糠一般,抖个不停。
小姑娘满脸狐疑,向父亲请示道,“爹爹,能否让女儿看一下!”
“等等,妙儿看之前,得让她屋里人证实下这食单的真伪。免得让人哄骗了过去。”在旁一直不作声的杨氏突然出声道。
说着,让人从钟澄手中取过纸张,递到在旁候着的妙如院里的丫鬟手里。
“没错,奴婢一直看着姑娘,时常拿着这张单子,在那儿背着呢?”瞄了眼纸面,锦缎指认道,还有话正要补充,被杨氏快声抢过。
“是她的字迹就好!”杨氏横了她一眼,阻住那未出口的话。
“胡说!你又不识字,如何认识那单子?”秦妈妈出声反驳道。
有些骑虎难下,锦缎犹豫着望了杨氏一眼,硬着头皮解释道:“奴婢虽不识字,可认得上面那团墨迹。不信,可找屋里其他人来辨辨……”说到后面,声音几不可闻,身子不停地往后缩了缩。
“说那么多干啥,拿来本姑娘瞧瞧。”听了众人描述,妙如大抵心里有些数了,有人买通丫鬟,偷了她以前记下的东西,设局在这等着呢!
拿起“食单”瞧时,妙如心中不禁哑然失笑!
不过没在面上显露出来,而是一副被人背叛抓包时最正常的表情。
“单子是谁拿出去的,这是师叔叫我抄的手记,不是食单!”妙如一脸愤愤然。
“老爷听清楚了吧!她都承认了!”杨氏一脸义正严辞地说道,叫人把她手里的单子取了过来,扫了一眼,指着上面的字念道,“真有‘黄鳝’、‘螃蟹’的字迹。你看看!”
说着又把单子向钟澄递了过去。
“等等,女儿能问此人几句话吗?”指着地上那猥琐男人,妙如朝杨氏请求道。
后者有些犹豫不决,钟澄哼了一声,她只得同意了。
过去亲手拿回单子,妙如走到海奎身边,问道:“秦妈妈把我给的食单,交到海大娘手里了,怎么会在你手里的?”
“她……我姑姑她不识字,从来都是请人写了菜名,交到小的手里的……”
“那意思是,你识字?也照着上面采买过?”妙如截住他的话,追问道,“你都采买过哪些?”
海奎一下愣住了,有些不知所措,望向杨氏。
杨氏知道所有人都在看着她,装着一脸无事,也好奇地望向他。
“你姑姑交待后,买了哪些食材,快点从实招来,太太还等着呢!”此时旁边的崔妈妈出声喝斥道,把“姑姑”“太太”两个称呼,特意着了重音。
海奎听了,才反应过来,朝一旁的海大娘望去。她回了个安抚的眼神。
这些眉眼官司,早落在有心人眼里。海奎刚开口,妙如却打断他的话:“既然你识字,想必也会写字,就把采买过的,写下来吧!让玉簪姐姐叫人取些纸笔来!”
海奎一听叫他写出来,魂都吓没了,赶磕头恳求道:“奴才没正经念过书,小时候跟隔壁秀才。识过一些字。这些年负责采买,才把几乎所有菜名认齐全了,要小的写下来,怕是动不了笔。”
又补充道,“这上面的食材,是我按顺序送进来的,至于姑姑她们厨房,会不会按时做出来,小的就不知道了。”说着朝海大娘投去一眼。
“好,就依你所言,买过哪些,你对着单子念出来!”
海奎刚要松口气,又听得小姑娘接着说道:“海大娘把他帮你买回的,做给我吃的,到爹爹母亲那里先小声说一遍!”
那仆妇立时脚就站不稳了,慢慢踯躅过去,到主人们那边小声说了一遍。
这边海奎拿起菜单,手都抖了起来,磕磕巴巴地念道:“羊肉跟栗子,什么跟木耳,兔肉跟橘子,洋什么跟蜂蜜,什么肉跟菊花,螃蟹跟黄鳝。”他念到后面那对,就停了下来。
“什么肉跟菊花啊?洋什么啊?”妙如追问道,嘴角含着笑意,从他手里取过单子数了数,讽刺地望着众人道:“念出了六对,其中三对认不出,是如何采买的,还买回来了!你成仙了不成?!”
然后她朝钟澄那边施了一礼:“爹爹跟母亲,想是已经听过海大娘列出的食材了,可以公布了!”
钟澄当众宣布了些“猪肚”“桂鱼”“香菇”“黄鳝”之类东西。一旁的杨氏则涨红了脸,一副快晕厥过去的样子。
“看看,不仅跟人窜通捏造证物,还撒谎污蔑主子,你这采买怎么当的?!”妙如施施然回到父亲身边,当众对海奎讥笑道:“心里觉得奇怪吧!上面写食材的字,为何都不认识?”
“当初慧明师叔教平日里的那些避忌时,我怕记不住,特意写了些错字,只有自己识得,其他人没谁能认得出。就是怕有人无意间捡到,误食了,没的害了人家。”
还好当时留了个心眼,全是用简体字记下来的。
那男人闻了此言,浑身无力,摊软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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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10-13 11:19 PM
卷一 风起于青萍之末 第五十三章 夜影
出酉入戌,星星点点的灯笼在四处点了起来,钟府东南角的春晖斋里,也是一派灯火通明的景象。
一群小厮和婆子们,扭着个青年男子正从屋里出来。
妙如进门,看到的就是此番情景。
审完了,这是押往那里去?她停下脚步,一脸疑惑。
经人通禀被请进屋后,施完礼她刚要坐下,就听见父亲的声音在案后响起:“你平日爱写错字,没想到此次还真让你逃过一难。”
似笑非笑地望着她,钟澄的嘴角抽搐着,看着好像快憋不住了。
她私底下经常一不小心,就会习惯性地写出几个简体字来。虽然被父亲纠正过许多次,但还是改不过来。
不过好在她机灵,随口搪塞说,这样偷懒也有好处,可以自成一体。以后拿来当独特的标记,记些隐密的东西。还可以当成父女间传递暗讯的密码,说不定哪天还真用上了呢!
钟澄没少训斥她,还讽刺地说,懒人歪理多!
所以今天上午父亲见到那张纸单时,表情才会那般怪异。想笑又得憋着,怕人瞧出端倪来。遂才不动声色,等着她一步步反击,为自己洗清嫌疑。
“爹爹又取笑人家了!是慧明师叔教的。那时刚识字不久,好些字不会写,师叔就让妙儿用自个的方式记录下来。当然也有怕人误拿的担心在里头。”妙如解释道,省得他真以为自己总愉懒,底下写的全是些错字。
“这次就放过你,以后写字时,不可图省事再那样了。成习惯可就不好了。被人家看到,会让人瞧不起的。以为我钟澄的女儿如此不济,字都写不对!”他警告道,“再让爹爹发现一个错字,罚抄一百张佛经。”
闻言妙如呻吟起来,讨价还价道:“不要啊!这是要慢慢改的,一下子罚那么多,还让不让人活了?”
对方一脸严肃,驳回道:“没什么好讲的!惩罚记在心里了,才会重视起来!越早注意,越易纠正过来。若习以为常了,到时你想改,都改不过来了!”
妙如耸了耸肩,腹诽道,早成习惯了,又不是这几年的事!
……
灯影下,妙如背靠着高脚软椅,双脚悬离地面,在那儿不停地晃来晃去。
“您是说,妙儿长得像他们故人的孩子,那人不会正好是林大舅吧?!”
“他们所提的不是他,为父也没好再多加追问。”
聊过许氏一家人,钟澄把话题转到今日家中之事上来,问道:“你母亲这次出状况,妙儿是怎么看的?”
见父亲的神色,不像是在安抚她,也不像是质疑她,而是纯粹要跟她交流看法。
妙如精神一振,端坐起来,恭敬地答道:“女儿觉得背后动手的人,无非有几种情况:一是忌恨母亲;二是有人想挑拨咱们家人的关系,三当然是爹爹您,被人惦记上了。从获益方来推测动手人的想法,一般**不离十。不过,前提是刘太医前来问诊,真的只是巧合!”
“是临时起意的,为父特意去太医署打听过,当日宫中后妃大多出门,到西山泡温泉去了,刘太医临时有时没跟去。被你外祖父碰巧遇上,才请到咱们家里来的。”钟澄证实道。
见女儿分析得头头是道,沉吟半晌,他又补充道:“还有种可能,或许有人不希望杨氏生出为父的嫡子来,不希望爹爹靠杨家太紧。”
妙如心中一惊,以前她也猜想过。据道听途说来的一些线索,好像有传言说,圣上对杨阁老和当年的靖王背后残余势力,颇为忌惮。上次旭表哥也略提过。难道说爹爹也是被双方争夺的棋子?对了,应该是!他是圣上亲点的探花,却又娶了杨相的女儿。
“现在有这风向吗?听旭表哥的意思,他爹爹醒不来,也有被人忌讳的因素在。”
她的话让钟澄有些惊讶,盯着女儿的眼睛,他问道:“这话是他告诉你的?都跟你说了些什么?可是见过他爹爹了?”
“嗯,那次住在他家时,探访过一次。我猜可能是中了蛊,还把症状写进信里,找师叔问去了。爹爹,没什么不妥吧?!”涉及到系派争斗,妙如觉得,她那点头脑不够用,还是问清雷区比较好。
“做都做了,才来问,是不是有点马后炮?”点了点她的翘鼻,钟澄宠溺地嗔责她,随后安慰道,“也没太大问题!汪家如今已难成气候,就是你姨父醒来了,怕也是独木难支。圣上素有仁孝之名,想来不太会为难长公主这一房的。”
妙如也为旭表哥他爹爹祈祷,希望他早日醒过来。这一家人过得太抑郁了。
“下个月爹爹将会把你白师傅迎进门来,这事早前跟你外祖父提过。她进门后,你带着妹妹们好好跟着她学针线,不可调皮跟她作对,还有,劝劝妤儿。为父还托了你许家叔叔,从霸州请来一位夫子,下旬应该就能到京了。你们的学业也该捡起来了。”
望着他用两句话,就轻描淡写地带过纳妾一事,妙如心里觉得怪别扭的。
几句话就决定了两个女子的今后命运,当事人还一脸没什么大不了的表情。
她还是难以认同此等做法,默不作声地呆在那里,半晌才问道:“是因为妙儿吗?其实没必要,女儿已经找到保护自己的办法了!”
“也不是完全是为了你!家里也该找个明白事理的,来照顾一家子的生活了。部分是为了你祖母临终前的嘱咐,部分也是为了做出姿态来,当然你们姐妹也在考虑当中。”
“做出姿态来?”妙如有些不解。
“你祖父生前是清流一党,维护正统而亡,为父也是科甲出身。咱们钟家一直与权臣保持距离,可惜当年走错了一步,几代人的清名……”也许觉得女儿太小听不懂,或是悔意,让他说不下去了。
见他情绪不对,妙如赶忙转移话题道:“爹爹,审那海奎,问出什么没有?”
“他只招了是你母亲授意的,派人给了那单子,暗中教他说的。他跟海大娘都是杨家那边过来的陪房,爹爹也无法处置他们,只好赶走了事。”
“爹爹,在他走之前,最好派个人跟着,说不定能把幕后黑手挖出!”
“哦?此话怎讲?你可是发现了些什么?”
“不多,前日睡觉前,妙儿突然记起上次病得迷迷糊糊时,听过的一段话,找百草堂的大夫写了封陈情书。”说着,取出怀中的信函递给他。
钟澄的眉头紧锁起来,沉思半刻后,问道:“是步摇吗?这祸害不能留在府内了!”
“爹爹别急嘛,现在证据还没集齐,要打发她,母亲未必肯依。不如等捏住把柄后,安置在关键位置上,她能发挥更大作用!”妙如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所以请您派人盯着海奎,他俩一块长大的,听说平时往来甚密,说不定能知道些内幕。”
愕然地望着女儿的脸庞,钟澄突然觉得那场大病后,她好像长大了不少。
时值夜半三更,钟府早已就绝了人声,灯火陆续熄了下来。唯有一抹月色,从树梢间泄洒下来。府里前院左前方倒座房墙外的小门前,出现了两个影影绰绰的人影。
“害得小爷被赶出钟家,你倒过得逍遥快活!在这等了半天,[粗俗词语过滤-#0024]还想往哪儿走?”
“都是为太太办事,能怪我吗?不是被安排到庄子上了,你也不算太惨!”
“庄子上能和钟府采买相比吗?要不,你也陪小爷到庄子上过活去?”
“这能怪人家吗?是自个儿蠢,也不事前先看看,把字认清楚了再说!”
“识字的也不只有我一个,你为啥不来提醒一声,是故意的吧?让小爷想想,你是想让老爷彻底厌弃太太了,好被她推出来争宠?”
“住嘴!你这腌臜人吐出腌臜话,没得污了我的耳朵!”
“你做出来都不嫌赃,小爷如何就说不得了?几天前让你哥哥买螃蟹了吧!别以为我不知道。早想当他的小妾了吧?!才一直对小爷不理不采的!当年要没梳篦,爬床的不会是你吧?!还想懒到人小姑娘头上!”
男人一步步逼近,上前捏住她的下巴,恶狠狠地盯着她说道:“看在咱俩一起长大的份上,就不去揭穿你了。只要能陪我一晚!”
“你休想……尽管把赃水……往我身上泼,看人信你不……滚开……不是这府里的……人了……唔……救……救命……唔……”
两个身影扭打在一起了!
“谁在那边?哪来的?”正门那边值夜的守卫,望着这边有动静,忙提了灯笼赶了过来,高一点的那影子匆匆逃走了……
几日后,在钟宅西侧的一座小院里,草木都淋浴在初升的月光下,给人一种静谧安宁的美。不远处厨房的炊烟还没散尽,正慢慢从屋顶上轻袅地飘了过来。
此时的宁静被几声零乱的琴音给打乱了。
声音像是像鼓棰一样,声声都敲在步摇的心上,让她加快了脚步,闪进了韶华斋。
被锦缎偷偷找去传话,说大姑娘要在此地见她,当时心里就开始七上八下的。
这段时间运势不太好!次次都只差一点……
若不是行事的手法干净,又留了后手,迅速抹去痕迹,怕是早就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此次不成,以后就再难下手了。就是等到机会,也难找来替罪羊了……
“让我猜猜,上回哄锦缎把单子偷出来时,也是在这儿吧!嗯,此处风水不错!真是谈判密谋,联络感情,花前月下之必备良地也!”妙如打趣道,用戏谑语调起了个轻松的开场白。
“那都是遵主子的指令行事的,姑娘不必怪在奴婢身上!”她微抬起头,一副宁折不弯的姿态。
心理素质不错!妙如心里暗赞道,是干卧底、间谍的好材料!
“哦?蟹粉也是主子让你磨的?不知是哪位主子突发奇想,要吃蟹粉小笼包了?”声音带着一丝好整以暇的闲适,言毕,妙如漫不经心地拨弄起琴弦,是零落版的《十面埋伏》。
立在阶下的少女,惊恐睁大眼睛,一手捂着嘴,一手扶着脖子,生怕自己忍不住叫出声来。
作者:
4186931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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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10-13 11:21 PM
卷一 风起于青萍之末 第五十四章 收伏
夜,静得有些清冷,月光像朦胧的银纱一样,在树叶上,廊柱上,地面上,人的脸上,蒙上一种庄严而诡异的光。
“真是个天衣无缝的计划!”琴音早已停了,只剩下一个女声从屋里传来,“多亏正院里的丁香,有样学样也拿剩菜去喂小黄,才让我注意到!”
“剩下的小笼包,扔进二妹新养小黄的食盆里,证物转眼成了狗粮,被吃了下去!反正蟹粉也吃不死它。上面问起来,也好有个正当的去处!”
“姑娘是主子,想安个罪名在奴婢身上,不必如此大费周折!什么蟹粉,什么小黄的?奴婢听不明白!”一副被人冤枉的表情,步摇进到屋里,补充道,“要有证据,大可交给太太,自当由她这苦主来发落。”
“看看,刚提了句蟹粉,一下子就能想到母亲是苦主了,蟹粉对孕妇不利,你很熟嘛!”妙如嘴角上浮起笑容,起身围着她上下打量起来。
把步摇看得心里直发毛,强装淡定地回应道:“当然熟了,跟崔妈妈查那东西,把整座宅子都翻遍了!”目光警惕地追随着对方,生怕一个不留神,被对方话里机锋给诓了进去。
“嗯,言之有理!不过……”妙如又停了下来,盯着她脸上的表情瞧了又瞧。
果然是一副戒备的样子。
“证据当然有的,兴隆米铺的老板,在磨蟹粉证词上还画过押呢,去的那人是你兄长吧?他也亲口承认了!”
“不过,我突然还记起,上回病里听大夫提起过,抄了份什么单子。后来查问了她们,都说没见过。才想到当时在场的,可能是另有其人。况且她们知道我不需要那东西,本不会多此一举的!”
听到提起这事,少女脸上表情开始破碎了,眸子深处闪着幽幽的火光。
“为此,我特意让人到大夫那儿打听过,还找来证词。谁知后来,你猜怎么着?有人在你屋里找到了这个……”扬起一张薄纸片,妙如赞道:“不知原来你还真识字呢!”
一见到那张被她藏在床脚下的单子,步摇脸上的血色倏地消失怠尽。
小姑娘却不管她,自顾自地继续道:“当场见到时,我就纳闷了!明明是女子的字迹,不是大夫那份。但谁会这般傻,再抄一遍还自己留下来了?不是等着人来抓吗?特意打开大夫的字迹一对照,这才恍然大悟!”
“世人诚不欺我也!大夫的字体,通常是神鬼难认,果真如此。想是怕日后认不出,凭记忆你当时又誊了一遍吧?!”
步摇浑身发软,踉跄了几步,抓住门上的把手,瘫靠在门板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妙如声色俱厉地喝问道:“完事后还不想毁掉,是自恃揪不出你,还是所谋甚大,想留着以后继续再害人?”
少女的身躯,像秋风中的落叶一样,抖个不停。她目光呆滞,口中喃喃念道:“不想这样的……是她逼我的……要我嫁给海大娘的侄子……没想到太医来那般快……人算不如天算……”
“为何要害胎儿?他跟你没过节吧!孩子没了,你就不用嫁了吗?”她突然停了下来,指着她语不成句地问:“你……你不会也……也想当……姨娘吧?!”
原先只想到,杨氏待人刻薄,与人生了嫌隙,才有人起意夺走她最在乎的倚仗。没想到又是……
步摇脸上的浮现一抹红晕,让自己平静下来,心中却在想,早知道她聪明,没想到小小年纪,对人的心思竟能参得如此透彻。看来今天难以善了……承不承认呢?会怎么惩罚她?只要不告诉太太,就还有一丝生机……
一阵风吹来,让她不禁打了个冷战,脑中灵光一闪:对了,眼前这个也被太太逼得很惨。要是能说服她,扶持自己跟太太争宠就好了……下意识地环顾了四周一圈。发现她真没带其他人跟来,心中就升起了几分希望。
独自前来,还专挑个僻静的地方,她不像是要把事情抖出来的样子。
该不会是也想……或许……还有转机……
迅速调整情绪,步摇朝妙如扑嗵一声跪下,用头不住地猛磕地面,苦苦哀求道:“求您饶过奴婢此次,这辈子做牛做马,下辈子结草衔环,婢子也要报答姑娘的活命之恩。”
反正被她猜出来了,不如向她臣服,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听下人们说,她最是心软,对自己人尤为照顾。当初要是从她这边下手,说不定早成了老爷的……
“起来,起来,没听人说过?我最烦人下跪磕头了……”妙如也不扶她,盯着冷冷地说道。
步摇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痕,见她不为所动,自个讪讪然地起来了。
“还有个疑问要你解答一下。”妙如也不管她真假,问道,“既然识字,为何明知不妥,还要把有错字的单子,给了那姓海的?”
步摇心想,机会到了,此时装装可怜,若信了她的话,再乘机提那想法,或许能成……
“奴婢是杨府的家生子,家人都世代为奴,见过后院不少腌臜事。”她没正面回答,却从身世往事讲起,妙如正好也想多了解些旧事,就由她说了下去。
“就是现在那个杨府,也没个庶子。姑娘该明白其中的意思吧?”说到这里,瞄向对方,见她没反应,一咬牙,把何姨娘的事也抖了出来,“府里以前那个何姨娘,也是被人不明不白害死的,断气时腹中胎儿已有六个月了。她也是陪嫁进来的,跟奴婢一起在杨家长大,侍候太太的。也没逃过……”
妙如心道,来了,果然开始出卖她主子了!
“对从小侍候她的心腹,尚且如此,奴婢哪里有活路!当拉拢人心的礼物送出去还是好的,若被她收在屋里作邀宠的工具,下场也好不过梳篦。要么是一尸两命,要么是留子去母……”脸上近乎绝望的表情,想是身边姐妹的惨死让她至今心有余悸。
“那你还敢背叛她?当通房既然没好下场,你为何……”妙如不太明白她意思。
“今时不同往日,自老太太被气倒后,老爷就开始厌弃她,姑娘还不知道吧!就现在这胎,还是老爷酒醉,她去书房……”不好对她把话说得太白,神情扭捏地望了妙如一眼。
声音停下了,妙如不解地望过来,见她脸上满是尴尬,突然顿悟了。小姑娘的脸也红成番茄状,催促道,“厌弃她后,你就有机会了?”
“奴婢不敢说会被老爷收房,但至少她不会拦着,她需要把人留在屋里。老爷已经半年都没在太太屋里过夜了……婢子才想着,为了巩固地位,她或许会网开一面,让我替她怀上……”
“那也不能对胎儿下手啊,别忘那也是爹爹的孩子,盼了多年的。”
“若生下来的是个男孩,婢子此生难以逃出升天了!杨家就只有一个子嗣,不会再给我机会的。您的日子怕也不好过,姑娘可还记得那年落水的事?若您是个男童,怕早已不在这世上了!几年来她对姑娘做的那些事,还不能证明吗?”
妙如长叹一声,摇摇头说:“以暴制暴是行不通的!可曾想过,这样做会伤及无辜,事败后牵连家人,说不定他们也会因此丧命?”
“与其等死,还不如放手一搏!”她脸上又呈现出那种宁折不弯的绝决来。
“所以你一计不成,再生一计?故意不提醒那人单子上的错漏,是想母亲曝露在人前。好逼她推你上前?那我是否还得感谢你,没那惊艳的一招,还洗清不了嫌疑了?”
她脸上立马堆满了笑容,讨好道:“婢子不敢,求姑娘看在我还有点用处的份上,饶了这次吧!保证今后认姑娘为主。只要您发话,婢子惟命是从。”
“背主之人,谁还敢用你?不过……”妙如顿了一下,接着说,“若是你幡然悔悟,留在母亲身边,在她要对别人下手时,及时劝上一劝。或是传讯出来,找人救上一救。或许能赎回一些罪孽!俗话说,立地成佛!虽不指望你转身就能变好,若不再作恶,还能阻止人犯错,也不失一件功德。”
听她态度有所松动,步摇以为得计,再接再厉地拍她马屁道:“姑娘就是心善,难怪能被高僧一眼相中,收为弟子!有姑娘感化,奴婢从此再也不作恶了,您可在一旁监督!”
似笑非笑地望着她,妙如心里想,还真会顺杆爬,从此再不作恶?当初也是这样信杨氏的,可结果如何?若没敬畏的顾忌在,有几人能马上洗心革面?
嘴上却说道:“希望你能记住今晚的话,这单子,还有大夫的证词,你哥哥找人磨粉的供词,我都要收藏好。若你以后违背诺言,莫怪本姑娘没给你机会!”
“姑娘,若是太太让奴婢去伺候老爷呢!可不可以……”
妙如心里冷哼一声,果然如此,刚喘过气来,又贪上了,真是本性难改!
“你认为父亲会让步,还能让你们来伺候?”丢下这句,把琴盒收进里屋,妙如就匆匆离开了。
回到浮闲居,她让人找来锦缎。
“当初她们是怎么找上你的?”
“在淮安时,那次姑娘带着烟罗住到山上去了。奴婢被找去,帮着晒了一天书。太太私下答应,帮她传些消息,等到了岁数就放我脱了奴籍,让剩子哥娶走,过自己的日子去。”
“前个条件,只有我才能答应。你们的卖身契,都转交到我手里了。前些年还小,祖母临终前暂时交给爹爹代为保管而已。”妙如解释,又问道,“你今年多大了?”
“婢子今年十六了!”
难怪,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了!她心里随后又是一惊,习惯性地以为,她们只不过是中学生般大小,却没意识到,在这里,都已是嫁人的年纪了。
看来,得找机会挨个问问,提早为她们安排好出路才行。还得新进批年纪小的,不然等她嫁人时,连跟过去的心腹都没一个。
望着妙如脸上变化莫测的神色,锦缎心里暗暗着急,问她年纪后就不作声了,不会卖了她吧?!锦缎忙跪了下来“咚咚”地磕起头来。
“姑娘,饶了奴婢这次吧,是我鬼迷心窍了!看在伺候过老太太和您的份上……”
“饶你不是不可,咱们这浮闲居,要没点规矩,以后人人都想着朝外递话了。”妙如崩起脸来,沉声说道,“也跟了我有些年头了,把你打发出去,还是有些不忍,也会寒了其他姐姐的心。这样吧!就到三妹院子里侍候去吧!好好待她!视你的表现,若等过了几年,还能让我满意,再帮你安排出路,卖身契就放在浮闲居,你算是借过去的!”
“姑娘,就这样放过她了?”锦缎走后,织云进来,一脸愤愤然。
“不然还能怎样?只是一时胡涂,她也不算坏人,没铸下大错,总得给次机会,让她改过自新吧!不过,咱们浮闲居,怕是不能留了。若能真心对待新主子,过几年等三妹大些了,再把卖身契转给她。你去跟秦妈妈说一声,让她的儿媳妇多盯着点!卖身契在这里,又有错处被咱们捏着,比太太派过去的那些人,还是可靠得多!”
第二日,妙如就向父母禀报了此事,还提议把院里的莲蕊,顶锦缎的缺,先进屋里侍候,作贴身丫鬟培养。
刚在继女面前丢过脸,杨氏也不好说什么,钟澄却是极为赞赏。女儿小小年纪,处理家务上,已初露锋芒。过两年,她也能帮着管点家了。
没过几日,钟澄的老友许坚,许大人迁任的职缺下来了,妙如跟着父亲,去了城郊的十里坡,为许家人送行,跟许大奶奶和怡心妹妹话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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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10-13 11:22 PM
卷一 风起于青萍之末 第五十五章 送别
初春京郊的十里坡,那里一片荒野,河里水面清澈,绿色苍茫,不知名的野草才刚冒出嫩叶,水鸟在河面上来回盘旋鸣啼。岸边的芦苇摇曳,微风拂过,此起彼伏,犹如浩翰的大海,景色颇为壮观。
望着此情此景,妙如想起了淮安乡下的风吹麦浪的场面。
也不知道二伯母现在怎么样了,如今她一人操持着女子书院,不知忙不忙得过来,何时才能在京城里看到她?
“妙姐姐,在想什么?”身旁的许怡心见她走神,拉着她的手摇醒她。
“怡妹妹,此次你爹回江南任职,听婶婶讲,会送你进淮安的汩润书院,到时你就有许多新玩伴了,开心吗?”
“怡儿开心,我的君表姐就是在那儿上了半年学,听说可好玩了!妙姐姐,你什么时候回淮安,还可见到你吗?”
妙如面有难色,心想,怕是一时半会儿,自己很难再回去了,不禁有些怀念!
她解释道:“姐姐的父亲是淮安人,不能在家乡任官。许叔叔是扬州出来的,不算祖籍在那儿,故而被派到邻近州府就任……”
不对,听说明清时期的籍贯回避制度,得“南人官北”。当时有人还打趣过,江浙出的才子再多,也只能派往陕、甘、滇、黔等欠发达的地区去。因而他们才十分拼命,都想挤进头甲,或考上庶吉士。争取进翰林院,或留六部、都察院的名额,以图将来。像许家叔叔,就是在蓟州、霸州任职多年,这回怎么会派往淮安呢?难道大楚的官员回避制度没那么严格?
妙如却不知,许坚此次调职,在吏部官员中确实引起过争议。有官员指出:此举破坏了太祖传下来的规矩。而另一拨人就出来反驳了,早在七年前,规矩就已经被杨首辅带头给破了。他女婿钟澄就是江南人氏,先后在江西、浙江等地任过职。先前那拨人就说了,这不一样,人家本来是要进翰林院的,对方却反驳道,他没留京,与回避制度何干……
扯来扯去,一地鸡毛!
妙如她们聊着闲话,不远处的马车车厢里,许大奶奶闭目养着神,靠近岸边的一处隐藏之地,许大人正跟钟澄在悄声聊些什么?
突然一阵战马的嘶鸣声,打破了埠口边的宁静。妙如想着,又有人来了,还骑着马儿来乘船的,应该是个武官。
没等她多想,树林那边就出现了三五个影子,都是骑在马背上的,正朝妙如这边奔了过来。她赶紧拉着怡心避到一旁,给他们让道。
只听见为首的那人嚷道:“凌霄,别看了,不会来了!咱们找个地方说说话,你家的船还没来吗?”
另一个声音接着问道:“擎云表哥,这次拜祭完姑母,真就直接去西北了?你不再回京了?”
“嗯,不回了!直接往西边去!有空在家多陪陪阿婆,别到处晃了。你明年要回扬州考秀才吧?表哥在这里提前预祝你旗开得胜。”被围在中间的少年说道。或许是到了变声期,他的声音有些嘶哑,声线低沉而粗砺。
等人马都靠近了,妙如她们才发现,都是老熟人!上次在龙泉寺下山时碰到的两人,都在其中。那个叫薛斌的,穿着一身浅绿色的缎袍,还是坐着那头黑马。而罗擎云则换了匹红马,他穿着专为骑马设计的墨色劲装,外面一件紫色披风。
还有一位小少年,也是熟人,上回在船上救起的谢玉廷。
见他们聊得正欢,妙如也没出声打招呼。可身边的小怡心却按捺不住了,不禁唤出声来:“妙姐姐,你看!是上回遇到的罗哥哥和薛哥哥!罗哥哥——”
他们这才转过头来,发现了这边。
罗擎云也认出了她们,有些意外。
见是向他们打招呼,肃穆的脸上,挤出些许笑容当作回应。
还没出声答话,他身后的小厮就赶了过来,驾着装满行李的大车。
许怡心好奇地问道:“罗哥哥也是要远行吗?怎么不见瑜茜姐姐!她不来送行吗?”
妙如忙捂住她的小嘴,想阻止她,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果然,被那个名字刺激到了。少年的脸色马上沉了下来,语气不善地回道:“她来不来关我何事?小孩子不要管太多大人们的事!好好呆在家里做好针线!”
妙如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腹诽道:“还大人呢?!才刚变声!”
罗擎云脸上的晦色更浓了。
本来使计把表妹困在家里,不让她来送行。就是打算早早过来,说不定能见上馨姐姐最后一面,谁知在约定的地方等了半天,也没见到半个人影。心里正憋闷着。
刚到岸边气还喘过来,就被两小女孩嗤笑了,让他更加抑郁了!
全是因为表妹!要不是她总缠着自己,也不会被继母凑成堆。他也不至于这般早就出去历练,还被人当笑话!
好几次表妹缠着追着他时,恰好被钟家这小丫头碰到了。
刚才问起表妹的那位,该不会也是她多嘴告知的吧?
头次见这小姑娘,就被她耍得团团转。刚才还笑出声,一定是这样!
想到这里,罗擎云脸上挂不住了。带着警告的意味,朝妙如别有深意地剜了一眼。
被他那眼神噎住了,妙如忙敛住笑容,转过脸去,装成看岸边树木!
谁知他们俩想息事宁人,旁边的谢小少年却忍不住了,骂道:“就那缠人的东西!没她,表哥也不会早早就离家了呢!你是她朋……”
“玉廷,休要再提此事!”罗少爷几乎要崩溃,恼羞成怒地喝斥道。
“为啥不能提!要让全京城人都知道,你所受的委屈!”谢玉廷嘟着个嘴,为表哥打抱不平。
“然后呢?她名声坏了,嫁不出去,更有理由懒到表哥身上了!”压着怒气,罗擎云沉着脸说道。
见他们争了起来,怡心傻了眼,知道自己的话惹人不高兴了,神情怏怏起来。妙如见了,连忙悄声安慰她。
一直没作声的薛斌见了,在一旁劝道:“算了,玉廷也不是有意的。看你们,把人家小女孩吓着了!”
罗公子闻言望了过来,见许怡心哭丧着脸,妙如正在一旁低声劝慰着她。
虽然觉得有些过火,是自己心情不好迁怒于人了。但想到刚才被两女童取笑,怒气实在难以压下!
看着他满脸别扭的样子,嘴巴一直嗫嚅着,妙如猜想,可能刚才提起曹瑜茜的名,刺激到他了。加上自己那一笑,更是火上浇油,以为她俩合伙在取笑他。从随后望过来的眼神看,他极有可能是这样想的。
他们两边都要离开此地了,今后还不知会不会碰到。
可不能因她的一声笑,引起了误会,彼此间留下坏印象,以后埋下心结。还不知啥时能解开呢!
不过看他样子,想是不愿再提及他的表妹了。
怎么解开此结,说清误会呢?
说是冒充大人的语气引她发笑的?可自己还他小五六岁,哪有资格笑话他那个呢!
说怡妹妹的话好笑?那不是明摆打他的脸,戳他伤口吗?
妙如急得汗都快滴出来了!
对面的谢小公子见此情状,以为妙如真吓着了,随即出声安慰道:“钟妹妹不要多心,我表哥是恼旁人,不是针对你们来的!”
有了,借用眼前这些人打开话题。
只见小姑娘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到三人的马前,向他们盈盈一礼,致歉道:“请几位哥哥见谅,许家妹妹是童言无忌,在京城没认识几个朋友,好奇才问的。小女刚才那一笑,是因为听到罗哥哥的声音,想着今日可巧了,碰到的三位都是熟人……”
边说还边露出“不管你们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的表情。
罗擎云望着她的小脸,心里纳闷,这小姑娘头次见着她,就觉得不简单。耍起人来,骗你没商量,完全不像此般大的孩子。尤其是她露出两个小酒窝时,不懂她在想些什么,谁知这话里有几分真几分假?
不过,她能屈尊前来道歉,想是为了全他面子。看她刚才安慰那个小的,还有上回不顾众人轻视,特意主动上来救人,事后也不居功。想来也并非浅薄之人。
是自己想偏了!跟个小孩计较什么!
妙如望着他的脸,上头神色变化不定,本就长得轮廓分明,在阳光照射下,原先刚毅俊朗的面容,因冷冽的神情,显得如刀削斧砍般硬朗。
罗擎云收起愠色,翻身下马,岔开话头,对她们沉声问道:“怎么到这儿来了?你们家的大人呢?荒郊野外的,也不怕出危险!”脸上换了副家长般的严厉表情。
真是个别扭的少年,想换话题就此带过,也不用装作成年人的样子吧!
这人傲得连接受道歉,都要湮灭痕迹。想借安全的话题,用年纪优势来压制她们,以掩饰刚才的尴尬。
妙如了然一笑,回答道:“来送人啊,许叔叔一家要离京赴任了,我跟爹爹来送他们。”
“你爹爹也来了,我一直想谒见钟探花呢!”一旁的谢玉廷插话道,旁边早已下马的薛公子,也凑拢过来了。
望了一眼岸边父亲的身影,见他跟许大人作完辑,正停在那儿,望着对方离开的身影,想是话谈完了。
这边许怡心见母亲已从车厢出来,在向她招手。遂放下妙如的手,奔了过去。妙如见他们要走了,向这边告了一声罪,也跟了过去。
钟澄送走好友一家,正往回走,就被女儿拉了过来,见到了几位陌生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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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10-13 11:23 PM
卷一 风起于青萍之末 第五十六章 争议
送走许家人没几日,钟府里就开始纷纷忙开了。在为白氏进门作准备,一副要大操大办的样子。
消息不可避免地传到了正院。
在院内发一通脾气后,杨氏派人请来了杨景基和崔氏。
杨景基一进门,还没来及得坐下来,跟女儿问清情况。就被女婿请进了书房春晖斋。
“纳妾一事,贤婿该如何自圆其说?”杨景基满脸怒色,死死盯着对方的眼睛,片刻也不放松。眸子深处还有隐隐的火光在跳动。
“澄是遵照一年前的约定在行事,岳父大人何出此问?”钟澄一副早等着你来问的表情。
“老夫记得,当时说好,再等上一年。若雅儿还无音讯,你再自行纳妾!如今她已怀上了,你还有什么说的?”他一生纵横官场,还从没人敢这样对他阳奉阴违的。
“白氏将在三月十九进门,此诺是去年三月初十许的,不知澄可有记错?”
“可雅儿不是已经……”他的气势也硬不起来了,杨景基突然想起,前几日有人告诉他,雅儿因遭人暗算,差点流产。她不去追查凶手,却借机给那孩子下套,又闹出一场风波,还被当场揭穿。
“音娘确实已有孕,不说是男是女,因之前被人动了手脚,生出来的,还不知有无不妥。但都不是理由,去年向岳父大人陈情时,澄记得说的是,小女缺人照顾,加上咱们房三代单传,先母遗命,自当早谋子嗣。”提起母亲,钟澄的语气陡然锋利起来,“如今澄已有三十,膝下无子,如何不能纳妾?!朝廷可有规定,此等状况还禁止官员纳妾的?!泰山大人家中的大姨娘,好似在岳母进门三年后就纳了。”
杨景基的老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手气得发抖,嘴唇嗫嚅着说不出话来。想他当年权倾朝野时,何人敢对他如此说话,如今刚有颓势,他竟然敢……
“那也得等雅儿生下后,是男是女都还未知。就这般着急,几个月都等不及了?还是想另投门庭?”杨阁老的语气也是不善,沉声讥讽道。
“非小婿等不得,音娘自恃有孕,设套污我女儿的名声,是她等不及了!难道潘婆子没跟您汇报过吗?海奎那狗奴才,都被我赶出家门了!”知道他会质问,钟澄早已等在那里。
“澄当时答应的是,缓行纳妾,并非不纳。您阻挠的理由却是,怕庶长子出来后,地位尴尬。如今音娘已怀有四个月,抢不了她腹中孩子嫡长的名头。若还是闺女,早日进门不是更加应当吗?”
杨阁老喟叹一声,跌坐在圈椅上。没想到女婿,在此处等着他。当时的话被这般一解释,他才惊觉,对方早已存了心思。说不定就是冲着他话中的歧义,才应承下来的。原以为是不敢驳自己的面子,才作妥协的,没想到……托大了……
杨景基抬头望了钟澄一眼,发现眼前这位,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弱不经事的少年郎了。在外几年的历练,不知不觉成了个应对有度的成熟政客,自己不仅弹压不住,反而还被他所制。看今日此番作为,不会也是听到了风声……
罢了,只要女儿这胎能保住,生下外孙。想与他们父女俩敝清关系,怕是不能了!万一有那天,好歹能保住雅儿她那一脉。
送走杨阁老,钟澄开始安排人手,通知同僚旧友预订席面,还特意请来了,与之相善的上司庄翰林的夫人,帮着代为主持操办。
遣媒上门下聘,写好纳妾文书,一切准备妥当,就等吉日一到,抬进门来,行礼敬茶。
妤如听闻此事,跑去父亲那里,大闹了一场,被当场训斥了。又跑到红庙街白氏的住处,准备阻她进门,谁知被早已候在那儿的钟澄,逮了个正着。被拎回来后,妤如又被禁足在院里了。钟澄发话让大女儿去劝上一劝,免得白氏进门后,妤如给新姨娘没脸。妙如硬着头皮,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是不是你!”妙如刚进门,就被她指着鼻子问道,“你一向与她走得近,娘都已经怀上了,爹爹为何还让她进门?!分明是有人在作伐!这家里除了你,还有谁会希望她进门的?!”
妙如也不出声,独自走到妹妹的书案前坐下,提起上面的宣笔,犹自写了起来。
见她不回应,妤如走到书案前,想看她写的是什么?
“树欲静而风不止”、“已所不欲,勿施于人”
案上两张宣纸上,簪花小楷的字迹跃然其中。小姑娘望着妙如,一脸不解的困惑。
“要说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那肯定是假话!姐姐也不怕向你承认,确实与我有关!”妙如抬起眼睛,直直地望进她的眸子里说道。
“二妹还记得,上回气走白师傅的事吧?!因着你赶走了她,后来我出门上香,回来时特意拐到了白家,探望过一次!”妙如一脸平静,缓缓道来,“谁知竟碰上了爹爹。回来后,不知怎地被母亲知道了,以为是我从中牵线?他们还需人来搭桥吗?白姨婆一家,本来就是祖母的旧友,爹爹早十年前就与之相熟了。”
妤如一脸不解,惊讶中带着怨恨,指责道:“不是你喜欢她,多过喜欢娘亲,爹爹会起那个心吗?还不是你的错!”
“我再喜欢她,也只是欣赏她的手艺,把她当作师傅在敬。妹妹可还记得,她们来京之前,你要住进汪家,姐姐可有拦过你?明知在自己屋里,比呆在别人家中好,我还是依了你,这是为何?”
又扯上到长公主府里寄宿的事了,妤如不知她何意,一脸茫然地点了点头。
“那是因为,我早知爹爹的意思,想抬白氏进门。她们来京里,明面上的目的,一半是为了开铺子,另一半是当咱们的女红师傅。暗地里却是进门为妾来的。故此母亲会支持你住进汪家,家中才可不用开闺学了。那时就猜到,她是想阻止白氏进门。也就没坚持留在家里,配合着她,跟你一起住进了汪家。还不是想多给母亲留些时间,让她好好跟父亲相处,早日怀上弟弟。等她地位稳固了,心中也另有寄托,少了些惶恐和不安,或许放松下来,能让家里的氛围好一些。”
像听天书一样,妤如睁大眼睛,望着家姐,好像从来没认识过她一般。
“那你为何还与那女人走这般近?”妤如死死揪住此点不放。
“其实说来你也不信,这些事从我刚回到京中家里,秦妈妈转告父亲的安排时,我就猜到了。爹爹虽然品级不高,咱们好歹是文官之女,以后嫁人,决计不会与人为妾。当人正室的,有谁会愿意自己的相公,另纳新人的?”妙如也不管她是否能听懂,妻妾问题她迟早会面对,晚说不如早说。
妙如拿起那张纸,对她解释道:“已所不欲,勿施于人!与人为妾的滋味,你我不知,想来无论是白师傅,还是母亲,妻妾相争,都是不好受的。让人当自己夫婿的妾,为妻的理应心中会有不快。姐姐一直就是这样想的……”
即便听的不是全然明白,妤如小时候也见过娘亲,为何姨娘大动肝火的情景,当时还纳闷,以前她做丫鬟时,娘亲也是没那般不喜她呀!此时她也能隐约明白,妾这种身份,必定是正室的威胁。
“后来呢?那人离开了,你又特意跑去探望!这又是为何?”她已过七岁进八岁,有一定推理能力,没被前面那些话绕晕。
“后来,本想打听下白师傅的现状,想试探她是否改了初衷,谁知却碰到了爹爹。回来后没多久,母亲就知道了,以为是我怂恿爹爹去的,叫我叫进去训斥了一顿,还逼……总之,就是闹僵了。母亲又开始对我冷眼冷语,你该知道的,后来还病过一场……”
妤如脸上的神色缓了下来,同情地望着姐姐,似乎有些明白她的处境,和爹爹纳进新人的初衷。但还是心有不平,指责道:“说来说去,还不都是因为你。你若讨好母亲,让她喜欢你,也不会到这一步!”
“妹妹这话说差了!”妙如目光一黯,回道,“我还没讨好母亲吗?没正名之前,姐姐地位跟丫鬟差不多,爹爹亲女身份曝光后,又何曾要求过半分,要与你有同等待遇。虽然我跟她不亲密,但事无巨细,一切还是把她当亲母在敬。祖母生前,我待她也不过如此。与其跟我说这话,还不如去母亲那儿多劝解劝解。”
妙如拾起写有“树欲静而风不止”的纸张,裁成字条,拿在手中把玩。
望着那行字,妤如心中若有所悟。妙如见她脸上的表情,有所缓和,才提起此行的目的:“爹爹让我劝你,白师傅进门后,好好跟她学针线,不要再为难她了。”
一听见提起白氏,小姑娘的怒火又升了起来,愤愤道:“为何?就不喜欢她!以前是因娘亲的缘故,今后更没理由给她好脸色了,让她等着!”
“这又何必呢!你也赶她不走,还坏了自己的名头!”妙如劝道。
“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若娘亲是你生母,整天为妾室郁郁寡欢,你会来这儿劝我吗?”妤如一脸不屑,“她跟娘亲斗时,不要让我看见,到时有她好果子吃的。你若维护她,咱们亲姐妹也没得做!”
她撂下狠话,把妙如推出了房门。
就知道是个吃亏不讨好的差事,妙如心中叫苦。虽然她早知道白氏进门,就意味着麻烦进门。这中间矛盾和心结,岂是一两句话可以解开的?
怎么会发展到此等地步的?
妙如开始反思,看来今后家中,不是愁云惨雾,就是烽烟再起,自己想独善其身,怕是有些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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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10-13 11:24 PM
卷一 风起于青萍之末 第五十七章 棒喝
这日下午,妙如正在屋里练画,杨氏那边的丁香来请她到正院去,说是汪夫人来了,特意想见见她。
妙如听了,腹诽道:“我既非圣母,也不是活雷锋,要割肉喂鹰、卧冰求鲤吗?是想要关系亲密来着,可也得让人接近啊!双方都使劲才有用!这还没怎么着,就诬陷我在食物上动了手脚。躲都来不及呢!”
望着她脸上不以为然的表情,汪夫人继续道:“释家有云,佛渡有缘人!可你真渡过她吗?你师傅教的那些佛理,暗地里找机会,让她听过没?想过办法让能劝得住她的人,去劝过她没?像妤儿,像我,你有想过说给我们听吗?”
“哪有做女儿的,主动在长辈面前,非议自己母亲的。熟话说,疏不间亲,妙儿怎能在妹妹面前,说她娘亲的不是,姨母把妙儿当成什么人了?”
“一直觉得,你有成年人的想法和矜持,让母女俩难以真正亲近起来。这也是来劝你的原因。姨母发现,你不仅听得懂,还会自己思考。若是我家馥儿,遇到此等情况,她早就撒娇耍赖地粘上来了。哪还管其他的,她不也非我所出,她娘还……”汪夫人欲言又止,眼色一黯,神情低落了下来。
此话有如当头棒喝!让妙如突然有了新的领悟。
真的是这样吗?成年人的矜持,让她没法跟母亲主动亲近。
好像有点道理!当初不知钟澄是她生父时,她也是此般避着他的。后来身世大明,再加上他频频流露出真情实意,才让父女俩慢慢打破隔阂。毕竟有血缘关系在,不至于真对亲女下手。有了这层信心,妙如才放下心结,敞开自己。跟爹爹亲昵起来。
可是杨氏,拿什么保证她是真心待自己呢?!
曾一度也以为母亲真的是改了,可结果呢?一有了倚仗,就开始变脸了。能靠得住吗?难道真要自己装嗔卖傻,利用她的母性,才能让自己被她所喜欢,想想都是一身鸡皮疙瘩。
妙如不禁抖了抖。
汪夫人见她神色游离不定,知道刚才的话,她多少听进去一些。再接再厉道:“既你都明白,姨母也没把你小孩待。说句心里话,女孩总归是要嫁人的。母女关系不好,不仅影响说婆家,就算是碰到不错的人选,你当如何处理婆媳关系?婆婆也非亲母,总有那些好似要抢走儿子的厉害婆婆,对儿媳有天然的敌意。也这样疏远着?!即便夫妻相谐一时,日子久了,婆媳不和总归是根刺,幸福也不会太圆满。积在心里,总有天会暴发出来的。”
说完她沉默下来,脸上露出些许悔意和隐隐的失落。
听到这里,妙如心中若有所动。
其实杨氏过得不好,她也难以心安。家里鸡飞狗跳的,不仅她过得不畅快,妹妹们也直接受到影响。不是双输,而是众输,正常生活搅得一团乱糟。
回去后再劝劝父亲?有步摇这枚窃听器在旁监视着,母亲就算再有动作要害别人,也难以成功。
纳妾真能伤到很多人,对,就这样!
从宴会上出来,要分手时,峦映妤如两小姐妹难舍难分。妤如想到回去后,自己还得被关起思过。非要拉着姐姐,跟着汪夫人到掇芳园,再躲上一阵子。看着她那副可怜样,妙如就答应了。
走到半路上,她越想越觉得不妥:不事先打声招呼,这样冒失就住到别人家中,会被人看低的。人家长公主未必会乐意,汪家也非姨母一人说了算。
最关键的是,若在外住上几天,她怕来不及劝阻父亲了。
妙如向汪夫人请求,让她分辆马车送自己先回去。
“刚才已经派人到钟府通知你父母了,就安心在姨母家住着吧!”汪夫人极力挽留。
妙如也不好说明原因,好似父亲纳妾与否,全凭她一句话似的。成与不成还得两说呢!毕竟还有政治上的考量。
她再三恳求,汪夫人无法,只得派两个婆子和护卫跟车,送妙如独自离去。再三叮嘱他们,得把人好好送到她父亲手上。
看着天色已晚,家中还有婆婆替她们担着心。想到那两人也是稳妥之人,汪夫人也没多犹豫,在半路上就分了道。
钟府正院华雍堂的里间,遣开下人,杨老夫人正劝导着女儿。
“早跟你说过,不要在那小东西身上多作纠缠,就是不听!任凭她再刁钻,过两年也要嫁人了,还能留着碍你的眼?!到时嫁得远远的,十年八年都回来不了一趟,能碍着你什么事儿!”
“女儿本来也想通了,谁知她竟乘着学女红,和那女人搭上了关系。还特意跑去探望她,暗中肯定有所勾结。早就想到让那女人提前进府,会有不妥,我还特意把女儿们送到姐姐那儿。本以为她们不会再来了!谁知那负心郎,竟用冬至节的由头,把妤儿她们又接了回来。年前剩的那几天,真把闺学开了起来。”
“进门又如何!你爹还不是一样有三个小妾!不都被我治得死死的,半点不敢动弹。清儿嫁过去时,你姐夫成亲前的屋里人,还被留了下来呢!那人还是跟他一起长大的,情义颇深。在旭儿出生没多久,还替他生了个儿子,清儿不还是忍了下来。跟女婿也没闹僵,后来还有了映儿。长公主还不是见人就夸耀你姐姐大气!”
“她嫁的是高门大户,我的是蓬门小户,岂能相比?”
“你甘愿女婿出不了头,真打算一辈子当低阶官眷?不指望封诰命了?越往上走,越要装得贤惠大度。不然你指望怎么跟那帮贵夫人、太太们交往?会有人在背后笑话你的,说他畏妻如虎。妻妾争风吃醋,治家不严,在官场上,人家也难给他尊重,在女眷圈里你也会受到排挤的。这些道理,娘也是花了四、五年时间才明白过来的!”
“京城这地界上,流言能影响官运!不比彭泽、淮安乡下,也不比杭州那远地方,时刻有御史盯着各家后院,等着揪人错处呢!”
母亲的话,让杨氏陷入深思:在杭州时,虽然时间很短,确实被那帮人用异样的眼光打量过。后来梳篦走后,她们目光中的不对就更明显了。她一直不知是何原因,以为是忌妒自己的好出身和相公的体贴专情,还洋洋得意过一阵子。
见女儿脸上,似乎有些松动,杨老夫人最后加了一把火:“进门了在跟前看着,由你辖制,总比养在外头好!她家是开绣坊的,经常接触一些官眷。要养在外头,到时给抖了出来,看你们两口子的面子往哪里搁!前些年你闹的那事,至今还有人不时地提起!”
杨氏正要答话,突然外面匆匆进来个人影,差点撞到崔氏身上,杨氏正要喝斥,只见那人在地上跪倒,急道:“太太,不好了!听汪家姨夫人遣人来说,大姑娘出事了!怕被其他人知道,想单独面见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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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10-13 11:26 PM
本帖最后由 418693181 于 2012-10-13 11:28 PM 编辑
卷一 风起于青萍之末 第五十八章 失踪
汪家送信的人来说,两女儿跟着她们姨母,要去长公主府住上几天。钟澄得信后,放下心来。二女儿至今对他纳妾一事,耿耿于怀。就大女儿,也是副不太情愿的样子。
让她们在外面呆几天也好!还真怕留在家中,到时当场闹出点什么来,不仅让新人下不来台,他也会在同僚面前丢脸。汪家那么多庶子庶女的,让她们见识见识也好。
而正院杨氏的卧室内,汪家第二拨派来送信的,跪在地上,脸上满是伤痕和污泥,脚一直在发抖。正是送妙如离开的两个妈妈之一——赵婆子。
杨氏的眼皮直跳,颤声问道:“你说什么?马受惊了,车子失了控,拉都拉不住,朝城郊往西边奔去了?”
杨老夫人把女儿按下,沉声问道:“夫人派你们送她时,没护卫在一旁守着吗?”
“有,有,廖三就坐在车夫旁边。谁知那声炮响得太突然了,套车的马匹拉都拉不住,像疯了一般,不受人控制。廖三怕出事,跳进车厢打算救出表小姐,谁知路上一块大石头,让车子颠了一下,把咱们都颠出了,就表小姐留在里面。廖三爬起来追时,早已不见踪影……”她瑟瑟发抖,牙齿上下不由地打着架。
那婆子始终不敢抬眼望上来。杨氏觉得有些不对,命令她望向自己的眼睛,只见眸子里目光游离不定,有些慌乱,还有些心虚。
见此情形她就知道了,这帮狗奴才当时只顾逃命去了,没管那小东西。
而这赵婆子心里却在寻思,早听说夫人这亲妹子,对她继女连嘴甜心苦都做不到。上次映小姐在落水时,亲眼见证过众人责难那孩子。她的满脸着急的样子,真出自关切吗?这下糟了,为了对姨老爷有所交待,不会拿他们几个顶罪吧?
杨氏急忙又问道:“为何她单独回来,不是说姐妹俩去府上暂住吗?”
赵婆子把路上的波折讲述了一遍。
“……后来廖三去追车了,奴婢们只得回府禀告,夫人特意让婆子先来报讯,她那边又加派了人手去寻。说等找到人后,再来请罪。说要不要先瞒着,找阁老商量对策后,再……免得给您造成新的祸端。”那婆子战战兢兢地答复道。
“娘,你看这事……”杨氏六神无主地望向母亲,想让她帮着拿个主意。
“你姐姐顾忌得对!先暂时按住,不要让女婿知道了。等娘回去跟你爹商量过,拿出个应对来再说。完整无损还好,若有伤故,怕这事不好了结。你爹说女婿他……”崔氏欲言又止,叹了口气,出去叫上自己的人,匆匆地离开了。
步摇躲在暗处,见崔氏走了才出来。夜里,本该她守夜的,杨氏推说今日身上有些不舒服,把乳母崔妈妈留了下来。
后来,步摇起夜时,发现有个影子窜到了太太所在屋子的门口,在窗上轻敲三下后。只见门被打开一条缝隙,里面的人让那影子闪了进去。
等她摄手摄脚挪到窗下,只听见有几人在说话,语气很焦急的样子。具体说了些什么,却是听不清。那来人交待了一番,杨氏又问了几句,就有人朝门边走来。步摇闪身躲到窗台底下,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打开屋门,那人的脚刚要跨出来,崔妈妈嘱咐道:“回去叫老爷放心,说有老奴在,小姐的胎决计出不了任何问题!”说完,她还朝门口环顾了一圈。
那人走后,杨氏房内恢复了平静,半天没了声响。见打探不到新的讯息,步摇这才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屋内,杨氏辗转半晌,怎么也睡不着,跟崔妈妈说起话来。
“奶娘,按爹爹的意思,先不告诉相公,可我怕他事后追究,怪咱们瞒着他,错处就更大了……”
“小姐,你就放心吧!老爷暗中的势力不小,找个人还不容易!再说,万一那妙姐儿那啥了,老爷也得提前布局,好护着小姐不是?!”
杨氏脸色煞白,心中别提多后悔了。
要不她请姐姐把人支出去,要她帮着劝解,若没请来母亲到家中,就是出了任何事,也与她无关啊!
他们父女俩的感情,她都看在眼里。万一妙儿落得个缺胳膊少腿的,这夫妻也算做到头了!自己的嫌疑还真说不清了。不久前她才刚整的那出……第一次后悔曾做过的事,若是没那些,如今最需要证明清白时,也不至于这样被动……
掇芳园的春熙堂里,此时也是灯火通明。
汪峭旭匆匆赶了过来,见汪夫人正在来回踱步,上前问道:“娘亲,这么晚叫孩儿过来,可是有什么急事?”
把目光朝他身后扫了一圈,跟来的丫鬟们自觉地退了下去。汪夫人也遣走屋里的其他人,对儿子急道:“妙儿出事了!”
少年脸色一变,忙问道:“出什么事了?您如何得知的?”
“……谁知到关帝庙那处时,马被炮仗惊着了。车失控朝西面凤凰岭的方向奔去了,守卫和车夫最后都跳了车。妙儿还在车上……”
汪峭旭手一抖,手里的折扇“啪”一声掉落在地上,脸上已是惨白无一丝血色,目光惊疑不定:“可……可……曾派人去寻过?”汗珠子顺着额前的发丝滚了下来。
“刚得消息时,就派府里铁卫沿途去寻了,还没音信传回来。此事非同小可,不仅娘亲担着干系,你外祖母和二姨也不好交待,是她们把妙儿支出来的。先不要惊动家里其他人,妙儿毕竟快十岁了。为以后的闺誉着想,此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得尽快找到送还回去,也免得钟家姨父跟你二姨……”
她后面的话,少年根本没听进去。
他担心的是,表妹身子弱,一个人在马车里不知应对,怕是凶多吉少。那发了疯的马,要是撞上什么翻了车,或掉进河里,落下山崖……她还有命吗?
想到这里,他声音都颤抖起来:“娘,我……出去寻她,此事毕竟……与您有关,找到她……尽快带回来,省得那帮铁卫……吓着她了。”
说完,少年向母亲行了一礼,匆匆告辞了。
“什么?是你找人干的?”力旋胡同大学士府杨家的书房内,一个胡子半白的老者咆哮道,身子随着声音起伏不停。一旁的少年忙着扶他坐了下来,给他捧上一杯茶水。
杨景基喘了个口气,让自己的胸口平复下来,斜睨了小儿子一眼,有气无力地问道:“为何要这么干?”
“听您身边的丫鬟小莲说,那天从钟府回来后,您在屋子里大发雷霆。后来又找跟着您的褚统领了解情况,说那人对您不敬。自回京后,他一直给二姐气受,又突然冒出个女儿,让她受尽委屈。儿子气忿不过,向舅舅借了几个下人……”杨俊贤脸上满是狠戾之色。
“胡涂!那狂妄之徒,老夫自有法子教训,何需你来多事?!这样一闹,把老夫原本的布局全打乱了。要是那小孽障真丢了命,说不定会休了你姐,他正找不由头跟老夫撇清关系,向那边递投名状呢!”杨景基颓然地坐在太师椅上。
把头埋进臂弯,过了许久,他才抬起头,眼中满是鹰隼般的精光。吩咐儿子道:“赶快去找你舅舅,请他从中军都督府借一支人马,进凤凰岭地区搜山。务必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此事要悄悄进行,就说遗失了贵重物品。千万别让太多人知道,尤其是你二姐夫。”
第二日天亮,汪峭旭才带着长公主府的铁卫回来。
一身玉色棉袍,被树枝刺得,挂满了横七竖八的刮痕。眼中布满了血丝,想是一夜没睡,疲惫至极。
把汪夫人吓了一大跳,忙安排人手替他梳洗,然后打发他去长公主那里请安。
收拾一番,到祖母那里时,汪峭旭强忍着疲倦,才没让呵欠声出来。请完安也没多停留,匆匆地离开了。
长公主跟身边的何嬷嬷对视一眼,说起了孙儿的不对劲。叫来他屋里的小铃查问起来。
“你们怎么伺候主子的,难道他昨晚一夜没睡?怎么不劝着点?!”长公主厉声喝斥道。
小铃扑嗵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道:“求主子饶命!不关奴婢们的事!昨晚少爷从夫人院子里回来,收拾几样东西,就带上护卫出门了。也没让奴婢们跟着!少爷整夜未归,婢子也是今儿个早晨才见着他的。”
长公主心中疑惑,把人打发走了。又不好叫来儿媳当面质问,只好把疑问存在心里不提。
从万禧堂出来,汪峭旭就拐到了母亲那里,向她汇报一夜搜寻的结果。
“没找到?崖边只有散落的马车上挂饰?”听到此等消息,汪夫人心里咯噔一下,情知不妙。
“是的,后来碰到了二舅公和小舅舅带着一队人马,打算到崖底去搜,把部分铁卫留在那儿后,我就没跟去。怕母亲和祖母担心,特意回来一趟,随后还要再去!”
打量着他满脸的憔悴之色,汪夫人疼惜道:“有你舅公和小舅在那儿,你就不用担心了。他们会找到的。一晚没休息,你回屋好好睡上一觉,养足精神了再去。免得你祖母和我还要替你操心。”说着,叫上自己贴身婢女兴萍,低声交待一番,命她跟了过去。监督儿子上床后,再回来复命。
汪峭旭无法,只得回屋补觉。不过也没歇多久,少年在睡梦中猛地跃身而起,嘴中喃喃道:“她在向我喊救命……”
卷一 风起于青萍之末 第五十九章 逢生
妙如再睁开眼睛时,只觉得四周一片微微绿光。她头晕脑胀的,仅存一丝清明。旁边有两男子的声音在对话,听得不太真切。
记得那马发狂时,她只能紧紧抓住车门上的帘子。眼看着连人带车要从悬崖上掉下去,那一刻,为了不被摔得粉身碎骨,她拉住被扭成一团的车帘,奋不顾身往前一跃,跳出车外,掉进了崖底。
呼呼风声在耳边响起,像蹦极一样迎接死神,两辈子她都没这样刺激过!
随后就撞在崖壁上伸长出来的树枝上,为她减缓一些速度。
幸好是春天,枝繁叶茂的,也不算太扎人!
再往下掉时,又碰到一些说不清的障碍物。等掉到崖底时,她还是被重重地摔在灌木丛中,头一歪,晕了过去。
醒来时,只听见猛兽在不远处嘶吼挣扎,给寂静的夜里,凭空添了几分恐怖气氛。
她想是掉进了一个山谷中!
不知这小身板,摔坏哪里没有?
等她艰难地睁开双眼,面前是黑漆漆一片。过了半晌,才适应那黑暗,原来离掉下来山体并不远。
凭着尚不完全清醒的意识,妙如想爬起来。找处隐蔽的地方,先躲上一夜,省得被野兽当了美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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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10-13 11:27 PM
可事与愿违,她不仅爬不起来,就连动一动,浑身都生疼。哪还能走动?!最后她咬紧着牙关,摸索着向朝山体那边挪去,谁知刚一有大的动作,一阵钻心的疼痛,又让她晕了过去。
半夜就发起高烧来,妙如像在炼狱里受折磨一般。忽冷忽热的,像在烈火、冰水里来回浇烤,摔下的伤痛更是让她抽搐挣扎,濒死般的难受。
朦胧中,好像又回到童年。那次她磕在石头上,被叔叔救起,送到医院缝了几针。可因送治不及时,破伤风细菌感染上了,也是烧得这般稀里糊涂。
妙如一会儿仿佛又见到前世的家人,围着床上躺着的人,七嘴八舌不知在说些什么,脸上表情有些着急。她刚想打声招呼,场面突然一变,又到了中学时在课堂上:老师正在夸昨天家长会上,几位同学的父母,她黯然地垂下了头。
最后又来到了穿越前的那湖边,歹徒挟持着小女孩,正威胁对面她的父亲,要他把什么扔出来,那中年男人正在犹豫。凶徒想刺激对方,那把刀子,眼看着要插进小女孩的身上。她跟人质离得比较近,猛地朝歹徒的身体撞了过去。他手上的刀是撞飞了,却因力太大,她脚没收住,自己掉进了湖里……
等再次醒来时,四周已有微亮。头脑中还是混沌一片,身边有人经过,她还是能感知到的。那两人的声音好似越来越远,妙如急了,张开嘴要呼救,喉咙干涩,只发得出微弱、嘶哑的声音:“救……命……救救……我!”
“子华,那边好像有人在喊‘救命’!”一个青年的声音传来。
“是吗,有谁会起这般早?”另一个稍显稚嫩声音接口道。
“说不定是早起采药的,不小心从山上摔了下来呢!”
“公子小心有诈,让子华先去看看……”他起身走近来,拨开草丛,朝妙如这边探了过来。
“咦!从山顶上摔下来的?命还真大……”他喃喃自语道,又回头喊那人:“公子快来看!是个小姑娘,好像还伤得不轻!”
“你醒醒,身上感觉如何?可还撑得住?”稍显低沉的声音问道。
另一个附和道:“你要还清醒着,就吱一声,回应一下!”
见自己终于被他们发现了,妙如心中一喜,艰难地撑开眼皮,有气无力地呻吟道:“应……应该还行……”
迷糊间她觉得,这人的声音和样子,好似有些熟悉,正要抓住他,仔细辨认一番。谁知她刚有动作,一阵钻骨的疼痛,让她眼前一黑,又晕了过去。
睡过去之前,隐约听到的最后一句:“啊,原来是你!”
汪峭旭站在妙如掉下来的地方,久久不肯离去。
那里有一瘫血迹和几个零乱的脚印。车驾摔在不远处,零散了一地。那头黑马躺在血泊中,早已毙命。
他的心里,除了绝望和疼痛,没剩下其他感觉。
崔璋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劝道:“走吧!这么高摔下来,肯定活不成了。你看那马车,都散架了!肯定是落地时,她被颠了出来,好不到哪里去!”
然后,回头望了一眼那边的杨俊贤。
这外甥正跟朱统领在检查马身,崔璋对他喊到:“回去吧!查不出什么的,不要看了!”,
汪峭旭猛地一回头,拉住他舅公,急切地问道:“您刚才说什么?‘查不出什么’是啥意思?”
崔璋神色一僵,望了望那头的杨俊贤,见他正在跟自己使眼色。他回过神来,对孙外甥解释道:“你小舅舅想查查,马是怎么摔下来的!还能怎么摔的?失足掉下的呗!走了!”
“可是,我们还没找到她的……爹爹吩咐,活要见人,死要见……”杨俊贤不安地嗫嚅道。
汪峭旭觉得他们有些古怪,又不知怪在那里。遂问道:“外公这么快就知道了?小舅舅,是外公让您来帮旭儿找的吗?”
杨俊贤不敢望向他,只得顺他的思路,应付道:“是啊,昨晚娘亲从钟府回来,二姐那里带来的消息。爹爹想着,这次意外毕竟跟你娘和二姐有些干系,就命我半夜去寻你舅公来……”
“崔将军,四处寻不到什么了。连新动的泥壤,都翻出来找过,都没有!要不,兄弟们先收队回去?”一小领队跑来报告道。
崔璋凑到杨俊贤的耳边,悄声劝道:“这帮人是二舅以寻找失物的名义,借出来的,不能在外面呆太久。那小姑娘,要么还活着,被人救走了;要么被人一早发现,衙门来人收走了。咱们找到此地时,毕竟有些迟了。还是到官府里再寻寻吧!你还是先回去,跟姐夫商量商量对策。不宜在此久呆,把旭儿也拉走吧,省得你大姐操心。”
杨俊贤深以为然,对汪峭旭又是一番劝解。最后拉着他,跟着崔璋带来的人马,出了山谷。
钟府华雍堂里,杨氏得到消息,脸色吓得惨白。把送信的人打发走后,吩咐身边崔婆子道:“若相公来了,说我身子不舒服,不想见任何人。”说完,就回屋躺着了。
崔妈妈派人安排了下去。过了两盏的功夫,她端着亲自从厨房里取来的补品,进了里间卧室。
把人都遣干净后,凑在她主子耳边道:“小姐不要着急,让老爷再想想办法,不能在这当口露了形迹。妙姐儿的事,要被姑爷现在就知道了,虽说妾是暂时纳不成。但小姐这边,更不好交待。就怕姑爷借这由头,把小姐给……直接把白氏当正室娶进来。毕竟老爷对他的恩情,没剩下一丁点了。当初救的那两人,一个都不在了,还都跟咱们脱不了……”
杨氏脸色一变,犹不甘心道:“他敢!与更三年丧,能把我怎么样?”
“小姐别忘了,在钟府老家那帮人,能证明一些事。像六奶奶,二奶奶,还有那被抓起来道长。即便是休不成,义绝或和离,对小姐后半生也是不利的!”
“就是不在乎我,还得顾惜肚子里的孩子!我不信他不想要?!”杨氏愠怒道。
“小姐糊涂了,这孩子是怎么来的,您自个还不清楚吗?他正值壮年,别说娶个正室,就是纳几房小妾,再生下三五个,都不成问题。还有,要是等孩子生下后,再递上一纸休书,小姐……”她说不下去,过了片刻,才接着道,“所以这两天,小姐最好跟往常一样,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不要叫人看出端倪了!”
外间,步摇借整理靠着墙壁的柜子,轻手轻脚挨近里屋这边,想探听些什么。
从昨晚开始,崔妈妈跟杨氏就神神唠唠的。
这才多久功夫,汪家和杨家,就接二连三的派人过来送信。
太太还总把身边的人支开。就连她这以前的心腹,都不让留下。自上回的事情办砸后,她们就不太信任自己了。
她听了半天,只偶尔辨出“纳妾”、“休书”、“孩子生下”几个词。
难道,她们在提前想办法,预备对付还没进门的白姨娘?
正合她意,最好进不来!
不对,那也不用找上汪家和杨家啊?到底是什么事呢?
大姑娘人虽不在家,也得收集点有用的料儿,早些备下。不然,到时回来会怪到她头上……
吃过晚膳,崔妈妈扶着杨氏在院子里消着食。没过多久,就把她安置在床上,带上门自己出去了。
又过三柱香的功夫,步摇闪进里屋。轻声唤了床上的人好几声,见没有应答的,才确信杨氏睡得正香!
她放下心来,轻手轻脚挪到靠近外间的墙边,打开那里的装衣物的箱子,躲了进去。
这边,妙如的意识再次清醒时,只听得耳边有人在对话。
“你说她是钟探花的女儿?那不是杨阁老的外孙女?可惜了……”
“好像不是!上回跟我妹妹一起玩,在序年齿时,她好像还比菁儿大上一岁,说是改元那会儿年初出生的。”
“是吗?听说钟探花上榜……第二年,才被那位招为女婿。他跟……原来是这样,后来……和程太傅得知,他竟是钟御史之后,扼腕不已……”
“子华上回送友人离京时,恰好见过她父亲钟澄,不像是个阿谀奉承,没有气节之人……”
接着就是一阵沉默。
良久,有些熟悉的那声音又响起:“……还是找师傅问问清楚,说不定是您的转机……在陛下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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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10-13 11:29 PM
卷一 风起于青萍之末 第六十章 面目
“姑娘您醒了?”当妙如再次醒来时,屋内只剩下一个婢女。昨天那两人的谈话,没听几句她就睡着了,只记得谈到了父亲的气节。
“这是在哪里?”妙如虽知被熟人救了,具体是谁,她还是一时想不起来。
小丫鬟十一、二岁,苹果脸红扑扑的,甚是喜人,笑嬉嬉地答道:“这里是神威将军府薛家,姑娘是被我家大少爷在春狩时救回来的。您回来时可吓人了,发着高烧,身上还带着伤,昨天晕迷了一整日!”
“昨天?今天是什么日子?现在是什么时辰?”妙如心里一惊,有些懊恼地迭声问道。
“今天是三月十九,此时辰初刚过!”小丫头奇怪地望着她,还没见过一醒来,不问自己伤势病情的,只关心日子和时辰的。
“你家薛少爷可在府中,能否请个主事的,帮我捎个信回家,免小女家人担心!”
“姑娘请放心,今天一大早,大少爷就派人去钟府送信了。钟大人想是马上就会赶到。”她安慰着妙如,一回头,就看见了自己家主子,叫出声来,“大少爷!”
妙如望了过来,正是见过两次的薛斌。
见到妙如醒了,他好似很高兴,问起了她身体的情况。再把大夫交待的注意事项,一一说与了她听。
两人一番道谢和客气,薛斌就把救她回来的过程,详细描述给了妙如听。
“钟姑娘,在下有点不太明白的,想弄个清楚!”他收起笑容,望着妙如的眼睛,认真地问道。
“薛公子请讲!”
“姑娘怎么会半夜到山崖那边去的?”
妙如把当晚的意外讲述了一遍。
“中间可发生过不寻常的事?例如前面过不去,马车停下来等一等什么的?”
“好像是停过一次,说是要等南边来的那顶官轿先过去。旁边还有个小贩跟车夫搭了几句话。”
“马是什么时候发狂的?”
“那顶轿子过去后,没过多少,街边传来炮仗声。我还在纳闷,这既不过节,又不是大白天的,怎么会有炮仗?正想伸出头去看,马车就失控了……”
问完详情,薛斌让她好好休息,就离开了房间。
“勿需再解释,是她中途自己要一个人回来的,意外谁都不想发生!”
“那是谁把她支出去的?一句‘不想发生’就能洗清她的嫌疑吗?这是第几次了?”
杨景基无言以对。
随后钟澄状若疯癫,仰天长啸:“干净了,都干净了!两清了!当初你托人救回祖孙俩,把她们送回我身边。如今这两条命,全都葬送在你女儿手里。我钟澄当初一介布衣,本不该受你们达官贵人的恩惠。不仅累及先祖清名,到最后还落得个母逝女丧,家破人亡的下场。”说着,两行清泪从面颊上滑落了下来。
“两清了?此话是什么意思?”杨景基死死地盯着女婿,随之声音拔高,“你想清,就清得了吗?”
“你急于纳妾,别以为老夫不清楚你的想法!不就是想摆脱我嘛!你撇清得了吗?当年答应老夫对雅儿隐瞒婚史时,就已经上船了。在彭泽、杭州,你那些同僚们,若知道妙儿是你亲女,会怎么想?若老夫倒了,自有人拿出来传播,攻讦你为巴结本相,卖女求荣的好名声,到时……”
听闻此言,钟澄一时怒火攻心,几欲跌倒。指着对方,颤声问道:“你……你……原来你是故意的!假装着怕音娘闹……骗取我们母子的同情……”
“不然,你以为呢?”轻蔑地望了他一眼,杨景基眼中射出阴厉的精光,“若不是你有个当诤臣的爹,曾保当今圣上而亡,这身份还有点用处。老夫怎么会看得上你,大费周折的……”
钟澄当下只觉得五雷轰顶,还没从女儿出事的伤痛中抽离出来,又遭遇了另一重打击。顿时感到万念俱灰,心灰意冷……
“你我早已绑在一条船上,若贤婿回到正轨上来。善待雅儿,等孩子出生后,老夫再帮着想想办法,为你谋个好位置。咱翁婿俩互相帮衬,十年后,以你的背景,必会成为一方大员,说不定到时也能入阁拜相。如今妙儿已不在了,也没人隔在你跟雅儿中间了,一家人正好和和美美过日子……”他换了种语气劝解道。
“澄还没冷血到,踩着亲人的尸骨,往上爬的地步……澄明日就递交辞呈,回淮安去教书。若音娘还愿跟着,把孩子养大,就一起回去。如若不愿,等孩子生下后,是义绝还是和离,悉听尊便!澄此生再也不踏进京城一步。”说完也不等他回应,匆匆离开了房间。
杨景基一脸愕然。
原以为,这些年来在官场,他已经磨得懂得进退,知道取舍了,没想到还跟他爹一样,是个玉石俱焚的性子。
当年那人怎么没把……也一并……
一招不慎,满盘皆输……
“取消了?”妙如一喜,心想总算还来得及,不然世上又多了个怨妇。她偷睨着父亲,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是延后,还是放弃了?”
钟澄也没正面回答她,正色向她问道:“爹爹想辞官回老家,你可愿意?”
“回老家?”妙如忙拉着父亲的手问道:“是回淮安老家吗?”
望着她脸上掩都掩不住的惊喜,钟澄长叹了一声,望着她的伤腿问道:“很疼吧?!”
“当时有些痛,不过很快就感觉不到了!”见父亲不解,一脸疑惑地望着她,妙如又笑着解释道,“因为晕过去了,痛也感觉不到了……”
望着她故作轻松的表情,钟澄心里的苦涩又涌了上来,嘴角扯了扯,也跟着挤出了个难看的笑容。
“为何突然想着辞官?”妙如问出了心中的疑问,“爹爹以前在地方上,不是干得好好的吗?离开彭泽时,当地百姓还送过万民伞。”
“爹爹本来考科举,就是为了替你祖母重新挣回诰命,让她过上好日子。而今这些理由都不存在了,还留在京里干什么?况且……”他迟疑了一下,不知该不该告诉女儿。
妙如眼巴巴地望着他,见停住了,替他接话道:“况且因为祖父的关系,您现在夹在中间,很为难!”
“你知道了?”钟澄眼里满是震惊,他也是最近被人拉着,听过父亲生前一些往事。女儿是哪里知道的?
妙如把昨天朦胧中听到的几句,和自己的推理全数告诉了父亲。
“那白师傅一家人呢?岂不是要坏了她的名声?”
“发出的请柬没写姓氏,旁人不知内情。就庄翰林一家知道是她,跟他们打过招呼了。爹爹打算跟她结为异姓兄妹,再托人帮她找户好人家,送副嫁妆给她。”
“这能行吗?”妙如不确定,白氏一家想要找个官身的女婿,把祖传店铺重新开起来,这会儿上哪儿找好人家去?
正在苦恼着,门外有小丫鬟进来禀报,说大少爷听说钟大人来了,他在正厅候着,有重要事情跟钟大人商谈。嘱咐女儿好好养伤,钟澄随后就出去了。
“你是说,那马受惊一事,并非意外?!”钟澄脸色大变。
“在下查过马的尸身,也问过令嫒。有人中途在马身上,用针刺进大量让畜生兴奋的药。家父长年在边关驻守,在下也跟着学过一些战马的知识。”
钟澄心下了然,他一直谨小慎微,女儿也是乖巧懂事,从不与人结怨。
最想她出意外的,无非就杨家人了。汪家人倒不大可能,他们家还有个躺在床上的,等着妙如牵线搭轿,帮着救醒呢!
问过女儿的病情,谢过他的搭救之恩,钟澄就要把女儿接回去。
“钟大人,钟姑娘刚退完烧,腿伤还没好,现在冒然挪动,恐怕不妥!况且石太医临走时,特意交待,腿骨没长拢,绝不能轻易搬动。您不希望钟姑娘,今后腿脚上有什么毛病吧?!”薛斌极力挽留。
他把医嘱都搬出来了,钟澄只得让步,对他千恩万谢后,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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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10-13 11:30 PM
卷一 风起于青萍之末 第六十一章 探病
住进薛府养伤的第三天,汪夫人就带着峦映和妤如,来探望妙如的伤情了。
对着汪夫人,她觉有些愧疚和尴尬。
那天夜里,是她要坚持独自回去的。最后出了事,责任都让汪夫人背了。还损耗了她家的马车,不知是如何向她婆婆交待的。
说起来,她好似与汪家人犯冲:第一次见面,峦映在面前落水,她被指责“见死不救”,此次她折腾出来的事,让汪夫人跟着受到了牵连。
汪夫人温和地安抚了病号,给她带来不少补品。峦映也表达了她的关心。可妹妹妹妤如,却是一脸不情愿,敷衍问候了几句,冷哼一声,就退到一旁。在角落里不屑地盯着她。
妙如心知不好,家中指不定又发生了什么事!
只有涉及到杨氏时,她才会出现此种形端。但凡涉及到母亲的事,多半不会太好,但妙如又不好当着外人,将疑虑问出口,毕竟家丑不好外扬。
又聊了几句,汪夫人带着女孩们离开。妙如觉是精神疲乏,闭上眼睛,没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
睡梦中,总觉得有双眼睛盯着自己,她一慌,惊醒过来。却发现床边果然立着一位少年,不是旭表哥,又是谁?!
他脸色有些憔悴,神色似忧似喜,像看到件失而复得的宝贝一般。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她,生怕一转眼又消失不见了。
见她醒了过来,正一脸困顿地望着他,汪峭旭脸稍稍微红,慌乱中没话找话来掩饰:“你醒了?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见妙如摇着头,还是奇怪地望着他,旭表哥这才惊觉他失态了。
“感觉怎么样?还觉得哪里在痛?”少年终于恢复了正常,问起此行的目的。
“没什么大碍,他们喜欢搞得紧张兮兮的,就在山中过了一晚,冻着了才发起高热来的。”
“腿都断了,还没什么?!怎么不知疼惜自已身体呢?”他责怪道。
“骨头折了嘛,很正常!养个三五月就好了。”妙如不欲多说此事,省得他替汪夫人感到愧疚,转移话题道,“派到淮安送信的人,来音讯没?师叔再不来,怕等不及了?”
“什么等不及了?”敏锐捕捉到不寻常的讯息,他追问道。
“爹爹要辞官归故里,等母亲生下弟弟后,就要启程了!”
“为何?”汪峭旭急了,问道,“姨父是探花,可一直呆在翰林院里的!”
妙如神色有些不自在,一时不知如何答他。
说她父亲不想站队,不愿当肉夹馍,怕被两边的人利用,对付他的外公?
作为杨景基的女婿,父亲不管站哪边,都有人会跳出指责他,或许当初与杨家结亲时起,他的仕途中已埋下隐患。
历史上势大盖主的权臣,最终下场都会不太好。生前没覆的,身后家眷也逃脱不了,要遭秧代之受过。
更何况杨阁老当年还是站错了队的!
她似乎有些明白,当初他为何会把女儿嫁人当填房了。
大姨是汪家二房唯一的儿媳,还生了嫡子嫡女。长公主虽然失势,可她毕竟曾风光过,圣上再不给姑祖母面子,她是圣祖爷最宠爱的妹妹名声还在。看到掇芳园并没被收回,就知这有仁义之名的帝王,在尊敬长辈孝道名声上,还是不敢马虎。
她的祖父钟正声对陛下的恩情,让他也不会对钟澄及妻子动手。不然,他就在清流文官眼里,就成了薄情寡义,恩将仇报的形象。还会失去臣心,让那些还在为他卖命的属下心思动摇。而钟澄也不可能休妻自保,出身书香世家的文人,最爱惜羽毛,不会让自己背个忘恩负义的骂名,毕竟杨阁老救过他家人。
九、十年前,杨景基唯一的子嗣,才五、六岁。就是家族覆灭,一个稚童也容易保得性命。有两姐夫在,还怕过不上安稳日子?而争位一案中,杨阁老最多只算从犯,主犯靖王夫妻被圈禁起来后,轮到杨家,摊不上灭九族的大罪。故他直系子女的归宿问题,就显得十分重要了。
此盘算可谓是策无遗漏,唯一的变数,就是杨氏性子太强,不按常理出牌。
谋害何姨娘和她肚里的胎儿,气死了婆婆,就已惹怒了丈夫。回家守孝时又得知自己的填房身份,从此一发不可收拾。虐待继女,阻妾进门,闹到如今这般田地。
多米诺骨牌效应,来得实在太快!
在她还无嫡子倚仗,没俘获丈夫真心时,就已失去所有的优势。
“喂,在发什么呆,摔傻了?”一旁人影在眼前晃了晃,把她从太虚幻境中拉了出来。
妙如一怔,回过神来,朝他抱歉地一笑,借机蒙混了过去。重提起之前的话题:“慧明师叔还没消息吗?”
“哦,正想跟你说起这事。”他从袖筒里取出一封信,交到妙如手里。
她接过一看,原来是师傅慧觉大师的来信,上面的火漆完好无损。
妙如赞赏地向他笑了笑,急忙打开了信封。
原来,师叔去年六月就已离开云隐山,前往云南西双版纳,采集珍稀药材去了。不过,收到来信后,慧觉大师飞鸽传书,替她把信转往在澜沧江边的曼阁佛寺。说是那里的住持乃从灵慈寺出去的,是他以前的师弟。两寺间素有往来,慧明大师应该会在那儿落脚。
妙如把情况告知了眼前的人:“表哥请放心,师叔正在云南。他接到信后,应该会在当地寻找治疗方法。若是来不及,妙儿留下封信,让你自己接待他好了。师叔人很好,对病患从来不顾忌他们的身份、立场……”
汪峭旭在一旁涨红了脸。见此情形,妙如发觉又说错话了,忙补充道:“妙儿的意思是,他不会介意汪家是否受到上面人的忌惮,并非讽刺上回落水救人……”
越解释,少年的脸越红,她只得住了嘴,暗自懊恼起来。
讪讪然倒在靠枕上,妙如心里暗叹:此人怎地这般敏感?!她算是心思细腻的了,没想到还有比她细上数倍的!
两人又聊了些闲话。汪峭旭见她躺在病床上有些无聊,就说起他在江南游学时的趣事。
提起江南游学,妙如忽然想起要为白氏找婆家的事,从床头取出一封信来,对他恳求道:“旭表哥可否派人帮我送封信?”
“送给谁?”
“忠义伯府新进门的三奶奶,只需交到丁三少爷手里就成了。她是我闺中好友,年后好几个月都没联系了。再不去信,她会以为我失踪了的!”
“怎么尽交些年长的朋友?很少能看到你跟峦映她们玩到一起去!”
妙如自嘲道,“就当我少年老成吧!俗话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妙儿可没那功夫,把精力花在过家家一类的游戏上。交的都是些良师益友,时不待我!指不定哪天,连眼前的境况都不再拥有了,能靠的只有自己学到的真本事!”
听了此话,少年望着她若有所思!
过了半晌,眼中渐渐流露出激赏的神色,他对表妹认真地说道:“妙妙说的很对!人有时真的没法掌握命运。像祖母和爹爹,何曾想过会有这一天,家中会……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还是未雨绸缪的好……”说着,说着,不觉地握住了她的小手。
“咳……咳……”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咳嗽声,汪峭旭这才意识到他越矩了。
忙放开了女孩的手,两人之间顿时涌出一种尴尬暧昧的暗潮。
床里床外两只煮熟的大虾米,沉默地立在那儿,谁也没动一下。
门外此时传来个声音:“嵘曦兄来寒舍到访,也不让小弟见上一见,大才子眼里只有自己的表妹啊?”
是薛斌的声音!
迅速从她手上取过信件,汪峭旭朝床的方向望了一眼,逃也似地飞奔了出去。
速度比脱兔还快!
留下目瞪口呆的妙如……
且不说女儿在薛家养伤,钟澄那边辞官的进展,并不顺利。
他的辞呈先是被吏部扣押了下来。
理由是他虽只有六品,本是由尚书省的吏部管辖。可他出身鼎甲,是圣上亲点的探花,上面有人推说,要等圣上回来,御笔特批。而皇上日前却正在南巡途中,此事只能暂时搁浅下来。
而杨景基得知妙如生还的第二日,就收到女婿的手信,仍坚持原先的打算,要辞官回祖籍,他只得跑来询问女儿的意思。
刚开头,杨氏得知妙如还活着,心中大石块放下一半。
听说她重伤在外面休养,可能十天半个月回不来,胸中顿时畅快起来。随即又了解到丈夫取消了纳妾,不再迎白氏进门了。一时更是心花怒放!
等听完父亲转述翁婿俩的对话后,像大暑天泼进了一桶冰水,心里当即凉了半截。
“你怎么想的?是走还是要留?”
“还能怎么想,两者我都不愿选!”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人家把日子越过越红火,你怎么每况愈下?”
“那也得亏了您帮找的好女婿!”
“老夫也没料到,原以为年少遭遇过家中变故,好不容易跃得龙门,他能识时务点。没想到宁愿自断双臂,抛却前程,也不肯低头。老夫倒有些小瞧他了!”
“爹爹是怎么想的,本打算怎么安排的?”
“老夫原计划,待你生下嫡长子,坐稳正室位置后,回到京里,老夫再帮着谋个好缺。他上位了,你弟弟以后也有个帮衬之人。没想到他竟毫不在乎前程!老夫用尽手段,又是请人说合,又是威逼利诱,还是无济于事……”
“他本就是个刚烈重情之人,只可惜对象从来都不是我!女儿最近才听人说起,每年林氏忌日,他都会进庙替她做法事……原来我从来没得到过他的心……”
“那你为何还要……”杨景基一头黑线。
“此次真的不是我……”杨氏辩解道。
“是你弟弟找人动的手!不过得亏你把人支出去!以前类似的错事,你也没少做过吧?!”
“就看不上他重视那拖油瓶,多过重视我!肯定是林氏的原因,他们父女俩的默契,旁人谁也插不进去!”
“你们女人,就爱在细枝末节上浪费机会。爹再有能耐,也不能替你另寻个家中无妾室无婆婆,也未娶亲生子,对你又一心一意,还值得扶持的女婿。两人的感情,还是得靠自己争取!”
“若舍不得他,你又真想通了,觉得这丈夫还值得挽回。爹就再想想法子,继续拖着,让他辞不了官,也离不了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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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10-13 11:31 PM
卷二 夜阑卧听风吹雨 第六十二章 八卦
暮春时节,妙如虽在院子里养病躲清静,还是能隐隐听到,薛府东边那头人声鼎沸,锣鼓喧天。
“小姐,再等等吧!明年就及笄了,眼看夫人到处替您张罗婆家。过了此次,怕是真就错过了。嵘曦公子才名远播,上门提亲的不少,难得与您自小就认识……”院墙外传来低声的私语。
“再浑说,下回就不再带你出门了!”
“小姐,奴婢说的是大实话,长公主以前都夸您和……是观音座前的金童玉女……”
“小姐,等等我!奴婢都打听清楚了。那小姑娘从山崖上摔下来,搭乘的就是他家马车,跟车婆子和护卫全逃了生,扔下她一人。情理上汪夫人是该来看望她的。”
“春笙,回去吧!不需你伺候了!此处是何地方,岂能浑说!坏了本小姐名头,看谁能保住你!”
暖日融融,已到了暮春时节,将军府的后花园正开着春宴。
京城的豪门勋贵太多,轮到薛家时,已是三月末,到了春尽花残之际。
薛家乃世代将门,园子风格自然走硬朗派豪放路线。少了些情趣和细腻,在景致上略逊一筹。故此,他家春宴一般只被京城世家的女眷们当成备选。
今日宴会,由薛老夫人娘家侄子出面,请来久不出山的昆剧名角荀梦秋,在府里搭台唱堂会。各家女眷们才这样趋之若鹜,纷纷前来捧场,此次春宴才会有此般热闹。
离摔下山崖已近半月,遵照石太医的吩咐,妙如整天躲在屋里养伤。
今天看着春光正好,才让婢女们把她挪到樱树底下。
一边晒着太阳,一边无聊地翻着书卷。院墙外的谈话声,不知不觉地就飘进她耳朵里,让妙如不禁莞尔一笑。
昨日石太医说,她的腿伤恢复情况良好,再养个六七天,就可以移动了。到时坐在轿子里抬回家去,应当是没问题的。
整天闷在床上,一动也不能动,感觉自己快生霉了。幸亏汪峭旭不知从哪里知道,她喜欢看些轶闻杂记。特意找来一些,托人带给她,不然真会发疯的……
此时,院墙外脚步和说话声,突然都嘎然而止了,半晌才有个清亮的声音响起:“春笙,你进院门里打听一下,咱们这是到了哪里?如何才能回到刚才听戏的咏春堂?”
不一会儿,院门中进来一个十四、五岁的清秀丫鬟。
见妙如半躺在树底下,手里拿着书籍。只有八、九岁的模样,腿平放在软榻上,好像不能挪动。
她眼中的讶色一闪而过,上前询问:“这位小大姐,你知道唱堂会的咏春堂,朝哪边走吗?”
摇了摇头,妙如苦笑着对她道:“我也是客居于此没多久,从没出过此道院门,如何知道?不过,等我把府里的婢女叫来,问问她吧!”作势就要喊来丫鬟蕙心。
听闻此言,丫鬟脸上反常地,先是一喜,后又是一慌,忙止住她道:“不着急,奴婢跟我家小姐在园子里转了半天,脚有些累了!可否在此处歇息一会儿?”
妙如点了点头,指着身边的两个杌子,示意她们不要客气。
见她如此好说话,那丫鬟忙跑出去叫她家小姐。在外面窃窃私语一阵后,她就扶了个豆蔻少女进来了。
那少女在丫鬟的搀扶下,迈着小碎步挪进了院里。
只见她娉娉袅袅一身素雅,湖青色的对襟衫子,月白色暗花的罗裙,面上略施粉黛,淡雅的容色中带着种清丽明澈的美,眉眼间尽显娴淑端庄。
见到妙如,少女笑意染上眸子,向她福了一礼,柔声细语说道:“打扰这位妹妹了!望莫要介意!”言毕,坐在一边就不再作声了。
那丫鬟此时就担当起插科打诨,活跃气氛的角色。
问起小姑娘的姓氏,又介绍了自家小姐的来历。
原来是宗正寺卿梅大人的二女,名唤玉尘的。
宗正寺?
妙如一头雾水,记得明清六部五寺中,好像没这个寺名啊!
经梅玉尘解释一番,她才知道,原来相当于明清时期的宗人府,专门掌管皇族外戚的事务。
妙如心下了然,难怪她跟旭表哥从小认识,长公主府可不就是跟此类衙门打交道的?!
不过她的气质,倒是跟汪峭旭蛮相配的:一个飘逸出尘,一个清雅娴静。要拿到后世去当影星,应该可以组成一对最佳情侣拍档,跟秦汉和林青霞类似的。
双方从讨论宗正寺职能开始,你来我往,渐渐热络起来。
没过一会儿,汪夫人带着峦映,还真就拐到这边来看望妙如了。
见过梅家小姐也在,汪夫人显得有些惊讶,问她道:“妙儿,你何时候也认识了梅家二小姐的?”
妙如解释了一番,汪夫人望了梅二姑娘一眼,热心地邀她道:“等会跟我们一起回去吧!刚才还碰到梅太太,在到处寻你呢!”
梅玉尘忙上前施礼谢过,眸子深处,羞意怯怯。
见有旁人在,汪夫人跟峦映也没在此处呆多久,问候了一番,就和梅玉尘主仆,告辞匆匆离开了。
未时刚过,丫鬟蕙心找来两粗使婆子,进院里将小姑娘,就挪进内室。
躺在床上,呵欠连连,精神不济起来,妙如随后就迷糊地睡了过去……
当醒来时,外屋隐约传来阵不大的交谈声音。原本在床边守着的蕙心,跟几个婆子丫鬟正在外间聊着今日春宴上的八卦。
……
“这不算什么!十多年前宁王府宴会上的一桩公案,那才叫热闹。还跟咱们夫人娘家的兄弟有关!”
“哦,是哪位舅老爷?”
“就是那位怀三舅爷,当年跟杨阁老的嫡次女都订过亲了,眼看着快迎娶进门了。结果在那次寿宴上,跟忻二舅奶奶娘家的表妹,在一起难舍难分!被杨家小姐当场撞见,还嚷嚷了出来……”
“哟!那不得丢大脸!那姑娘家还哪里嫁得出去?!”
“谁说不是!这事一出,没过几天,那表小姐,就被送到静月庵里带发修行。后来杨家提出来退了亲。怀三舅爷在家不吃不喝,非要娶他二嫂那表妹。忻二奶奶娘家的姨父派人过来,要逼表小姐出家为尼,以挽回族中姐妹的名声。谁知后来竟被她逃了出去,怀三舅爷在家也饿得奄奄一息。邱家太夫人见到最疼爱的孙子,眼看着快不行了,连夜派人去寻那表小姐,松口让这孙子分府出去,自己娶进来单过。”
“可我看到怀三奶奶,跟邱家妯娌,还是一起出来应酬啊!”
“后来怀三舅爷,为了给她挣回脸面,发愤用功!第三年中了进士,今年都外升为府同知了。怀三奶奶也被封了个五品宜人。不过,他们至今膝下无子,邱家大夫人怕她碍着自己抱孙子,特意把她留了下来。还送了两个美貌婢女给儿子,随着到南边就任去了!事情已过了十多年,很少有人再提及了。邱大夫人怕她单独住在外面出事,有碍侯府的名声,这才接了进来。拘在身边就近看着……”
“说起来,那杨家小姐也不是别人,好像就是里面养伤小姑娘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原来杨氏也是被人劫了胡,才嫁给她父亲的!
她倒是个有骨气的,心思在别人身上的男人,是不必再强求。
若是自己遇到此种情况,会怎么办呢?
估计也会毅然决然地退了亲,天涯何处无芳草!
只是为何,杨阁老要瞒着她,父亲是成过亲的?还大费周折,隐藏原来的小妙如她的身世?
这里面一定有问题,只是她不知道罢了!
外屋的声音渐渐听不大清了,妙如知道,她们准是开始聊起,钟家的八卦了。忙出声招呼,打断了外面那帮人的窃窃私语。
晚膳过后,薛二夫人带着女儿来探望妙如。
她醒来的当天,薛家主持中馈的二夫人邱氏,就亲自看望过她。正是那次在丁府冬宴上,在不远处与另一位夫人,聊着罗家八卦的贵妇,乃薛斌和薛菁兄妹俩的母亲。
邱氏慰问了妙如几句,又叮嘱身边的人好生服侍,随后就转身离开了。薛菁却非要留下来,跟妙姐姐说会儿话儿。
妙如见没旁人在,问起了当时她被救回来的情景。
“记得除了薛大哥,当时好像还有个年纪稍长的,不知是谁,菁妹妹能告诉我吗?”
薛小妹摇了摇头,答道:“不知道,听哥哥说起,救你时比较早。天刚刚亮,菁儿还没起床呢!”
“哦,那你哥哥经常跟谁一起打猎啊?”
“那可多了!像罗哥哥、吴哥哥、邱家表哥……”
妙如听了,都不像薛斌能尊称为“公子”的人。看来除了薛家,她还欠了个神秘人物的大恩情。
可能对方身份贵重,施恩不想让外人知道。
算了,就当他是活雷锋吧!或许有天终会让她知道的,到时再说。
第二日,钟澄来看望女儿,妤如也跟着来了。
听说家中闺学如今又开了起来。父亲上回提到的霸州请来的夫子,也到了家中。钟澄解释,这半年时间先让他教着,等临走前再为他在京里推荐个去处。
妤如还是一脸不情愿的样子。
妙如心想,离开京城回老家,妹妹心里自然是不痛快的!恐怕母亲也不会舒服,京城里毕竟有她们的亲人朋友。
不过,就长远来看,父亲及时隐退下来,说不定此举,有天会救了她们一家人。
全身而退比起罢官抄家,体面多了。
况且他有探花名头在,无论是开馆授徒,还是隐居著书,都不失为封建文人一个体面的出路。
不是有人说——进则胸怀天下,心系百姓;退则读书论道,修身养性!
修炼成位名士,说不定哪天等风波过了,自会有人上门请他出山呢!
妙如想着,突然门外匆匆闯进一个人来,朝钟澄拜倒,急道:“老爷,不好了!太太屋里伺候的崔妈妈,找人捎信过来,说家里出事了!”
妙如心中大急,忙催着父亲赶回去,家中还有位孕妇呢!
钟澄脸色一变,带着二女儿,急急就出了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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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夜阑卧听风吹雨 第六十三章 反噬
父亲匆匆离开后,妙如一直在担心,夜里也没怎么睡好。应该不会如此轻易就放弃的!
得跟公子说一声,提前向师傅讨个主意……
这小丫头精得像只小狐狸,此番打探,看来是出不了什么结果啦!
还是得暗自提醒菁儿,多跟她接触接触。说不定在同龄孩子面前,她能放下戒心,无意间露出些口风来……
想到此处,薛斌附和了几句,叫来伺候的仆妇丫鬟,又叮嘱了一番,才转身离开。
这头暂且按下不表,那头钟澄匆忙赶回家中,刚进正院,就见满院子凌乱不堪。
仆妇们步履急促,到处是川流不息的人影,有帮着递巾子的,有送热水的……
他心头一紧,暗道不好!
抓住一个正要进去的仆妇,问起眼下家中的情况。
“午后太太……就开始不舒服……后来还晕倒了。崔妈妈派人到杨家,拿了老太爷的名贴,请回了太医。刚才……救醒过来,说是下了红,差点保不住……”
钟澄心里一沉,拨开围着的众人,迈到杨氏身边,朝她急切地问道:“音娘,感觉怎么样?可还有哪里不舒服的?”
杨氏虚弱地睁开眼睛,对他摇了摇头,有气无力地呻吟道:“没……没……大碍……还以为……再也见不到……相公你了……别走……我知道错了……”没说完,就悲声哭泣起来……
钟澄面色一僵,心里泛起阵阵涟漪。
有些懊恼,又有些憋闷,她再怎么不对,毕竟还怀着他的孩子,应当被照顾的……
那太医诊完脉,交待一番注意事项后,就随钟澄进了书房,准备开药。
在案上写完药方,太医对钟澄埋怨道:“府上的家人,是怎么照顾孕妇的?怎能如此不尽心?家中竟没个主事之人!况且她本来情绪抑郁,状态就不是太妥当,等到生产时,恐要难产,难保母子都平安。幸亏此次施救及时,否则……大人还是拿出点功夫来,多陪陪妻子和未出生的孩子吧……”
钟澄只能苦笑以对。
他想着,家中主子原没那般少的,能怪自己吗?
母亲去世了,何氏没活下来,女儿被人设计,还躺在别人家里,白家妹子也进不了门……
他也分身乏术……这桩桩件件,都跟杨氏脱不了干系……
这算不算她自作自受呢?!
送走太医,钟澄写信给岳父,说明此次的情况。并表示,若他们不放心,可遣亲友长辈来,前来照顾。现今家中无主事之人,他也很为难,实在忙不过来……
接下来几天,钟澄朝杨氏的院子里,跑得勤了些。
华雍堂的下人们,发现女主子的脸上,开始露出了一些笑意,虽然男主子还是副波澜不惊的表情。
钟澄还没等到杨阁老回复,却先等来了妻子身边陪嫁丫鬃的密报。
那天从翰林院回来时,刚走进胡同口,钟澄就被早候在那里的步摇,拦在了巷子里。
“老爷,奴婢有重要内情相告,请您随我来……”步摇一身奇怪的装束,用头巾遮住嘴脸。钟澄也是花了番功夫,才认出她来的。
原先不想搭理此人,毕竟她曾动过心思,想暗害杨氏腹中的胎儿。
不过上回也多亏了她,冒险给自己报信,才让他及时得知了女儿出事的状况。
若不下手害人,正如女儿料想的那般,倒是粒监视杨氏的好子。
钟澄也不想让这棋子过早曝露,闪身躲进旁边的巷子,随她到了一处闲置空宅的后院。
那里好似荒芜了许久,残壁断垣的,瓦砾依稀散落在一片的杂草中。
他这才知道,自家的隔壁原是座空宅,以前怎么没发觉呢?
环视一周,钟澄收拢起心神,对她问起:“有什么内情,赶快上报来!”
步摇也不着急,取下头上的布巾,露出她姣好的面容,像是精心妆扮过的。
只见她扑嗵一声,跪倒在钟澄面前,梨花带雨地低泣道:“求老爷原谅,奴婢也是逼不得已的!”
用古怪的神色打量着她,钟澄并没有作声。
步摇见了,忙爬过来抱住他的腿脚,哀求道:“上回婢子不是有意要跟海奎串通,陷害大姑娘的!实在是太太……用亲事逼迫奴婢,帮她做事……奴婢是杨家的家生子,自个的终身、父母亲人都拽在人家手心里……”
钟澄露出一丝不耐,正在发话喝斥。
她赶紧接着道:“奴婢知道老爷是个心善之人,以前的好姐妹梳篦,生前就在私底下告诉过奴婢,说您跟过世的老太太,都是好人……临终前她还托付,要奴婢帮着她,看顾好三姑娘。说没娘的孩子最可怜……像大姑娘一样……”
见对方似笑非笑地望着她,步摇一咬牙,说出此行的目的:“太太……她……不是……身体出了问题……是杨老太爷请人……帮着做的一场戏……”
“你如何得知的……”钟澄厉声喝问道,脸上像打翻彩帛铺,满是惊色和愤怒,抖着嘴唇,说不出一句话来。
过了好一会儿,才补充道:“不拿出证据来,就不怕老爷我,把你交给太太?追究个背主、诬蔑主子的罪名?”
想被他怒气吓傻了,步摇把头磕得山响:“是真的……请老爷再信我一次,证据……奴婢带来了……这是浸了药汁的泥土,是从正院屋后的玉兰花树底下取来的!崔妈妈每晚子时偷偷出门,溜出来倒的。奴婢跟踪好几天了……”接着,她从随身带的布袋中,哆哆嗦嗦抓出一把土壤来。
钟澄就近闻了闻,确实有股淡淡的药香。
步摇补充道:“若是不信,老爷可拿到药铺,请那里的大夫辨上一辨……看是不是跟前几天的假太医开的方子对上了……”说着,就把布袋递了过去。
钟澄闻言,伸手接过那袋子,脸上狐疑却丝毫不减,问道:“你为何几次三番与我报信,是想本老爷替你赎身吗?”
见机会来了,也顾不得害羞,步摇满是深意望向对方,含情脉脉地低语道:“奴婢不求别的,只希望能帮老爷,近身伺候太太,及时给您递些消息……”
“你不是一直在伺候她吗?”钟澄不解。
步摇神态扭捏,吱唔道:“奴婢的意思是……收在屋里……替您……就是通……”
“你是说做通房吧?!”钟澄面上露出讽刺的笑容,“就不怕成为第二个梳篦,到时连自己的孩子,都没命亲自抚养长大?”
想起女儿当初的安排,钟澄此时心中暗自称妙:这鬼机灵,该早就看出此人不简单,特意求他留下的吧!确实是步好棋……嗯,是得想想办法用好她,说不定……
想到女儿,他嘴角不觉露出温柔、宠溺的笑容来。
向着对面的婢女,钟澄说道:“你该争取成为她的心腹,像崔婆子一样,既得她的信任,又不被人猜忌。这样,命才更长久……”
望着他脸上的笑容,步摇只觉得头脑中空成一片:这还是老爷第一次,单独对她露出此般笑容……
后面说了些什么,她一句也没听进去。
“咳……”发现她走神了,痴痴地盯着自己,钟澄特意重重地咳了声,他提醒道:“让我想想,该如何取得她的信任。若是她回心转意了,让你当通房,得坚决拒了。然后赶紧找个人嫁了,当她贴身的管事媳妇。这样一来,既得了信任,又能如你所愿,替我当好眼线。等你的孩子将来长大了,本老爷帮他脱了奴籍……”
步摇登时感到,天都快崩溃了,只是一瞬间,她好似从九重天掉进阿鼻地狱!
前一刻,还在朝她温柔地微笑,下一刻竟要她嫁给别人……
四年前开始的痴念,竟换来此般结果,她好不甘心!
明明是厌弃太太了,又刚得知再次被她骗了,为何还不肯收用她呢!
她哪点比梳篦差了?跟自家小姐比,也只输在出身上……
跟着大小姐嫁进汪家的姐妹,早早就当上了姑爷的通房,还有生了小主子,被抬成姨娘的。不都活得好好的!
为何跟着二小姐的,她们的命就这般苦……
拖着疲惫身躯,步摇回到华雍堂时,崔妈妈告诉了一个惊人的决定:“太太让你这几晚,替她伺候姑爷,争取把他留在正院里……”
此话一出,顿时让她感到五雷轰顶,有些悔不当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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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夜阑卧听风吹雨 第六十四章 回府
杨氏万万没想到,提步摇为通房的决定,会遭到本人的婉言抗拒。对她的信任直线上升。
吩咐崔妈妈道:“奶娘留意一下,咱们带来的陪房中,哪家有值得培养的后生,乘早提拔起来。给步摇预备着,等生下这孩子,就替她张罗出嫁的事,今后就跟在我身边,当个管事妈妈……”
步摇忙跪下谢恩,一时表面上皆大欢喜,主仆尽欢!
望着步摇的脸庞,崔妈妈目光中却有些复杂:这丫头不是个简单的,她是什么意思?
是真想当心腹的管事媳妇?还是怕成另一个梳篦,以退为进,先取得小姐的信任,再另寻机会,让小姐心甘情愿提她当姨娘?或是担心姑爷的拒绝,不想去自讨没趣?
步摇能说出此番话来,自是有她的计较。
如今把柄都捏在大姑娘手中,老爷也绝了她被抬房的念想。就是被太太强行送去,也未见得能成事,只有当管事媳妇一条退路了……
这样,太太会更加信任自己,老爷也不会太为难她,又能完成大姑娘的任务……若是讨得那小大人的信任,在亲事定下来前,会不会还有机会呢?
她到底有没把上回的事,告诉她爹?得找机会再试探一番!
她们这边各自在盘算,却不知妙如那边,跟她爹爹已经在为离京做准备了。
躺着养伤的这段日子里,因不能下地走动,妙如无聊之际,天马行空开始写起了计划书。准备回到钟家老宅后,说服二伯母可尝试别的教育项目。
策划方案写累了,就开始练画,许久没动笔了,觉得手又生了不少。
这天午后,被挪出屋子后,妙如随手作起了画,是一直拿来当练笔的奔马图。
“妙姐姐,妙姐姐,看菁儿替你找来了什么?!”薛菁的嚷嚷声从院外传来。
接着就看见一个小小身影,奔进了院里。后面还有她哥哥的声音紧随其后:“看你,哪有半点女孩子的样儿!小心吵着她休息!轻声点!”
“不会的,妙姐姐每天这时候,都会在院子里晒太阳!不是在看书,就是练字作画!”小丫头言之凿凿地回嘴道。
“那也不能打扰到别人……”说着他也跟进来了。
见妙如拿着画笔坐在树下,正朝着他俩微笑。
薛菁像只蝴蝶,飞奔到她身边,说道:“我说是在练字作画吧!”
然后拉起她的臂膀,乘机央求道,“妙姐姐,送张画作给菁儿吧!”
边说边往案前凑近打量,见是幅骏马图,皱着鼻子道:“换另外一幅吧!不喜欢画的马,就画那树花吧!”
朝着她手指的方向,妙如望了过去。
原来是院子角落里那株花树。
枝头上满是一朵朵开得正艳的白海棠。花蕊嫩黄,个头小巧玲珑,令人赏心悦目。像古代娴静的淑女,虽开得热烈却无俗姿,在那儿静静地独自盛放。
突然记起那句“淡极始知花更艳”,她不觉间已是看痴了。
难怪人家总用海棠形容红妆美人,就是白海棠,也多用玉魂冰肌来比喻。确实不像桃花那般妖娆,也不像梅花那样孤傲。
她这边发着呆,那边薛斌拿起案上画的骏马,也一时愣住了。
他从来没见过画得如此逼真、生动的奔马,笔笔可见筋骨,好像能从画中跳跃出来似的。心中不禁产生疑窦:这小丫头,何曾见过飞奔中的烈马,她的印象是从何而来的呢?
“钟大妹子,可否将此幅奔马图赠予你薛大哥?”捧着画纸,薛斌一副舍不得放下的表情。
“当然可以!不过今天画具不全,随手涂鸦的。此画还有不少缺憾!要不,小妹回到家中,认认真真地画上一幅,裱好后再送来?”
“此般就更好了!”少年欣然同意,薛家小丫头也在一旁嚷道:“妙姐姐,还有菁儿的海棠图,别忘了!”
妙如一一答应。
随后向他们提起,后天钟澄要来接她回去的事,薛家兄妹又是一番盛情挽留。
妙如推说家中事情多,怕父亲一人忙不过来。不说回去能帮上什么忙,起码不用他特意跑来看望自己。
薛斌见她说的也是实情,就没多作强留。妙如邀兄妹俩,有空到钟府做客,他们也爽快地答应了。
第三日,钟澄带着秦妈妈等一干家仆和婆子,上门来接女儿。
双方依依惜别后,妙如终于坐上了回家的软轿。
行至宣武门时岔道口时,只听得轿外传来个熟悉的男声:“不是巳时才来接的吗?姨父怎么提前了?”
“是啊,二姐夫,爹爹还特意嘱咐贤儿,派了架四人抬的帷轿来接外甥女,怕她又磕着哪里了!”另外一个年纪也不大的声音传来。
“就不劳烦岳父操心了,还是坐着咱们自家的轿子吧!虽路途不近,有本人在旁护着,磕不到哪里!”声音低沉中,带着一丝疏离冷淡的客气。听在轿内人耳中,心里好生奇怪。
妙如能感受到他语气中的冷意,跟平时很不一样。
她了解爹爹,平时虽为喜怒不惊的淡然表情。待人却一直都是真诚和有礼的,对身边的熟人尤其如此。
到底发生了什么?看来回去后,她得尽快想办法打听出来才行。
那天家中传信来说出了事,到薛家把他叫走了。后来妙如还特意问起过,爹爹宽慰她说没什么事,就再也没提过了。还有,妹妹对她的态度,加上今天爹爹对他小舅子的反应……
回到钟府的浮闲居,刚躺在自己床上,莲蕊就来报告,太太身边的崔妈妈来看望姑娘了。
送来一堆好玩、好吃的物品,对方说是太太赏的,给大姑娘养伤时解解馋,解解闷。
谢过母亲好意,妙如就和她聊起了闲话。
崔妈妈临走时,把步摇留了下来,说是太太特意派来,替她伺候姑娘的。
望着坐立难安的步摇,她有些哭笑不得!
什么情况?!
什么时候,杨氏变得这般懂得关心体贴他人了?还怕她会闷!
满腹的疑问,得找个人来解答。
把其他人遣下去后,妙如用眼神询问,侍立在一旁的步摇。
收到她的目光后,对方扑嗵一声跪倒在地,向她坦白道:“姑娘您出事后,奴婢找不到您的人,就私自把您掉下山崖的事,偷偷告诉了老爷,不然还不知被他们瞒到几时!”
“哦?!还有此事?他们为何要瞒着爹爹?”
妙如心里盘算着,还是从她口中先套出一些内情,再去问问爹爹。几番综合一对照,真相自会明了,必能找出父亲态度变化背后的原因。
接着步摇就把她出事当晚,杨家、汪家不停派人前来传递消息,她是如何躲在衣箱里偷听,冒着风险报告给钟澄的。后来如何撞破杨氏装病蒙哄钟澄,自己跑来揭发的……事无巨细,一一倒了出来。
真是个有勇有谋的义士形象!妙如暗暗腹诽道。
“姑娘,太太要我代她伺候老爷,为了以后方便替姑娘行事,奴婢推掉了!您说我这样做,到底妥不妥当?”说完,眼巴巴望着对方,指望看在忠心的份上,姑娘能放下对她的心防,说不定能改变初衷……
“总算是想通了!这样不是挺好吗?有太太的信任,以后的日子你就不用愁了;两次报信,爹爹定会记得你的功劳,以后必会对你另眼相待。这样一来,你一跃成为本府最吃得开的丫鬟了!恭喜,恭喜!”妙如打趣道。
步摇紧咬双唇,眼里暗藏的郁闷之火快喷洒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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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夜阑卧听风吹雨 第六十五章 找凶
第二日,妙如醒来时,天还没完全亮。上次回老家守制,接过祖上传下的产业,日子才过得宽松了些;渎职更不可能了,父亲平时为人谨慎。再说六七品的芝麻小官,渎职造成的影响,能有多大?
她用询问的眼神,再次望向父亲。钟澄还是不敢看着她。
难道是因为……她?
她有什么事,能让父亲被人抓住……哦,对了……原来那个妙如,自杨氏进门后,就没被当成亲生女儿养过……那时她还有些纳闷……
是了,穿越过来一年多,才在祖母临终前,得知这具身体的真实身份的……
再说,以杨氏张扬的个性,在丈夫同僚家眷中,该没少炫耀过她的幸福。
小妙如真实的身份,被隐藏起来,对外宣称是收养的孤女,那是肯定的了!不然,当初从下人的态度中,她也不会查不到身份……
等等,听说古代文人,最讲究气节,若是杨……倒了,父亲被他政敌清算攻讦……确实没啥前程可言……爹爹怎会如此大意的?
不过,再想到他早年丧父,和寡母沦落他乡。祖母只教会他感恩报恩……中榜时,刚及弱冠之龄,相当于后世在校大学生,一张白纸……若是对上官场老手杨景基……就算她这前世在社会上混过几年的,也难免会中招……更何况他就一刚出书院门的……
此等话题,父亲确实抹不开脸面,跟女儿讲实话。
妙如体贴地岔开话题,问起了当初得知她出事后,家中的情况:“爹爹,不知下落前,您肯定急坏了吧!都怪女儿,当时烧得糊里糊涂,记不起这事。后来问薛大哥,他们着急请太医,就带回薛府就近救治了,倒把通知家人这事忘了……”
见她不再追问,钟澄的目光又落回到女儿身上:“爹爹得信的当晚,就和旭儿在山崖底下找过,找不到还连夜到衙门里报了官。第二日清晨,为父就出门,和衙役们到山崖底下,查寻起线索……还是家中来人告知,说你被薛家少爷救了,爹爹才赶回来的……”
“旭表哥还找过我?”妙如吃惊不小,随之又释然了,是在汪家马车出的事,他肯定过意不去……
“不仅他找过,杨俊贤还找来他二舅,带了支人马,装模作样来搜过……”提起杨家人,钟澄的怒火就抑制不住。
“那爹爹为何还怪他们……装模作样?”小姑娘一头雾水。
“为何不怪他们?!是他们……”不知该不该将此事,告知女儿。对个孩子使出如此阴毒的手段,钟澄怕她受到刺激,从此……若不告诉,万一哪天又有人,暗使阴招来害她,岂不是失于防范?!
他满脸的纠结,看在妙如眼里,心中的疑惑更大了,接过话头,问道:“是他们如何?”
“是他们动的手!”理智终是战胜情感,他到底还是说了出来,“你薛大哥私底下都告诉爹爹了。随后为父请来顺天府的仵作,回到山崖底下,查探过那匹马的尸体,说是下了种让畜生兴奋的药,是以听到炮仗声,拉都拉不住,疯跑了出去……”
听到这里,妙如心底一沉:以前只是赶她出门,如今竟然要下毒手,害人性命了!都没一点底线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她攥紧拳头,问道:“所以,您才要辞官回老家,那义绝是怎么回事?”
想起听到的“义绝”一词,在她印象中,像是古代离婚的一种形式。
“为父跟她爹已经摊牌了。要么跟咱们回淮安,要么等孩子生下来后,义绝、和离任选一种!若吃得起苦,就跟着一起回去!为父也不能总像此般样,白被人利用,连亲生女儿都保不住。”
“是他们,非要逼到鱼死网破的地步……”钟澄咬紧齿根,愤愤道。
“回去之前,父亲最好托人,把让我掉下山崖的黑手,给揪出来。有证据握在手中,指不定哪天,就能派上用场……起码能证明一些事情,别的没什么,自保自清是可以的……”
“你是说……可他势力遍布朝野,如何查凶……”
“您可去找薛大哥,他应该愿意帮一些忙的!”
对头的敌人,就算不是朋友,也可以结成同盟!
父亲寒窗苦读十载,凭什么被杨氏父女葬送前程!
得备些东山再起的资本和人脉……还有那个神秘人,或许他会帮爹爹吧……有了证据,不说定会起些作用,起码能证明,爹爹跟他们并非一伙,不是个攀附权贵的阿谀之徒,只是碍于前恩罢了!
望着女儿稚嫩的脸庞,钟澄暗自感叹,小小年纪,多智近乎妖的聪颖,不知对她以后是福还是祸?!
妙如闲下来时,就开始着手作画,是答应薛家兄妹的那两幅。
画的初稿完成后,又请父亲来指点了一番。
虽对女儿画法不太理解,但钟澄也没多作干涉。毕竟绘画是门创作,有自己的风格就成。
细细琢磨修改过多次,她才得到比较满意的作品。
虽不能跟前世她的油画作品相提并论,好在画法新颖,走写实兼飘逸的路线。较之西洋画,多了份生趣和写意;相比传统的国画,多了些写实和精细。
也算中西合璧,自成一派吧!
独此一家,别无分号,拿出手去送人,也不算太丢脸!
画卷送出去的第十天,薛家兄妹上门拜访了。薛斌还到春晖斋,和钟澄密谈了许久。
他们走后的次日,出门前看望妙如时,父亲把追凶的进展,悄悄告诉了她:汪家那两位跟车的婆子,在利益的引诱下,私底下提供些线索,已经找到了途中,跟他们搭讪的小贩。
原来是崔家兄弟手下人扮的,那人被薛斌派人控制起来,还在口供上画了押。证据如今都交到了钟澄手中……
听闻此言,妙如心中的石块,总算落下了地,忙问道:“没惊动杨家、崔家或汪家人吧!”
摇了摇头,这位也算能吏的父亲感叹道:“你薛大哥小小年纪,就有此般能耐,倒是让人刮目相看了!神威将军府出来的,果然名不虚传!”眼里满是欣赏之色。
妙如心里却嘀咕,恐怕不只靠他一个人的能耐吧!
那神秘人在此事上,难道没掺和?
在他家养伤时,薛大哥言语间,对钟家人之间的关系,好似十分感兴趣。曾多番试探她。恐怕这背后另有玄机。
不过他们从悬崖底救起自己,又通过家里的关系,请来太医救回她,算得上侠义心肠了……值得她惦记、感恩一辈子!
故此,她特意让父亲找上他们,借请他帮忙的机会,暗中透露些情报给对方。
算是投桃报李了!
扳倒杨阁老,不定非要用上父亲这颗棋子。
从此事件入手,这不,就揪出了崔氏兄弟!
难怪杨阁老能十几年不倒,原来是有姻亲,掌控了京师部分守卫。怪不得连皇上也忌惮他三分,以怀柔策略安抚为主!
崔家兄弟,能轻易做出害人性命的事来,往日伤天害理的勾当,准没少做过。苦主不会只有她一个的。抓住下面的喽啰,顺藤摸瓜,说不定能找出更多新罪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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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86931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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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10-13 11:35 PM
卷二 夜阑卧听风吹雨 第六十六章 相惜
因腿伤未愈,杨氏免了妙如每日的早晚请安。
为人子女,妙如可不敢托大。在请安的时段,特意派步摇代她前去问候。也好让她给母亲汇报些这边情况,此举正合杨氏之意。
时近端午,天气开始热起来,杨氏大清早就躺在院子里的树荫底下,跟着崔妈妈聊着家常。身边丫鬟婆子,立在一旁近身侍候,站满了半个院子。
“大姑娘的腿伤恢复情况如何了?”吃着玉簪递过来的樱桃,杨氏漫不经心地问道。
“还不能下床行走,大夫说要再等上半个月。”垂着眼睑,步摇应道。
“老爷还是早晚去看她?”说着,她又自嘲地笑了起来,“是了,想来那是必然的,要哪天不去看望,才是奇事了!”
步摇此时也不敢吱声,心中却像揣着只兔子一般,七上八下的。
自那日向老爷,披露了太太装晕的戏码后,听说他来此地的次数,就开始减少。从原先每日至少三次,变成应付性的早晚各一次,有时连这都达不到。大姑娘回府后,靠女儿不时的提醒,他才稍有所改善。
“替我好好看着她,有什么不对劲的,赶紧回来禀告!对了,送她那些小玩意儿,老爷看望她时,可有拿出来玩过?”杨氏眼中闪过一丝期待。
“她从小就不爱那些玩意儿!好像自从那次落水后,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以前看见二姑娘手中的玩偶,还眼巴巴地望着。自那以后,再看都不看一眼了,小姐难道忘了?”崔妈妈抢声答道,说完,颇有深意望了步摇一眼,怕她拿假话哄杨氏开心似的。
莫明其妙被她此番打量,步摇迟疑片刻,不知该如何作答,想了半天,才附和道:“是了!她喜欢看书,太太还不如在市面上,谋两本新书送她。姑娘身边常带着的,就是前些日子,表少爷替她找来的新书。”
“哦?旭儿常去看她吗?还给她找过书?”此等情形,让杨氏比较上心,她立起身来,望向对方的眼睛问道。
“见他去过一次,大姑娘把书还给他。想是在薛家养伤时,见她身边没个熟悉的丫鬟说说话,表少爷怕她闷着,特意送去的!”
“旭儿这孩子纯良,以为这伤跟他母亲有些干系,心生愧疚,才跑去看望她的。步摇,以后旭儿上门时,你都要在边上守着,别让她把旭儿也哄骗去了……”招过她,杨氏在耳边暗授机宜,看在一旁崔妈妈的眼里,心里颇不是滋味。
……
“娘亲,妤儿要上学去了,今早起来,弟弟有没有又踢着您?”妤如像只兔子,一蹦一跳地跑了过来,靠近母亲,俯下身子,凑到她隆起的腰腹边,想来听胎儿的动静。
“傻孩子,哪有个准儿的?他又不像你这般,能听得懂大人的话,知道每日定时来向娘亲打招呼!”摸着女儿发顶,杨氏嘴角噙着笑意,慈爱地答道。
此幕被刚进院门,准备问候声就出门的钟澄看在了眼里。
他此时心里颇多感触。
她若能少给妙儿找些麻烦,不说像亲生的一般待她,只需拿出主母的气度来,不要多加为难。家中的日子,也不至于过成这样!什么时候,她才能明白过来呢!
相比杨氏这当母亲的,女儿妙如显得更成熟些,还经常劝着他,对孕妇要多照顾到她们的情绪。
妤儿一定得多拘在学堂里,让先生好生教导。自己也要多关注些,省得总跟在她身边,又给养歪了。自从跟杨家人把话摊开说后,这二女儿对她亲姐姐,总是副斗鸡模样,原先姐妹俩的关系,一直都是挺好的。
午后,妙如从睡梦中刚醒来,还没起床,就听见小丫鬟前来禀告,说丁家三奶奶来看望姑娘了。
忙叫来织云,准备起茶水和小点,她又叫来锦绣帮着她理了理妆束。耙镜还未来得及放下,就听见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响起……
“妹妹气色不错嘛!躺在床上近两个月,原以为你闷成木头人了!”樱唇微张,笑意从傅红绡的眼底倾泄出来,一脸的捉狭之色。
“见面就知打趣人家,绡姐姐也不早点来看望我!妙儿真可怜!躺在床上,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呜……呜……”说着,她就抬起袖子,作假哭状呜咽起来。
“前几个月,小姐刚查出有孕,正关在家里养胎,大夫人拘着不让出门……”傅红绡身边的大丫鬟栗儿,在一旁解释道。
“真的?几个月了?那你是不该再出门了!尤其不能坐马车……”小姑娘一脸余悸。
“哪有这么夸张的?!我娘怀弟弟时,还出门到各处寺庙里,烧香拜佛呢!不仅出门坐马车了,还坐轿爬山了……”傅红绡一脸不以为然。
“还是小心点好!特别是自己没法掌控的……”想起生死一线间的绝望,妙如心中至今还有隐隐的后怕。
见到她脸上的恐惧,傅红绡问起了她掉落山崖时的经历。
妙如也不敢吓着孕妇,几句话轻描淡写地带过了。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那么高掉下来,也只摔断了腿,算是奇迹了!”她安慰起对面的小密友来。
还怕妙如不信,傅红绡又列举了小时候的事:说是夏天和小伙伴捉迷藏,掉进过井里。捞上来后,大病了一场。直到如今,她都没有再遇到过什么大灾大病的,运气自此好了起来。
“可不是嘛!丁三奶奶您这话,说得没错!”一旁伺候的织云附和道,“慧觉大师给咱家姑娘相过面,说她将来是个大贵之人,不过之前要历经三劫。想来此回算是一次了!”
听到有高僧替她算过命,傅红绡来了兴致,巴着她问起此事。
“也没什么!就说长得像个有福气的。十五岁之前有三劫,若诚心向佛,方能化解……你也知道,算命的常说的吉祥话,是作不得实的。你看,我像是个有福之人吗?从小就多灾多难的……”
“你可别不信,大师从来不轻易给人相面的。在咱们淮安,乃至整个江南一带,他的佛口慧语可是出了名的!妹妹能得他的青眼,想必将来应不是个平庸之辈。”
“当初画出那奔马时,姐姐就认定,你是个不俗的……”凑到妙如的耳边,轻声细语地告诉她,“那幅绣品,挂在相公书房里,让他往来的朋友见着了,都夸绣得生动……其实我知道,是你那原作画得好!看,这不给姐姐带来福气了……”言毕,一脸娇羞幸福的表情望着妙如,亲昵地挽起她的胳膊。
妙如听了,也很替她高兴,忙恭贺她夫妻恩爱,琴瑟和鸣。
“要不,我再画上几幅可爱一点的,给未出世的小外甥备着。让他从小就知道,自己母亲的绝技……可惜我绣艺的学习中断了,不然就直接送绣的,当作出生贺礼了……”
“怎么,你家还没另请女红师傅?你那白师傅真不会……”她话还未说完,门外锦绣的声音响起。
“姑娘,白家三娘前来探望您了!”
屋里正聊着的两人,顿时都愣住了,不约而同相视而笑起来:“说曹操,曹操就到……”
笑声刚落,就见院门外,进来个娉婷少女。
只见她身着浅蓝色银纹绣百蝶度花的上衣,袖口边绣着缠枝青莲。随着行走的动作,袖子如流云般飘忽不定。腰身紧收,下面是一袭水青色绣着蔷薇的百褶裙。梳着简单的倾云髻,额前坠着几朵玫红色的小花璎珞,斜插着枝白玉簪子,映衬出满头青丝乌墨亮泽。
傅红绡暗中赞叹,正如妙妹妹所说的那样,她果然极会配色,懂得打扮自己。
明明是一身素雅,却能被她穿出几分飘逸的味道来。尤其是那璎珞,硬是搭配出画龙点睛的效果来。
七分长相,竟穿出十分的光彩来。
让她心中暗自佩服。
妙如忙给双方作了简单的介绍,随后补充道:“她以前是妙儿的师傅,今后是咱们姐妹三人的姑姑,就是妙儿的亲人了,丁三奶奶可要照顾点哦!”
傅红绡一听,她喊自己作“姐姐”,喊对方为“姑姑”。差不多大的年岁,平白矮了一辈,自己还是嫁了人的,作势就不依!
白三娘赶忙出来打圆场,让妙如还是照旧,叫她白师傅好了。
傅白二人均是出自江南水乡的妙龄女子。且年纪相仿,又都擅长绣艺。没几句话功夫,两人就聊到了一起,颇有遇见恨晚的相惜之感!
倒把此间的小主人妙如给撇在一边了。
看到她俩谈得甚为投契,妙如心中略为宽慰。
自己一家离开后,有傅红绡暗中帮衬,再在生意上指点一二。白家的铺子,开下来应当不成问题。
有父亲这探花郎当她义兄,找个未发迹,又有潜力的贫寒士子,想是不难。听说丁家三爷在学林中,就颇有才名。
得早点养好伤,不然自己只能当跛腿小红娘了。
三人随之就谈起了女红。聊得正起劲,外头的莲蕊进来禀告:太太得知白家三姑来了,要请她过去叙话!
妙如心头一惊,有些担忧地望向白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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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10-13 11:37 PM
卷二 夜阑卧听风吹雨 第六十七章 赏赐
望着眼前一身素雅的白绮,杨氏心中难免一阵酸涩。
差点进门跟她分享丈夫的这女人,相貌比不上她,出身也比不上她。唯一的优势就是年轻,还有,就是跟去世的婆母有旧。
看那身又是蓝又是绿的,不是很对自己的味口。她喜欢艳丽些的,热烈点的颜色。这种郁气沉沉的素色,让人打不起精神来。
不过,还是得承认,此身打扮,确实给她增了不少色。
呃,好像相公喜欢的,就是这种类型!
杨氏心中暗自庆幸……
若按爹爹的谋算,现今只要把他留在京城任上,此次危机就算过去了!
嗯,关键时刻,该摆的姿态,还是得摆到台面上来!
母亲说得对,忍一时之气,争日后之利。
“白妹妹别跟嫂子客气,你是相公特意认的义妹,也就是雅音的妹子。若有什么为难之处,尽管跟嫂子说说。”杨氏一改以前的作派,表现出前所未有的热忱来。
这是白绮第三次见杨氏:第一次满脸冰霜,对她们一家人极其敷衍;第二次横眉冷对,责怪她对学生的失职;今日,此般热情,为的又是什么?她心中暗自狐疑。
“听说上次教妤如她们的,是你家祖传的刺绣技艺。是嫂子误会了,特向妹妹赔礼道歉。你看,我身子不方便,没法管教几个孩子。现如今她们都大了,还没正儿八经地进行女红启蒙呢!若妹妹不嫌弃,嫂子想请你再回来教她们。不知可给嫂子这个脸面?”杨氏一脸诚恳地说道。
她的说辞,让白绮有些意外!
在印象中,杨氏能让女儿上门去,为阻她进门准备发难。可以想象得出,对方是不愿再看到她的,这番话,又是什么意思呢?
是了,澄大哥说过,过半年就要离京。用这短短时间,卖个人情讨好丈夫,只嫌不赔的好买卖,她何不装装样子呢?!
可不能把她的话都听实了。
既然他家中有河东狮,莫要再趟这摊浑水了!
她都要生了,当初设想的机会,已去了一半。况且跟大哥结拜后,名分已定,还是莫要多作妄想的好!虽然见到澄大哥时,自己都不由自主地被他吸引……二姐的教训就在前头,无望的情思,还是得早些斩断……
白绮定了决心,回道:“承蒙嫂子看得起,白绮在此谢过!只是家中生意刚起步,母亲跟二姐忙不过来。若半年后,嫂子还找不到合适的人选,白绮自当义不容辞。”
她的婉言谢绝,让杨氏也有些意外!
刚才的邀请,也只是想试探一番,还备有后招的。若她答应了,自己再用法子收回此话。
没料到拒绝得如此干脆。
难道真是她想岔了?
他们之间真的没有私情?
那去年岁末的事,如何解释?相公总是偷偷去看望她,又是怎么一回事?
还是说,她不想承自己的情?或是以退为进,以图后路?
这边她猜度着,三女儿婵如带着小丫鬟蔷薇,前来请安。
婵如见到对她最温柔的白师傅,眼睛一亮,正要凑过去拉住她示好。
就听见嫡母哼了声,斥道:“不得无礼!这是你爹刚认的义妹,赶紧叫三姑!”
婵如依言向白绮行了晚辈礼,然后跟杨氏请安问好。没过多久,就动身退下了。白绮也乘机提出要离开。
杨氏原打算,拖到钟澄下衙门回家时,好让他恰好碰见,证明自己的改变:她作出让步了,为修补和婆母旧友的关系,她都不惜屈尊纡贵,刻意去讨好个绣娘。
又亲热地拉着白绮说了好一会的话,天色已是不早。杨氏还是没见着丈夫的身影。她本想留饭的,可白三娘执意要回去,说家中还有事等着她。
杨氏无法,只得放她离开。
不管怎么样,这位头号劲敌不战而退,还是值得杨氏她高兴的。
幸亏小弟来的那招,阻了她进门,若是……杨氏不敢想象:若白氏真进门了,自己又生的是女儿,今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爹爹那点恩情,差不多都耗尽了!原来在婆母去世之时,他就萌生了厌弃的念头。当时还傻呼呼地以为,相公只是悲恸过度,才会……
男人的情义,一旦失去,想要再挽回,就是千难万难!
该如何做呢?只能等这孩子出世后,慢慢磨吧……
那头白绮出门刚要离开,一个小丫鬟跑过来上前行礼,说是三姑娘有请。
她有些吃惊:在记忆中,三姑娘一直是个唯唯喏喏的性子。能主动请她,迈出这步,得需要多大勇气,是不是有急事呢?
跟着小丫鬟,白绮来到婵如所居的行吟苑。
三姑娘在正屋里候着,身旁立着位十五六岁的大丫鬟。见她来了,那女子用眼神鼓励,让她跟白绮施礼。
婵如向来人盈盈下拜,嘴中念道:“师傅好……哦不……三姑好……”
“还是跟你大姐一样,叫我白师傅吧!小婵最近,过得可好?”温柔的笑容布满白绮的脸上。
对于这孩子,她确实从心底里喜欢。
笨笨憨憨的,特别能勾起她心中最柔软的部分。
这小丫头,不像她大姐那般鬼精鬼精的,不似个孩子;也不像钟二姑娘,一身骄纵和霸道之气。可能是庶女的原因,从小又没了亲娘,一直躲在两位姐姐后头,不时依赖她大姐妙如的照顾和提点。
今日主动请她来,怕是身边那丫鬟的鼓动吧!
果然,接下来的事,证实了她的想法。
“师傅能再来家里,教小婵女红吗?”婵如鼓起勇气,细声细气地问了出来。说完还朝旁边望了一眼。见那丫鬟给她一个赞许的眼神,她为才看回白绮。
“师傅来不了啦!你们爹娘会另请其他人的!”
“可小婵喜欢您教,不要其他师傅!”小姑娘听闻此言,有些沮丧,低声嘟呶道,“就像现在那位韩夫子,可严了,背不出书来,还要罚抄……”
白绮失笑,柔声哄道:“你用点功,就不挨罚了。白师傅也会很严的,只是你没机会见着罢了!严师出高徒,到时候,小婵做出的绣品,漂亮超过师傅的,大家就只会夸你了。”
婵如点了点头,表示赞同。一旁那丫鬟急了,扯了扯她袖子,不停地示意她家姑娘。
“哦……白……师傅,小婵以后能去找你吗?要是绣工上有什么不懂的……”
“当然可以,只要有仆妇跟着,提前请示过父母,就可以了。不许偷偷溜出来哦……”她的声音柔美动听,说完后,还摸了摸婵如头顶上的两个小髻。
白绮走时,婵如特意送到二门外,眼巴巴地望着她离开。依依不舍的样子,惹来不少下人驻足围观,在一旁指指点点的……
这日,钟澄回到家中,已是掌灯时分。照例去华雍堂和浮闲居,看望过妻子和女儿后,就把自己关进了书房。
妤如和婵如前来问安时,被守在门口的大丫鬟琴韵,依次都挡了驾。
说老爷吩咐了,今日请安就免了,两位姑娘还是早些回去休息。
第二日是端午,家中不是孕妇,就是病人。故此,这个端午没人出来张罗过节。
此日也是朝廷的官员休沐日。
昨日晚上,钟澄在翰林院里留得很晚。特意将分派的任务,加紧赶工完成。
听说皇上转眼就要回京了。他得乘最后的时机,赶紧把手头上的工作收尾。希望圣上回朝后,他能尽快获准离开,早日抽身出来,呆在家里照顾妻儿。
现在的形势对他而言,危若累卵。朝堂上,杨阁老跟程太傅两派之间的斗争,愈演愈烈。
他的身份又太敏感了。一不小心,就会成为别人借力打力的耙子,或者成为被拉拢的对象。二者都不是他想要的。
可是昨日快离开时,却出现了意外……
一回到家中,钟澄就把自己关进了春晖斋,谁也不想见。
等妙如听到风声,已是第二日午后,等她觉察到不对劲时,父亲已经出门离开了。
再见到爹爹时,他已恢复成往日一脸平静的表情。
不过,眼中已没了以前的神采,像个玩偶一样,失去了人生斗志般。
妙如看在眼中,急在心里。
吃完团圆饭,她特意让人推到父亲的书房外头,敲开了春晖春的房门。
“爹爹今天怎么了?好似不太开心?”当女儿的脸上,写满了担忧。
钟澄的脸上有些僵硬,摆摆手道:“没什么,为父只是情绪不好……”
“爹爹情绪为何不好?”妙如并未放弃,此等敷衍的说法,打发不了她。
脸上满是为难之色,他的嘴唇嗫嚅着,刚要出声。外头守着的小厮星魁,急匆匆地跑了进来:“老爷,外院来了身着公服的太监,说是来府里下旨赏赐的!”
“报告给太太没有?赶紧让她安排人手,设香案接旨。琴韵,你去把妤如、婵如都叫出来,都到外院敦怡堂候着去。妙儿你随后也跟来,为父先过去陪陪来使……”钟澄手忙脚乱地安排起来。
秦妈妈替妙如整了整衣襟,把她有些凌乱的发髻,重新拆开后又简单扎过一遍。
待她被推往敦怡堂时,那里站满了钟府的下人。妙如被秦妈妈抱下轮椅,也跟着伏在地上。过了一会儿,杨氏才由崔妈妈搀扶着,赶了过来……
“人都到齐了吧,咱家可以开始了……”一个尖利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
妙如有些忍不住,想抬头看看传说中的公公,但转念一想,现在乃多事之秋,还是少惹麻烦的好。
“……慎重名器,在观贤能。查致仕正三品右副督御史钟正声,公忠体国,躬履臣节廿年余,恭勤廉能。前仗义执言,力主正义,不惧奸佞,挺身而出。
昔获悉公年不过四十余而卒,朕心深为轸悼。特追谥‘忠肃公’。尝闻公所遗独子钟澄无嗣,特赐秀女一名,望其秉承忠义,延绵子嗣。钦此!”
“另外再赏赐墨碧玉如意一对,紫檀架子屏风一座,御窑花瓷一套,贡缎十匹,蜀锦十匹,纻丝六匹,潞绸六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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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10-13 11:38 PM
卷二 夜阑卧听风吹雨 第六十八章 忌惮
听闻皇上赏了个美人给女婿,杨景基的心情可谓是五味杂陈。
作为钟澄正经的老丈人,有新人来跟女儿争宠,且身份还不低,考虑到雅儿将来的日子,他胸中充满了悔意和郁闷。
当初若不阻他辞官离京。让他早日离了翰林院。等外孙生出来,用稚子来牵制他,或事有可为。等这阵风波过后,运作一下,也许将来在地方上还能谋个复出……
未曾想到,圣上恰巧提前归来,还拐到翰林院,正好碰见留在那里的他。
当初费尽心机,篡改他的祖籍,还不是想收为已用。没想八、九年过去了,女儿位置尚未坐稳,他还是被皇上拉过去了。一切又回到原点!若是杨家倒了,族人会迫他休妻吗?雅儿有太多把柄握在他手里……
不过唯一庆幸的是,皇上果然还记得他父亲当日之恩。若能始终跟他绑在一起,女儿今后的安稳应是有所保证。有他的把柄在手,若不想成世人眼中忘恩负义、见风使舵的小人,就得留她个位置,或许还有相挟的筹码,贤儿将来……
杨景基没再多想,匆匆过府来亲自规劝女儿。省得她又做出不可挽回的事来。
今时不同往日。她家中新进的那位,是从宫里出来的,稍有动静就能让政敌们知道了。
钟府已开始张灯结彩,准备迎接新人。府内到处都是人,踱进华雍堂时,杨阁老见女儿院子里冷冷清清的,沉寂一片。
待见到杨氏萎靡的脸色时,他心下一沉,一股无名怒火升了起来,又不知该朝谁发出来。
“最近他没常来看望你吗?”他目光微凛,沉声问道。
“跟以往并无不同,不过最近他也是失魂落魄的!”
“哦,这又是为何?”杨阁老有些意外,若是想早日摆脱他们父女,女婿该是欣喜若狂才对。不仅可以讨好皇上,若能刺激女儿冲动行事,不正合他意,好就此……
“女儿也不知道,事都是他同僚的妻子在张罗,其它时候,不见他的踪影。”
“那小东西呢?”
“还不是躲在她院子里养伤,就是想逞能,她也没那个能耐和腿脚……”
他们口中的“小东西”妙如,在浮闲居,正加紧赶她的计划书。
自从那天接完旨,父亲接着跟她道出了原委。
这世道上女子地位低下,一道圣旨就能毁了桩婚姻。
强悍如杨氏者,也不免成为政治搏弈的牺牲品。虽然在别的家族,像父亲这种情况,为了继承香火,早有长辈作主,抬小妾进门了。
但看到杨氏抗争那么久,还是抵不过强权的威逼。
若她以后嫁进稍大一点的家族,岂不是也要与人共享丈夫。还得装出十分乐意,万般贤惠的样子。这是时代赋予男人们的特权,男女双方,从来就不是站在对等的地位上。
这样的婚姻谈何幸福感?谈何安全感?还是谋份的事业,今后安身立命有了依托,才更实在!
依赖男人,终究靠不住!老了时再收养个孩子在身边……
像女子书院,有二伯母在前面撑着。她一闺中女子,虽未出阁,也不算太打眼。
若是口碑做起来了,说不定还能吸引更多,同样对婚姻失望的女子加入。到时,她不是另类,而是先锋了!
若是那样,或许她可以现在就离开家,提早投身到此项事业中去。
只不过……
话又说回来,她还是有些舍不得抛下爹爹。毕竟祖母去世后,给她暖意,替她撑起一片天的,是这位父亲……如今他处境更艰难了,若此时离开……
而当事人钟澄,正在上司庄翰林的家中,喝得有些晕乎乎了。
“其实澄不想这样,辞呈递上去快两个月了。一直被人拖着……说是要等圣上回来定夺,谁曾想到……”
“愚兄听说……”庄翰林面露迟疑之色,不知该不该刺激他。转念一想,反正他迟早要知道的,与其在别人那里听说,还不如由他来说,自己也好劝解劝解。
“愚兄听说,贤弟的辞呈是被胡尚书扣下的,以前也有得过类似例子,没听说要报到圣上那儿……”
“澄知道,是他……那天圣上无意间走进翰林院……陛下说起,在江南碰到几个落第举子,特意想找旧卷来看看,才会……”晃着不太清醒的脑袋,钟澄继续咕隆道,“原来十年前,澄就被人盯上了,有人特意改了澄的祖籍……不然,一切都不会发生……母亲也不会过早离世……妙儿也不会差点……”
庄翰林有些同情地望着这个同年。当年金榜上,他还排在钟澄后头,只是个二甲。正是由于钟澄报了丁忧,圣上才亲点考了庶吉士头名的自己,破格进入翰林院,顶替了他的位置。后来钟澄回京后,不久就听说,他娶了杨阁老之女,接着就到个小地方为官去了……
当年的事,后来他也听说了些,擅自篡改的那个小吏,被程太傅奏报到皇上那儿。天子一怒之下,把那人赶出了翰林院……不过听说如今在老家他也混得不错……
人的际遇,有时真是……
派人将喝得酩酊大醉的钟澄送回家。庄翰林踱进书房,展开宣纸,提起笔来……
第二日,庄翰林之妻倪氏,前来跟钟家主母杨氏,商量迎娶新人的事。后者压着满腔的酸意,把崔妈妈派给她,供其差遣。又把女儿的乳母洪妈妈,带在身边使唤。
午后,妙如派人暗中请来庄家伯母。借口白三娘当过她的师傅,想请她在此事上,顺便照顾下白家的生意,还暗示不要让白绮本人知道了。
倪氏心领神会,心中暗叹:早就听说这小丫头聪慧过人,又懂得体贴他人。命怎地就这般苦?!摊上个不容人的继母,福气终究有限……自己女儿,比她还大上两月,整日只知耍娇顽皮……
皇上这圣旨下得蹊跷,并没指明新人宋氏,是以何身份嫁进来的。只把钟父嘉奖了一通,借口为忠臣留嗣,赐给钟澄的。
等杨氏回过味来,心中暗叫不好。
若以后宋氏生得子嗣,封诰命都是有可能的。毕竟她是皇上亲自指派,为忠臣留后有功……若是一招不慎,被钟家出了妻,那她堂而皇之,就可能代替自己了……
杨氏这才紧张起来,忙叫来崔妈妈。让她跟着倪氏时,好好服从安排,不可暗中使绊,惹出事端……
这边她是顾及到了,她女儿妤如那边却出事了。
妤如冲进浮闲居,一把将姐姐从轮椅上推了下来。指着她叫道:“都怪你,若不是老跟娘亲过不去,父亲又怎会再进新人?这下你高兴了吧?!”
妙如的怒火也蹭蹭起来了。
让织云把她扶到床上,理了理情绪,对妹妹反问道:“怪我?咱们至今无兄弟,此事怪谁?三妹的姨娘那时都快生了,失去亲娘和弟弟,她又该怪谁去?圣上下旨,谁能阻止得了?不要总把过错,推到别人身上!到底是不给谁留活路?我这腿……”
妙如欲言又止,在妹妹面前揭发杨氏,似乎有些残忍……
“你有功夫为难姐姐,还不如去陪着母亲,开导开导她,让弟弟顺利生下来……”妙如实在不知拿什么话跟她解释:她们父亲卷进了政治斗争了,在他成为杨家女婿时,就已命中注定……迟早要发作。本来还可以及时抽身的……
这日子过得太郁闷了,妙如觉得自己快炸开了。早知如此,当初就该遁入空门,一了百了。
这念头刚起,灵慈寺的慧明大师,她师叔就找上门来了。
终于等来一丝阳光!
妙如让人把她推到前院,要亲自接待这位待人厚宽,扶危济困的长辈。
“师侄,这是怎么了?短短一年不见,怎的腿也摔断了?”见她坐在轮椅上,慧明大叔怜惜望向她,问道。
他满脸风尘,一身僧袍已经破旧不甚,胡子间已有几根染白,精神状态却还是不错的。
吱吱唔唔乱说了一气,妙如把真相遮掩了过去。接着就让秦妈妈为他在外院找间厢房,安排他清洗歇息,回头又派人去请示母亲。
落日时分,从翰林院回到家中,钟澄听闻女儿师叔来京的事。特意前去看望他,妙如也尾随而至。
宾主一番问候,妙如这才得知,她的信师叔根本就没收到。此次进京,师叔是要前往长白山,路过京城顺道来看望她的。
“师叔可听闻过云贵之地,某些部族的巫蛊之法?”妙如有些担忧地问起此事。
“听过,还中过!此次入彝寨,师叔就在无意间中过蛊。后来还得亏慧通师兄出面,请来彝族中的大巫师,才解得蛊毒,捡回条性命!”慧明大师一脸余悸和后怕。
听到他不仅亲眼见了,自己还中过,最后还治好了。妙如心中大喜,忙把汪峭旭父亲的症状和当年的一些往事,挑挑拣拣地说与了他听。
“此种蛊毒,正是贫僧遭遇到的,采药时无意中闯进一座古墓……”接着,就把当时他中蛊的经历,原原本本讲述给钟家父女听。
“此蛊毒,是他们族中不传之密,只有头人贵族才能接触到。若不是无意间闯进某首领的墓穴中,也中不了……”
讲的人说得跌宕起伏、惊险万分,听的人目瞪口呆,连叫刺激。
妙如暗中感叹,这跟前世听的《鬼吹灯》《盗墓笔记》等探险小说一样精彩。这还是真人版!虽说那些盗墓小说,有不实的地方,师叔所讲,还是证实了些东西。出家人不打诳语,真让她窥见神秘古墓的一角了。
随即她又想,旭表哥他爹真是幸运,若非师叔这段奇遇,估计他此生都醒不来了。
当即,妙如就遣人给汪峭旭送了信。
次日,刚吃完朝食,就听见秦妈妈告诉她,长公主亲自到钟府,来请慧明大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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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10-14 07:03 PM
卷二 夜阑卧听风吹雨 第六十九章 苏醒
当日,搭乘长公主府的车辇,慧明大师就去了掇芳园,在那里住下来。
没过几天,妙如就听说,汪峭旭的父亲也就是她的大姨父,苏醒过来了,还能认出家中的亲人。
又过了十来日,慧明大师来钟府向妙如辞行。他要继续前往长白山云游,寻找一些珍稀药材。
妙如极力挽留他,慧明师叔笑了笑,谢绝她的好意:“师叔乃方外之人,本不该在凡尘俗世间呆太久。与净昙是有段师徒缘分,故而来看望你一番,顺便检查检查,教给你的医术,都忘干净没有?!”
小姑娘吐了吐舌头,有些赧然地低下头。
“在此处已耽搁不少行程,师叔若再不动身,等赶到那里,大雪都要封山了。就此别过……”说完,朝钟氏父女施了一礼,念了句“阿弥陀佛”,就转身离开了。
望着他干瘦有些佝偻的背影,妙如的眼睛有些湿润。
师傅和师叔两人,是世上少有,无条件对她好的人。可她却眷念红尘,没能侍奉在他们左右,还老麻烦他俩……
未过多久,汪府的管事就带着丰厚的礼物,上门来向她跟钟澄致谢。
妙如坦然收下礼物,放置在一边,继续练着自己的画。
秦妈妈见了,忍不住夸她道:“还是姑娘心善,若换了别人,没说装作不知情,不加理采。跟她那边的亲戚,不成为仇人就不错了……”
妙如淡然一笑,解释道:“非是我多么的心善。大姨跟旭表哥他们,跟母亲的作派为人,是两回事!没直接的关系。她是她,人家是人家。妙儿虽说做不到以德报怨,恩怨分明的道理,还是懂的……”
她为人处世的态度,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穿越到小妙如的身上,很多时候她的行为,自己看起来,都觉得有些分裂。
小妙如的身份,就好像是她的职业角色。扮好此种角色,她得忍着继母和妹妹,毕竟一个是长辈,一个比她小。与她们之间的恩怨,就当是职业带来的好了!
就好比空姐这类服务型岗位。被无理取闹的乘客无故漫骂侮辱,作为有尊严的个体,难道她们心中,就无怨怼?
但还是得笑脸相迎,职责所在罢了!社会角色赋予的责任和规范,让她们必须收起个人情绪,露出让乘客感到舒适放松的表情。
面对杨氏隔三差五的发泄和陷害,妤如不时的无理取闹。容忍她们,是小妙如这一身份的立场使然。既然借了此具身体,就得代她受过。一不小心,就被指责成忤逆不孝了。
有时也会同情可怜她们,二十一世纪来的成熟灵魂,冷眼旁观者的心态作怪罢了。
若是真的伤害到所关心的人,她也是决不手软的。布局找棋子制衡,留后手以备将来反击,这些事,她一直暗中在做,有些连父亲都并不知情。
可妙如的善举,看在旁人眼里,意义却是不一样了。无形中,给她意外带来了好的名声。
自从汪家姨父醒来后,长公主府几次派人来,想接妙如过府小住,都被她以腿伤未愈,婉言推掉了。
渐渐地,外面竟传起钟家大姑娘小小年纪,品行高洁,谦逊有礼,施恩不图回报,以德报怨什么的……
听到此类传言,妙如哑然失笑:果然立场决定态度。
自己还没怎么着呢!
当时的情景,只是让她想起前世的父亲。对旭表哥的悲恸感同身受罢了!
就像让她穿越过来的那次事件一样:救那被歹徒挟持小女孩,是不想看到她父亲,做出令人失望的选择,让世上又多了个受伤的幼小心灵……就是那一瞬间的热血和冲动,才使得她改变了人生轨迹……
从汪家人那里传出的好口碑,作用是明显的。再看到杨氏时,能真切感受到面对她时,对方那种不自在的愧疚表情。和急于修补关系的讨好,这讨好中,多了些诚挚,少了几分刻意……妹妹妤如,也扭扭捏捏地想跟她和好……
就连新进门的宋氏,望向妙如的目光中,也满是欣赏和敬意……
自从新人进来后,杨氏果然收敛了不少,整天呆在华雍堂里不出来。
宋氏却是极为知礼,每日辰时到华雍堂请安,用膳时站在杨氏身边伺候,一副事事以她为尊的模范妾室形象。
后来妙如听说,宋氏是内务府去年从民间采选进宫的秀女。
她家中父亲也中过举人,曾补过州所吏目一职。本人通晓文墨,写得一手好字。
长得也是标志动人:秾纤合度的身材,一双澄如秋水的明眸,顾盼婉转。定力不够的,见了怕是挪不开眼睛。娴静时,却是另一番风情,身上的书卷之气,让人不能忽视。
妙如心中暗想,杨氏算是遇到真正的对手了!
看来坐在那张龙椅上的,也非无能之辈。送来此人前,想是花了一番功夫挑选。明摆着,这人是按照钟澄元配林氏的模样,挑选出来的嘛!
虽然她没亲眼见过,在春晖斋里,也是见过林氏的画像的。从林大舅的描述中,有一些模糊的印象,妙如可以肯定,林氏应当就是此种类型!
对于两女人之间的暗潮汹涌,妙如明智地保持着壁上观的态度。
要避祸的想法是很美好,可现实未必如她所愿,人家可不会轻易放过她。
妙如腿伤愈合,才刚开始行走,杨氏就提出要教她学学管家。也好在自己月子里,家中之事有人帮衬。
钟澄却提出把事交到宋氏手里,让她带着女儿打理起来。妻子还是安心养胎的好!
杨氏并不让步,坚持说此乃当母亲应尽的责任。
各方最后妥协的结果,宋氏带着妙如学管家,杨氏派步摇跟在大女儿身边帮着打下手。
妙如无言以对,还是没摆脱不了当夹心人的命运!
如今她每天安排是,早晨和妹妹们一起进学,跟韩夫子学些诗词歌赋。再就是在新来师傅的指导下,学些女红针线。下午由宋氏带着她,打理后院的庶务。
钟府的生活,日趋平静起来,钟澄前段时间板着的脸,也恢复了些许笑意。自从新人来后,杨氏一直紧崩着的表情,也开始有些冰融……
变化最大的,还是三姑娘婵如。
以前大姐再怎么护着她,鼓励她,婵如都改不掉唯唯喏喏的性子。
新人进门后,钟澄作主将女儿交到她手里抚养。宋氏天天把她带在身边,体贴入微地照顾她。婵如胆小怯懦性子,也开始有好转的迹象。
看在眼里妙如心中暗叹,看来母爱,是任何其他人的关心代替不了的。望着她们其乐融融的样子,她不禁想起杨氏,又想起白三娘。
如今虽是养着胎,可她们几个的一举一动,杨氏暗中都派了眼线在留意着。
听到府中上下人等,对宋氏为人和气度交口称赞,她心里难免就有些酸酸的……
在妙如看来,宋氏极力想表现得,比正室更抢眼。
对庶妹婵如的照顾,对下人的宽仁,对府中事务井井有条的打理,对外的待人接物,对正室的恭敬谦让,无一不体现着,一个良好教养,心胸宽阔的合格主母的风范。
虽未说出口,在大伙心里,都暗中比较过的。反映言行上,多多少少落了些痕迹。落在杨氏眼里,颇不是滋味,也开始回顾她以往的言行……
宋氏虽有皇上的撑腰,在宫中教养过一年才嫁过来的。身上难得无丝毫“上面有人”的骄纵之气。在杨氏这个正室面前,做小伏低,让人找不到一丝错处。杨氏心中纵然有火,也揪不住任何把柄,来发作她……
作为家中唯一的男人,钟澄的态度就颇令人费解了。
游走于两个女人之间,他并没有偏爱哪个。对待杨氏,较之以前反倒多了些额外的关心。来看望她频率也密了起来。这是让杨氏唯一欣慰的地方。
不过细心观察,就会发现最近一段时间,钟澄他也变了不少。
自从上次告诉她,偶遇圣上的事,妙如发现在他眼中,开始失去某些东西,是什么,她也说不上来。
只是某次,无意间发现父亲眼底的厌烦之色,她才明白过来。
那次是问候完杨氏身体状况,他转过头来,在那张脸上,妙如捕捉到一闪而过厌弃的神色。
后来,她又暗中留意过他跟宋氏相处时的情形。跟对杨氏不同的是,父亲自始自终,都是副暗中戒备的表情。
妙如知道,有些事已经发生变化了:以前父亲无论对亲人,还是厌恶的人,脸上的表情,都是内心真实情绪的反映。如今的他,学会了隐藏真正的想法,朝着成熟政客的方向,一日千里的在蜕变……
想到世上又多了个戴面具的人,少了个待人真诚,为人澄明磊落的尊长,妙如心底的失落感,别提有多强烈了。
从淮安到京城,对她们一家来说,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的开始?她也弄不清……
自宋氏进门后,钟澄再也没提起过辞官回淮安的事。
是了,既然恩怨纠葛早就曝光于上位者的面前,又何须再遮遮掩掩,担心被人利用呢,都已经成这样了!
对父亲的转变,妙如心里有些理解了,虽然她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如今这情势,只有变得更成熟,更有能耐,让自己更有利用价值。两派彻底决裂开火时,才会顾及他的立场,能多些依仗来自保也是好的。
亲人的安危,怕父亲今后唯一操心的事吧!妙如尽量把他朝好的方面想。
时间很快就到了八月,杨氏待产的日子。
家中杂事交给宋氏打理,杨氏又派步摇,以帮衬女儿名义,跟在旁边监督。三方形成微妙的制衡之势。几个月以来,钟府内院一直风平浪静,呈现出前所未有的安宁平和的景象。
杨氏的精神状态,也好了不少,就是杨家请来的妇科圣手刘太医,对她的健康状况,也是赞不绝口。
日子越近,家里中气氛越是凝重,全府上下都开始紧张起来。
杨氏和妤如自不必说;杨家为女儿备了好几个经验丰富的接生婆,早已进驻钟府内院;钟澄这些天,也比往日回来得要早些;宋氏和妙如两人,更是如临大敌,生怕出了纰漏,成了怀疑对象……
因受孕时间比较好确定,杨氏的预产日也跟着容易推算了。这些天,钟府上下神经都崩得紧紧的。
那天,妙如跟着宋氏,正听着管事婆子们的汇报。正院里杨氏身边的婆子谢三家的,匆匆赶来禀告,太太发作了,得赶紧派人通知老爷和杨家人。
就在此时,旁边的宋氏站起身来,正要走出去。突然一个踉跄,差点摔倒。被她身边的姜嬷嬷一把扶住……
妙如忙关切地问她,是怎么一回事?
宋氏想了半天,也说不出所以然来,只推说可能是累着了。
姜嬷嬷却插嘴道,这两月她那个都没来,会不会是……话音未落,宋氏在一旁呕吐起来……
妙如见了,脸色大变。
忙吩咐织云,赶紧去通知正在衙门当值的父亲,让步摇跑到自己的浮闲居,叫齐所有的下人,开始分派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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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10-14 07:04 PM
卷二 夜阑卧听风吹雨 第七十章 镇场
从宋氏手中,接过分派事务的对牌,妙如随后就吩咐院里的管事,速去帮她请个郎中。
劝宋氏好生歇着,妙如领着一帮人,就回了浮闲居。
到了自己院里,那儿早已经候满了下人。
带着步摇,妙如站在台阶上面,指挥若定:去杨家送信的,派人到厨房,监督烧水和煎药的,在垂花门口守着,往内院报信的,安排人守着出了状况的宋氏的……
钟府的下人,惊异地发觉,主持起大局来,大姑娘完全不像这般大的孩子。
跟主母杨氏相比,气势都不遑多让。
难道宋氏能耐如此大?调教起人来,这般厉害?
好像也不对,之前赶走海奎那次,洗清自己嫌疑时,她也是这等派头……
不一会儿,织云赶了回来:“老爷的同僚说,他跟着圣驾去西郊了,怕是要到傍晚时段才能赶回。”
“大姑娘,奴才去杨府请老太爷,也不在家中!老夫人随后就到……”莲生此时也赶了回来,在一旁禀报道。
“奴婢特意找人多问了一句,翰林院的人说,杨老太爷也跟着一起去了……”织云补充道。
妙如心中真犯嘀咕:怎么回事?一不在了,就都不在了!怎会此般凑巧?
没办法,她只得带着婆子丫鬟们,赶往杨氏的院子里,先镇镇场子。
杨家派来的几个接生婆,在崔妈妈的带领下,早已抬着杨氏,进了先前预备下的产房。
院里的仆妇们,来来回回,马不停蹄,一片匆忙景象。
产房里传来杨氏阵阵的喊叫声。
……
“大姑娘,崔妈妈要我来取老山参……”玉簪跑了出来,向她请示道。
让步摇取出对牌,妙如又派了织云陪着她,到库房里去取。
过了一会儿,杨氏的叫声更大了,有些嘶声竭力的感觉。
“……那谁……去煎催产药……”杨氏身边另一个大丫鬟华胜跑了出来,朝院子里的丫鬟婆子们指派道。
“什么催产药?拿来给我看看……”一个稚嫩的声音从东面传来。
“……大姑娘……”华胜这才发现,妙如就坐在院里的石桌旁。
慢慢地蹭过来,她犹豫犹豫地答道:“……这是产婆带来的……”
“太太精神快不济了,产婆们怕她熬不住,想赶紧让小少爷出来。说是不能这样让她睡过去了,羊水干了就……”边说,颇不放心地还边望了她一眼。
妙如没听她那些解释,执意要看那包药。
华胜只得递了过来。
谁知妙如并不是伸手去接,用眼神示意一旁的步摇:“把药包打开,让我闻闻……”
步摇照着她的话做了,只见她检查过后,就派身边的丫鬟莲蕊,跟着华胜去煎药……
非是她要揽事,多此一举!
母亲贴身丫鬟中,像步摇一样,有那般心思的,恐怕不只一个。
杨家高门大户,那帮陪嫁丫鬟,心气都高得很,怕还有头脑不清醒的,心怀妄念……
“怎么回事?全府上下就派个孩子在那主事?”冷冰冰的话语从院门口传来。一个有些眼熟的婆子,扶着崔氏赶了过来。
忽略她语气中的不善,妙如朝她行了礼:“见过杨老夫人!”
然后,一脸地无动于衷地立在一旁。
“问你话呢?对长辈就这种态度?”满脸的不耐,崔氏的声音中充满戾气,任谁听了都会不爽!
妙如暗含讥讽地答道,“回老夫人的话,咱们家主事的人,本来就少,几个月前,还亏得皇上体恤,才多了个人。若祖母还在,也至于让小女出来张罗……”
听闻此言,崔氏哑口无言。随即她又想起,这小东西,不久前还帮着救醒过大女婿,也不算一无是处!脸色才缓了缓,朝她摆了摆手:“不是说你!”
崔氏接着问:“宋氏呢?在你爹面前,平日不是挺能表现的?”
妙如答道:“她晕倒了,听身边嬷嬷的意思,好像也是有身子了,妙儿自作主张,让她歇着去了……”
崔氏的面色更加难看了,哼了一声,阴阳怪气说道:“怎么这般的巧,恰好选在今日晕倒……”
妙如腹诽道:“那是你女儿常干的事!知道你们一家都是大麻烦,人家借机躲祸,也是情有可原的,怎地就不能晕了……”面上却不露半分,也没去接话。
见她不搭理,崔氏也没多作纠缠,朝着产房走了去……
妙如心中暗叹,原来杨氏的性子,是随了她母亲,可汪夫人也是她生的,为何差那么远呢?
守在产房外的妤如,一见到外祖母来了,忙迎了上来。
还没走进产房,崔氏就听到里面,传来婴儿的初啼声。
“生了?”妙如心中一喜,压着的大石头终于落地了。
冲进房间,崔氏忙迭声问起:“是男是女?是男是女?”
产房里的接生婆子们抢声答道:“是个小公子……”
听得此话,崔氏欣喜之情溢于言表,高声打赏众人:“屋里的,今儿个人人有赏,费妈妈,把咱们带的银锞子,赏给她们……”
外面的妙如,听得里面喜气洋洋的声音,就知道杨家得偿所愿了。不知是该替杨氏高兴,还是该为父亲忧虑……不过,新生命的到来,毕竟是件让人欣喜的事……
徘徊在产房门口,妙如不敢进去。
里面产婆们、丫鬟们的吉祥话、恭维话,可劲地往杨氏母子身上堆:
“太太真有福气……”
“是啊,没见过生得这般顺的!”
“小公子着急出来向他娘问安来了……”
“太太如今有儿有女,恰巧凑个‘好’字!”
“爹爹怎么还没回来?”妤如的声音,跟着响了起来。
……
“老夫人,不好了,太太下身大出血,止都止不住……”一个惊慌的声音响起,把刚才的喜庆气氛一扫而空。
“雅儿,你觉得怎么样?”声音中带着颤抖,崔氏问完,就忙向产婆们问计。不一会儿,就冲出了产房。
“大夫呢?你没安排大夫先备着?”语气里满是怒意,崔氏质问妙如道。
忽略她语中的情绪,妙如用眼神示意跟来的步摇:“老夫人问你话呢!请的大夫呢?”
“奴婢见太太顺利产下麟儿,打发他先去梨清苑了……”说到后面,声音几不可闻。
“还不快把大夫给我请回来……”崔氏咆哮着。
不一会儿,那大夫背着个药箱,匆匆地赶了过来。跟着她进了产房,许久都没出来……
把外头的妙如,急着团团转。
她再怎么不良善,好歹是条人命……
若是杨氏此时真的出了事,这责任,杨家人肯定会让她跟爹爹背,毕竟双方宿怨已久!
明眼人都看得出,爹爹投靠圣上最好的法子,就是……
这段时间以来,又是她在跟宋氏管家。好巧不巧,宋氏临阵又出了意外……
没过一会儿,钟澄跟杨景基,还有以前来过的刘太医赶了过来……
见到女儿一脸愁苦,在院子急得来回走动,钟澄慌道:“不是说顺利生下来了吗?又怎么了?”
“大出血,大夫进去一盏茶的功夫了……”
听得此言,杨景基忙把带来的太医,送到产房门口。
一道森寒的视线射到她身上,妙如抬起头来,接过那道目光,坦然跟他对视。
身正不怕影子斜!
妙如腹诽道:“以为人人都像你家人一样,把别人的性命不当条命?”
然后,她不禁埋怨起父亲钟澄来:爹爹怎么胡涂了,明知他们看女儿不顺眼,为何还要让她趟进浑水中,就是要跟着学管家,也不急于一时嘛……
“杨大人,令嫒产后大出血,怕是快不行了!晚辈带来的药剂,都止不住……”说着,刘太医也跑了出来,向杨景基汇报道。
抱歉地望着这位权势滔天的首辅,让他清楚现在的情形。
杨景基神色大变,急忙问道:“有何药能管用的?老夫派人去找!”
“来不及了,就是寻到,怕也救不及了。除非有今年春上西南进贡给圣上的‘金不换’,一炷香内取到,才管用!否则……”他吞吞吐吐地倒出实情。
杨阁老面上也有犹豫之色,进宫请求皇上,就是能赏下来,这一来一回,快马加鞭也赶不到。他不禁瘫软在院中石凳上。
“不知为何,在产房中闻到股红花的味道……”好死不死地,太医补充了句致命的。
杨景基眯起眼睛,望向钟澄父女的目光中,充满了肃杀之气……
见此阵仗,刘太医匆匆赶回产房,怕波及到自身。
妙如头皮发麻,千防万防,还是没能防住。被人钻了空子!
是谁要栽赃她父女俩?
此时不是能跟他决裂的时候,杨氏若不在了,爹爹会不会背上谋害正妻,忘恩负义,见风使舵的骂名……
妙如的汗滴掉了下来。
“金不换?”她口中不由得念叨起此名。
怎么这般熟悉?好像前不久听过!
可她半年来没接触过新的草药啊!不像是以前背的,那些她都熟……
突然脑中灵光一闪,也没多想,她转身跑回自己院子里……
见她招呼都不打一个,就避开了。
杨景基气得发抖,移到产房门口,不住地打探里面的情况。
没过多久,只见妙如冲了进来,朝着院子里那翁婿俩,兴奋地喊道:“我有‘金不换’,上回师叔给我带了些……”
一把抓住她拿药的手臂,杨景基的手掌抖得停不下来,看完后赶紧放下,把小姑娘推到产房里:“快去,快去,交给刘太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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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10-14 07:05 PM
卷二 夜阑卧听风吹雨 第七十一章 风向
掇芳园的听松轩,时逢霜秋,满坡的松柏苍翠间,不见丝毫衰败之态,菊枫点缀其中,如火似橙,绚烂无比。
荣福长公主跟一位中年贵妇行坐于其间,聊着京中的奇闻趣事。
“……说起这个,最近坊间流传一个故事,倒跟公主您亲家有些关联……”
“哦,说来听听,弘儿醒来后,跟外面没怎么来往了……”
“想来没人敢告诉您。咱们相交多年,还是由我来提提吧!省得您被蒙在鼓里……若污了您耳朵,或让您婆媳生隙,可不能怪罪于我……”
“放心吧!影娘一向洁身自好,这些年也算劳苦功高了。不会因娘家之事,迁怒于她的……”
“话得从五月说起,圣上不是找到了钟御史当年的遗孤吗?还追封了他父亲,为其正名。见他年近三十,也没个子嗣传宗接代,特意送了个美人,让钟家好开枝散叶……钟探花家中几个月来,妻妾和睦也算是相安无事。谁知到他正房太太临产时,出了桩公案……”
“是何公案?不会又是乘临盆,妻妾相害的老戏码吧?”
“若是平常的妻妾相斗,也不是什么奇事!说是那正室杨氏,就是贵府那位的亲妹子。怕自己生的又是个女儿,被皇上赏的美人抢了先机。就偷偷备下红花粉,等听到那边有消息了,好暗中下毒手……”
“这也忒大胆了,就不怕连累她父亲的前程,圣上送的人她也敢……”
“谁说不是呢!杨首辅家的此女,素来以胆大著称,前些年传得沸沸扬扬,宁王府后院撞破私情一事,还不就是她闹出来的……邱曾两姓亲家差点变仇家……”
“当年之事,也曾听说过,那时还庆幸我家弘儿,娶的是长女……”
“本来是打算暗中行事的!她吩咐贴身丫鬟,接到后偷偷收了起来,等临盆后看她生的是男是女,再作计较。谁知老天有眼,那丫鬟准备藏到自己住处时,途中被另一丫鬟撞了下,药包跌进了井里……”
“哟!那整口井岂不是要封上,都不能用了,万一有人此时怀上了……”
“就是说啊!圣上送的美人,还真就身上有了。奇事就出在藏药的丫鬟身上,也不知她主子是怕露了口风,被人发现了不好交待,竟没告知她是包什么!等她想捞上来,药粉遇水即化,加之杨氏此时发动起来要生了,院子里的人手忙脚乱的,她就丢开了此事……”
“孩子平安生下来没,可别是自己喝下去了!”
“要说,那杨氏也还算走运。早知那几日待产,厨房的水缸都装得满满的……到那天下午用得只剩小半了。产前煎药和煮物的井水,都还是干净的。孩子生下来倒没事,可后来清洁身体擦下身用的水,却是刚打上来的。结果就出了大事,差点救不回来……”
“这也算她自作孽不可活,怪不得旁人!那后来呢……”
“后来的事就更奇了!多亏了她那继女,及时地献出了珍稀宝药‘金不换’,才让她捡回性命。而那孩子曾被她后娘,几次三番差点害了性命,才九岁啊,就能如此仁义懂事……”
“你所说的,可是妙姐儿?”
“具体叫什么,记不清了,只听说那药,还是前段时间,她一师叔从西南带来的……”
“就是她了,我家弘儿能重新醒过来,也多亏了她那位师叔。这孩子确实可人疼!听旭儿说过一次,就记在心里,想方设法替弘儿寻医找药……老身竟不知,她在家中过得如此艰难……还以为杨氏对她好,才会投桃报李,主动为她大姨操心的……”
“谁说不是啊……小小年纪就懂得以德报怨。听说平日里,也是个极乖巧,让人省心的孩子,不知怎地就碍了她继母的眼……那杨氏害人不成反伤了自己。这也算人们常说的‘报应不爽’了!”
贵妇凑近长公主耳边,窃窃私语道:“听说那钟家,先前既无妾室,也无通房的。想来是杨氏太霸道。没想到,连个元配正儿八经留下的女儿也容不下……有传言说,年初钟探花本打算要纳妾的。结果这孩子,在新人进门的前两天,突然掉下山崖,纳妾之事随后也不了了之。听说此事,也是杨家跟崔家做下的……”
“这事是哪天出的?”好似想起了什么,长公主心头猛地一惊,抓住她的手掌急切地问道。
“就是三月中旬,宁王府开春宴那日,说是从席上回来的路上,驾车的马匹发了疯……”
后面说些什么,这位尊贵无比,曾经风光一时的帝国公主,被称为世上最幸福的女人,心头的血液,逐渐变得冰凉……
当晚,掇芳园长公主起居的万禧堂,几个人影兴奋异常地走进去,最后垂头丧气地被赶了出来。
后来里屋的卧室间,传来长公主前所未有的怒斥和妇人的认错声……
不久,京城官眷间开始流传一个故事——“九龄童不计前嫌,以德报怨救继母”
故事中那继母,害死怀孕小妾、气死婆婆、对继女两下毒手、逼相公不准纳妾、害人不成,差点丢了自己性命……
渐渐的,故事传播的范围扩大开来,茶馆酒楼说书的,也将此事编成段子,不过主角换成了杨氏……
作为里面反衬女主的重要角色,妙如被描述成心地善良,身处逆境,还保持着一颗悲悯之心的苦菜花形象。
弱势孤女其他一些鲜为人知的事迹,也被好事者挖了出来。像什么船上勇救落水小公子;以德报怨,义助继母娘家姐妹……
妙如一下子成了传闻中的焦点人物,有点像前世见过的,热点绯闻中的当事人,见到记者就要躲,拿一些语焉不详的话,来回应公众的疑问。
前世作为一文艺青年,她最反感的,就是那种高大全的造星运动……如此狗血的“传奇”故事,听在妙如耳朵里,像听《三言二拍》别人的故事,那些臆造出来,拔高她形象的赞美,让她哭笑不得……
在京中识得她的朋友熟人,纷纷上门造访,想打探一手真实内幕消息。傅红绡、白三娘、薛家母女、谢程氏、庄太太倪氏……接三连二地来安慰她,妙如解释得口水都快干了,不胜其扰……
不久,就有御史开始弹劾杨首辅,说教女不严,祸害忠良后裔……
也有人出来指责钟澄,说他治家不善,悍妻迫害亲女、子嗣和妾室,竟然不予理采,装聋作哑……
一时间,无论在民间,还是朝堂上,钟、杨两府的当家人,成了风口浪尖上的人物……
对别人家后院的八卦,通常人们会莫名兴奋上一段时日。更何况是朝堂上,纵横十多年的风云人物?!
他们家中的阴私,以前因权势过大,被捂得紧紧的。如今有那不怕死的,胆敢曝了出来,大伙像吃了兴奋之物似的,茶余饭后消遣时,没少拿来当谈资。
坊间期期艾艾传了小半个月,才传到天家耳朵里。
圣上开始不信,责令礼部尚书查实。得了众多证人证言的确认后,皇上发出了申饬。以教女不严,祸及忠臣子嗣,有伤德性教化,在社会上造成恶劣影响,勒令杨首辅闭门思过。
此乃玄德帝登基以来,第一次向权臣杨景基开炮。政治触角敏感的朝臣们,觉察到风向开始有些不对了……
三年前他暗中指使门生,请封荣福长公主之孙为定北侯世子。那次试水,对圣上的容忍和朝堂上群臣的格局风向,杨景基还是自信满满的。
一年前,兵部借改革的名义,收回小舅子崔氏兄弟手中的部分兵权,让他顿时心生警觉。
再到上个月,吏部胡尚书,他的头号拥趸,被人参了一本。说他暗中卖官鬻爵,结党营私,被下了刑部大狱,才让他真正感到危机四伏。
此次公然的申饬,让这位老谋深算的权臣,对皇上的态度,开始越来越明了……
当然,他也非软柿子,岂是能任人揉捏的?!十几年的细心经营,哪会等在那里坐以待毙?!
虽未上朝听政,朝堂上的一举一动,没有能瞒得过他耳目的。
随后他就组织了党羽,攻击政敌的女婿谢尚书,想把水搅浑。说他们工部尸位素餐,江淮一带的水患,长期得不到解决。程太傅之婿谢安良,年初被擢升为尚书,不过他在侍郎位置上,坐了近六年。
朝堂上党派间的相互攻讦,从来就没停止过,算不得新鲜事。而钟府内院,却由此事引发了较大的变动。
杨氏指使人暗备红花的内幕,在妙如侦破下,由玉簪亲口抖出。当场见证的,除杨氏之父和刘太医,还有庄翰林。
玉簪不仅供出了此次是杨氏授意的,还提及四年前何姨娘之死。又查出与杨家素有往来的药铺,当日售出药材的去向的记录。
杨氏害人不成反害己的事情,不知被谁传了出去,在外面引起一场轩然大波。府里的管家权,无可争辩地,被钟澄移交到了宋氏手中。
头几个月由大女儿代为打理。等宋氏的胎坐稳了,管家之权才交给她,妙如则到一旁躲清静去了。
如今她成了坊间的名人。妙如心里颇不是滋味,重视**的现代灵魂,谁愿意将自己的过往私事,曝露于阳光底下?成人家茶余饭后谈笑的话资!
自从献出宝药,救了她一命,又在众人面前,戳穿了她的图谋。对妙如这个继女,杨氏真不知该如何面对。两人间的恩怨纠葛,实在太复杂了,见面时双方都尴尴尬尬的。
当初大费周折,不让她跟到京城来,果然是对的,不然一切都不会发生。可惜那法子没成功!
杨氏心中暗想,随之又否定了这一假设。
这样也还是挡不住坐在龙椅上的,往相公身边塞人。若没那小东西在,能否顺利生下儿子,还是很难讲!宋氏也不是省油的,若没人在旁整日盯着,说不定出事了都找不到原因……
短短才一年时间,当初只是不想让人知道她是继室,如今不仅街头巷尾都知晓了,还被人冠上“毒妇”的称号。
还不如当初什么都不做!
这一生她是不作什么指望了,可妤儿还小,以后怎么说婆家?仪儿才刚出生,长大说媳妇……她不敢去想象。
世上哪里有后悔药可买?她宁愿少活十年去换!
想买后悔药的,不只她一个,妙如也暗中自责,没料到后面闹得那般大,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当时刘太医还没离开,义愤之下的杨父,要钟家父女当场给个交待。
妙如知道,若她不当场洗清污名,在这家中,她是呆不住了,可能对方就是这个目的。
她只得再进产房查找线索,顺藤摸瓜才确定,是水源的问题。召集全府家丁、仆妇和丫鬟,连番审问,揪出陪家丫鬟玉簪,最后杨氏也答不上来红花粉的正当用途。恰好此时父亲同僚庄翰林前来家中探访……
里面的巧合,让妙如至今都仿佛在梦中,完全不敢相信都是真的,过程太过顺利,总觉被人暗施了援手……
此事闹开后,长公主一家,跟杨氏和杨家人也少了来往。
倒是妙如因救人有功,反倒被她家当成亲戚走动,长公主经常亲自命人送礼物给她,还派人要接她去家中小住,都被妙如婉言谢绝了……
这关系太尴尬了,妙如不想再跟那边亲戚,有过多的牵扯,更不想刺激妹妹妤如……
这中间发生了何事,杨氏心中是有数的:上次洗三仪式,最后见到大姐,说起婆婆不想她跟娘家有太多来往。话中的意思,上次小东西的堕崖事件,被长公主怀疑,大姐也有份参与……
听说姐夫醒来后,长公主一改往日作派,拘着儿子在家静养。不跟朝中大臣有过多往来,一门心思在掇芳园内吟风弄月,不理俗事……旭儿也全身心投入,准备着秋闱……连大学士府外公家,也不常去了。
日子很快就到了九月底。
这日,妙如跟庄家姐妹约好,到香山的玉华岫,一起去看红叶。
“那些传闻都是真的吗?”刚走到山道拐角边,树丛间突然窜出个身影,站在小姐妹们面前,对妙如发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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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10-14 07:07 PM
卷二 夜阑卧听风吹雨 第七十二章 关切
道边站着个身着月白衫袍的少年,山风将他的头巾和袍摆,吹得四下摇曳,倒有几分衣袂飘举的感觉。
“旭表哥,别来无恙!”边打招呼,妙如边朝他行礼。
眼中的怜惜,像温泉水一样,从他眸子里倾泄出来,定定地望着她。
妙如咳了声,他才回过神来。
向汪峭旭介绍一同而来的庄家小姐妹。
众人见完礼后,见他们还有话要聊,十岁不到的庄家长女青梅,指着前面的亭子,对妙如他们说道:“钟妹妹,我们先到亭子那边等娘亲,你谈完后再跟上来吧!”说着,牵着妹妹先行离开了。
妙如点了点头,目送她们爬上那边山坡。
“那些传闻都是真的吗?”汪峭旭又重复了一遍,眼睛凝视着她的表情。
“你若愿意相信,就当是真的!但给我的那些夸奖和赞美,却有些失真!”坦然地回望着对方,妙如补充道,“我也有七情六欲,要真有那佛心,早不在红尘中打滚,跟着师傅出家去了!”
“可还是救了她啊!为何此般谦逊?”眸子中闪着微芒,他好似并不满意这样的回答。
“那是当时的形势所逼,若真救不回来,我们父女算是逃脱不掉了。”避开他灼热的目光,妙如不大自在地应付道。
这些话她也是头次跟人诉说,不想再有太多牵扯,尤其是眼前这位多愁善感的少年。
父亲和杨家的结局注定好不了,何必扯上其他人,徒增烦恼和忧伤呢!听说他祖母如今连杨家都不怎么来往了,应是想通了其中的关节。
“当时是投鼠忌器,并非以德报怨,不要把妙儿想象得那般好!”她又强调了一遍。
面上有些讶然,想是没料到对方会如此直白,更没想到两家恩怨会……沉思良久,他抬起头来,注视着妙如玲珑精致的脸庞,问道:“那么热心帮助我爹爹,联系师叔帮他救治,你是……爱乌及乌了?”
“可以这样说!”
听闻此言,淡下去的光芒在他眼中,又重新燃了起来。愣愣地望着她,像是等着她再解释一番。
“你对爹爹的怀念,让我想起了从前的自己,想起父……祖母,她曾经也是那般对我……有些情感,早已深入骨髓。那些美好的过往,越想忘掉越是忘不掉!看到你也是这样,难免会感同身受……”
原来那个“乌”,竟不是指他啊!
爹爹是搭了那位老人家的光……
汪峭旭神色有些黯然,眼底的落寞,让人忍不住想去安慰他。
“你别这样,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情感,爱是如此,恨亦是如此!一切爱恨嗔痴皆有缘法,坦然面对就行了。妙儿不觉得有甚不对,人之本性如此,何必伤怀!”
不欲再提此事,汪峭旭问道:“最近还在练画吗?最近得了个画本,跟妹妹风格蛮相似的,回头拿给你鉴赏?”
见他缓过来了,妙如心底松了口气,随声答道:“好啊,回头咱们以画会友!”
说罢,向他施了一礼,顺势就朝亭子那边走去。
看着她逃也似的跑开了,汪峭旭心里颇不是滋味。
虽然祖母数次邀她到掇芳园小住,可后来她一次也没去过。本不是这般放不开的人,看来二姨的关系,真的影响了他们之间感情。
有些事再也回不去了!
正如她刚才所讲的,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情感。
那自己为何总喜欢惦记着她呢?
觉得她可怜?跟妹妹映儿一样古灵精怪?
也不对,对他的真诚,超出年龄的睿智和心态,还有她身上难以琢磨,迷一样的地方太多,吸引他想看看究竟……
到了山间亭子里,庄太太倪氏早已等在那里,正指着山下的景致,跟女儿们介绍。
见妙如来了,忙招呼她过去,也指来给她看。
山脚下三三两两来了许多人。妙如好奇,问道:“玉华岫平常也有这多人来吗?”
“当然不是,今日有玉溪社组织的诗会,刚才路过的邱家妹妹说的。”庄青梅解释道,旋即又偷偷朝妙如递了个眼色。后者一脸茫然,不知她是何意。
过了不到一会儿,亭子里又来了对母女。跟倪氏一样,也都戴着帏帽。双方显然是认识的,倪氏跟她们聊起家常来。
青梅却坐不住了,对她母亲悄声说道:“娘,青儿肚子有些发涨,想……”她面露痛苦之色。倪氏立刻明白过来,站起身要向那对母女告辞,想带着女儿找地方……
青梅摆摆手,把她按回座位上,说道:“不用劳烦您了,让钟妹妹陪我去就成了,再让香檀在一旁跟着。”她指了指倪氏身边的大丫鬟。
倪氏见那地方离这儿不远,香檀那丫头也是个稳重之人,就答应了。
刚走到拐弯的地方,庄青梅料定母亲的视线看不见她了。牵起妙如的手,就往东边方向撒腿跑去。
香檀在后面追着,正要喊出声。
青梅停下脚步,一把将她的嘴给给捂住了,对她道:“咱们到诗会那边就瞧会儿热闹,别喊!若你能答应,回头那个镶珍的珠花就赏给你了。否则,前日你跟桑姨娘通风报信的事,想不想让母亲知道……”
香檀浑身打了寒战,挣扎着点了点头。
一番威逼利诱,见她答应了,青梅这才松开手来。
丫鬟忙请缨道:“姑娘还是让婢子跟着吧!登高或递物也好有个帮手。”青梅点头答应了。
妙如这才知道,先前她递的那眼色,原是早有安排。不过她心底也是想去看看。
说听京城此类诗会不少,不过都是年轻男子在参与。
闺中少女们在家里,通常就姐妹间小打小闹。
上次去宁王府,汪夫人拉着她躲在一边说体已话,也没看成那次的诗画会。像庄青梅这般想参与的小姑娘,怕是为数不少。以后若是二伯母把书院开到京城来,这也是个不错的活动。
跟着青梅,两人躲到一丛竹林旁侧,偷窥那诗会上的动静。
湖边热闹非凡,也有个垂髫女童在旁看热闹,还两个十一、二岁的小少女跟在年纪稍大的年轻人后面,想来是她们的兄长。
见还有伴儿,青梅也想跑过去。香檀拉都拉不住,喊了出来:“姑娘,不能去!”
闻声,几个人头朝这边转了过来,其中旭表哥赫然在列。
见表妹拉着小伙伴朝后躲,一副想在撤退的模样,汪峭旭面带微笑地走了过来。
“嵘曦,这两位可爱的小妹妹,是哪家的?也不介绍介绍?!”旁边一位身着湖绿色袍子的少年起哄道。
“这位是我钟姨父的大女儿,表妹……”
“就是那位被虐……”
他本来想说“虐待”的,但转念一想,是姨父家的,那虐待主角岂不是他姨母……随即收了声。
“踩在自家继母背上沽名钓誉,还敢出来见人!我不觉得有什么可爱的!”一位小少女出声嗤道,听在妙如耳中,只觉得她嗓音有些耳熟。
“众人都怜惜没亲娘的孩子,独独茜妹妹为那女人撑腰。只怕所指的不是她继母吧!我那可怜的堂哥,在军营里,至今也不知怎样了!有人更出格的事都干得出,还能出来见人。钟妹妹被人亏待,为何不能出来?又非她的错……”另一个小少女出声力挺妙如。
说完,还朝她点了点头,温声安抚道:“别怕,我那堂哥比你还惨,算是同病相怜了!”
听闻此言,汪峭旭眼中闪过一丝怜惜,有些后悔将她身份说了出来,让她独自面对眼前的尴尬,很难受吧!
谁知妙如微微一笑,向那发难的小少女施了一礼,不卑不亢回道:“谢谢你告之真实的看法,料不到,还有人竟会这样想!茜姐姐是吧!”
见有人已经替她出了头,妙如也不想去揭她的底。
就事论事地解释道:“‘沽名钓誉’好像用错地方了!本朝不准女子入朝为官,勿需举孝廉,选贤能的。钓哪门子誉?上无女性长辈怜惜教导,被广为人知,对未出阁的女子来说,算不得什么好事吧?”
“不过,小妹算是幸运的,身边倒不泛有仁慈长辈在爱护,良师益友的帮衬……”
“你……”曹瑜茜说不出来。
汪峭旭的眉头微皱了一下,望向两个当事人。
妙如脸上云淡风清,解释完后,仿佛再与她无关。
少年暗自佩服她的定力,换作他,当众被奚落,做不来一脸无所谓的样子。
他上哪里知道,传得最盛的那半个月,妙如几乎天天要接待,来自亲朋好友的问候,这种尴尬场景见多了,早已不再新鲜了。
大伙见没热闹可瞧了,又回到原来的主题,开始吟诗作对起来,好生热闹!
见妙如始终不敢往水边走,汪峭旭小声关切道:“不敢在水边行走,是你小时候落水那次留下的阴影吗?”
妙如心中一动,想不到他如此细心,这秘密谁也不知道,自从掉进湖里穿越过来,她就开始畏水……
“算是吧!你看,父母都是江南人,我还怕水,好笑吧!”
“我小时候也这样过,有次被扔进湖里,挣扎半天,最后还是被爹爹捞了上来。以后下水时,我都会告诉自己,会有人来救的,就不怕了!心不慌了才没顾忌,就会记起划水动作,吐纳的节奏……”
“听起来蛮有道理的,但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还得平日多加练习,家中并没地方……”
“来我家练吧!映儿上回落水后,在我的指导下,从旱鸭子成长为小青蛙了……”
小青蛙?哪有形容女孩子青蛙的?
想起青蛙恐龙的,妙如不禁莞尔。
“对了,妙妙你不敢下水,怎么听说你曾救过落水的谢公子?”
“哦,那件事啊!不是我把他从水里救起的。他们捞上来后,以为没救了,我教了个法子,才活转过来。”
“哦,什么法子,这么管用?教教旭哥哥!”
“那法子要现场操作的,下回有人落水,我再教你吧!”
“等有人落水,你都不在身边了,好妹妹,就在这儿教吧!”
脸上羞成玫瑰色,妙如连连摆手:“现在不能教,要两人练习……以后教你妹妹,让她说与你听……”
汪峭旭只得作罢。
妙如心中暗暗庆幸:吓死她了!美男当众要她示范人工呼吸,这艳遇还真受不起!一不小心,就要被浸猪笼的!不对,他未娶她没嫁,算不得奸情,顶多只能算作私情……
呸……呸……
私情都算不上!生理年龄大她那么多,他娶妻时,她还只是个未长开的小萝莉。有听说跟九岁小姑娘,有私情的吗?
想太多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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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10-14 07:08 PM
卷二 夜阑卧听风吹雨 第七十三章 暗涌
下到半山腰的时候,那里有个茶寮,庄太太提议先停下来歇歇。
没过多会儿,侧面来了一行人,牵着坐骑来到茶寮外面。妙如见到其中就有薛斌,他牵着那匹白马停在了门口。上面的男子从坐驾上跳下来后,薛斌牵着马匹就到屋后去了。
那男人在身边随从的簇拥下,进屋找了处偏僻的角落坐了下来。
自从他进门后,堂里的茶客纷纷停止了讲话,愣愣地望着他。还不时有人暗中互相递着眼色。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气场?!
看他身边随从的举止作派,还有他身上的气势,妙如心中暗自猜想,此人怕是来路有些不简单。
一会儿薛斌就回来了,对那青年男子恭声禀道:“公子,绝影可能是秋燥伤了脾肺……”
那声“公子”在妙如心湖中,像是扔进了块石头。
难道是那天在山崖底下,另一位救她的神秘人?
待她回过神来,正要仔细打量时,那群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让妙如好生郁闷,他们的动作未免也太快些了吧!
回想起来,只记得那人二十出头,身姿高大挺拔,其他的,都有些模糊不清了……正待静下心来回忆拼凑,只听得外头马嘶声响起,那群人离开了。
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外面又来了一拔人。
为首进来的,是位锦衣公子,玉冠博带,广袖长衫的。脸上满是骄矜之色,年纪约摸十四、五岁的样子。旁边的侍从伺候他,在刚才薛斌他们停过位置上坐了下来。
跟在他后头的,是个跟他年纪相仿的公子。
待那人转过脸来,妙如赫然发现,竟然是妤如的小舅舅杨俊贤!
那贵公子对杨家少爷嘱咐着什么,后者谦卑地连连点头称是。
妙如的眼珠子都快给惊出来了。她何曾见过,杨家人能对别人那般点头哈腰的。
好似发觉有人盯着他们瞧,杨俊贤猛地回过头来。妙如见了,赶忙躲到庄太太身后,低下头来装作喝茶的样子。
他的眼睛在堂内巡视一周,并未发现不妥,又接着跟那人聊了起来,贵公子成了杨俊贤口中的未来小舅子。
妙如心头一惊:难道杨阁老又攀上新贵了?
不过,这也好理解!如今这形势,若不重新寻找盟友,覆灭时估计没人救得了他的家人。
难道此人是某王府的世子?不然,杨俊贤也尚不了公主啊……或是有实权的某个公侯之家的继承人?也不太像啊!作为首辅之子,他何需巴结成这样……
等那拨人离开后,庄太太带着小姑娘们,重新回到外面马车上……
回到家中,钟澄把女儿叫进书房,交给她一封信。
原来是淮安二伯母的来信。她将在年底来到京里,和娘家亲人团聚。随便来望妙如他们一家。
这是近来听到的,最让她开心的消息了。
接下来的三个月,妙如基本上都呆在自己院中深居简出,习字练画。免得到时谢氏来了,她的作品拿不出手。
自从药粉那件事后,家中又新进了批丫鬟和仆妇。
杨氏身边的玉簪,因那件事被杨家人接走,后来听说被卖往了山西。
跟她一同被卖的,还有她的父母兄弟姐妹,不过玉簪总算是捡回了条人命。
当初若不是有人替她作证,表明那药包确实是无意间被人撞落的,又有秦妈妈那群钟母留下的老人,证明之前何氏确实是被人暗害的。谋害主子的罪名若压下来,玉簪的性命肯定不保。
后来杨家见事情闹大,都惊动天家了。他们也不敢把玉簪随便处置,只好打发到偏远山区了事。
看在步摇、华胜这些同为陪嫁丫鬟的人眼里,难免有些兔死狐悲之感。
尤其是步摇,她甚至有些庆幸,当初听从了老爷的建议,婉拒杨氏要她当通房的安排。
若杨氏生不出儿子,她们谁人还敢怀上?若是她儿子没了,就是让通房勉为其难有了,孩子降生之时,恐怕就是生母毙命之期。
因此,当崔妈妈奉主子之命,替她操办婚事时。步摇心中反而松了口气,起码今后这条命,不出意外的话,基本上能保住了。只要她时常保持着清醒,让自己当一颗各方都用得着的棋子……
杨家近日也出了桩喜事,杨景基唯一的儿子,最近跟承恩伯的嫡次女订了亲。
这承恩伯并非是别人,正是淑妃娘娘的娘家兄弟。
承恩伯府石家崛起时间并不长,是前朝后期才发达起来的皇商。
在先帝晚年,找门路托关系,冒着风险把嫡亲的妹妹,送进失势的太子府当姬妾。
谁知她运气那般好,没过两三年,就替太子怀上了皇孙。
太子元妃俞氏一族,在泰和三十四年,替太子顶罪被连根拨起,之后的继妃一直无所出。倒是出身商贾之家的石氏,替太子生了第三个儿子。因为这孩子,后来石家完全倒向太子一边,在继位的最后争夺战中,暗中资助,为他登位也出过一份力……
作为拥立有功而崛起的新贵,且在有子的幸存后妃中,自家妹妹的份位又是最高的。承恩伯石敬难免飘飘然起来。
上次赌的一把收获颇丰,让石敬对自己运气很是自信。顿生贪念,开始期盼得到更多收益,得陇望蜀起来……
在某些人三寸不烂之舌的怂恿下,承恩伯答应,在杨景基复出之事上帮他一把。两家从此结为同盟,成了儿女亲家,这才有了后来那桩亲事。
待明年石家小姐及笄后,再正式进行嫁娶……
朝堂的局势又开始诡异莫测起来。
这些妙如都不知道,她也没太多心思关注那些。最近她正在忙着替傅红绡未出世的宝宝,画些可爱的动物形象,做成绣品。
当然,她也曾给刚出生的弟弟钟明仪,做过两件围兜。可是杨氏一次也没让他穿上身过,妙如知道后,耸了耸肩,就再也不替他做了。
虽然放弃了杨氏,钟澄对这儿子的关心,却一点也没减少。作为他唯一的儿子,每日出门前和归家后,钟澄都要花上些时间,和儿子呆在一起。
慢慢的,杨氏对他也不再板着个脸了。家中气氛较之前几个月,开始略有些好转。
在闺学中,钟家三姐妹也不像之前那样,总是剑拔弩张的。
某日,神威将军府的二姑娘薛菁发来邀请,请妙如去她家做客,原来是她的生辰到了。
带着亲手做的小布偶当礼物,妙如跟庄青梅一起上薛家,准备替她庆贺芳辰。临行时,妙如拉着妹妹一道去,妤如扭捏半天,终于也上了马车。
宴会进行到后面,妙如私下里跟薛菁提起,想见见在病中侍候过她的丫鬟和婆子们。说是给她们也带了些小礼物,感谢那几位的之前的照顾。
叫来贴身丫鬟,薛菁吩咐了一番。没过多久,她们都到齐了。
双方寒暄问候完毕,妙如让丫鬟织云,把带来的礼品,分发了下去。随后丫鬟蕙心领着她们几个,就欢喜地回去了。
到最后,妙如姐妹跟其他小姑娘们,起身向主人家告辞。蕙心突然过来,偷偷拉住妙如,告诉她大少爷有请,正在书房里等着。
跟着蕙心,穿过长长的抄手游廊,经过中庭,妙如来到前院的小书房内,薛斌单独等在那里。
相互问候寒暄过,薛斌也不客气,开门见山就要妙如再给他画幅《奔马图》。
“原先那幅呢?”妙如有些困惑。
“被朋友强行夺走,不肯归还了!”他挠了挠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地偷瞥了她一眼。
妙如欣然答应下来。
随后他又提起她画马的笔法,问起,若对照着真人作画,能不能也作出这般逼真效果?
“当然能!不过小妹学画的时间并不长,水平还有待提高!等日后笔法纯熟精进了,定能作出更为逼真的画来!要是哪天落魄了,说不定还能当街替人画像,挣银子呢……”想起前世的街头艺人,妙如自嘲地说笑起来。
书房里间,突然传来椅子倒地的声音。
妙如心里暗暗一惊,原来里面竟还有人在。
她也不动声色,装着什么都没听见,随后告辞就离开了……
妙如走后,从书房里间出来个人影,正是那日茶寮里,跟薛斌在一起的青年。
“公子,看来那小丫头在画技上,还真有几分造诣,您看……”
“让她平日在家里,多画画人像,练练笔法,待明年万寿节前,再安排她见见我那小姨……”那男子吩咐下来。
说完,展开手中的奔马图,他顾自欣赏起来。唇边露出一丝隐约的笑意,连他自己都没觉察到。口中却喃喃道:“这丫头还真有几分意趣,只可惜太小了……”
然后对薛斌嘲笑道:“之前你费尽周折,都没从她口中套出半点钟家秘闻。害得暗部花了两个月时间,才打听出一些内幕来……要不然,那次机会岂不要白白错失了……”
妙如和妤如刚回到家中,杨氏就遣人叫走了自己的女儿……
回到浮闲居,妙如倒在床上,秦妈妈跑过来告诉她:“姑娘,前次进的那批新人,被安排在外院打杂,如今都快一个月了,您看……”
“差不多了,明日把长庚家的叫来。让她分派到各院去吧!母亲的院子里,就不用安排了。妤儿今日跟我说起过,她外公家又派了几个人过来。正院里的人员安排,不用咱们操心。上次挑的人,她们用起来怕也不会放心……”
华雍堂后面的卧室内,杨氏让乳母把仪哥儿抱下去后,崔妈妈就凑到杨她跟前来了……
“梨清苑的情况,打听得怎么样了?”
崔婆子摇了摇头,回道:“自从上次借机发落了一批咱们的人后,现在那地方,连只苍蝇也飞不进去。”
杨氏犹不甘心,说道:“再等等,待我那弟媳进门了。爹爹在朝堂稳固一些后,钟府内院的局势,咱们再扳回来!”
她顿了顿,又问道:“你说,那小东西是不是妖孽附身?每次都败在她手里……自从那次落水后……不对,跟她爹读书识字开始……也不对,到京城后……”
“小姐想多了吧!比起同龄的孩子,她兴许多了些小聪明,哪有那般神的?别自己吓自己了!听说姑爷小时候,也是十里八乡的神童。不然也不会刚二十,就连中二元,当上了探花郎……他们钟家早逝的那位二爷,十三岁中了举人,十六岁就金榜题名了……没准过两年,仪哥儿比那妙姐儿,还要聪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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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86931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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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10-14 07:09 PM
卷二 夜阑卧听风吹雨 第七十四章 豁然
二伯母要到达通州的那日,妙如请缨要亲自去接她。正好碰到白三娘来访,说起来,她也想去见见那个传奇女子。
“咱们绣坊行内,好些流行的花式模板,听说就是照着她的画作,原样描下来的。”在去码头的路上,白绮悄悄告诉她。
妙如有些意外。本以为大家闺秀中,有谢氏的拥趸,还情有可原。没想到在刺绣行当里,也暗藏着不少她的仰慕者。才女做到那份上,算是极至了,全靠自己作品打拼出来的……
在马车里等了许久,还是不见踪影。进出渡口的船只,在岁末之际多如牛毛。比起她上次来京时见到的,通州码头今日要显得繁忙许多。找了一处僻静的地方,妙如和白三娘下了马车,到外面来透透气。
天色阴沉,好似随时要落下雨来。河面上盘旋着几只水鸟,一路吱呀地叫个不停。
此情此景,让人想起“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的意境来。妙如仿佛又回到了淮安,那里的河边,也是类似风景……
正在遐想连篇,一声“啊呀”,把她从幻境中拉了回来。
妙如忙望向身边的白绮,只见她被个乞儿撞得险些要跌到。帮她扶正撞歪的帏帽,妙如觉得有些不对劲,提醒道:“看看身上有没丢东西!”
“糟了!装碎银的荷包不见了!”白三娘着急地喊了出来。
“快,庚叔!追上那小孩,帮姑姑把荷包抢回来!”妙如求助在一旁守护的家丁。
不一会儿,长庚抓来个五六岁的女娃回来。他左手拿着的,正是白绮刚才挂在腰间的荷包。那乞儿耷拉着脑袋,浑身瑟瑟发抖,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
白绮见了,有些不忍,让人放开她。俯下身来轻声细语地问道:“小妹妹,你为何要抢人家的钱袋?”
“饿……我……两天没吃……东西了……”说着,她伸出三根手指,后又觉得不对,又收起了一根。
白绮忙请旁边的织云,把她出门前特意带上车的点心,去取了过来。望着那乞儿狼吞虎咽的样子,妙如和白三娘眼中,都流露出怜悯的目光。
“慢点吃,别噎着!再喝点水,不要着急!没人跟你抢……”白绮柔声安慰着她。
经了解,自从唯一亲人的婶婶离世后,这乞儿就成了到处流浪的孤儿。在通州码头行乞已有半年。
三个月前,她看见别人从荷包取出来的东西,能在铺子里换吃的。她就开始抢人荷包,让人逮住过好几回,每次都被打得死去活来。一旦饿起来,她还是不管不顾地重犯……想是最近学精了些,看见白绮柔柔弱弱的,今日又动了手。
那个叫招娣的流浪儿,见温柔姐姐不仅没打她,还给她东西吃。知道遇上了好心人了,扑嗵一声跪下,不停地朝白绮和妙如磕头。脑袋撞到地上的声音太响,引得众人前来围观……
妙如见了有些不忍,说道:“姑姑!你说她这样,有一顿没一顿的,也不是个事儿!而且又是个女娃,现在还小,若再大些,该拿什么度日呢!”
“要不,把她收回去?叫她在绣庄里跟着打打杂?也好有个温饱,等过两年再大些,看她愿不愿意跟着绣娘,学些针线?”
“好啊!好啊!若是这样,她也算有个一技之长,再大些或许能谋个生路!”妙如连忙赞同道。
两人又问起那乞儿的意愿。
见她们说,只要干活,就有东西吃,也有地方睡。招娣欣喜得拽住白绮的裙摆不放。最后在织云的劝解下,才松开了手。
二伯母最终被谢家的人接走了,不过她向妙如承诺,过段时间,就上门去看望她们。
最近一段日子,应薛菁的要求,妙如忙着练笔,要帮她画幅人像图出来。
说是和薛斌打赌,看谁做的花灯,在元宵节家中灯会上,能得更多人的称赞。从哥哥那儿听说,妙如会画人像,薛菁请她帮着把自己画下来。说是凭着她在家中受宠的程度,到时一定能胜过他的……
妙如听到哑然失笑,他们兄妹俩平常打闹斗趣,真的很温馨。羡慕她有个好哥哥的同时,爽快地应下来。
她准备用工笔的技法,画其他部分,脸部细节融入西洋画的透视技巧,素描打底画成水粉的。到时烛光一照,脸部更为生动逼真……
经常来钟家找妙如玩的庄青梅见了,连连称奇,要求也帮她画上一幅……慢慢地,妙如特别技法的人物画,有第一批拥趸者。
让上门看望她的谢氏见了,暗自纳闷:那些稀奇古怪的画法,她上哪儿学来的。这般发展下去,不久的将来,怕是要独创一门画派风格了……
得到二伯母“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夸奖后,妙如虽然有些不好意思,可心里还是美滋滋的。
若在父亲被杨家人牵连之前,她能挣出个名头来。家中今后即使败落了,靠她画画也能养活几个人。
妙如心里突然有些豁然开朗……
若是能形成一派画风,到时加入二伯母的“汩润书院”。担任一名画师,教那些女学生们学学画,也是引起吸引关注的一块招牌。
延续职业女性的梦想,在这个时空或许真的可以实现……
得跟时间赛跑,尽快成长起来。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渴望自己成为一位画家的!
人们都说,逆境逼人成长,在成名大家钟谢氏的指点下,妙如的笔法上,又有了突飞猛进提高。
到上元节的前三天,把画作派人交给薛菁时,那作品的逼真程度,已达到她前世油画的水平的**成。不过其他部分,却是中国画的技法,有那么点“吴带当风”的飘逸。脸部却有一点相片的效果……
当画作拿到薛斌和那位公子面前时,前者嘴巴微张着,半天说不出句话来。过了半晌,他才自得地说道:“我说那丫头准能行吧!第一次看她作画时,下笔虽不是特别老练,可构图布局,无一显示着大家的风范,心中自有沟壑。你看这新的《奔马图》,比公子你拿走的那幅,又进益了不少……”
“这卷新的先让给本公子!你再去找她画上一幅,就说有人求购她的画,找你卖走了……她不是还想着以后当街卖画吗?银票在此……”
抢夺不过他,薛斌无语凝噎……
传到妙如的耳朵里,让她有些喜不自禁!
不管卖走她作品的,是何许人!对创作者来说,这是个莫大的鼓励。起码说明有人愿意出资来收藏……离她的目标又进了一步……
妙如的心里,从来没有像如今此般踏实。毕竟这是她来到此地后,靠自己的本事,挣的第一两银子……
刚来这时空之初,她都不敢开口讲话……
然后拼命讨好祖母,让她喜欢自己……
担心被人发现真实身份,夜不能寐的那些晚上……
躲到山上向师叔学医……
讨好家里每一个人……
想招躲过一波又一波的算计……
掉下山崖,那个差点想放弃生命的夜晚……
不觉中,妙如的视线开始模糊起来……
为了生存,为了活着,一路走来的艰辛,没一个人能听她诉说。
若是她上面有生母或者兄长庇护,或是有正常一点的家庭关系,有个不容人小觑的出身,哪怕是有个像样的立场,让她反抗。她也可以像薛菁一样,让自己无忧无虑得像公主一样……
何至于在算计中打滚,抑郁得跑去跟师傅念禅打坐,好让心情平复宁静下来……
有了立足之本,以后再也不用瞧谁的脸色了!
“妹妹这是怎么了?”门口出现个男子声音。
赶紧用衣袖擦了擦腮边的眼泪,妙如脸上恢复了平静。
烟罗上前来告罪:“姑娘,奴婢刚才喊了您半天,没回,还以为您……”
朝她摆了摆手,妙如没让她把话说完,吩咐出去斟茶。
把人让到屋内,请汪峭旭坐下后,妙如问道:“旭表哥怎么来了?真是稀客!”
“我是来想向妹妹,打听一个人的!”他敛起担忧之色,开门见山的回道。
“何人?我整天呆在院子里,哪有表哥认识的人多?”
“还记得上回,在落雁湖边的诗会吗?”见对方点了点头,他接着道:“我有个至交好友,就是那天站在身后的,妹妹可还有印象?”
回忆起那天的场景,七八个少年闹哄哄的,她哪记得那么多。只记得混进去的两小少女,一个对她发难,一个挺身而出,替她说了公道话……妙如摇了摇头。
“就知道你没印象!哥哥也不废话了,那人是我最好的朋友。有天去通州送人,见到你跟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子在码头边等着接人,他想打听……说是你叫她姑姑的……”
“哦,是白姑姑,他想打听些什么?”
脸上出一丝赧色,汪峭旭嗫嚅道:“没什么……他想问……那女子许了人家没有……还问,和府上是何关系,什么来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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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10-14 07:10 PM
卷二 夜阑卧听风吹雨 第七十五章 人约
眼皮一跳,妙如眼里涌出几分惊喜:难道是有人看上白三娘了?她的桃花运来了?
她故作为难地说道:“人家闺中少女的私事,岂能在外面到处随便说的!你还是说说,他打听这个,是想干嘛吧!”
可能觉得有些难为情,他扭扭捏捏半天,才答道:“我那挚友,现今年已十九,去年秋闱刚中了举人。来说亲的媒人络绎不绝,他是个孝子,家中母亲身体不好……想找个心地善良,性子柔和一点的……所以,我想……”
妙如扑噗一笑:“找你当媒人?亏那人想得出来……”
“不是的……是他暗地里向我打听,你旭哥哥才主动请缨的……许久未见过你了……妹妹过年也不去学士……”迅速望了她一眼,生怕提起杨家,又惹起她的伤心来,急忙补救道:“……是真的,他的人特别好……若是……合适,会真心对待……”说到后面,他的声音差不多变成蚊蚋大小……
妙如颇感为难:通常做媒的,不是已婚妇人,就是成年长辈。
当面锣对面鼓地,有些话容易问清楚。像如今此般,一边是青葱的二八少年,另一边是未长足量的小少女的。这对媒人组合,还真怪异……
对了!让白三娘暗中先瞧他一眼,对不对眼缘,先看了再说。
然后再谈其他的……到时成与不成,也伤不了各自体面……若真是个可托付终身的良人,得赶紧告知爹爹,把事情给定下来……
眼看着春闱快到了……若迟了,他真上榜了……到时身份悬殊……抢的人只会更多了……
“明日有上元灯会,妙儿会拉着白姑姑,上西市看花灯……若是你那朋友……”对着汪峭旭,若有所指地,她望了他一眼。
汪峭旭是何许人?有着最敏锐的感觉,当即就心领神会了。
心中顿时涌出一阵欣喜,还是让他谋算准了。几个月未见,明日又可以看到她了……还能一起逛灯会……
月满冰轮,灯烧陆海,人踏春阳。
街上一派节庆的喜气景象,举目望去全是灯火,仿佛苍穹上布满的繁星,一颗颗眨着欢快的眸子……
无数花灯和烟火,星星点点,将夜晚装扮得分外妖娆,将世间一切的繁华,渲染得淋漓尽致……
此番前来,妙如是来帮人相看的。虽没有“人约黄昏后”的旖旎。但这是她到古代后,逛的第一次灯会,一时间也兴奋异常。
妙如和白绮两人,带着烟罗走在人群中。月上中天时,才在街头“无意”间撞见了汪峭旭他们。
那位名为任昭的男子,长得中规中矩。身上有股坦荡、真诚的气质,这跟她爹爹钟澄之前倒有几分相似……
用现代的话来讲,是个经济适用男……白三娘应该能看得上眼吧!
妙如偷偷朝旁边的人瞥了一眼。
虽然戴着帏帽,白绮还是羞涩地低下了头。过了一会儿,见他们几个在寒暄,没注意到自己。她朝对方,又偷偷望过去……
那男子也正朝她们这边望过来,正好和她的目光对接。一时傻愣在那里,欣喜之情溢于脸上。
看来他确实相中白绮了,只等回去后,等看女方的态度了……
看着大伙都傻愣愣地站在那里,妙如正准备开口,谁知有人先行了一步。
只听得汪峭旭的声音响起:“表妹,你还没见识过京城的灯会吧!哥哥带你去那边逛逛……”
妙如想了想:也对!若他们俩能单独聊上几句,互赠个信物什么的,这事就算定了下来。若是有了某种默契,双方到时……还是不要杵在这儿当……得赶紧离开一阵子……
跟上他的脚步,妙如带着烟罗,朝东边行去……
“哎,妙儿,你们上哪儿去了……”发现身旁的人都不见了,白绮慌张起来。
“放心吧!有她表哥汪贤弟领着,不丢了的!况且她丫鬟还跟着呢……”任昭随即就安慰上了眼前的佳人。
妙如那边,以怕她走丢为借口,旭表哥自然而然地牵起了她的小手。在各家铺子前,辗转流连,陪着她猜灯谜……
没过多久,她手里就提了盏精致的宫灯。上面画着一个仕女,旁侧写着行古词:“衣带渐宽终不悔”——打一药材名。
妙如暗自得意:此灯谜还真的只有她,才能猜得出。这得多亏了从小就背熟的草药名称!
难怪此般精巧绝伦,还一直挂在那儿,都没被人拿走……
她哪里料得到,之所以没人拿走,非是人家猜不出,而是……那盏宫灯,注定会被送到妙如手里……许多年后,她才知道背后的真相……
却没料到“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终是一语成谶!此乃后话。
路上,那盏灯一直被旭表哥拿在手中,生怕被路人挤坏了。比这灯的主人妙如,还要紧张数倍。
在护城河边,汪峭旭找了处僻静地方,领着妙如歇了下来。丫鬟烟罗却被派到东街那头,去买夜宵了。
“不知他俩成不成得了,我真希望能成……”
“为何,你好像挺关心那白姑娘的亲事的……”
“嗯……当然了……白姑姑的母亲曾照顾过祖母,没白家以前的璇玑绣坊帮衬祖母,替她揽些绣活的话,真不知爹爹……”妙如介绍起白家的来历。
“这该是相互帮衬的事,你祖母绣得若是不好,人家不会收她的绣品……你们钟家人对身边朋友都蛮实在的。唉,为何二姨她就不能……”话没有往后说下去,想是觉得背后议论长辈,有失君子之风吧!
妙如松了口气,还真怕他说出来。让两人之间又尴尬起来……杨氏跟她父女俩之间的恩怨纠葛,岂是能向外人道的?谁有错在先,孰是孰非的……又何必再拿出来,图增烦恼呢?!
“映表姐最近怎样了,她的绣功该是越来越精湛了吧……”没话找话,妙如想换个开心的话题。
“算是拿得出手了!过年时,她还送了个自己绣的荷包给我……”
提到峦映,汪峭旭脸上露出一丝宠溺的笑意。
就像见到他的第一天那样,提起妹妹,马上换了副表情。面上满是柔和的光晕,隐隐夹杂着自豪和满足的意味,让旁边的妙如看了,心中羡慕不已……
亲人间的感情,一直都是她求而不得的!
两世为人,让她有那种温暖感觉的人,屈指可数。她之所以不抗拒和眼前此人呆在一起,也是被他的这点所吸引。有时甚至忘却了与他母亲那边亲戚之间的恩怨。
那种温暖的感觉,最初在祖母和父亲身上发现……
而他身上的,是一种既儒雅,又舒适的气质,真诚中带着体贴,澄澈中有一些温柔……
跟最初给人那种孤傲又疏离的感觉,大相径庭。可能熟起来后,把她当亲人了,那种温暖的体贴,会不时冒了出来,让人无法抗拒……
突然想起了什么,妙如问道:“你生辰是几时?”
他先是一愣,然后羞红脸低下头,轻声答道:“六月初三……”
“六月初三?好巧哦!我爹爹是六月初一,难怪……”
见问起他的生辰,汪峭旭心头先是一甜,想着她终于关心起自己来了!随后又听她提起姨父,脸上有些失落,闷声问道:“难怪什么?”
“没什么……就觉得你跟爹爹一样,给人是那种……呃,该怎么说呢……就是那种温文尔雅,让人如沐春风的感觉……”
闻到此言,笑意又浮上了少年的眼底。
他俊美的脸庞,在月光下焕发出一种奕奕的华光来,让人不知不觉中,就被吸走了心神……妙如赶紧低下头来,不敢再去望着他,脸上烧得像刚泡过热浴一样……
汪峭旭此时心里正想着,还好是像她爹爹,也不算太差……
听说他们父女俩的感情,还是蛮不错的!
只要不像她讨厌的人,都还好……若是没有二姨那些事……也不行,他们年纪相差得太大了……不过她行事进退间,却不像个才那般大的……
他迷惑了,为何每次到最后,都是此种感觉……真想多些时间呆在一起,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可惜祖母不让他往钟家多跑,怕他被二姨拉上,搅进钟杨两家的恩怨旋涡中去……她又不肯再上掇芳园里来做客……去年秋闱落榜后,整日呆在院子里苦读,他也没太多机会出门……
烟罗买完东西回来,就见到表少爷望着自家姑娘发呆。而后者低着头,不知在地下看什么……
回去的马车上,把烟罗派到车厢外面守着,妙如跟白三娘咬起耳朵来。
“姑姑,那人不错吧!”
对方一脸害羞的模样,娇嗔道:“你这坏家伙,出来前也不先告诉我……”
“告诉了,你就不敢来啦!放心吧,妙儿没应承旭表哥什么!只是见见面,若不满意,妙儿回头帮你拒了他,又不是马上要拜堂……”白绮扳过她的肩膀,作势就要去拧她的脸颊,“叫你取笑我……”
妙如呵呵笑上了,把汪峭旭告诉她关于任昭的家中情况,随即转述给了白三娘。
“……任家人口少,还有个不到十岁的妹妹。他母亲身子骨不太健旺,也是守寡多年了……可能头几年会吃些苦,今年四、五月就能出结果了……听旭表哥说,他人品才学都不错,又是个孝子……”
接着两人又聊起,傅红绡那头给她张罗的人选。
“丁三奶奶介绍的那位,说是前头元配走了三年。娘托人到他家乡打听去了,还没回音……”
虽未出嫁,家中变故的这些年,白绮跟着也经历了些事儿。身上早没了一般深闺女子,谈起亲事来的那种扭捏。跟她讨论起来,一副坦坦荡荡的样子。
妙如十分欣赏她此种态度。
可能把自己嫁出去,被她当作家族安排下来的任务了吧!
在这一点上,古代女子尤为可悲,杨氏的不甘和委屈,又何尝不是源自于此呢?!
晚上,把宫灯挂在窗前,将里面的灯烛点亮,满屋子的流光溢彩,洒满一地的星辉……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这天晚上,妙如做了个奇怪的梦:见到前世那个,总在电梯口偷瞄她,隔壁公司的青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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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10-14 07:11 PM
卷二 夜阑卧听风吹雨 第七十六章 亲事
二月初,白家托人打听的那位,来了准信。
说宛平县丞姓郭的那家,几年前确实亡了妻子。膝下还有一子,是前头正室所出,养在老家祖母身边。本人倒是个谦谦君子,有个堂兄在大理寺供职。就是家中几个妯娌好似不和。屋里还有个从小侍候,被提拔起来的妾室,育有一女……
任家那头,钟澄也差人打听去了。没过几天,也传来回音。说那任昭的祖上也出过进士,他父亲生前是个贡生,可惜命不长,三十不到就早早走了。
钟澄的意思,更欣赏任家这个后生。不过宛平郭家的,已有功名在身,族中又有人在京中任职……现状看来,好似郭家更符合她们一家,在京城立足的要求。
一时也难以定下来,白绮特意托了妙如,想问问丁三***意思。
傅红绡则认为,当继室没什么!只要对前头的子女真心实意,一样能得到相公珍惜和子女的爱戴……还悄悄告诉妙如,原来她自己的娘亲,就是继室。
当初傅红绡的母亲,带着丰厚的嫁妆进傅家门时,前面的两嫡子,小的已经四岁了。这些年来,像亲生的一般待他们。
现在那两房兄嫂对傅红绡,也像同胞妹妹般疼惜。忠义伯府这门亲事,就是她二嫂娘家人帮着张罗的……
妙如回来跟三娘说起来,都唏嘘不已……
白绮把目光转向眼前这个小人精。
妙如忙摆了摆手:“不要看着我,妙儿还小!且家中又是那般状况,若给您意见,难免会带个人的感情和偏见在里头……还是得看姑姑自己的想法……例如,任家那位,您觉得他发达后,变心的可能有几成,对他考上有没有信心?或者姑姑有没有把握,跟郭家的继子女、妯娌、小妾和睦相处……”
这头,妙如跟白绮两难选择,正犹豫不决。作为牵线人之一的汪峭旭,他家中也遇到同样的挑战……
晚膳过后,掇芳园的万禧堂左侧的暖阁里。汪家的三位长辈,留在那里用着茶点,聊着天。
自从父亲汪嗣弘苏醒过来后,汪峭旭考功名的事,就显得不是那般迫切了。
翻过年头来,他就已经十六了。作为二房的嫡长子,他的亲事,理所当然地被三位长辈当成目前家中的头等大事,摆上台面来讨论了……
“梅家小姐不错,知书达理,温柔娴淑,又是咱们看着长大的……”想是被十年前的**吓怕了,长公主极力主张,找个家世没那般显赫,能安稳过日子的。
“媳妇你说呢?”她又征询汪夫人的意见。
“母亲说起的极是,儿媳原先也是那样认为的,不过……”汪夫人欲言又止,“后来东府那边的大婶提醒了一句,儿媳觉得她说的也有些道理。她说旭儿都要走文举路线了,以后汪家还得靠他撑起来。若有个长辈提携,今后在官场上他也能走得顺当些……儿媳觉得吏部侍郎的嫡次女,是个进退有度,落落大方的姑娘,将来必定能在场面上帮到旭儿……”
自从上次外面有传闻,说是杨家动手让妙如掉落山崖的。婆婆联想起那次,她带回妤如在家小住。找来几个跟去的,问明了情况,把她叫进屋里训斥了一顿。过后还劝阻她别老往娘家跑……后来多亏儿子为她辩解与此事无关,婆婆这才对她恢复了点信任……
初二那日回门,杨阁老把大女儿叫进书房。问起了她在婆家的处境,还提到外孙的亲事。特意嘱咐她,旭儿要想今后在官场上有所作为,就得另找靠山。那位吏部侍郎沈潜,将来极有可能入阁……所以今日她故意借族中长辈先前提过的话,引出沈家的嫣然小姐。
听闻此言,长公主点了点头。
在此事上,或许她太过紧张了,有种杯弓蛇影的心态。若自己百年后,掇芳园一旦被收回,后辈子孙们怕是丁点圣眷都指望不上了……还是得未雨绸缪……旭儿的亲事就显得十分重要了……
她们这边心里在各自琢磨,家中唯一成年男人汪二老爷出声了:“还是先问问旭儿的想法吧!毕竟过日子是他自个儿……咱们硬塞给他的,将来若不满意,闹出妻妾争风吃醋,宠妾灭妻的事来,就不好看了。过日子,家宅安宁才是最重要的……”
汪夫人目光一暗,脸上露出戚然之色。望着相公的脸,若有所悟……
次日,汪峭旭从先生那里回来,当三位长辈问及此事时,少年脸颊上浮现出两朵红云。
“旭儿还小,没考虑过这事。还是把乡试过了,再提亲事吧!现在旭儿只是个白丁,未来前程的走向未定,如何能就选定相伴一生的妻子呢?”他搪塞道。
“两年后,你就十八、九了?哪位世家公子亲事订得那般晚的?”长公主急了,她的四代同堂的梦想……自儿子苏醒后,她好像又活泛过来了。特别渴望含饴弄孙的生活,可孙辈们都大了……
“况且好人家的女子,都被挑走了。剩下的,全是些没长大或不懂事的……”长公主心犹不甘,企图说服他。
“祖母,您对孙儿就那般没信心?指不定有人会等我呢!您断定孙儿,两年后就中不了?找不到既懂事,各方面又都不错的女孩?”汪峭旭边说着,边苦了脸起来,像小时候那样嘟着个嘴……
“好了,好了!对你有信心,好了吧!祖母还指望你中头甲,到时打马游街。京里的闺中少女蜂拥而至,往你身上扔鲜花呢……求亲的人,把咱们掇芳园的草皮都要踏平了……”
“祖母,就知道取笑旭儿……”挨到长公主的身旁,汪峭旭红着脸嗫嚅道。
“不过,话又说回来,祖母等不及了,收个丫头在屋里吧!早早生个娃出来,让我解解闷也好!”长公主旧话重提。
汪峭旭沉默了,不知拿什么话回复。
“母亲……”汪夫人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是怕将来说亲……要我说呢!喜欢计较、本性善妒的,就是成了亲,后头收房抬妾室,一样容不下。还不如开头就把此等人排除在外,像钟杨……”
望了儿媳一眼,她没有说下去。长叹了一声,朝那对母子道:“你们看着办吧!先让铃儿侍候着,若是有了就生下来,养在祖母身边;若没有,就这么着吧!旭儿大了,这方面的事,也该知晓一些了,莫要被外面那些不干净的,先得了手去,坏了他的心性……”
这日,妙如拉着庄青梅一起,到城南的五里亭,去替离京的钟谢氏送行。
正月十五过后,她就想辞别兄嫂和妙如一家,启程回淮安了,后又被留在京里盘桓了数日。原计划是二月底之前赶回家的,书院将在三月初开学,她得提前回去张罗。
马车快要起程时,钟谢氏特意把妙如叫到一边。
对这个堂侄女兼弟子犹为放心不下,临行前告诫她:“你家里之事,伯母都听说了……平日,莫要跟她直接起冲突,她能破罐子破摔,可你不行!将来还要找婆家的。出了这种事,甭管孰是孰非,对未出阁的少女,总归是影响不大好的。让别人跟她斗去……”
望着她稚嫩聪慧的脸庞,谢氏补充道:“若是京中呆不住了,就回到淮安去。伯母身边就缺你这样的帮手。”她顿了顿,接着道:“你上次提的想法,伯母回去后,跟两位女先生再商量商量……那份计划伯母就先带走了……”
“听我那兄长说,京中这两年,局势不是太稳。听说皇上称病又没上朝了……两派斗得厉害了……汩润书院就先不来京城开了。女子书院毕竟是个稀罕物,没得被人借题发挥,当成攻击对方的耙子了。过两年等书院在江南闯出点名头来了再说……”
妙如点了点头,对她有些依依不舍,交握的手久久不肯松开……
“那些画作,伯母带回去,挂在的墙上给书院当招牌!看到你的成长,是此次伯母来京收益最大的事。回去后给那些女弟子们瞧瞧……看她们还不知天高地厚的……你虽比她们还小,却足以当师姐了。好好努力,或许将来还能当后面人的先生呢……”
回去的路上,庄青梅跟她提起了二伯母谢氏:“想不到‘素安居士’是位如此和蔼的长辈,妙如,你真有福气,能跟着她学画……听说她的作品,在江南早就千金难求了……有传闻说,自从她相公离世后,都封笔了……”
妙如心头一惊,原来是这样!难怪傅红绡,还有旭表哥听说她跟二伯母学过画,都表现出极大的兴趣。真是遇着名师了……
她正想着,马车突然停了,外面赶车的东叔回禀道:“姑娘,前头有大队兵马通过,要不,咱们先歇会吧!”
妙如吱唔着应了声,跟庄青梅躲在车厢里面,聆听外面的动静。
旁边早就有人议论开了。
“此次击退鞑靼主力的,听说是名小将。就是镇国公的世子,才十五岁……”
“将门出虎子!当年老镇国公活捉鞑靼首领俺答勒汗时,也才二十出头……”
“他们这次回京是领封赏吗?”
“听说皇上要调镇国公去西北了,让世子爷回来进京畿戍卫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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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10-14 07:13 PM
卷二 夜阑卧听风吹雨 第七十七章 谜底
“妙姐姐,你这灯做得好漂亮啊!是谁送你的?”一进她的闺房,薛菁就瞄见了挂窗前的那盏宫灯。
“不是人送的,前次灯会上得来的。上面的谜语你猜猜看,蛮有趣的!”把她迎进屋里,妙如忙吩咐人替她斟茶去。
“衣带渐宽终不悔……药材名……菁儿识不到几味药材……”揪着她的小辫子,小姑娘一脸苦恼,“啊呀,妙姐姐,你拿出药籍来,我挨个找找……”
把师叔当初送的典籍,让人取了来。放在她手中后,妙如含笑地望着对方。
“陈皮?不是,应该是‘去皮’才对!”她摇头晃脑,鼓着个腮帮,一副让人忍俊不禁的表情。
见妙如摇头,她接着猜:“松节!把衣带解开了嘛!”
望了过去,看到对方抿着唇,皱着眉头望向她,自觉地继续猜下去。
“昆布?”
“这也差得太远了!”妙如如实地评价,正打算告诉她谜底……
“甘松!”
妙如心中一惊,她那天猜的是“杜松”,取“杜”“肚”之谐音。
可是,“甘松”好似更加贴切……
她脸上发起烧来:自己这盏灯得的,原来不是实至名归……
为何那小贩二话没说,就把灯塞给了她呢?
百思不得其解,她摇了摇头,想着可能是那人想早点收摊吧!自我安慰一番,就把此事放在了一边。
妙如脸上恢复平静,笑了笑,打趣道:“你为何不猜‘杜松’?肚皮松了嘛……”
“有‘肚松’这味药材吗?在哪里?怎么没看到?”薛菁把药书翻得哗哗作响。
“这里——”
“原是‘杜松’!刚才还没看到这儿来嘛……”摸了摸后脑勺,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答道。
妙如大笑,解释道:“从字面意思上看,‘甘松’更贴切,‘心甘情愿松腰带’嘛!刚才我是说笑的!”
还是莫要误导人家了……
两人随后又嬉闹了一番。
“妙姐姐,这几个月来,怎么都不上我家去玩了,菁儿可想你了!”
“家中之事走不开,下个月姨娘就要生了……”妙如有些为难地答道。
“你母亲呢……她不管吗?让个小辈整日张罗着……”
避开她的眼睛,妙如拿出早已备好的说辞:“自从上次生了仪弟后,她身子骨就不大好了……”
不愧是大家族中出来的,见她眼神闪躲,语气中少了几分平常的从容。薛菁当下心里就有些明白过来。
后院的妻妾倾扎之事,在家中她也曾听婆子们私底下议论过……
况且之前,外面有关于妙姐姐,跟她继母之间的传闻。好像还有谋害妾室什么的……
她体贴地没有再问下去,转移话题道:“咱家月底要举行春宴了,你也不能来吗?”
“恐怕不能了,你们府里有夏宴不,那时候应该就有空了……”
“夏宴?我家的园子小,没有挖湖。罗哥哥家的夏宴是最出名的……对了!罗哥哥回京了,上次你也见过的……他还立大功,十五岁的少将军……”小姑娘一脸崇拜的神情。
妙如暗自好笑,自古美女慕英雄,小美女也不例外。
“大哥上次本想一起去的。都怪娘亲,死都不让!这下好了,罗哥哥在爹爹麾下立了大功,大哥肯定会埋怨她了。其实我知道,是舍不得他离开……”
“当娘亲的,有哪个想送亲生儿子上战场的?!你那罗哥哥,好像也是逼不得已吧!”
“你也听说了?不过以后就不会了,换国公爷去边塞了。没他爹压着,那人不敢擅自逼他的……罗哥哥真可怜……”接着薛菁讲起了他家的一些事,听得妙如唏嘘不已。
名利二字,很少有人能看得开的。难怪当初他独自上云隐山,找师傅排解心中郁闷……
“小时候吃些苦有好处,当锻炼吧!这不,一年时间就锋芒毕露,初战成名了。起码说话的底气足了些……若他还呆在京里,困局还是解决不了……”
“什么啊!在京中的骁骑营,罗哥哥以前就很厉害了!次次比拼,都能拿头名。他那匹胭脂马,就是有次的奖品。还有那柄叫‘蓦然’的上古名剑,也是陛下赐给他的。”
“哦,原来那么厉害!以前竟不知。刚来到这里,他就离开了……”妙如连连叹服。
“前几年,在京城少年郎中,就传过‘文有嵘曦翩若惊鸿,武有凌霄婉若游龙’的说法……那‘武’指的就是罗哥哥,那‘文’的,姐姐也认识……”她有些羞涩地望了妙如一眼。
听到“嵘曦”二字,妙如一时怔住了。随即会过意来,原来她指的是旭表哥。
“汪家哥哥不常来你家吗?怎么我一次都没碰上过?”敛去羞色,落落大方地问起他来。
“哦,他要闭门苦读,上次见到还是两个月之前。若是姑姑五月份出嫁,他应该会跟来迎亲的……”
“迎亲?”薛菁吓了一跳,急急问道,“他跟谁订亲了?”
一副铁杆粉丝惊闻偶像娶妻的模样。
妙如哭笑不得,这小姑娘也该到追星的年纪了……
忙安慰她道:“非是他娶亲,是他好友的喜事。爹爹的义妹,就是以前教过我女红的白姑姑,上个月底与一举人订了亲。等春闱过后,就办喜事。男方是旭表哥的好友……”
小姑娘松了口气,扯着她的袖子,轻声细语地求道:“……妙姐姐,到时可不可以……可不可以跟着你去瞧瞧热闹……”
她的样子,与平常的爽朗,大相径庭。
妙如心里快憋不住了,有种明星是熟人,走哪里都有人找她帮忙求签名的感觉……
“当然可以,到时姨娘该是已经生了。我会送姑姑上花轿的,到时跟在是姐姐身边就行了……”
她高兴起来,连忙要妙如帮她再作一幅画像。
“那一幅呢?”妙如有些不解,心里嘀咕:他们兄妹俩蛮奇怪的,轮番找她要重复主题的作品。
“那灯被祖母收藏到她院子里去了。妙姐姐,再画一幅嘛……哦,对了,爹爹长年镇守边关,你还是帮咱们兄妹,画画我爹吧!”
“都没见过你爹,我如何能画?”
“试试看嘛,我的眼睛像他,哥哥的眉毛和鼻子像他。画个草图,不像的地方再改嘛……”
在薛菁的指挥下,像前世警察局拼人头像那样,比照着薛家兄妹俩的长相,妙如拼了幅正当盛年的将军画像。
图拼出来时,小姑娘说已有五六分像了。她要拿回去给祖母、母亲和哥哥看看,等意见收集齐了,再来让她改改……接着,喜滋滋地就回去了。
有了此次尝试,妙如想起,当初她决心学画时的愿望。
回忆着祖母生前的相貌,开始着笔替她老人家画像了。等样品画出来,拿得出手能见人时,已到四月底。
那日,妙如拉着爹爹上她院里,来看样图。
看到女儿案上的作品时,钟澄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即使是他,也没能把母亲画得此般传神!
更为惊喜的是,女儿这画法,他从来没见过。可以说,这世上以前也没谁见过……
难道是这小东西自创的?
疑惑地望着妙如,他心里却琢磨开了:许久没检查她的功课了,没想到画风竟变成此般了!
难怪上次二堂嫂离京时,不住地夸她。还赞着将来的成就,可能会超越她……他只当是鼓励小辈的客气话,没料到……
指出几处不太像的地方后,他忙问女儿要了些平时的画作,准备回头去琢磨琢磨。
跟着妙如走到她的房门口时,钟澄一眼望见了窗前挂的那盏宫灯。
望着灯体上那洒脱俊逸的两行字时,钟澄心下一沉,眉头微蹙了起来,声音有些发紧:“这是谁送你的?”
顺着他眼光望了过去,原来是那盏宫灯。
妙如的困惑顿起,这是怎么了?不就是盏猜谜的花灯吗?
“前次跟姑姑逛上元灯会,猜对了谜语,在铺子上得回来的,怎么了?”
望着她脸上,无辜而茫然的表情,当父亲的欲言又止。
钟澄内心却在天人交战:告不告诉她呢?
让她知道了,本来没什么的,反而让她对那臭小子上心了!
不告之她,若再发生此类情况,被相熟的人看见了,传将出去,岂不是要毁了女儿的闺誉,眼看着她快长大了……
沉吟半晌,钟澄决定采取折衷的方案。
“为父十分欣赏上面那几个字!要不,你将这奖品转赠给爹爹如何?反正你也挂三个多月了……”
妙如应诺,叫来织云她们几个,把灯取了下来,交到父亲手中。
钟澄随后说起,家中暂时无长辈教导她,让她警醒细心些。
莫要总往外面跑了,也不要从外边收些礼物回来……等宋氏生完后,一切将会恢复正常,这几个月辛苦她了云云。
接着父女俩说起最近家中的安排。
两人很默契地都没谈及是否将管家权交给杨氏的问题。
自上次事件后,府里暂时风平浪静了。
眼看着宋氏要临产了,这可轻乎不得。
她是皇上赏赐下来的人,谁也不敢怠慢。若是出了什么意外,或被人暗中使了阴招,到时交待不了的,恐怕不只是动手的人,全府都会跟着受牵连。
这道理妙如也懂。她特意新挑了批人手,留在外围打杂,互相监视着。又把锦绣、烟罗两个派到宋氏的梨清苑去帮忙……
就怕真到了临盆那天,家中又出了什么变故。
钟澄还特意向庄翰林求助,请来倪氏帮忙指导女儿,准备一些物件和教她一些临场的应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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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10-14 07:15 PM
卷二 夜阑卧听风吹雨 第七十八章 喜事
四月下旬,殿试结果出来,任昭位列第九十八名,二甲末席,赐进士出身。
他若想留在京城,入翰林或进六部,就得参加下一轮的庶吉士考试。
钟澄拨冗上门,特意给准妹婿,指点朝考时的临场技巧,就像前两次会试和殿试前一样。
在进春闱考场的前几天,白绮才定下决心,最终选定了任昭。
他一身轻松地进了场,杏榜上最终位列一百六十名。在殿试前夕,钟澄把任昭留在春晖斋谈了整整一天,暗中面授机宜。在公布金榜时,他终于挤进了前二甲。
到任家时,门前早没了上家里来祝贺的邻里。
屋内,任昭正掩卷沉思。见钟澄来了,忙起身看座。又叫来妹妹,给客人斟茶……拜见卧病在床的任母后,钟澄就跟他聊起了庶吉士考试的注意之处。
望着他家户牖破旧,虽不至于蓬户瓮牖,也好不到哪里去。
钟澄心里有些为白三娘担忧。若是他考取庶吉士,白家恐怕还得跟着熬上三年。
难怪之前好一点的人家,没上门提亲的,除非是让其入赘女方的。他倒是有骨气的,铁了心要找个能跟着吃苦受穷的。
望着屋里简陋的陈设,钟澄不禁想起前些年:若是当时,母亲不那么执意要他报恩,或许自己也会找个像倩娘的,来当续弦。
娘亲或许不会那么早就离世了!一步错,步步错……
任家小妹进来上茶,看她小小年纪,就忙前忙后的。钟澄觉着跟他大女儿挺相似的,对这小姑娘顿生好感。
四月底的倒数第二日,宋氏身上发动了。到傍晚时分,就替钟澄也生了一子。
这个小婴儿,被他父亲取名为钟明偲。
当晚,得到准信的杨氏,在华雍堂里终是坐不住了。
招来陪房杨二响家的,给父亲杨阁老送了封信,让他帮着拿个主意。
端午前夕,白三娘被请来府里做客,跟钟家人一起共进晚膳。
杨氏不知从何处听得,说是丈夫要送这便宜小姑子一副嫁妆。
当着白绮的面,她向相公提议,白家妹子还是从钟府上轿为好。在婆家人面前,也好添些资本。看在外人眼里,探花郎嫁妹,总比红庙街的绣娘出阁,听起来体面些……
此提议一出,钟澄有些诧异,心中纳闷。
妻子何时转性了?她也懂得关心别人了?
不过接下来要面对的问题,让他明白,她此番作为的目的。
谁来帮她操持婚典仪式呢?
宋氏正坐着月子,妙儿是个未嫁女,且年纪尚小。白绮并非钟府的正经主子,没有请同僚妻子,帮着张罗义妹亲事的道理……
言外之意,就只有她这当家主母,来重挑大梁了——为白绮安排出嫁事宜,兼准备嫁妆。
就着白三娘这当事人的面,他也无法驳回提议。钟澄只得同意此事。不过,特意告诉她,宋氏还有一个月的产褥期,任何人不得骚扰梨清苑的清静。否则……
杨氏咬着牙,应承下来了。
白绮有些坐立难安,她从没见过钟氏夫妇当着外人的面,这般针锋相对的。妙如在桌子底下握紧她的手,暗中安抚着她。
晚上,回到华雍堂,杨氏召来步摇,让她去妙如那里,取回管家的钥匙和对牌。
“还是爹爹这招棋管用!不争不吵,就夺回了掌家之权……”杨氏感叹道。
“在此事上,小姐得尽心些。别让人再抓住错处了……您再怎么着,为了两个小的,也不能让那女人讨了好去!”崔妈妈一旁鼓劲道。
“嗯,我知道!现在不是轻举妄动的时候。他们两母子,有的机会收拾……”杨氏顿了顿,感慨道,“你说那白三娘,运气怎的这般好,一个绣娘,竟能找个此等成色的……”
“她是遇上了姑爷这实在人……”崔妈妈接不下去了。
是啊,同样是遇到钟澄,为何境遇会差那么多呢!
杨氏陷入沉思:当初那位她死命挡着,不让进门的情敌。如今摇身一变,成了进士的未婚妻,她相公的妹妹……
而自己还要主动争取,为她的亲事操心操肺。借她的名头,来争一争在家中地位……
这一切到底都是怎么啦?
随后,白绮就住进府里待嫁。只等五月十九的吉时一到,就从钟府抬入夫家之门。
这段时日里,杨氏振奋精神,加紧表现。从自己私房中,拿了些价值不菲的首饰和衣料,特意替白绮添妆……
对方推辞不要,杨氏就以还没原谅自己,不想认这嫂子为由,拿话来堵她,说得她哑口无言。
白绮私底下向妙如抱怨,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还不简单,仪弟不是马上要过周岁了吗?到时按等值的,打套金项圈或金锁,送回给她,不就得了。料子嘛,就另外做几套童服,以后经常送她就是了……不过这样一来,你的开销就大了……”说到此处,妙如第一次意识到,钱财这确实是个问题。
随之她又想到自己身上,若是哪天她找的相公,也是像任家姑父那样的,得面临同样这个问题。
贫贱夫妻百事哀!
白姑姑娘家中有铺子,还有一手的好绣活,都要考虑生计问题。
那她呢?
无嫁妆,身无长物,只会华而不实的琴棋书画。若画出名堂来还好,若一直默默无闻,都养活不了自己。
况且作品一般是卖给文人的,若太过锱铢必争,也会坏了名头,以后想成大家,就难了!
看来得找机会,谋些生财的门路,最好是勿需她抛头露面的,只要出出银子,出出点子的……
薛家兄妹,如今成了她画作的第一批的收藏者。他们俩轮流向她索画。
隔三差五地,薛斌就让她画上一幅骏马图。而他妹妹,差不多过上半月,就来缠着她。要她帮着画身边的亲人,现在都轮到他们祖母了。让妙如哭笑不得……
到了铺嫁妆那日,傅红绡也来给白三娘添妆了。
年前她给忠义伯府添了个嫡长孙,乐得的丁太夫人,下令开了三日的流水席。
丁家的嫡出长房,至今都只有一个庶子。虽说傅红绡的长嫂,在事隔六年后又怀上了。却被刚进门不久的弟媳抢了头筹……
躲进浮闲居,傅红绡进门就开始打趣妙如:“小红娘,本事还蛮大的!上哪帮你那白姑姑,找来的金龟婿?虽然现在还不咋的,可成色不错!若是个上进的,将来她封诰都有可能。比我先前介绍的那鳏夫强多了……”
妙如谦虚道:“哪是我的本事!是白姑姑自个的福气,人家就看上那温柔的性子,还有她的心地善良。特地找上门的,真不关我的事……”说着,就把当初在通州码头,接二伯母时遇到小乞儿的事,说与了她听。
“这叫善有善报!平日修福积德,总有一天,佛祖会保佑的!”小姑娘一脸虔诚。
“知道了,净昙大师!”傅红绡打趣道,扯着她头顶的小鬏。突然像想起了什么,神色一正,对她说:“说件与你有关的事,那幅奔马图,有人问起来了……我没把你供出来,毕竟这是闺阁之作……”
妙如脑门上的冷汗,都快滴下来。她都已经出售过了,还能当成闺阁戏作?
傅红绡又道:“那人想讨要绣品,被相公打了出去……差点翻了脸,朋友都没得做……”
“这人也太没眼色了,不知道那是……”妙如大笑,把这位浸在幸福的人儿,闹得都羞红了脸。
“所以后来,他要拿走你当初画的那幅,我没给。退而求其次,他又问起那画是谁作的……”讨好地向她邀功,“我也没告诉他!为了奖赏你姐姐,再帮你外甥画两幅图吧!那只小黄鸭,大嫂稀罕得不得了,非要我给她绣幅同样的……我家祎儿,岂能和人着同样的装束!”
“好了,过两日画了,就派人给你送去……”妙如应承道。
第二日,白绮出嫁的正日子。
钟澄在翰林院的同僚家眷来了一些,红庙街跟白家母女相厚的街坊,也来了数位,分座坐了几桌。
杨氏又重新找回,昔日主持中馈时的威风和神气。看得那帮来赴宴的官家女眷们,啧啧称奇……
“听说,宋氏生产之前,钟府家务一直是她家大女儿在主持。就是那个掉山崖下,捡回一条命的……”
“说是才十岁,交给她能放心吗?”
“不放心能有什么办法?他家都没人了。有前科的,能让人放心吗?听说,小姑娘能干着呢!在杨氏临盆时,也是她在操持来着,若不是杨氏想害人家,那次也一点事都没有的……”
“怎么没见那丫头啊!”
“刚才进门时,见到过来着,许是花轿快到了,守住房门口讨红包去了!”
“我怎么听说,这新娘原是钟探花上回要纳的妾……”
“听谁说的?要纳的,好像是她姐姐,白家在红庙街租了个门面,揽一些绣活的……”
……
“嵘曦公子,今儿个是人家的大小登科的日子,你别抢了新郎倌的风头啊,知道你有才……”
墙头那边,有人嬉笑戏谑:“汪公子是在提前练习,将来要遇到刁钻一点的小舅子,怕过不了关……”
站在妙如身边的薛菁,听到有人打趣汪峭旭,心里痒痒的。就想把门打开了,早点见到那人……
可院子这头,带着白绮从家乡赶来的姐夫,还有她弟弟。钟澄领着人,阻在院门口,还在考较着新郎倌。
不多久,男方顺利过关,一众人涌进院子里来了。拉着薛家小丫头,妙如忙避进了房里。薛菁嫌看的不过瘾,硬是嚷着要出去……
妙如好说歹说,承诺下回弟弟过周岁时,再给她下帖,邀她再来家里做客。还可以见到的,这才作罢……
白绮终于顺利嫁出去了!
压在钟氏父女心头的石块,终于搬开了。
有负罪感的日子,真不是人过的……
妙如长叹一声。
接下来,就是钟府二少爷明偲的满月酒了。
上次操持的婚仪没出意外,杨氏表现得尚可。由她掌家之事,就被大家默许了。
钟明偲的满月宴,比上次白氏出嫁要热闹得多。与钟澄同次登科,在京中的同年,差不多都到了。
也不知是来看杨氏笑话的,还是朝中两派想来钟家打探一番。总之,那些宾客,看杨氏的眼神都怪怪的。
她强装着笑脸,迎来送往,到也没让人拿住话柄。
宾客快散尽时,门口突然来了辆奢华的马车。下来两位身着宫服的公公和女官,说是奉太后娘娘委派,特意来钟府颁下懿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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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10-14 07:16 PM
卷二 夜阑卧听风吹雨 第七十九章 错愕
将宫中的来人迎进前院的敦怡堂。摆上香案,钟家一众人等齐齐跪下接旨。
从垂花门出来的宾客,有些登上马车还没出发的。听到宫中来了赏赐,不觉得都等在门口。派跟来的丫鬟婆子去探听一二。
太后的懿旨褒奖了宋氏,说她不负皇恩,为忠臣的后代留嗣有功。
赏了她一些首饰、衣料和补品,也赏赐了新生儿一些吉祥如意的物件。
对钟家未满周岁的长子钟明仪,也顺带一并赏了。不过,对他的母亲杨氏,赏的物件就发人深思了:一本《女诫》和一面铜镜。
在场的人,均不觉错愕了。
宫中来人离场后,大戏看完,各家女眷纷纷撤退。
第二日,京中官眷的圈子里,就流传开了此段新料。
对钟府最直接的影响,就是杨氏被迫低调起来,跟宋氏形成势均力敌的状态。当初钟澄欲纳贵妾,挟制杨氏保护女儿的目的,想不到兜兜转转,在外来力量的掺和下,还是最终达成了。
六月底钟母冥寿时,独自对着母亲的牌位,钟澄百感交集,声泪俱下。
“娘,您有孙子了,白家妹妹……也有了个更好的归宿。妙儿也长大了……乖巧得让儿子心疼……杨家父女再也不敢对她下手了……”
杨氏重新掌家后,自然而然地,步摇就被提拔成她手下得力的管事媳妇。这让同为陪家丫鬟的华胜,心里有些酸酸的。
当初四个陪嫁大丫鬟,如今只剩她跟步摇了。
就是杨氏也给她找个管事嫁了,也超越不了步摇去。
那蹄子当初竟然用“不愿当通房”这招来讨好主子。她怎么就没想到呢……现在若是让自己侍候姑爷,她也是不愿意的……
杨家又送来几个水葱般的小丫头,没准该轮上她们了。不知是该羡慕,还是该同情这帮人。
这日,华胜正躺在床上瞎想,同屋的丁香,匆匆从外面走了进来,又神情慌张地跑了出去。
华胜心中生疑,自从丁香被提拔成一等丫鬟后,就急于在太太面前表现。上回那烧水的事,本来都找到替罪羊了。过了许久,还是被这贱蹄子供了出来,害得她也跟着挨顿板子。
该不会乘太太不在家,整出妖蛾子了吧……跟着去看看……
蹑手蹑脚跟在她后面,华胜来到离梨清苑不远的一处废弃屋子外面。她躲在屋外的树丛底下,侧耳倾听……
“看清楚没,真是出去给外人递东西了?”
“没错,是个穿旧衫的男子,好几次了,都是用包袱裹着……”
“你这次立功了,回头我向太太提提!”
“能不能让俺进外屋侍候,俺不想在外边跑来跑去!”
“行啊,我跟主子说说……”
“你说此次,太太会如何治宋姨娘?”
“不好说,毕竟是圣上……”
听到了该听到的,华胜矮着身子,潜回了下人住的小跨院里。自此,她对梨清苑那边的动静上起心来。
有天下午,从外面替杨氏买胭脂回来,华胜就见有个陌生男子,在钟府院子围墙外瞎转悠。
起初她也没在意。谁知过了一会儿,角门里出来个小丫鬟,跟那男子闪进旁边那座废弃的邻家院子。那丫头好像正是宋氏屋里的……
华胜跟了过去,也不敢靠得太近,躲在外头的破墙旁边,隐约听到了一些……
“就这些?别说卖了,就是典当也没几个收的……”
“哥儿夜里睡不安稳,小姐也没办法!”
“好了,再攒一些就叫上我吧,每次偷偷摸摸的,来一次不容易……”
两人又说了几句其它的,那里随后就有响动。华胜忙躲进旁边的断壁后面。
接着,那男子就出来了。
从缝里偷偷向往瞄,华胜发现那男子,长得倒是不赖,不像是不正经的人,倒了几分书卷气。和常来家中跟老爷舞文弄墨的仕子们,倒有几分相似,十八、九岁的样子……
钟家高调地把白绮嫁给进士当娘子后。府里的一众丫鬟们,又是妒忌,又是向往。一个绣娘,平庸之姿,都能嫁得此般好。让华胜很受鼓舞,心里对未来的生活,憧憬起来……
跟步摇、玉簪不同,她不是杨家的家生子。是以四个大丫鬟中,她最不受重用。私下里,她也攒了一笔银子,等找到意中人,到时替自己赎身……
若是也能碰上个穷书生,只要人肯发奋,就是陪他吃糠咽菜,过苦日子,也算有个盼头。不像在杨家或钟府,随时都有被主子放弃的可能……
是以,她对文质彬彬的书生一流,犹有好感,决定先不声张。
晚上,杨氏回到府里。
在外间替大少爷备凉开水时,华胜就听见丁香,在里屋跟她们汇报着什么!心头一紧,想着她们该是在说那件事……
家里风平浪静了,妙如却没能闲下来。
上次将锦绣和烟罗借到梨清苑帮忙。事后,宋氏特意在钟澄面前,夸奖了这两个忠仆。
让钟澄也起了心:这几位是母亲留给妙儿的。这些年来,在秦妈妈的带领下,对女儿倒也是忠心耿耿的,就出了向递消息的锦缎。被女儿敲打一番后,发配到婵儿院子里,后来倒也老实了。对新主子尽心尽力起来,上回婵儿还向她姐姐讨要来着……
她们年纪都不小了,是得为女儿新备一些伺候的人了。这些得赶紧配人,以后妙儿出嫁,也好有几个贴心的陪房。
钟澄委托秦妈妈,在他身边小厮管事中,挑几个不错的,让浮闲居到了年纪的,赶紧先配对了。
织云、烟罗都只有十五岁,可以再等两年。锦绣十七岁了,钟澄作主,让星魁娶了锦绣。
妙如现今就在张罗,她身边丫鬟出嫁的事。
等忙完这些事,又从上回新进的丫头中,挑了两个十岁左右的,补充到院子外头打杂,取名为沉香和青黛。
刚歇下来,妙如被薛菁强拉到薛家去了。说是祖母要见她,顺便让她帮着画画像。
第三次来到薛府做客,妙如感到有些不同:薛府里的下人,看着她的眼神,从上次的同情,成了现在暗含一丝钦佩,让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来到薛老夫人的院子里,被拉进里屋后,她才明白原委。
原来上回替菁妹妹画的小像,被制成花灯,挂在老夫人的床头了……想是元宵节取胜后,就被她祖母收藏了。
见到妙如来了,老夫人忙把她叫了过去,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老人家脸上满是欢喜。问起了她在家中,如今的生活,还叫她时常来家里玩。
想是听到之前钟家那些传闻,也怜悯上了。
妙如心中有些郁闷:这种感觉真不好,让她无从适从。其实她不是很习惯,被人当作可怜人来同情。
到了掌灯时分,老夫人硬是留她在家中用膳。
厅里四周挑着角灯,堂顶正中间吊着盏五福呈祥巨型宫灯,照得屋里跟白昼一般。
府内的下人伺候时,只听见碗碟碰瓷之声,并无丁点低语的喧哗。薛家虽是武将之家,却也是世代簪缨之族,规矩还是不少的。
在这种氛围下,妙如越发谨小慎微,不敢放开了胡吃海喝。表现得极其斯文优雅。望在主座薛老夫人眼里,满是欣赏。跟两儿媳暗中交换着眼色,连连点头。
席后,陪着薛家长辈留在里间,吃了一会儿茶。妙如就起身告辞回家了。
薛老夫人让兄妹俩将送她到门口。
路上,薛菁问起:“妙姐姐,你怎地都吃些素菜,刚才那兔肉可鲜嫩了,是哥哥他们昨日在山里打来的……”
妙如忙把去年初春,因肠胃不适引发的那场大病,给讲了出来。
听得薛菁连连为她惋惜:“真可惜了,那你岂不是少了许多口福,哥哥他们带着我,外出打猎时,经常还烤着来吃的,可美味了……”
“是啊,那就更不能吃了!烤着来吃,对我这肠胃可真不行。且那样对肺脏也不好。还不如这样煮着来吃……”妙如一脸的郁闷。
“哥哥,咱们也下回也那样煮着吃,好不?妙姐姐,你回去把那打底的和酱料都列出来,抄一份给我们!”薛菁十分豪气要立马去尝试,颇有敢为天下先的侠女风范。
妙如应诺,坐上马车,带着丫鬟和护卫,就往回府的路上驶去。
“车上可是钟翰林府上的?”马车走在半路上,突然停住了。传来一位年老阿伯的声音。
妙如让织云下去,打探一番,看是何情况。
过了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她回来禀报,镇国公府四公子,说是认识姑娘,想请她下车到一旁叙叙话。
撩开车帘,妙如就看见,靠近街边拐弯的地方,是罗家那个刚立功归来的小将。他立在马上,斜睨着她所在的方向,在黑暗中等着妙如下来。
被织云搀下来后,走到他跟前,妙如正要询问有何贵干。
对方用他那锐利的目光,扫了一眼她身后的丫鬟。织云战战兢兢不敢跟过去,妙如示意她先回到马车那头去。
罗擎云慢悠悠地,从胸前衣襟里,掏出个布包来,布包打开原来是张纸。
展开那纸,他把上面的内容对着妙如,沉声问道:“这是你作的?”
原是那幅奔马图。
从上面的笔法看来,不是傅红绡手里最初的那张。
那就是薛斌取走的众幅之一了。
妙如点了点头。
得到她肯定的答复,马上的那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他收起画纸,满脸鄙夷地轻哼了声。说了一句让妙如羞愧欲绝的话:“小小年纪,仗着有一点小才,到处卖弄,还不只往一个男人手里送,你还有没有廉耻?”
说着,他把手里那张画,撕成碎片,往上漫天一撒,驾着马扬长而去……
留下一脸错愕的妙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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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10-14 07:17 PM
卷二 夜阑卧听风吹雨 第八十章 欣赏
这是迁怒,绝对是迁怒!
小屁孩,到了青春叛逆期,是吧!像点着了的炮仗一样,碰到不顺心的,逮谁就朝谁乱喷起来……
如此这般安慰自己,妙如心里虽然怒火难捺,面上却装得云淡风清。
这还是头次看见他们一家人,来得此般齐整的。
初次见到苏醒后的大姨父,妙如不禁也为他的风采所折服。
当时昏迷躺在床上时,只觉此人五官长得不错。他醒来后,今日一见,才发觉,他的神采绝大部分,来自举手投足间那种天生的贵气。
这点上,旭表哥肖似乃父。所缺的,是他身上那种,经岁月磨砺的成熟魅力,像陈酿一样香醇……
像看到前世那些大叔级的电影明星一样,妙如不觉有些震惊。
“妙儿,还不快给你姨父见礼……”钟澄蹙起眉头,在旁边提醒她。
她这才收拢心神,屈膝向对方行礼问安。
“就是那小丫头吧!”汪嗣弘眯起眸子,望着长子询问。见汪峭旭点了点头,他忙叫来身边的婢女,取来一卷画轴。
“听说你是个爱画的,初次见面,也没什么好送的。早年得了幅道玄先生的画作,姨父就赠与你赏玩吧!”他说得云淡风清。
道玄先生?吴道子?
妙儿愣住了,连连摆手推辞。
此乃古董啊,留在她手中,岂不是糟蹋了?!
况且家中如今危机四伏的。说不定哪天,就像浮萍一样,自己都不知漂到哪里去了……
钟澄也在旁边劝道:“小孩子不懂欣赏,没得枉费了博然兄,当初搜罗时的一番心血……”
双方僵持不下,妙如灵机一动,向对方提议道:“听闻姨父极善诗画,甥女腆着厚颜,想讨幅您的墨宝,如何?”
见她求得心诚,汪嗣弘不好推脱,只好就此作罢。
一行人就来到钟澄的春晖斋,在那儿切磋起画艺来……
收起他现场的画作,应旭表哥的邀请,妙如也拿起画笔来,硬着头皮作了一幅。当然,没敢画她那特殊风格的。
“妹妹的画技又进展了……”汪峭旭赞叹道。
钟澄替她谦虚道:“整天只知道画些邪门歪道的,甭夸她了。这点水平,也敢班门弄斧?!”随后转过脸来,对女儿训责道,“还不赶紧请你姨父指点一二,有名家指点,够你琢磨好长一段时日了!”
眼中眸光一闪,妙如忙走上前来,向这位长辈讨教起来。
聊起画来,一大一小俩人谈得甚为投机。
听她一番言辞和见解,汪先生知道她是个真懂画的,而且还是个挚爱此道的。
心中不觉感叹,钟家不愧是世代书香,自己这连襟,家学渊源。小小年纪,都如此聪慧过人,灵气十足。
看她见识不凡,为人又谦逊知礼,进退有度。他原先的三分好感,上升到六七分。
跟旭儿一样,聊起自己喜欢的,马上像变了个人似的。
他望着妙如的眼神,不觉充满了慈爱和欣赏……
怎地旭儿今日无声无息了,也没见他参与进来讨论。猛地一回头,见到儿子脸上洋溢着欣喜的神色。
见父亲望了过来,汪峭旭忙敛起笑意,作一派从容状。
汪先生心下一顿,隐约间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他们父子俩这一幕,却落入了另一双眼眸中。
自从上回收走那盏灯,钟澄就暗中关注起女儿的日常交往来。今日汪家人上门,他更是移步随行,在旁侧观察着这两小儿女,底下的神态来。
妙儿的优秀,虽让他觉得,谁对她产生好感和欣赏,都是理所当然的。从外甥的目光中,他还是看出了些许不同的东西。
有欣赏、有纠结、还有似悲似喜的患得患失……
而女儿,一脸懵懂无知的样子,对表哥的注视,也没见她作何反应。这发现,让他暗地里松了一口气。
只要她不动心就成了,起码将来不会受到伤害。
虽说旭儿这年轻人不错,但公主府规矩森严,加之他们父女俩跟杨家人的纠葛,这还真不是门好亲事。
汪夫人的为人,即便跟她妹妹不太一样,但毕竟是亲姐妹。妻子杨氏那小肚鸡肠,若真成这种关系。日后少不得,跑去她姐姐那儿,给女儿添堵。杨家的人,还是离得越远越好……
再说,旭儿如今都十六了,即便是他愿意等,家中长辈,恐怕也没那个耐心等不是?!
成亲前,长公主为了早日抱重孙,若先给他安几房妾室,生几个庶子庶女的。女儿进门时,就得面临妻妾争宠的场面。在杨氏手里,她吃的苦头还不够多吗?
此日上钟府祝贺的,并没上回二少爷满月酒时热闹。想是没人来此处打探朝中风向了吧!
除了钟澄翰林院的同僚,就是跟杨氏相交好友,和娘家一些亲戚,像崔家几房。还有杨景基未来的亲家,承恩伯府石家。
女客中多为与杨氏相厚的官眷和贵妇。妙如的亲密伙伴,薛菁小朋友,却没有来。想是府中管得严,被长辈拘在家里了吧!
这种场合,是杨氏出风头的主场,妙如觉得,还是不要出去惹人嫌的好!
和烟罗刚走到韶华斋门口,从前门方向,来了个眼生的丫鬟。见到妙如主仆俩,忙向她们问道:“您是府里的小姐吧!我家夫人在前面有些不便,想请您帮个小忙。”
妙如正想跟过去看看,那位忙摆手说,只需一个人就可以了,不敢劳烦小姐……
她只好作罢,嘱咐烟罗过去,要是办不了,到这里来找自己。
因离宴宾客的地方较远,韶华斋一片寂静。
已快过仲秋,院子里一片枯黄,这几日全府人手,都在忙于准备宴席。也没人来这儿打扫。一阵秋风吹过,卷起落叶在空中起舞……
心中若有所动,她搬出先生教琴时用的古筝,躲在这里弹起了,往日自己拿来练习曲子。
弹着弹着,她不觉小声跟着哼唱起来……
刚哼到“别问是劫是缘”一调时,院子外传来个声音。
“妹妹弹的是什么曲子,恁地这般好听?”
妙如抬起头来,原来是旭表哥。
“你怎么没跟姨父他们一起去前院?”她没有停下,继续弹奏。
“我来看大表弟的……”他抱着双臂,斜倚在前面的书案上。
“他在华雍堂,时辰到了,会被抱到宴席上去的!毕竟今日他才是主角!”
“你怎么没跟映儿她们在一起?”
“有二妹陪着,再说,今日这场合,我还是低调点好,没得又被人拿来说三道四……”她面有难色。
“你刚才弹的那曲子叫什么名?”汪峭旭又回到当初的话题上。
“这曲子名叫《流光飞舞》,表现的是秋天时的……”
“你作的?我怎么没听过?”
“我哪有这才华!在老家时听过,特别喜欢,就用心记下来了。”
“怎么停了,再弹弹好吗?”他要求道。
妙如依言又弹了一遍,这次她不敢唱出来了,凝神静气一派郑重。
听得少年眼神迷离,如梦似幻。
待琴声停了下来,他半晌才回过神来。
“妙妙,能将这曲子教给我吗?”望着对方的眼睛,他认真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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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10-14 07:18 PM
卷二 夜阑卧听风吹雨 第八十一章 三无
妙如隐隐觉得似有不妥,忙应对道:“要不,把琴谱录下来,表哥带回去自己练,如何?你水平比我高,一定能行的……”
他点了点头,应允了。
接过她当场记下的谱子,拿到手里浏览了一遍,然后小心地收起来,藏入怀中。
“姑娘,太太请你到知君堂去,说抓周仪式马上要开始了……”屋外,烟罗的声音响起。
她收起古筝,跟旭表哥一前一后,出了韶华斋。
汪峭旭朝前院方向走去。妙如带着烟罗,则顺着抄手游廊,往宴请女宾的厅堂行来。
这时,迎面过来位年轻妇人,走近一看,原来是白姑姑!
妙如忙上前招呼。
对方身边有个跟她差不多大小的小姑娘。白三娘向她们介绍:“你们还不认识吧!这是我婆家的小姑子,唤作晔儿。这是钟家大小姐,名为妙如……”
两位小姑娘互相见了礼,大家一起往知君堂的方向走去。
白绮跟妙如说起:“为了答谢你俩,姑姑特意替你们各做了双鞋,你表哥的,让相公带给他了。你那双交给院里的秦妈妈了。回头试试,看合不合脚……”
妙如心下了然:媒人鞋!
任晔怯生生在后面问道:“是汪哥哥吗?”
妙如点了点头,答道:“就是他,你也见过他?”
小姑娘羞红了脸,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到知君堂时,那里早已宾客盈门,屋里欢声笑语,一派热闹景象。
见人都到齐了,抓周仪式就开始了。桌上物件除了杨氏准备的,又添了一些宾客带来的。
最后,明仪没有如杨氏所愿,抓起湖笔或书籍。反而看着一锭元宝,金灿灿的挺漂亮,被他一把抓在了手中。
杨氏脸色有些尴尬。旁边有人恭贺道:“仪哥儿将来准是一富翁。”
又有人忙奉承道:“仪哥儿将来跟石家三少爷一样出息,要做得京城商行的领头人物。”
这话虽是恭维了承恩伯家的大夫人,却引得钟澄翰林院的同僚家眷们,暗中发笑:钟家世代书香,像谁不好,要像石家那个暴发户……
众人将目光皆投向杨氏,只见她一脸的不自在。
话传到前面,作为明仪小儿的父亲钟澄,听得此言,脸黑得像锅底一样。
汪夫人在旁打圆场道:“要做个有福有禄的富家翁……”
杨氏的脸上讪然之色,才渐渐敛了去。
仪式完成后,宾客纷纷归座,没过多久就开席了。不大一会儿,桌上宾客,七嘴八舌地互相攀谈起来。
中途,妙如被宋氏派人请了去,说是她二弟明偲突然腹泻,找不人帮着请大夫。
妙如跟着来人过去看了一眼,忙派人去前头偷偷告诉父亲。钟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苍白,暂离宴席,到梨清苑走了一趟。
回到内堂时,妙如经过有宴席旁时,听到一段话。
“小小年纪,就那般厉害,京城又不是只有她家是继母,偏生就她继母的事给拱了出来……”
“可不是!这般厉害,将来谁家敢娶了回去?到时婆媳妯娌相处,怕是没人敢惹她。谁愿意请个……回去!”
“不说这个,就论她本身的条件,一无嫁妆,二无亲娘教养,三无兄弟帮衬……大户人家是不用肖想了!最好的出路,像那个绣娘……找个落魄的举子。在她爹的扶持下,看能不能考个同进士……”
角落里,两妇人在交头接耳。正好被从外面回来的妙如,听到了只言片语。
不用多想就知道,她们说的是自己。
她不动声色地回到席位上,含笑跟桌上的其他宾客打着招呼。心里却在翻江倒海。
虽然她并不巴望着,能嫁进高门贵户。
不过,嫁不嫁得掉,跟想不想嫁是两回事。
听到被人嗤为“三无”人物,她心里难免有些不好受,不由地也郁郁起来。
她的计划中,首选是跟二伯母去开女子书院,当名自食其力的女性。嫁人之事,等她站稳脚跟后再谈。万一不行,至多到最后,也找个经济实用男嫁了。
有了经济基础和体面的身份地位,还怕过不出好日子?!
可说她嫁不出,这话着实也太伤人自尊了……
“三无”是吧!
嫁妆可以去挣;虽没亲娘教养,可她并未养成乖戾懦弱、粗俗无礼的性子。比之有亲娘教的,也没差到哪里去。
没兄弟扶持,这倒是真的……
等她及笄时,大弟、二弟才刚开始启蒙认字,既无法培养手足感情,也不是同个娘生的。
不过这些,还可以通过广结善缘得到弥补。
就是有亲兄弟的又如何,若不贴心,不仅帮衬不上,反而还会拖后腿……
这些都扯得太远了!目前最要紧的,是杨家覆灭时,如何保全钟家。爹爹钟澄,该何去何从?她们一家人到时会流落到哪里?
现在京中的情形,两派之争不仅没有好转,杨家又攀上三皇子的外家。看来杨家又要转入下一轮的储位之争了……
这两家勾结在一起,倒是情理之中的事:石家有财富,缺权谋和朝臣支持;杨家有人脉,缺宫中势力的帮衬。
听说,圣上对淑妃母子恩宠有加。不知获悉爱妃的娘家,跟权臣勾结到一起了,他心里是何滋味?!
让皇权再架空过上十年,直至驾崩?或让继位新君又当个傀儡?
但凡有点血性的帝王,都不会容忍此等状况发生。
更何况,还有其他皇子要参与到争位之中来呢!
杨阁老这招铤而走险,与其说是孤注一掷,倒不如说是在垂死挣扎。
可她爹爹钟澄,夹在中间该怎么办?
皇上年近不惑,尚未册封太子,想来是不想重蹈,当年他的覆辙。可这样一来,群臣虽不敢贸然站队,但也没有一种势力,能端掉两派中的任何一边。
自家父亲的苦日子,还有得熬……
宾客散尽后,钟家请来的大夫也到了。替明偲诊断病情后,认定他是常见的小儿肠胃不健全,引发的腹泻,开了几副药叮嘱一番,大夫就离开了。
看到大弟养得白白胖胖,二弟却面黄肌瘦的,还总是在生病。而宋氏的身体状况,也一直是良好的。
难免让妙如心有多想。走出梨清苑时,她下定决心,打算私底下查探一番……
又过了两天,妙如偷偷找来步摇,想了解一下杨氏那边的近况。
“据奴婢所知,太太给大少爷和二少爷配的人手,和月例都是一样的,并无不同……”作为杨氏主持中馈的心腹管事,她的话,不由得妙如不信,打消了她心中的怀疑。
妙如也没再多作深究,就放她离开了。
杨家娶新媳妇的吉日,安排在重阳节后的第十天——九月十九。
不巧的是,钟澄在前一天晚上生起了病,半夜发起高热来。
第二日,他还是一副病怏怏下不了床的模样。妙如主动要求留下来,为爹爹侍疾。宋氏也要照顾身子虚弱的明偲。
结果到了最后,只有杨氏带着妤如和明仪,前往大学士府去赴宴了。
气得杨氏咬牙切齿,却也没别的办法。也不管病中的相公,匆匆上了马车,往学士府的力旋胡同那边驶去了。
下午的时候,庄翰林来探望病中的钟澄,带来他女儿青梅。
退出父亲的卧室,妙如拉起等在外面的庄青梅,往旁边的厢房走去。
许久未见,她上下打量着这个闺中好友。
她晒得黑了些,不过肤色更健康了。看到她的神情,就知道这段日子,过得很开心。
妙如问起这半年来,她们姐妹俩的经历。
“我们去福建外祖母家了。第一次看到了海……原来大海是那般美!对了,我还给你带来了海边的贝壳,都是我跟妹妹亲手捡来的……”说着,她取出一只海螺。
接过那只大海螺,妙如习惯性地放在耳边聆听。
“咦!你怎么晓得拿来这样听?可以听到嗡嗡的声音。”庄青梅奇道。
“老家的有人教过我,说还能听到海边的潮声!”妙如答道。
“你老家不是在淮安吗?也靠海?”
“不是,有人也像你这样,从海边来,给她带来过海螺,听那人说的……”妙如找说辞解释。
摸着前世熟悉的物品,她眼前好似出现一片大海。以前她心情烦闷时,就总喜欢来到海边……
想起有位文豪说过,世界上最宽阔的是海洋,比海洋更宽阔的是天空,比天空更宽广的是人的心灵。
或许眼前的困难和煎熬,只是暂时的。
终有一天,所有的事都尘埃落定,他们一家人会从争斗中解脱出来。
哪怕是父亲丢官,赋闲在家,终归能得到心灵的自由……也许前路并没有她想的那般悲观,也许会出现转机呢!
妙如心情突然好了起来,把那些烦心事抛到脑后,问起庄青梅在外祖母家生活时的见闻来。
两人唧唧喳喳,直聊到庄家伯父动身要回去,小姑娘们才依依不舍分了手。
杨氏回来时,满面春风。看得出,她在学士府,应该受到不少人的吹捧。
毕竟若是杨阁老,跟淑妃娘娘背后势力,拧成一股绳。朝中趋炎附势的墙头草们,恐怕又得重新选择了,难怪她又重新抖了起来……
可是,杨氏并没得意多久,第二天传来的消息,就让杨家人再也乐不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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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10-14 07:19 PM
卷二 夜阑卧听风吹雨 第八十二章 隐情
原来,杨老夫人娘家的兄弟崔璋,也就是杨氏的二舅,那夜在学士府的喜宴上,被人灌多了。归家途中,从坐骑上摔了下来。
本来也没什么的,可他倒地的位置不好。不知何故,地面上有几根散落的木棍,他跌倒时脚下一滑,身子朝前飞去。重重撞向街边商铺的柱子上,还没来得及爬起身,就被随之而来的棚顶砸压了下来……
他在军中多年,小伤小痛原是没那么严重的,谁知却被另一根粗壮的柱子砸到脊背。
跟在身后的随从,把他从废墟堆里挖出来时,崔璋已直不起身来。
事后,请来宫中的太医诊治,说他后半生,可能要躺在床上度过了。
崔家和杨家的人如丧考妣,同去赴宴的其他宾客,听闻后皆唏嘘不已。
乐极生悲当如是!
经上次兵部颁行的改革,同胞兄弟只能一人能呆在军中高层位置上。崔璋是他家唯一手握实权的人物。此次站不起来,上面理所当然地,收回他手中的兵权,委派另一位将军,接手他的位置。
连番的动作下来,让杨老狐狸闻到一丝不寻常的味道。他派出人手,查到当晚帮小舅子扶马的小厮,有些不对劲。待派人去寻他时,那人已服毒自尽……
杨景基顿时感觉到如堕冰窟!
这到底是谁干的?是陛下,还是姓程的那老东西?或是大皇子?
在他刚找到一个同盟,转眼间又失去了左膀右臂。而且还是支持他,在内阁站稳脚跟,最重要的军中力量。
让这位经历两朝风雨的老臣,预感到经营多年的大厦将倾……
而就在此时,在京城首屈一指的酒楼——天香阁的顶层,一群人正在庆祝。
“刖公子,祝贺你家血仇得报,余下来只等那姓杨的老匹夫倒台了……”旁边的彪形大汉向一位脸上布满蛛网状疤痕的年轻公子恭贺道。
“这个惩罚太轻了,让燕四安排那几个苦主,挨个到顺天府衙门去上告他家。隔上几日就去一次,尤其是人命案的。”毁颜公子喃喃自语,“够他们几个在牢里,过下半辈子了。”
“那小厮的亲人都转移了吧?!安顿好他们后,通知孟刚继续留在崔府当内应,先不要曝露身份了。”他接着布置道。
“这事要不要告之翌公子?”旁边的属下,小心翼翼地请示道。
“告诉他结果就成了……还有,派到钟府的人可以撤回来了。量那女人也翻不出新的花样来了,杨老匹夫现在是只拔牙的老虎……”
此次崔家的事,传到钟澄耳中,他心中不禁冷笑。
真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上回找人给马下药,让他女儿险些命丧崖底。两年都不到,报应就来了。
不过,钟澄也没显露在脸上,在家中继续养着病,不理外面的纷纷扰扰。
杨氏就不同了。她刚松口气,憧憬着娘家恢复昔日势力后,如何在府内打压宋氏。这下子愿望恐怕要落空了。
尽管府中一切都还在她掌握之中,一想到若是娘家出了什么事,正室之位将岌岌可危,她就心神不宁……
接下来的日子里,顺天府衙门口,连着接到好几宗状告崔家欺男霸女,害人性命的状子。
京城百姓们,像都知道崔家要失势了,私下兴奋地传播着那些案件的进展,上堂时还有不少好事者特意跑去观看。
妙如掉落山崖的事,又被众人拿出来嚼过一遍……
反正都是老生常谈,钟府的人已经淡定了,没人将此事拿出来说道。因跟杨崔两家关系复杂,他们家姑娘这苦主,也没打算去凑那个热闹。
可听到某小将的耳里,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他是今年年初才从边关回来。去年九月,京中盛传杨氏谋害继女,钟家小姑娘被人设计掉落山崖的事,没来及得赶上听到传闻……罗府中也有位继母,更没人触曹氏的霉头,在他面前聊起。
因涉及到卸任的崔璋将军,这次军营中,才有人又谈起此事。还有人提及,幸亏当时薛校尉早起狩猎,眼睛好使,才捡回她一条小命……
原来她遭过那些罪,难怪送画给子华,想来是答谢他的活命之恩吧!
不过,那位手中怎么也有呢,还有一大摞……
此时,在神威将军府西侧的某个院子里。薛斌跟那位和他抢画的某公子,正聊着与之有关的一些事。
“对了,上次你介绍的那什么的,蛮不错,今儿个咱们再吃着试试……”
“想不到她也是个俗人,卖画的银子,收得那般干脆利落,对吃食也有一番研究。竟想出这般新奇的吃法,没一般闺阁女子的扭扭捏捏,倒是爽快得很……”
“那小丫头如今怎样了?上回被凌霄闹了一场,没刺激到她吧?!别封笔不画了!”他唇边溢出一抹玩味的笑意。
“她才不会跟那暴炭头一般见识。上回只问了声,是不是把画流传出去了,就再没吱声了。”薛斌答道,神情颇不以为然。
“哦,还有这等风度?”他不禁啧啧称奇。
“本来就是如此,连她继母那般陷害、折辱都忍得下来,那小子一阵抽风,还不得像看猴戏一样……”薛公子忍着笑,“不过话又说回来,难怪他气成那样。十分推崇的作品,竟是个小丫头片子画的。让他情何以堪?还为此跟我打赌输掉了。花了重金求得的那幅画,最后发现,咱们这儿留有一大叠……”
“那也不至于跑去羞辱人家一小姑娘!”有人替妙如打抱不平
“估计在家又受了他继母和表妹的气了……”薛斌接口道,“是了!之前他俩见过,看他被表妹逼得抱头鼠窜,妙如那丫头还嘲笑过他来着,是离京前的事了……”
“难怪!那幅画,真被他当场撕了?怎么舍得的?”那青年有些幸灾乐祸。
“是舍不得呀!这不,又拐弯抹角找人来我这儿,想再求回一幅。子华没睬他……不过,按您的吩咐,答应他,若在武较、列阵比试中,能取得中军都督府游击一职,就送一幅给他。”薛斌正色答道。
“估计他也没好意思,找那小丫头,再要上一幅!”贵公子心情十分愉悦,打趣起他们所谈之人。
……
此时他们谈及的对象——罗擎云,正从神策卫换防回府。
镇国公府,位于城西北隅。当年为赏赐跟他打天下的那帮功臣,太祖皇帝赐下府邸,多数在什刹海周围。
那里四周种满了高大的柳树、槐树、杨树,风景极好。尤其是到了夏日,碧波荡漾,垂柳依依,芙蕖盛开,最是个避暑纳凉的好去处。
三路八进的老宅子里头,住着的镇国公府尚未分家的三房兄弟,各房的妻妾、子女、仆从满满当当填满了偌大的宅院。
从中路甬道一路进去,尽显簪缨世家的豪奢贵气,影壁、正堂和宗祠这些门面上的雕饰,更有股圣眷正隆的张扬和显赫之势。
十几年前,现任镇国公将自己的嫡长女罗逸茗,送进太子府为良娣。把当时的主母谢氏气得一病不起。拖了不过五六年,就撒手人寰了。留下年纪尚幼的儿子罗擎云。
如今虽然中宫位虚,宸妃罗氏的份位,一直在四妃之上。却因她无所出,风头一直被有生有三皇子的淑妃压过一头。不过,圣上为太子时,元妃俞氏背罪自缢身亡后,她遗下的嫡长子,一直养在宸妃身边。对如今这位大皇子,罗氏一直是亦母亦姊地照顾着他。
镇国公罗燧已前往西北镇守,府中仅剩下他的一兄一弟。庶兄罗炳已过知天命之年,在府中含饴弄孙。亲弟罗炯年届不惑,本来恩荫了都督佥事一职。后因皇上准了兵部的奏请,颁布下新规定,兄弟不能同为三品以上武职。罗炯只得留守千户一职,退居家中,帮着胞兄,打理府中庶务。
回到家中,前往永熙堂点了个卯,向母亲曹氏请完安。罗擎云就跑到三房的院里,找到与自己一向谈得来的堂妹逸萱。想打听一些,他不在家中这一年多,京中所发生的事情。
“今儿个,四哥在军中听到一则秩闻,咱们中军都督府的前右都督崔将军,去年还有过一段关于他和杨家的传闻,听说满京城传得沸沸扬扬的。三妹可曾知晓?”
“四哥打听这个干嘛?”停下手中正打着的络子,罗逸萱神情古怪地望着他。
“崔都督不是卸任了吗?下月军中要开展选拔,你四哥想了解一些他家中的事情。你也知道,崔家在五城都督府军中的势力,盘根错节,哥哥想做到心中有数,免得到时马失前蹄……”
“那应该上你以前呆的骁骑营中去打听,妹妹只知道一些后院女人的八卦。”
“他们那里,都打听过了,就是要听后院的一些事情,两厢结合起来才管用。”
罗逸萱遂把去年九月,关于钟杨崔三家的传闻,一咕噜全倒了出来。
“事后我还见过那小姑娘,挺坚强的。你那好表妹还刺了人家两句,她小小年纪,不卑不亢地反击了回去……”
“哦,妹妹还认识她?”
“算不得认识,第一次见面,为她帮腔了两句。”
“哦,值得三妹见义勇为的,想来是不错……”
“什么啊,就是看不上你那表妹欺负人家小姑娘。”
“四哥求你件事,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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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夜阑卧听风吹雨 第八十三章 暗招
“咱们兄妹俩,还扯什么求不求的!四哥你有事,尽管吩咐一声就行了,看小妹帮不帮得上忙!”罗逸萱一副好整以暇,等他发话的模样。请使用
“上钟家大姑娘那,你……看能不能求……幅奔马图来,就说是在别处……看到了绣品,你自己想要的……”花了好半天功夫,他才磕磕巴巴倒了出来。说到后面,满脸的赧色。
让眼前这个对他知之甚深的妹妹,好生纳闷:四哥今儿个是怎么了,要幅画而已,怎么脸色这般怪异?一想又觉不对,他要人家姑娘家的画干嘛?!
心里如此想的,脸上难免露出了形迹。
少年见了,知道她想歪了,顿时急得满脸通红,结结巴巴地解释道:“不是你……想的那样,她把那画……都让人制成了绣品。早就公开了,算不得私藏……她那画的水准……将来必成大家,四哥只是提前收藏而已……”
也不知出于何种原因,他没说出薛斌那也有的实情。把画赠给外男,先前在他眼里,有失端重,跟曹家表妹的行为一样,为此他还特意跑去骂了她一通……
也不想再找薛斌那家伙去求一幅了,没的又被他俩嘲笑了。
过了两天,罗逸萱真的就上钟家拜访了。
听到这位娇客的来意,妙如有些诧异。
因为前些天发生的事,让她心有余悸,又试探了几句,发现对方并不认识傅红绡。
是啦,那东西放在丁三爷的书房里,她上哪儿见过?这画八成是她替别人求的。
想到初次见面时,她提到的堂哥,又说自己姓“罗”,妙如心下了然。
那家伙舍不得拉下面子来道歉,以这种方式表示悔意?!
罢了,反正她的目标是成为画家,有人欣赏作品就成了,其他方面管来干啥!
在作完那幅画时,妙如特意左下角,标注了“赠萱姐姐雅存”几个字,免得引起不必要的误会,还让人把画送去裱起来……承诺明日送到府上去。
薛斌之前拿走的那些画,她没写明赠予对方,毕竟人家是出了银子的,还不愿透露姓名。
刚得知画作传了出去时,她还没怎么在意,后来越想越不对劲。
得亏罗擎云的那阵抽风,让她意识到一个问题:在未成名之前,自己身份还是闺中少女。此般贸然到处赠画,是有些不妥。这毕竟是在古代,不是以能力论英雄的时代,尤其是女子。
为此,她决定停止出售画作,以后只赠不卖。
到后来,薛斌他们再次向她求画时,问明字号,妙如也题上了赠送对象,还拒收了他递来的银票。以此暗示,并不希望转赠他人……对方也领悟到个中缘由,答应不再转手他人。
前世以画为生,早已习惯用作品换取报酬的价值模式。
现在看来,是她疏忽了。步子迈得太急……这世道对女子的言行,极为苛刻。闺誉伤了影响今后的出路是小,关键是会让家人蒙羞,让爹爹、二伯母这帮真心爱惜她的人伤心……
收到画作时,罗擎云傻了眼,那上面题写的“萱姐姐”三字,让他觉得甚为刺眼。想找来糊裱匠把那行字给隐了。随即想起他骂人家的那些话,又忍了下来。
十月底,罗擎云在军中选拔中脱颖而出,得到想要官位。他跑去找薛斌索要贺礼时,对方反悔了。
“非是我不守信,公子发话了。毕竟这关系人家小姑娘的名声……你不也才骂过她一顿吗?怎么掉过头来就忘了?”薛斌解释了一番,给了幅另一名家的作品,是他以前喜欢的。
罗擎云垂头丧气,失望而归。
经过上次宴席听来的话,加上罗擎云那次怒斥。
教养、规矩等字眼,或多或少,还是潜入了妙如的心底。
没有女性长辈的教导,再之她又是个异时空的灵魂。一些言行,平常自己是不知不觉,看在外人眼里,可就是不懂规矩了。一不小心就会行差踏错,造成无可挽回的损失,毕竟观念不同嘛……
为此,入冬后,她也就很少往外面跑了,呆在家中的时间多了起来。
一日,去梨清苑看望二弟时,正巧碰到大夫来帮明偲问诊。
“大夫,您帮孩子的乳母顺便把把脉!”屏风后面,传来宋氏珠圆玉润的声音。
在旁观诊的妙如吃了一惊,忙朝吕妈妈望了过去。
只见她面颧发红,目中带赤,一副心烦气燥的样子。遵照大夫的吩咐,张开嘴巴,舌艳少苔。妙如心里也就明白过来了。
当初在山上跟着师叔,间或学过两年医。寺中的同门师兄弟多,观察练习的机会从来不缺,观人气色这方面,她也算是略有所得。知道这乳母身上,定是有些问题的。
诊断下来,吕妈妈果然是阴虚火旺的情况较为严重,间接影响到了明偲的身体健康。接着大夫又问起了她的饮食,开了几味降火的药,临走前又嘱咐一番。
“姨娘是何时起,发现不对头的?”大夫走后,妙如问起此事。
“就是大少爷过周岁后不久。”神色有些不虞,宋氏望向她,目光中流露哀求之意。
明仪过周岁前后,杨氏名正言顺地接掌了家中管事权。
她的意思是……让自己出头,帮她夺权?!
不说有主母在,妾室当家不合规矩,会让外人笑话钟家。就是没这层忌讳,也不愿意搅进她俩之间的战争中去。
不过,明偲毕竟是她弟弟,面对此种状况还能无动于衷,她自问做不到。
做人原则,与道德底线面临两难选择……
晚上回到浮闲居,妙如思虑再三,悄悄叫来锦缎,问起梨情苑平日的状况来。
锦缎现在是婵如贴身丫鬟,跟在她身边,整日里没少往宋氏那里跑。
妙如向她打听起,吕妈妈平日的生活习惯来。
“她平时蛮本份的,也不跟其他人多作来往。对二少爷也是尽心尽力的。”锦缎给出她的印象和评价。
“她的饮食上有何不妥吗?听说她跟明仪的乳母,吃食都是一样的,可有此事?”
“是有这回事儿,管厨房的卫婆子说,这是太太嘱咐的。省得有人说她厚此薄彼。不过,吕妈妈曾暗地里抱怨过,说吃的不对,奶水出不来……”
“此事你是从何得知的?”妙如心头一凛,暗道,问题出来了!
“是她偷偷跟丫鬟巧儿说的,奴婢无意间听到。她没敢告诉姨娘,也不想让太太知道,怕说出来,把她撵走,换个新的……”
母亲接过管家一职时,大弟明仪都快断奶了,而二弟才刚满月。现代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二者所需的母乳,营养成分是不同的,难怪二弟明偲越来越瘦。
可这还不能指责管事的,因为抓不到她任何把柄……
妙如的怒气升了上来:争宠归争宠,何必要伤害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呢?
对了,杨家庶子没一个能长大的,或许跟她母女俩一贯没底线,有莫大的关系。
告诉爹爹吧!他病刚好,大夫嘱咐过不要让他太操神。
且这事,也不是她能管的。一不小心,就会卷入泥潭中,以后脱身就难了。可要她放手不管,良心上实在难安,毕竟是条小生命……
她愁眉苦脸地在屋里转圈。
对了!吕妈妈为何会上火呢?难道杨氏舍得让明仪,喝不太好的奶水,在饮食做了手脚?
她决定私下再去打探一番。
几天后,回到她这里的讯息是,大弟明仪的乳母,每日并没有吃那些食物。在华雍堂后有正院的小厨房,暗地里为她另备了份膳食,杨氏自个儿掏银子补贴。
如今都学会用上这招了?!
妙如有些无语:难道她们这些后院女人,终身的事业就是,翻着花样,想方设法去整治别人?
家中都没几个人,还整日来回折腾,她到底想干些什么?
一天,在晚膳饭桌上,借着钟澄大病初愈,妙如故意把话题引到养生上。
“爹爹,原来在山上时,师叔根据妙儿的体质,列了份食单。这些年补养下来,女儿的身体好了不少。仪弟出生前,我特意去信问了些,婴幼儿食补方面该注意的要项。”说着她取出一封信来,说是师叔让人送来的。念出了一大溜,有关乳母该吃和忌吃的食物……
当着全家人的面,妙如特意把管厨房的卫婆子叫了来,递给她一份食单。
杨氏听了,目光游离不定,不敢看其他人;宋氏面露欣喜;钟澄若有所思地望向女儿。
“姑娘,你真收到慧明大师的信了,真是巧了……”秦妈妈满腹怀疑。
“哪有那么巧的事,是冒充的。我向傅姐姐打听来的,仿着师叔的笔迹,给自己写了封回信。再找人送上门来的……”对方听了,瞠目结舌,叹服不已。
还能怎么办?管家权在杨氏手中,她宁愿破费,都要把宋氏和二弟明偲拖下水……
作为一小辈,她又不好直接出面,掺和到妻妾之争中去。
过了两天,借口请人帮着明偲做针线,宋氏向妙如特地借走了秦妈妈。
秦妈妈回来后,跟妙如提及此事。
“宋姨娘是个感恩图报的,知道是姑娘暗中出手帮了她。想答谢您,想向老奴打听,您喜欢什么……”望了她一眼,秦妈妈接着道,“老奴就说起老太太临终前的愿望,提到姑娘没长辈教导,将来要在亲事上吃亏……后来她要把身边的姜嬷嬷,派到浮闲居来,侍候您一段时间,让老奴换过去教她一些针线……”
“说那姜嬷嬷是从大内里出来的,对宫中规矩和闺阁礼仪,懂得颇多……”
妙如明白过来,她是想投桃报李。让宫中出来的嬷嬷,教她一些官家女眷必备的知识,以补上她所缺的闺中教育。
不过,此事不能由自己决定,还是过了明路比较好,让两个妹妹也跟着学学。免得母亲知道了,又生出些猜忌来,闹得家宅不宁。
妙如跑到春晖斋,向父亲提及此事,想让规矩礼仪,也成为闺学中的一门课。
第二日,在三个女儿进华雍堂请安时,钟澄向杨氏特意说起此事,决定按妙如的建议施行。
临走前,还朝杨氏别有深意地望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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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10-14 07:21 PM
卷二 夜阑卧听风吹雨 第八十四章 闺训
杨氏一脸莫名其妙,等众人都走后,跟崔妈妈说了起来。
“他们父女是什么意思?是那女人怂恿小东西,跑到她爹那儿上的谗言吗?”
崔妈妈面有难色,好半天才倒出自己的想法:“此事是咱们这边理亏!小姐忘了,您十岁时起,夫人就请来教养嬷嬷了。眼看着妙姐儿都快十一了。十岁是道槛,之前闹出什么,人家只会说小孩不懂事。若以后出了状况,伤了女儿家的闺誉,就得指摘主母了,到时……”
“她不是挺有能耐的吗?还需人教导?再说,教不教都是一回事,她还指望能嫁入高门?”杨氏一脸不屑。
“话虽如此,可看在外人眼里,是您当母亲的失职。若是在外传出不体面的名声来,耽搁的可不只她一个,二姑娘也是钟家女儿……”
提起妤如,杨氏闭了嘴。
当年若不是她没收住性子,闹将出来,又怎么可能被耽误一生……
本打算让女儿还轻松两年,十岁后再请人来教规矩的。没想到被那女人抢了先机。倒显得自己尸位素餐似的……
不过,奶娘说的也对,若那小东西坏了钟家女儿的名声,不仅会影响妤儿的声誉。有些事可能会被人拎出来重新说起。说她杨氏不肯教导继女规矩,故意设陷阱毁她。
名声修养这玩意儿,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就像她那刚进门的弟媳,虽是来自公卿家族的嫡出女儿,可石家毕竟这两代才发达起来。行事作派,骨子里透着市侩商家的铜臭味。难怪之前说不上体面人家。
若不是石家的背景有用,如何能配得上俊弟?
她的仪儿,将来……想到他抓起的那锭金元宝,杨氏心里就像堵了块石头。若是将来她有那样的儿媳,都没脸在官眷圈子里混了……
姜嬷嬷入宫二十多年,是位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妇人。当初到了年纪,原是可放出宫去的。因舍不下侍候多年的主子,就留了下来。祥嫔娘娘故去后,她在宫中六局女官位置上轮了一圈。后来太后从秀女里选中宋氏,准备赐给臣下,需要经验老道的嬷嬷,她主动请缨跟着出了宫,离开了那樊牢。
跟新主子这么久,知道宋氏对下人,是个贴心之人。现在虽是身份尴尬,可毕竟是御旨赐下的眷属,正室太太也不敢随便在她面前摆谱。
宋氏即便是个妾侍,可一年时间里,就生下了哥儿。满月时又得了宫里的赏赐。
将来无论扶不扶正,只要偲哥儿出息了,诰命封赐是跑不掉的。听说钟氏的五房,三代为宦,老爷二十岁就中了探花。若不出意外,继承祖上传统,偲哥走上文举之路,应是没问题的。
钟家那几个女孩儿,她暗自评估了一下:将来最有奔头的,怕只有最大的那个。她不仅聪慧过人,小小年纪,特别能忍。行事作派,沉着老练,还生得一副花容月貌。若不是出身低了点,将来恐怕有大作为。
那两个小的,杨氏所生的,性格跟她娘一样,是个爆脾气,急性子。姿色虽出众,行事作派上,跟她姐姐差得不止一点。那个最小的,自小就没了亲娘,性格懦弱,姿色平常。一直靠她大姐罩着,才勉强有点官家小姐样。宋氏来后,把她养在身边,这才算好点,将来恐怕难有出息。
教规矩的第一天,姜嬷嬷主要讲了学礼数的重要性。
她引故据今,讲了些因不懂规矩,在人前失了体面,导致恶劣后果的负面例子;又举了些因仪态大方,入得贵人青眼,改变命运的往事。把三个小姑娘说得连连点头,登时收了轻忽之心。
见她是梨清苑出来的,妤如开始对她一直心存抵触。后来故事听上瘾了,也开始认真学起来。
加之昨晚,杨氏把她叫到跟前,特意提醒了学规矩的重要性,让她好好跟着练。
日子这样过了半个月,接触到礼教方面具体的要求,妙如如今才觉得,要当个合格的古代闺秀,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这些东西,之前杨氏从来没教过她,祖母在世时她还小。在长公主府,后来也听过一些,但她们去时,峦映已学到与人相处的内容了。
动作要领即便是掌握得快,形成习惯也需要时间和过程的。
妙如以前的举手投足间,带着前世礼仪的风范。虽然优雅,但跟现世的章法,有诸多不同之处。为又得逼得她一一纠正过来。付出的时间和努力,自然就比那两位要多一些。
不过,好在这小身板的柔韧性好,再之记性尚可。慢慢形成惯性动作后,倒也不是十分为难。
加之她本来的习惯礼仪规范,是前世专家研究出的最具美感的姿势,比之嬷嬷教的,做出来还要多几分雅致。
站着时,姿态优美,有种鹤立鸡群的感觉;坐着时,双膝并拢双腿斜倾,手自然地放置腰间。流畅大方,谦谨端庄,自有一股让人驻足侧目的风仪。
妙如的进步,看在姜嬷嬷眼里,让她喜不自禁,像捡了块宝似的。想不到钟家大小姐,悟性如此之高。教出这样的学生,让她很有面子。将来怕是也会跟着沾光,被人抢去供奉起来当教引嬷嬷了。
日子就这样波澜不惊地过着。一日,许久不见的薛菁,终于耐不住寂寞,找上门来了。
妙如只得抽身来陪她。告罪离开时,姜嬷嬷告诫她,学规矩,贵在持之以恒,切不可半途而废。妙如点了点头,表示会尽快回来。
刚进浮闲居的院门,就见薛菁站在梅树底下,望着枝桠上的花骨朵在那研究。
见妙如来了,薛家小姑娘走上前来,一把抱住她:“妙姐姐,怎么都不去看望菁儿?我被祖母关在屋里,每日练字学针线,快闷死了,都不肯放人家出来……”
“怎么突然对你严起来了?”一直喜欢她的爽朗性子,看到薛菁那张苦不堪言的小脸,妙如关切地问道。
“还不是上回跟堂姐聊天时,提到见过好几次嵘曦公子,才夸了一句,被祖母无意中听到……”
妙如哑然失笑,她才多大点啊,也就是偶像崇拜那股子热闹劲儿。过了某个年纪阶段,就不再追星了。安慰了几句,才把她逗得喜笑言开起来。
“妙姐姐,我家有个别庄,后天要举行梅宴,要不要来?有许多好吃的哦!”薛菁热情邀请道。
“正在学规矩,抽不出身来赴宴。再说,许多东西我都吃不得,去了没得麻烦妹妹家的下人。”妙如推辞道。
“没关系的,又不是只有吃喝,赏梅嘛!画梅、咏梅、梅树底下弹琴……我还想要幅姐姐的梅花图呢!去嘛!都是熟人,除了家里几个堂姐妹,还邀了青梅姐姐。”她扭到好友身上。
妙如还是觉得不妥,自姜嬷嬷跟她讲过那些现世故事后,她就更加谨慎了。比不得薛菁,有众位长辈操心的将门娇女。
以前她对这些规矩,知之甚少,曾犯过不少忌讳。只是之前年纪尚小,没人拿出来说嘴罢了。转过年去,她就大了起来,不能再当自个是孩子了。
经过姜嬷嬷一番教导,她了解到若是没长辈带着,不能随意上别人家里赴宴的。
见她死活不肯答应,薛菁没办法了,只得坦白个中缘由:“妙姐姐,实话跟你说了吧!是哥哥叫菁儿来的。还记得上次,问起过那天救你的人中,除了哥哥,还有哪位吧?后来我问他了,另一位是翌公子,此次就是他,吩咐哥哥请你去的。说是家中一位姨母,远道而来,想请你去替她画幅像。那位长辈不方便出来,安置在别庄里……”
“翌公子?”妙如诧异,“他是何来路?”
“我也不知道,只知爹娘对他很恭敬,哥哥经常跟在他后面跑前跑后的。”薛菁如实答道。
妙如想起来了,给薛斌最后一幅的奔马图上,题的好像就是那个字号。
原来,一直向她求画的,是这位……上次薛大哥在书房中问她,能不能照着真人作画时,里间弄出响声的,难道就是他……听到自己随口胡诌,说以后要替人画像挣银子谋生,所以后来每次求画,他都递上了银票?!
原以为,真有人相中了她的画,找薛大哥求购暗中收藏的,原来是这么回事!
妙如顿时觉得,脸上像着了火似地烧了起来,这猜测让她感到无地自容。
救了她一命,先前还收了人家的画资……
她不敢想下去,随后就答应了薛菁,到时一定会准时参加。
小姑娘听了,兴奋地拉起她的手,留下了帖子。还约好后天会派马车,来钟府接她。
送走薛菁,妙如拿出自制的作画工具,又练上了。
中国画的传统技法,对人物描绘的形式较为抽象,往往给人以形会意的夸张感觉。西方写实主义流派,更加注重光影对照等细节,还原人物本来面貌。这也是一些佳作,可跟相片以假乱真的原因。
对着真人画还好,若是像上次薛家兄妹要求的那样,照着一个人画另一人,就难多了。得需多年绘画经验的积累。前世她从七岁开始学画,十多年的浸染,到最后穿越前,她也才练熟这门技巧。
这世为了取得拿画笔的资格,她特意在识字启蒙之初,就缠着爹爹要开始学画。
这些年来,努力将两种风格融合起来,既要不显得那般突兀,也得保持各自的特色。还好,自从那副奔马图开始,这尝试已被一些人开始接受了,基本上算是过渡成功。
后天的作画任务,就像是她的一次大考。近一年的尝试,若是被承认了,算是有门傍身的特殊技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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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10-14 07:23 PM
卷二 夜阑卧听风吹雨 第八十五章 故人
薛家的别庄,在湿经山的南麓。站着高处往下望,可看见不远处的无定河蜿蜒曲折、波光粼粼;悬崖边的古柏遒劲苍健,岩壁峥嵘、峰峦叠嶂,风景甚好。
据说因这里道观林立,薛家长辈特意命人,在十几年前购下此座依山而建的庄子。
虽是隆冬,这日却还没下雪。马车在进山的道上,行驶得还算顺利。不过天色并不是太好,彤云密布的,若有可能,午后或许会落下雪来。
跟薛菁到达山庄时,妙如发现,人都差不多到齐了。庄青梅,果然也已经提前到了,大伙都等着去钟府接人的薛菁。
新朋友一番厮见认识,旧友们相互寒暄问候。
为首的,是薛家大房的两姐妹,大的名唤薛蔚,年约十三左右;小的跟薛菁差不多大,九、十岁的样子,闺名单为个“荟”字。
还有个寄居在神威将军府的远房亲戚,唤作苏繁炽的少女,约摸十四、五岁,说是薛大夫人娘家的姨甥女。据介绍,乃是出身颍川望族苏氏一门,自小素有才名。
妙如放下心来,原来只是家中几位姐妹小聚,真没有其他长辈在场。想必是为了避人耳目,薛家兄妹特意借机安排的。
人都到齐后,大伙在厅堂上围着炭盆聊起天来,说着各自身边的趣闻。过了一会儿,有人提醒该赏梅了,一伙人就往西南角走去。靠近那边林子,鼻端的梅香越来越浓郁。
来到一个隐蔽所在,那里红梅、白梅、绿梅的花骨朵,早已布满了枝桠,开成星星点点的一片。
疏影横斜,花姿绰约,幽香阵阵,不禁让人心旷神怡。众人分散开去,各自寻找中意的花枝欣赏。
到后来,苏繁炽弹了首梅花三弄,薛菁在花影间表演了场剑舞,蔚荟姐妹各吟了首梅花诗,妙如画了幅赏梅图。
玩得正起兴,天空中竟真的飘起了雪来,纷纷扬扬,如坠花……
雪后来越下越大。庄青梅担心呆太久,道上结冰后不好走,提前向主人家告辞了。没过多久,大伙各自就都散了。
最后,妙如被薛菁的丫鬟领着,往西北边的一座院子走去。
薛家玉翎山庄的日照苑里,因天色不好,暖阁里光线有些微暗,不久就点起了灯。
因房门被打开,新灌入的冷风,将门帘吹得噼啪作响。一阵寒气袭来,烛摇影乱。
“铮!”缱绻悠长的琴音乍然停止,接着就听见一女子的低语:“小姨久不弹此曲了,指头都有些僵了,作此形状还真有些不习惯。”
“听宗嬷嬷以前说,他最爱看母亲弹琴的样子,您只需要随意弹弹。”男子略带磁性的声音应道。
门外响起个年轻的声音:“公子,钟家姑娘到了,是否请她进来?”
那男子听闻后,忙起身朝门口走去,朝外面吩咐道:“让她进来吧!丫鬟婆子就留在外间。”说着,就避进了隔壁一间厢房。
妙如屏声静气地走进里间,迎面感得一股暖流扑来。
那里坐着位美貌妇人,青丝用玉簪绾着,梳了个堕马髻。容貌清丽,美眸顾盼间华彩流溢,浅笑间皓齿微露。二十五、六岁的样子。
让妙如惊奇的是,竟穿着一身宫装。
妙如见过二伯母、汪夫人这样的气质型美女。像眼前此人,能将“雍容华贵”一词,诠释得如此到位的,还从来未见过。
见她进来,那妇人起身,跟妙如问候寒暄起来。随后示意一旁仆妇,给她看座。
给对方行完礼,妙如就在对面坐了下来。
把丫鬟打发出去斟茶后,旁边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嬷嬷,向妙如介绍起那女子来:“这是我家容夫人,听闻姑娘擅长画人物,特意想请您来作幅画。”她沉吟半晌,又把头抬了起来,目光中带着一丝犹豫和不确定。
“比着夫人画幅像,最好是年轻过五六岁的样子。额头要高上半寸左右,鼻梁要更蹙一些……”她描述起要求来,好似又怕妙如不理解,解释道,“我家夫人怀念故去的长姊,若能让天天见到画像,心里也算有个寄托……”
说完,她闭上双眼,神色中有丝悲戚和落寞。那美妇伸过手来,安抚似地在她手背上轻轻拍了拍。
妙如心里暗想:好险!果然是照着一人画另一人。
若是之前没尝试过,恐怕今日就要丢脸了。薛家兄妹这一年来,求画时尽出些稀奇古怪的要求,原来是这等着她。
不过,也多幸亏他们这种主意,让她的画技有了长足的进步。若是换在一年前,这些想都不敢想。
那妇人取出一架古琴,弹起了《汉宫秋月》的古曲来。
据那老嬷嬷的要求,妙如拿出随身带来的画具,铺在案上,开始下笔。对着眼前的人影,精心描摩。
她用工笔手法画了其他部分,再用独特的技法,描绘了脸部细节。中间又对着那妇人,修修改改了好几遍。
那位白发嬷嬷,在她身旁不停指点,提出要改的部分。等作品初步完成时,时间已到夜半三更。
笔下的作品,跟眼前那妇人,只有六七分相似了。而身边的嬷嬷,却越来越激动。到最后已是眼角微湿,唇瓣不停地颤抖着……
难道画中的,是她的亲近之人?跟眼前当模特做样子的那妇人,也有血缘关系?所以比照着,让她画了一幅。
妙如心里暗自猜度。
菁妹妹之前提起过,这女子是翌公子的姨母,那这画中之人极有可能,是他母亲年轻时候的样子。
不知这作品,他是否会满意?
画作最后被人取走了。
妙如收拾着画具,准备起身离开时。外面来了个眼生的丫鬟,她是来替薛斌少爷传话的。
“薛公子说,今日就到这儿。时辰太晚了,外面已落下大雪,山道不好走。他已请妹妹菁小姐,陪着钟姑娘在庄上留宿一晚,先前已派人去通知了您家里的人。”
妙如告辞离开,回到安排的住处时。惊动了早已睡熟的薛菁,只见她睡眼惺忪打了哈欠,向来人招呼道:“妙姐姐,怎么才回来?快进来,菁儿等你半夜了!”说着,忙把妙如拉进暖被中。
躺在陌生的床上,虽然很累,可妙如还是不能马上入睡。
心里头,把一整天的经历在头脑中又过了一遍。
看来今日那个老嬷嬷身份不简单!
举手投足间,像受过长期训练的,她最近好像在哪见过……
对了,跟姜嬷嬷的某些习惯动作相似,难道她也是从宫中出来的?
要她对着作画的那女子,也是从宫中出来的?还穿着一身宫装。
不对,宫中嫔妃岂能随意出来?不过看她气质和举止,想来出身也不低。会是什么来路呢?
渐渐地,她的思维开始模糊起来……
第二日妙如醒来时,屋外已经是银装素裹,白茫茫的一片。
刚梳洗完毕,薛菁小姑娘就从外面兴冲冲地跑了进来。
“妙姐姐,昨晚落了一夜的大雪,那边的梅花开得更艳了……咱们过去再赏赏梅吧!”话音刚落,有个丫鬟跟了进来。
她向妙如福了一礼,恭敬道:“钟姑娘请留步!大少爷请您再去趟昨日的地方,说是还有些地方要再改改……”
朝薛菁抱歉地一笑,妙如随后就跟着那丫鬟,去了昨日那间暖阁。
进到里间,昨天那美貌妇人,早已离开了,那位老嬷嬷却还在。
见妙如来了,亲热地拉过她的小手,聊起了闲话。
不一会儿,外面又来了一拨人。
婢女纷纷离开后,进来一位年轻公子。
看他的举止气度,妙如赫然发现,此人应该就是,上回跟薛斌在茶寮里,她远远见过一眼的那位。
果然,后面跟进来的薛斌,随即就向妙如证实了她的想法。
“这位是翌公子,就是他安排妹妹来庄上作画的……”
妙如忙向对方裣衽施礼,感谢他上次在山崖底下的救命之恩。
翌公子也不推辞,坦然接受了她的拜谢,让她不必拘礼。
接着,两人就谈起了画作要修改的地方。
妙如随后抬起头来,望进他眼睛里时,突然发现,原来画中之人跟他竟有几分相似。
她不觉得一怔,心中有些了然,这人十有**就是他生母了。
捕捉妙如眼中一闪而过的了悟,翌公子也不以为意,温和地朝她坦承道:“还是被你发现了!这画中之人,正是先母。在本公子四岁时就因故去世了,是姑娘让我又重新见到了她……”
“不过今晨,我派人拿画,问了一位曾见过先母的故人,说有些地方还得改改……”他娓娓道来。
妙如在他指点下,又修改几处细微的地方。并参照翌公子的长相,把画中女子眼里的神采,又添了几分傲然的光华。
那位嬷嬷在一侧连连称赞加得好,直夸奖妙如兰质蕙心……
下山临走前,翌公子送了妙如一叠银票作为酬劳,妙如坚决不受。还掏出出门时早已准备好的,她之前收到的画资,要还给他。
“那是你应得的,还给本公子作甚?!”他板起脸来,佯装发怒状。
“小女先前不知是替恩人作画,以为真是薛大哥的朋友,看中了画作,售了出去……”
“这也没错啊!本公子就是他朋友,也非常欣赏你的作品,收藏起来了……”他沉吟了半晌,面露调侃之意,隐晦地加了句:“再说,有个人已从我手中,高价买走了一幅。给你的画资,早就赚回来了……”
最后还是薛斌出来调解,提议把这些画资,充作入股天香阁的费用,正好他要把妙如上回给的配料,制成新的菜式,添到天香阁的菜谱中去。
末了,翌公子派薛斌护送妙如和薛菁回去。走到半路上,天冻地滑地出了意外,马车的车辕突然坏了。
众人正一筹莫展时,撩开车帘朝四下张望的薛菁,突然朝外面喊道:“罗哥哥!哥哥,你瞧,那不是罗哥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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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10-14 07:24 PM
卷二 夜阑卧听风吹雨 第八十六章 道歉
罗小将立在他那匹胭脂马上,身着玄色披风,里面是神策卫的戎装制服。
听到有人在喊他,回过头来,望见了薛家的马车。
几个丫鬟婆子守在车子旁边,车夫对着断掉的辕木,连连摇头。薛斌骑着马,护在周围。薛家那小丫头,撩起帘子朝他这边张望,罗擎云拍着马奔了过来,在道边停下了。
“这是怎么了?”他向好友高声问道。
“车子坏了,来得正好,帮兄弟在这儿护着妹妹们,我去去就回。”靠近过来,拍了拍他肩头,薛斌嘱咐道。
“妹妹们?除了小菁儿,还有谁?”他一脸疑惑,有些不解。
妙如没出声,旁边的薛菁撩开车帘,拉着她朝窗边凑了过去,答到:“还有妙姐姐啊!罗哥哥你该认识她的……”
他还有些不信,把头低下来,朝车厢里瞥了一眼。正好对上她那平静无波的眸子。
还是被他看到了,在车厢里,妙如朝他行了一礼。然后敛起笑容,不再搭理对方。
罗擎云脸上讪讪的,心里嘀咕起来:真是冤家路窄!
要说他现在最不愿见到的,就属她了!
上次的事,虽是他泄了火,但后来发现的真相,仿佛,似乎,或许误会她了……
但又不想就此道歉,毕竟她的行为,容易让人引起误会。那几幅画作,确实是在年轻男子手里看到的。
再说,倾慕个十岁小丫头的画作,还出高价四处求购,成了他在朋友面前的笑柄!
但此时……他们好像确实遇到困难了。昨晚刚下完大雪,天寒地冻的,虽然车厢里一般都备有暖炉,但呆久了也不是个事儿……
他二话没说,答应了薛斌。替他先看着,嘱咐对方快去快回。
“菁菁,你们是从玉翎山庄下来的吗?怎么就回了?刚下了场大雪,正好赏梅的……”罗小将没话找话,跟车里的人聊起来。
“赏过了,和堂姐她们在山上的梅林里吟诗作画。怕路不好走,她们昨天就下山了。妙姐姐要作画,晚上留了下来……”突然想起,哥哥交待过,此事不宜让外人知道,她赶忙收了声。
“作画?”罗擎云有些意外,“晚上作什么画?虽然玉翎山庄的梅林堪称京中一景,也该在白天画那雪中寒梅才对……”
“不是作梅花,是翌公子要……”薛菁想也没想,接口答道。
“菁妹妹,薛大哥上哪儿找马车去了。”生怕她口无遮拦,泄露了人家的秘密,妙如忙拿话拦了回来。
听到那个称呼,罗擎云心下一惊。
又是替他作画?怎地这般巧?
若是请她当专门的画师,那他手里有多张奔马图,此事也就不稀奇了。
这小丫头片子,何时跟那人搭上关系的?回头找翌公子问问。
薛菁被妙如的话引了过去,答道:“我也不知道啊,附近没个人家,想是他先回家去了吧!骑马反正很快,再等等吧!”
后者点了点头,就不再作声了。
一时间,场面有些沉闷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罗擎云又起了个话头,向薛家小姑娘问道:“听你哥哥提起,上回凭一盏花灯赢了他,要送你一匹小马驹,可有此事?”
提起这事,薛菁得意了,洋洋自得地答道:“嘿嘿!罗哥哥也听说了?是他主动跟你说的?”
“那马驹是我这‘赤狐’的小崽子。罗哥哥焉能不知?小马驹不知被你折磨成什么样了?”皱起他那颇有气势的眉峰,一脸痛惜的表情。
小姑娘被逗乐了,连连表示,她在很用心地照顾那匹小马,等有机会带出来让他检查。
随后笑嘻嘻地对身旁的人提道:“妙姐姐,你会骑马不?我有匹‘小朱砂’,有空借给你骑骑,能赢过哥哥,毕竟你的功劳最大!”
少年奇道:“怎么她的功劳最大了,她帮你做的?”
薛菁与有荣焉地炫耀道:“没她把菁儿画得那般像,祖母、母亲、堂哥、堂姐妹怎么会异口同声地赞那灯做得好?妙姐姐的人物画堪称一绝!就是没见过爹爹,都能比照着哥哥,把他画得七八分像……”
“哦,还有此等本事,我还以为只有马画得好……”说到后面,他脸上涌现出一片绛红色。
因为想起,上回骂她一通,把作品撕得粉碎,扔在面前的,也是那幅奔马图。
他有些不自在起来……胯下那匹叫“赤狐”胭脂马,好似感知到主人的不安,也在地上来回跺着蹄子。
不过,他并没觉得那通话,说得完全错了!
画得再好,也不能到处送!瓜田李下的,若传出去了,有失端重。惹出什么误会来,被人抓住了,女子一生的清誉就毁了。
不过,是谁发掘出她画画的天赋来的,这倒是个奇事!毕竟才这点年纪。里面肯定有他所不知道的……
“凌霄,怎么停在这儿?是谁家的马车坏了?”前边传来个中年男子的声音。
“三叔,是神威将军府的,薛斌过去张罗了,不一会儿就回,要我替他照看着薛妹妹。”罗擎云恭敬地回道。
“你婶子和三妹在后头,带上她一程吧!大冷天的等在路边,大人受得了,孩子可受不了。”那个被他唤作三叔的男子嘱咐道。
不一会儿,果然有另外辆马车靠近。
妙如在车厢里,听见薛菁在跟来人打着招呼:“罗三婶,萱姐姐,多谢你们!不过还有钟家姐姐在里面,她家住城东,路比较远……不用了!谢谢……没得耽误你们归家……”
见是前不久结识的罗逸萱,妙如忙探出头来,谢过她们母女俩的好意。
两边正客气着,前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车驾声。薛斌亲自驾了辆马车,急匆匆地赶到了。
又是一阵问候和行礼。
薛斌把两小姑娘挪到他那辆马车上时,罗三夫人发话了:“看你妹妹的小脸蛋冻得……咱们两府的距离隔得近,要不,让她先跟着咱们的马车回去,婶婶把你妹妹负责送到家,你跟云哥儿送钟家小姑娘回去!”
看到薛菁冻得瑟瑟发抖的样子,薛斌没再说什么,立即同意了。
让妹妹上她们的车里,留了个丫鬟和婆子,让她们搀着妙如,进了自已驾的这辆。
两拨人一东一西,在岔道口就分道扬镳了。
薛罗二人坐在外头,驾着车,朝柳明胡同方向驶去。
路上,罗擎云向好友质问道:“你也太不够兄弟了!也不讲清楚,钟家妹妹是被公子请去作画的,还诓了我五百两银子。让本公子对她产生了误会……”
“谁让你沉不住的,把家中受的气,撒在不相关的人身上。这是教训!钟家妹妹,他向你道过歉没有?”说着,薛斌朝车厢方向问道。
沉吟半晌,妙如答道:“误会一场!罗公子心里想是已经后悔了,道不道歉只是个形式。薛哥哥就不要指责他了!”清冷的声音里,辨不出喜怒。
薛斌接口道:“话虽如此,这个形式还是要的,看看,还不如人家一小姑娘”,他埋汰着好友。
罗擎云被他一激,脸上有些挂不住了,扭捏地转过身去,向车厢里的妙如揖了一礼,低声道:“是本公子不对!没问清楚就朝你发火,望钟家妹子见谅……”
心里却嘟哝道:“赔了银子又丢脸!小丫头片子挺厉害的嘛,每次遇到她,为何吃瘪的总会是自己呢……不过,她跟别家小姑娘,好像是不太一样……”
随后,他向身边的幸灾乐祸的薛斌瞪了一眼。
后者夸张地叫了起来:“小将军瞪我干嘛?!这是替你广结善缘。人家钟妹妹虽不计较,但你一个要干大事的人,不能落了下乘……被人知道了,又要说嘴!像御史那帮老古板说的,咱们勋贵子弟骄奢贪纵……”
两人一路打着嘴皮子官司,把妙如送回了家。
回到家中,没过多久,就赶上府中开席。坐在饭桌上,妙如发现家中气氛有些不对头。
父亲一脸郁气,母亲嘴角挂着讥讽的笑意,宋氏和明偲没在桌边。妤如有些得意和畅快,婵如又恢复到战战兢兢的状态。底下侍候的下人,鲜少出声的,连说话走路,都是低声细语,轻手轻脚的。
怀着一肚子的疑问,她草草吃完晚膳。
回到浮闲居,把众人遣下,叫来秦妈妈,跟她说起家人的不对劲来。
“姑娘,你还是莫要多问的好!此事不是未出阁的姑娘该打听的,没得污了您的耳朵!”她一脸为难。
妙如更好奇了,争取道:“妈妈,不管是好事坏事,都得知道来龙去脉吧!不好的,就引以为戒;好的,咱们就吸取经验……”
秦妈妈想了又想,隐晦地答道:“太太的人,捉到梨清苑的,朝外边私递东西……”
“就这事?!是家中之物,被下人偷出去卖了吗?”她心里有些不解,不是多大的事啊,每户人家,总有一二个手脚不干净的。
杨氏当家,捉住宋氏阵营里下人的小错,想灭灭对方的威风,再正常不过了。
要家中哪天没了此类戏码,那才是不太正常呢!
“不是这样的!是给一个年轻后生,递的还是宋姨娘亲手绣的衣物……”秦妈妈抛出一枚惊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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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10-14 07:25 PM
卷二 夜阑卧听风吹雨 第八十七章 纷争
当作什么都不知道,第二日,妙如照常去了韶华斋上闺学。
教她们学规矩时,姜嬷嬷却是一副神情不属,忧心忡忡的样子。
下午,妙如姐妹在她指导下,正在练习宴席上布菜时的礼仪。这时,梨清苑的丫鬟,去年新进钟府的璞玉匆忙找来,说是姨娘有急事要找姜嬷嬷。
她只好向三位姑娘告罪,随着丫鬟去了宋氏那儿。
妙如几个,只得各行其是,边练着刚教的动作的,边等着她回来。
此时梨清苑的堂上,宋氏像热锅上的蚂蚁,不停在厅内来回走动。见姜嬷嬷来了,立刻上前迎了过去。
“嬷嬷,让缠枝以回家探亲的名义,出去给表哥递个信,谁知被华雍堂的人给挡了下来。如今怎么办?”宋氏苦着个脸,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姜嬷嬷沉吟了半晌,抬起头来,眼中闪动着迟疑,“要不,求求大姑娘,让她的人帮着送出去?”
“她会答应吗?这毕竟不是光明正大的事,您刚教过她闺誉的重要,没人会傻到这份上,想惹祸上身。”宋氏犹豫不决。
“早知如此,当时就该老奴出去,替您卖掉那些东西……”她有些懊恼的样子。
“这怪不得您,前几个月,偲哥儿不是这里不舒服,就是那儿不自在。嬷嬷帮着乳娘想尽办法,整日里也是忙得团团转。再说您在宫里关了几十年,如何知道外面行情世道……再加上咱们又没银子打点,那些新进的婢女,经某些有心人一挑唆,越发地惫懒了……”宋氏替她宽解道。
“等拿到文书证明清白后,看老爷怎么处理此事。总不成一直这样,让咱们自己做活计,贴补家用吧!”她眼中闪过一丝不明的光芒,唇角边露出若隐若现的冷笑。
“小姐说的是,若是信送不出去,取不回那证明呢……”姜嬷嬷还是有些担心。
“到时再找大姑娘求助吧!总不成她连自个儿父亲,都不去关心吧?!若全部身家都被杨氏挟持,第一个受害的,就是她……听说以前两人间毕竟……”她说起了妙如跟杨氏之前的恩怨。
华雍堂背后的小厨房里,丫鬟华胜正在跟一个姿容俏丽的丫鬟在咬耳朵。
“……是听崔妈妈跟杨义敦家的提起的,说那宋氏跟她表哥一直暗中来往。前年选秀进京,去年她表哥就跟到京里来了……说是去年秋天还中了举人……”
“浑说!若是当时就从家乡跟来了,去年六月份宋姨娘进门时,有人还看见他来吃过酒。如何又赶回家乡参加秋闱的?”
“是崔妈妈口里讲出来的,说她那表哥,本来跟宋姨娘是青梅竹马。听说她入了宫,以为此生无缘再见上一面了。后来听说嫁到了咱们府上,特意从家乡赶来的。为了给表妹撑身份。还下场应试了……咱们府里门防不严,就私下暗通款曲起来……”
“我看那宋氏和她表哥没那个胆子,这不仅是落了老爷的面子……若传了出去,更是打圣上的脸面,谁敢拿关乎身家性命的事来开玩笑?”
“反正被太太抓到了。宋姨娘当时也没出声反驳。估计这回梨清苑的人,再也抖不起来了……”那丫鬟脸上隐隐有期盼之色,“你说,老爷以后会不会,只留宿在咱们院里……”
望着眼前这去年才被送进府里的丫鬟,华胜心里冷笑:太太会让你们当姨娘,生子跟她争宠?做梦吧!
以为当通房就是个好差事,到时没得把命都葬送了,还不知错在哪儿!
那个给宋氏递东西的,绝对不是跟她有私情的。华胜相信自己的直觉。
不说她没那个胆子,就是有,一个读圣贤书的,表妹不知礼数,难道他也不知?!
被人发现了,一生前程什么的都完了。这里面定有不为人所知的缘故。被华雍堂的人抓住了把柄,乘机栽赃。太太好似一直在寻找这样的机会……
圣上怎么可能安排个不守妇道,行事莽撞的秀女进来……
得找个她那边的人,再打听打听。
随后装着为杨氏分忧,华胜争取到给宋氏送饭的差事。以替主子打探对方状况的名义,走进了梨清苑。
自那事发生后,宋氏被禁足在院里,丫鬟仆妇只能在府内进出,一律不准出府走动。宋氏更是连院门都不让出。
杨氏假意关心她的生活,亲自安排下人给她每日送饭,不断地派人去监视和刺激她们。
冬日的梨清苑,一派草木调零的景象。
主人被禁足,婢女婆子们眼见着她失了宠,也乘机偷起懒来。
跟半年前,偲哥儿刚满月那会儿,太后颁下赏赐,这里的人来人往的场面,不可同日而语。
“华胜姐姐,今儿个怎么是您送饭来?步摇姐姐呢!”去年新进的丫鬟玉芍,满脸堆笑地向她打着招呼,还主动要过来帮提手中的重物。
“现在该叫她作杨义敦家的了,太太找她有别的事,就派我来了……姨娘今日精神可曾好些?”
“还不是那样,不过,宋姨娘今日都起不来床了……”玉芍眼里满是鄙夷,漫不经心地答道。
华胜心里暗想,这人也太会见风使舵了。
当初宋氏得宫中赏赐,她百般讨好的模样。恨不得取代她带来的贴身丫鬟缠枝,成为宋氏的心腹。
现在眼看着宋氏名声被毁,有这把柄在,将来也不见得能封诰命,当正室更是成为空想,大势已去,又开始巴结起她这个华雍堂的人来了。
不过,正好便于自己来打探一番。
“是又出了何事?昨日都是好好的!”
“还不是她带来的丫鬟缠枝,假装要出去看亲人,想溜出府去递信,被门房给挡了回来。”神秘兮兮地望了华胜一眼,她见对方一脸兴味盎然的样子,压低嗓子,“都成那样了,送信又有何用,还能把情势扭转过来?立块贞洁牌坊?”
“知道递信给谁吗?”
“还不是那穷书生,什么哥哥妹妹的,若真是亲的,光明正大上门看望就成了,何必偷偷摸摸的!”
“亲的?”
“昨天偷偷听她跟姜嬷嬷说,要取个什么文书的。你说一张纸能证明她的清白?那还是奇事了!”
华胜眼皮一跳,凑到对方耳边低声道:“此话不要让其他人听到了……”接着,对她眨了眨眼。
玉芍心领神会,对华胜恭维道:“还是姐姐行事周全,今后还得仰仗您多多照应。现在太太当家,肯定有忙不过来的时候。若是姐姐累了,事情找不到人做,可以来找玉芍……”
她这是投石问路,谋求后路来了!
华胜不置可否,含着暧昧不明表情,朝她笑了笑,接着就走进了梨清苑的厅堂。
三天后,妙如被父亲叫进了春晖斋。
书房里头,却站满了人,除了管事妈妈,还有钟府的大管家徐元寿。
杨氏坐在一边,宋氏侍立于钟澄的旁侧。
妙如头皮发紧,暗暗叫苦,不禁埋怨起爹爹来:这妻妾争宠的事,如何能把女儿叫过来?
请完安,她正准备找个由头早点溜了,只听见钟澄发话了:“妙儿,来做个见证,若爹爹哪天不在了,家中之事,你做个中人监督一二。”
她心中一凛,奇怪地望对方,不知父亲的话中是何意思?
他正当盛年,怎会到‘哪天不在了’那一步,要丢下她们吗?
接着,成了管事媳妇的锦绣,按照钟澄的吩咐,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在她耳边以只一人能听见的声音,讲了一遍。
原来,自从杨氏重新掌家后,以府中生计艰难为由,裁减了两位少爷每月的用例。
钟家以前的日子,过得就十分清苦,上京后又买了座不小的宅子。
虽有从淮安本家手中接过的祖产,他们的日子过得也甚为拮据。
不过之前都没什么,自打杨氏从宋氏手中接过掌家权后,账面上体现出来各类进项一直在减少,从来也没被人发现过。被前几天的一些事给“无意”中牵扯出来。
那事发生后,以与外男私相授受为由,杨氏发作了妾室。宋氏当时既没承认,也没否认。后来还闹到了钟澄那里,宋氏还是那副态度。
就在今日,姜嬷嬷跑来找钟澄,递上一张文书,和当铺里的票据,讲述了其中的缘由。
原来,那天抓到递送东西的,是她同胞兄长。打小过继给了宋氏住在京郊的姨父。自她前年选秀进京后,他们兄妹俩暗中偶有往来。
减少两位少爷的日常用度,杨氏自己是没什么,她手中有丰厚的嫁妆撑着。
却苦了宋氏母子。除了御赐之物不能变卖,她已身无长物。只得抽出时间来,自己做了绣品,让兄弟拿出去或当或卖,正好被杨氏的人逮了个正着。
杨氏以为抓住对方把柄,把宋氏从此压得抬不起头来。谁知今日姜嬷嬷递来一张过继文书和一摞当票,澄清了此事。
钟澄找来杨氏一查问,才知其中真相。她还强词夺理,说收成不好,生意不好做,家中的进项每月都在减少,故此降低了日常的用度份例……
妙如心下狐疑,此事疑点重重,明知会发生“误会”,还冒险这样干,宋氏为的是何事?杨氏岂会这么傻,仅凭递送东西,就冒冒失失认定两表兄妹间有私情?
不过杨氏打产业的主意,倒是好理解,这就好比现代家庭中,一方出轨或打算离婚,有人开始着手转移财产了。
杨氏声称经营不善或入不敷出,把钟家仅剩的那点余财,挪到她嫁妆中去。以此掐住全家人的经济咽喉。
家中以后自是依附于她的嫁妆生活。跟上次让人在饮食上动手脚,害得二弟上火和营养不良,却在私底下给亲儿子的乳母开小灶,有异曲同工之处。
“妙儿,为父今日让你作个见证。家中产业,一分为二,交由你两个长辈打理。一年后,若谁管的部分,达不到原先的产出,将由另一方接管。由你监督核实。为父随后替你请个管账熟手,教你如何看懂账目。今后家中产业,你多上点心。”
听得妙如目瞪口呆,这爹爹也太厉害了。
这就类似于拆分垄断企业,形成竞争机制,还让独立会计在旁审计监督……
人才啊!若不是第二次婚姻,影响了他前程,将来成为朝中肱股之臣,只是时机的问题。
治家如烹小鲜,妻妾争宠的乱局,竟逼出他这等潜力来,不得不说,适当的压力催人进步啊!
也好!正好让她乘机学学,怎么打理产业,毕竟这也是将来生存的必备技能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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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10-14 07:26 PM
卷二 夜阑卧听风吹雨 第八十八章 乱象
回去将此事说与秦妈妈听,她也挺高兴。
自祖母去世后,最关心妙如的终身大事的,就属她了。可高兴没一阵,又起了另一重担忧。
“姑娘,若是这样的话,她们以后会不会把分管那部分,当成两哥儿以后分得的家产。那您以后的嫁妆……”秦妈妈的顾虑在将来。
“不可能的!大弟是嫡长子,要承担宗庙祭祀的任务,今后肯定要多分些。再说也没多少,她们也就管管。不是还有妙儿来监督吗?产出少了,下次可能连打理的资格都没了……虽说,娘没留下嫁妆来,可我却从没惦记过家中这点东西……”妙如不以为然。
若说她不担心自个今后的生计,那是假的。但盯着家中一亩三分地,又不是她的作风。前世的自力的习惯,让她创造的想法多过夺取的心思。
“当年一场大水,连留作念想的都没剩下……姑娘今后该怎么办?!眼看着十一了。咱们大楚,有点体面的人家,都会在十四之前定下亲事,十岁起,大都会开始学规矩,好带出去给各家夫人太太们相看……如今规矩是懂了,其他的也学上了,可太太未必肯带您出去见见世面……”
“若是宋姨娘……”她欲言又止。
“妈妈莫作此想了,先不说她身份不对。就是合适,她那边,咱们也要远着点。”
“这又是为何?她对您不是挺好的吗?”秦妈妈不解。
“妈妈不觉得,此次事端来得有些蹊跷吗?上回那次也是,二弟的乳娘,身体明明早有不妥。偏偏等到我去看的时辰,去请大夫。诊出问题时,还暗示我跟爹爹去说。这不明摆着想拉我下水吗!她见不到他吗?为何不自己去说?还不是想着,能否利用妙儿和母亲之前的矛盾,拉拢我做她的同盟!”
“这也没错啊,姑娘跟她亲善,太太也不敢随便欺辱。”
“妈妈胡涂了,跟姨娘联手和嫡母斗,那妙儿成什么人了?!传出去,还不得坐实不服管教,故意跟继母为难的名声了!虽她对我不义,可作为晚辈,若针锋相对,报复回去,就落了下层。”妙如细细给她分析,“再说,她未必像表现出来的那般弱,上次还有这回的手笔,明显不是个愚笨之人能想出来的。”
“所以上回姑娘,才不声不响地把问题解决了,还没让老爷知道。后来派姜嬷嬷来侍候时,您把她直接弄到闺学中去了?”
妙如点点头,补充道:“这只是其一,还要打消她的念想。爹爹是不可能休妻的,不说之前跟杨家的恩怨。就是没这层关系,有明仪在,他也不可能,会让大弟的生母处于弃妇的地位。父亲是个重亲情的人。”
“再说,妻是妻,妾就是妾。岂能乱了伦理纲常。虽说宋姨娘也是无辜的。但皇权在那儿,她作出牺牲,天家自然会补偿她的亲族,将来二弟更容易受到上面人的关注。进皇宫或臣宅,反正都当不了正室,换个地方而已。”说到后面,妙如不禁喟叹起来。
她的命运,早在选为秀女时,就已注定了。若是当初,能想到办法争取一下。被某个贵人相中,为她抬抬身份,或许就不会这样了……
让她不禁想起了白绮。
幸亏得知杨氏有孕时,她决然斩断情丝!
如若不然,以她的性格,进门后就是有爹爹护着,早已被杨氏害死八百回了……那次自己摔落悬崖,断了腿,也并非完全没意义!起码让个善良女子的命运改了向。
这几天妙如思前想后,觉得那事,并不像表面上一般简单。若真想认这亲兄弟,何必等到后来?在进门之初,完全可把他介绍给父亲的。
虽不是正经小舅子,钟澄是探花出身,又在翰林院供职,能不帮着他在举业上更进一步?
她兄弟那条线,怕是已布好了,原就打算好好利用的。
此次事件,想来故意的成分较多,利用对方急于打压她的心态。设坑布局让人掉进去。
后面事件的发展,证实了妙如的这种想法。
果然,自从宋氏亲兄公开身份后,经常来找钟澄求教。
妙如又听到华雍堂,有小道消息传来。说之前梨清苑的下人间,流传那人的故事,不是如今这版本。
什么从小青梅竹马,为了表妹,特意从家乡赶来……
到底事实如何,也无人探明真相了。
这事就此告一段落。最终赢家,当然是宋氏。
但也让妙如对她产生了防备心理。
亲到钟府,想请她来赴儿子周岁宴的傅红绡,听说妙如现今开始学看账了,很是吃了一惊。
她娘家有丰厚家产,才在十二岁以后,跟着母亲开始学管账。她的小友妙如,跨过年来才十一,就要学这些了?
妙如没法把家中的纠纷,透露给外人知,只得含糊其辞道,母亲上次生弟弟伤了元气,身体不好云云。
傅红绡没追问下去,还热心举荐了替自己管嫁妆的陪房,来教她看账。
妙如大喜过望,连声致谢。
“咱俩谁跟谁啊!你是我的小福星,姐姐不帮,还指望谁来帮你。”傅红绡拍了拍她的肩头,打趣道。
妙如囧了,没想到织云上回的戏言,她真给听进去了。
傅红绡是她来京城后,第一个知心朋友,妙如很珍惜这份友情。她投桃报李,私底里没少替她出谋划策,送她们母子一些造型独特,可爱、有趣的物件。让她在贵妇圈里,大出风头。
“小妙,姐姐有个主意,不知你愿不愿意参与!”傅红绡故作神秘地拉过她。
妙如肃容正襟,等她后面的话。
“你那些布偶,既然有这么多人喜欢,何不再请几个师傅,咱们批量造出来。卖给那些大宅门中的贵妇们,肯定会受欢迎的。”
妙如眼前一亮,傅红绡不愧是玲珑绣庄的当家人。这生意头脑,想是从外祖那里继承来的。不过,对方现在身份……
妙如犹豫了:“这……妥当吗?”
“别这啊那的!知道你缺本钱,银子姐姐出,你只管出手艺设计,我有个远房表姐,前些年守了寡。正求着帮她安排个差事。你也知道,在伯府,当差的都是奴才。能让表姐低人一等吗?正好手头上有个不大的布庄,就让她帮着打理了。若是你愿意,咱们三个就成了东家。”
“你现在的身份……”
“没什么啊!又不要我出面。大嫂不也入股了醉风楼。点绛唇里也有二嫂的参股。没道理咱们江南来的,在京里做生意,要输给她们。京中大家族的女眷,都有自个的私房生意。听说你母亲在东直门外,就有间古玩店,里面的生意可好了,想是杨家经常给她供货吧!”
其实妙如知道,傅红绡名下的产业众多,她并不缺这点零花钱。
这是变着法,想让自己挣嫁妆呢!还是个不让她感到为难和窘迫的方式。
这份真心,妙如记在心里头,想着以后再寻机会报答她。
想通这些,她也没再作推辞,应了下来。
傅红绡长子的抓周宴,妙如没去参加。
毕竟年岁渐渐大了,若是杨氏不带她出门,她是不好主动出门赴宴的。
上回大弟的周岁宴,那两妇人的暗中奚落,她不可能当作没听见。如今她剩下的,只有这颇受争议的名声了。
若是高调起来,真成了她们口中所说的,沽名钓誉。杨氏的事抖出来,成了她干的了!目的是为了出风头,搏取同情了……
可她想低调,杨氏却偏不让她如愿。后面接下来的事,让妙如不得不出来面对。
过了年,时间就来到了昭明十一年。
没出意外,钟澄在翰林院继续留任了。升了半级,成了从五品的侍讲学士。
对于钟澄,皇上并未表示过多的恩宠。自前年那场风波后,治家不严的标签就贴在了他身上。同僚升了一级,他只升了半级。
钟澄心中稍微安定,这是否意味着某些人放过了他,未准备拿他在火上继续烤?
朝中动向,还是晦暗不明。
杨景基的心腹吏部尚书胡慵,被放出来了,官复原职。
而崔家却没能挺过来,全家男丁均下了大狱。草菅人命,纵子行凶等罪名外,还牵扯上了一项新的罪名,就是前太子妃俞氏一族的旧案。
十九年前太子妃娘家俞氏一门,全族被抄斩。现在被人曝出,是因有人构陷。朝臣中为前太子妃俞氏,今上的发妻,洗清冤名的呼声渐大。
而在元宵节宫宴中,淑妃石氏因触怒龙颜,被责令回殿思过。
不过,三皇子殿下在御书房,随后又受了圣上的嘉奖。
接着,一直无宠,年过三十的宸妃娘娘,被诊出怀了龙种。
一时间,朝中局势迷雾重重,让人辨不清方向。
这些政局上的大事,与后院女人无关。
大家最近比较关注的是,荣福长公主所居住的掇芳园,在事隔十年后,又重新开园宴客了。
三月中旬,汪家二房弘老爷的长女芳姐儿要出阁了。
庶女出嫁,原没打算大办,准备请几家走得近的亲朋好友,低调办场喜酒。
架不住昔日的故交好友,想借此机会,前来恭贺一番。毕竟汪嗣弘苏醒过来,长公主府一直都在闭门谢客。
富有盛名的掇芳园,如今又要在春日里开放了。想一览园中秀色的京中女眷们也不在少数。毕竟十多年前,掇芳园春宴的名声在外。
结果前来添妆的贵妇们,络绎不绝。让芳姐儿的生娘谭氏,喜不自禁。
杨氏作为汪夫人的嫡亲妹妹,就是长公主再不喜欢她,不想与杨家背后势力再有牵扯。儿媳娘家人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汪夫人暗示杨氏,想要长公主改变对她的看法,到时就得把妙如带去。
长公主可能在朝堂上没势力,但在世家勋贵女眷中的影响力,还是不小的。
若她想重新打进那个圈子,为渐渐长大的妤如,将来觅个好人家,得让人们改变对她的看法。她婆婆的态度最为重要!
况且自相公苏醒后,长公主对钟家的大姑娘,犹有好感,不若抓住此次机会……
于是,妙如成了杨氏在众人面前作秀的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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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10-14 07:27 PM
卷二 夜阑卧听风吹雨 第八十九章 自惭
杨氏要求大女儿,第二日跟着她,一起到掇芳园参加喜宴。
妙如有些犹豫,自从上次风波后,这两年来,除了自家办的宴席,她从没跟母亲同时出现在公开场合。
上回杨氏那边来的宾客,一番“三无”言论伤到她后,妙如不想在外人面前,再跟她有什么牵扯。让人在后边指指点点,凭白惹来些闲言碎语。
可杨氏并不罢休,甚至跑去说动了钟澄,让她跟着全家,一起到掇芳园去做客。
妙如为此,特意找到了春晖斋,想让父亲收回成命。
“这样不好吧!大姨父上回还送了幅画给你,你仪弟周岁时,他们全家也来了。汪家跟杨家不同,就是你大姨,比她们母女俩,明事理得多。不要杯弓蛇影了吧!”钟澄安抚着女儿的情绪。
妙如没办法,只得把上次背后毁她的议论,告知了父亲,钟澄沉默了良久。
昨天妻子请他说服女儿,一同赴宴时,言辞间,打的就是为女儿们终身着想的旗号。说什么不带出交际应酬,过两年说婆家都有困难云云。
原来外面还有这样抵毁女儿的名声,那更要去了!让不长眼的一帮人看看,到底谁更没教养。
“尽管去,现在没颜面出去见人的,又不是你!那种场合,能把你怎样?若是杨家的宴席,爹爹自然不会为难你去。可汪家,有长公主在,还轮不到杨家人在那张狂。爹爹明日也会去的,只不过跟你们不在一处罢了。”
为此他把最为得力的丫鬟,特意派到女儿身边。琴韵是当初钟母在彭泽时作主买下的,自小跟在书房里伺候,最是随机应变。还再三叮嘱女儿,谨记姜嬷嬷教的礼仪规矩。少说多听,尽量呆在人多的地方,不要落单了。
掇芳园已有十年,没这样集中招待宾客了。
一大早钟家众人就赶到了那里。
下了马车,杨氏带着三个女儿,前往长公主所居的万禧堂去请安。
这是儿子醒后,长公主头次再见到妙如,差不多快两年未碰到她了,
一番打量下来,她觉得这小丫头好似变了许多,像被有经验的人严格训导过的。
行礼时的动作行云流水,进退坐立间,说不出的优雅得体。让人有如沐春风的感觉。完全不像那种小门小户教养出来的。
杨氏亲生的那个跟她一比,差的不只一点半点。跟自家嫡亲孙女映儿站在一起,气度上不分伯仲。而后者是从小训练出来的,这个发现,让长公主暗中吃了一惊。
让儿媳把她们引去宴宾的前厅后,长公主跟身边的何嬷嬷私下议论开了。
“钟府又发生了何事?她家几个女儿,好似都大不一样了!”
“没听说有其他事!就听人说起,圣上赐下的那宋氏去年生了个儿子,宫中派人去赏踢了。后来没听见有事传出来了……”
青山绿水间,春暖花开。京中各家女眷们,携儿带女,纷纷涌进掇芳园。名为做客,实为赏春。衣香鬓影,华服霓裳,好一派热闹景象。
潺潺流水,从掇芳园背后的碧泉山流下来的。
在园子的东北角形成一摊春水。涧边栽满了桃树、杏树、杨梅等果树。时值阳春三月,百花盛开,芬芳馥郁。那边有块草坪空地。
几个未留头的小丫头在那里正斗草玩。
钟府三姐妹,守在那丛桃林旁边,等着她们的母亲更衣归来。
妤如看她们玩得有趣,想凑过去一起玩。她的婢女琉璃不放心,跟了过去。
“碧琪妹妹,你们在玩什么?妤儿也可以参入吗?”
“好啊,在旁看着我们玩吧!学会了再一起玩。”旁边跟妤如差不多大的小女孩回道。
“我这是龙胆草……快,快,该你了!”一位服饰华丽的小姑娘,望对面的那个叫“碧琪”的小丫头提醒道。
“……我的是雀舌草……”碧琪应道。
“这明明是天蓬草,骗我呢!你输了……临时编个名来想蒙混过关……”
“碧琪妹妹的是雀舌草哦!”旁边的妤如帮腔道。
“我家暖房里管花草的平瑞媳妇,明明告诉我,这叫天蓬草。”先前那女孩不依。
“那她记错了,或是汐君你记混了,都是有的……”妤如回道。
“怎么不说是你搞错了?”她坚决不承认。
“我们两人都认识啊,难道同时都记错了?”碧琪愤愤不平道。
“妤如她懂个什么?”汐君一脸的不屑。
“为何她不懂,她还比你大,她爹爹还是探花郎哦!学识渊博的。”碧琪力撑朋友。
“不关年纪大小。我天天帮祖母摘花,不比她懂得多?哪像她,整日跟那毒妇娘亲身边想着怎么害人,哪有机会懂得这种雅致的东西?”
“你说谁是毒妇?”
“你娘啊!全京都传遍了。给姨娘下药,结果把自个儿毒倒了,嬷嬷都叫我以后不跟你玩了……”
“我娘不是毒妇,你道歉……”
“为何道歉?又不是我传的,人家都这样叫的……你干嘛动手啊……”说话间,两女童就扭打在一起了。
看见她们在玩小儿的游戏,妙如拉着三妹,本来站在不远处观看着。
后来见她们打起来了,妤如的丫鬟琉璃也劝解不开,妙如赶紧过去……
“大姑娘,这不关你的事,为何要去掺和?等会儿太太回来看见了,以为是你惹起的,又说不清了!”琴韵在一旁劝着。
“她是我妹妹,作为长姐,岂能不管……她要误会,就让她误会好了,也不差这一桩……”并未多加理睬她,妙如走过去劝起架来。
把两小女孩拉开后,妙如安抚被打哭的她们,劝解道:“斗个草而已,怎么斗起气来了?”
“姐姐,你说这是不是雀舌草,她硬说是天蓬草……还叫娘亲是毒妇……”妤如哭诉上了,她急需找个帮衬的。
“又不我先叫起来的……你也不能打人啊……呜呜……我要告诉姑祖奶奶去……”那小丫头手上红了一块,说话间,就要往万禧堂那边奔去。
妙如赶忙拦住道歉:“她先动手打人,是她不对,我代她向你赔不是!”说着,向那女孩施了一礼。
然后捡起扔在地上那株草,评判道:“这株叫‘雀舌草’没错,称之为‘天蓬草’也是对的。它还有个名叫‘雪里花’。福建那边叫它‘金线吊葫芦’。能治伤风,痢疾,跌打损伤……”
“所以,你们都没错,斗个草而已。不能辱及人家的父母,对吧!我看你也是个懂事的妹妹。下人、山野村妇口中传的,若从你这漂亮的妹妹口中说出来,多不雅啊!是吧?!肯定是无意中听到的,怪不得你……”
见妙如夸她“懂事”又说自己“漂亮”。
那小姑娘心里顿时舒坦了,也觉得“毒妇”一词不雅。要有人说她的亲娘,也会发怒的……
她脸一红,嘴巴嗫嚅着,想向妤如道歉,又拉不下面子。
见她们脸色都缓和下来了,只是有些不好意思,妙如忙拉了她的手,又拾起妹妹的手,把她们两只交握在一起,说道:“好了,好了,误会一场。握个手以后还是好朋友……”
扭捏了一阵,几个小朋友又玩到了一起……
这一幕,被赶来的杨氏看在了眼里。
女儿跟那位小姑娘刚打起来时,她就赶到了。
但对方那小姑娘她认识,是简郡王庶出第三子家的丫头,虽是姨娘所出,因她甚得老王妃宠爱,气势上跟王府嫡出的孙小姐没什么分别。
要按杨氏以前的脾气,早不管不顾地冲过去教训一通了。
此次特意为改变形象而来的,她迟疑了。在看到妙如有动作时,她收住脚步退了回来。想看看,私底下这继女,到底怎么对待她女儿的。
琴韵说的话,她也听见了,正在担心对方会不会明哲保身,不去劝了。谁知那小东西并没听进去,还是执意去趟了那摊浑水。
让杨氏有些吃惊。
一直以来,她以为这小东西,见到不好的就躲,溜得比泥鳅都快。想不到在私底下,她竟然还真的挺维护妹妹的。
再听到妙如教训那小姑娘“不能辱及人家的父母”时,杨氏心有触动,脸上发起烧来……
想起之前曾在相公面前,说她亡母“相当于外室,跟私奔差不多”,又当面嘲笑她没亲娘教养,没留半分嫁妆给她……
一时间,杨氏只觉得心里堵得慌,不知以前的行为,到底错了多少。
也许对这继女,她的所作所为,的确有些过分了。还不如一个小姑娘有胸襟……若不是此次涉及到她的妤儿,或许她永远转不过弯来……
在一旁观战的,除了杨氏,还有从万禧堂刚走出来的一行人。
她们和解成功,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长公主更是在某个角落暗暗点头。
她后来发现在旁观战的杨氏,心中好生纳闷:女儿跟人打架,她还杵在那儿干嘛?
随之,又看见杨氏脸上浮现出一种怪异的表情。
长公主心里琢磨开了,是想等着看妙姐儿怎么做?还是有所顾忌?
小丫头遇上她这位继母,真是不幸!难怪小小年纪就这般懂事。
自儿子醒后,曾多次邀请她来家中小住。可一次也没来,她好似特别不愿有人记住此事。不居功也不浮躁。
亲眼见证的此事,让长公主对妙如越发喜爱起来,她决定帮帮这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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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10-14 07:28 PM
卷二 夜阑卧听风吹雨 第九十章 争妍
待钟家一行人来到宴宾的壁辉堂时,那里早已是高朋满座。
见杨氏母女四人相携而来,厅上出现了片刻的宁静。还是在里面张罗的汪夫人,出来救了场,上前招呼妹妹一家,才打破这尴尬的氛围。
刚坐下来,妙如就听到周围响起一片窃窃私语之声。
“从没见过她俩同时出现呢!那小姑娘长得,也不比她亲生的差,气度上高出一大截。难怪总是容不下……”
“听说,长公主挺喜欢这丫头的,经常提起,说得亏了有她,汪家二老爷才醒过来……”
“我怎么听说,是个从江南来的云游和尚,救过来的?”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这和尚是她的师叔。几年前,这丫头就拜在灵慈寺慧觉方丈门下。是她牵的线……”
“之前怎么很少在宴会见过这姑娘?”
“那是自然,杨氏能把她带出来吗?我也只见过一次!”
“可以理解,不是肚子里爬出来的,又处处比着她亲生的。要是我,也不愿把她带出来。不过,决计没那位这般狠。”
“带出来也没多大用处,比庶出的还尴尬……”
对背后这些议论,妙如像老和尚入定般,充耳不闻。倒是妤如有些坐立难安。看得那帮太太夫人们,啧啧称奇,渐渐地,声音也息了下去。
没过一会儿,宾客来得越来越多。
远远地,就听见薛菁那丫头的声音,妙如忙抬眸寻去。
果然,小姑娘跟在薛二夫人身后。一见好友早已坐在那里,她忙凑了过来,亲热地招呼道:“妙姐姐,好久没见过你了!最近在忙些什么?”
“还不是老样子,学规矩和女红,你呢?”妙如答道,脸上洋溢着朋友重逢的欣喜。
“我可惨了!祖母请了个特别严的教养嬷嬷,一起床就跟着菁儿,想溜出去,跟哥哥骑会儿马都不准。我的‘小朱砂’都快不会跑了!”她皱着个眉头,一副担忧的表情。
妙如掩口窃笑,安慰道:“马的天生就会奔跑,就像人出生就会吃一样,哪有那般夸张的?!”
“不说这个了!妙姐姐,见过新娘子没?听说长得可漂亮了,要不咱们去看看她?”说着,她眼巴巴地望了薛二夫人一眼,后者点了点头。
一旁的妤如听了,忍不住插话道:“一起去吧!芳表姐人可温柔了。我们姐妹带你去看,可好?”
妙如不置可否,用眼神请示旁边的母亲。
杨氏正琢磨着,该如何表现出大度和母爱,好让众人对她改观。
此等机会,她岂能错过?!
接收到妙如征询似的恳求目光,当即她就答应了。还特意柔声叮嘱道,别呆太久了,让身边的丫鬟好生跟着。
妙如姐妹俩带着薛菁,随后就离开了壁辉堂,朝新嫁娘的闺房方向奔了去。
其实,薛菁只是想摆脱长辈,跟小伙伴们好好逛逛这座园子,好不容易来了一趟,总不能什么都没看到吧!
经过曲折的游廊,路过桃花涧,转到一处幽静的所在,那里种满了各式奇异的花草,味芬气馥,让人神清气朗。
院门上草书“怡芬阁”三字。
妙如认出,是汪姨父的字迹。
厅堂上,那里早已聚了一群少女。笑语喧哗的,一片热闹喜庆的场面。
进到里间,待嫁新娘被装扮得花枝招展,从头到脚都是红艳艳的喜服、喜鞋。
还没盖上喜帕,满脸娇羞地低着头,任由围在屋子里的大婶嫂子们打趣。
屋中的陈设,搬走了几样,空出一些地方来。想是昨日铺妆时,被抬到夫家去了。
回到外面厅堂,汪峦映正在招待前一拨来看望她姐姐的宾客。
见妙如几个又出来了,忙上前来招呼。
把她们介绍给厅堂上的少女们认识。众人又是一番见礼和问候。
其中有罗擎云的表妹,还有梅宗正家的二小姐,是妙如之前就见过的。
见钟家姐妹来了,梅玉尘走过来,跟她们寒暄一番。还问起妙如的腿伤来,满脸的关切。
“见过长公主了吧!她可惦记着你了……”凑近她的耳朵,梅玉尘低声私语道。
妙如脸上一惊,不解地望着她。
“老人家后来才知道,你是坐她家的马车,才摔落山崖的,十分不安。”她接着解释道。
妙如释然,难怪后来,明明她的伤早就好了,还常派人送些补品给她,想是后来才听说了此事的。
谢过她的关心,妙如随后跟她聊起家常来。
没过一会儿,梅太太把女儿叫走了,身影消失的方向万禧堂那边。想是去向长公主请安了。
见梅玉尘走后,一旁的薛菁满脸好奇地问:“妙姐姐,你怎的什么人都识得,又没见你怎么出过门。”
“也不算吧!一面之缘,还是在你家养伤时认识的,用不着出去啊!”
她把这主仆俩,在薛府里迷了路,走进自己养病的院子,与之相识的事,讲了一遍。但保留了被她无意中听到的那些私房话。
薛菁悄悄告诉妙如,原来,薛二夫人早就相中了这位,想说给她做嫂子。当时薛斌年纪尚小,准备再过一段时间,去探探对方的意思。
可就在前年年底,梅宗正的母亲去世,梅家二小姐守孝了一年。上个月薛家再找人试探时,对方以八字不合,推脱了。才明白过来,她家无意结这门亲,此事只好作罢。
妙如心中暗想,她不会是还在等着旭表哥吧!
说来奇怪,薛大哥都在说亲了,汪家怎么还无动静,没得耽误人家嫁期……
正发着呆,薛菁推了推妙如一把。原来又来了位女子:十三岁上下,俊眼修眉,鸭蛋脸,琼瑶鼻,蜂腰削背。进屋后让人眼前一亮。
“嫣然妹妹,你怎么才来?”
那人刚进屋子,厅堂角落里传来声叫唤。众人回头一看,原来是躲在后边的曹瑜茜发出的。
先前她一直在跟另外一名女子窃窃私语。
“瑜茜,原来你早就到了!”那叫“嫣然”的女子应道。
曹瑜茜把她拉到汪峦映跟前,相互给她们介绍起来。
“一进门,就猜到这位,是嵘曦公子的妹妹。兄长跟你哥哥有莫逆之交,家兄经常听到他提起妹妹。”她亲热地跟汪峦映套起近乎来。
“家母也提起过姐姐,要映儿多向姐姐学学……”汪峦映也听说过眼前的人,亲近地跟她聊了起来。
随后,又把她介绍给屋里的其他人,大伙都相互认了一遍。
到后来,沈嫣然退到角落里,跟曹瑜茜咬起耳朵来。之前跟曹姑娘聊的火热那位,在一旁沉默着,望向她们……
身边薛菁撇了撇嘴,不屑地望了她们一眼,跟妙如悄声道:“真是个马屁精!之前一直讨好聂家姐姐,还不是因她是大皇子妃的亲妹妹,想间接影响宫里的宸妃娘娘……现在她爹直接上司的女儿来了,就转向讨好通能更快得到好处的了,转眼就忘了人家……”
说着她有些同情地望向落单的那个。
看见妙如她们望了过来,那女子含着笑,踱了过来。是个豆蔻年华的美貌少女。
她身着鹅黄锦缎翠烟衫,散花水雾石榴百褶裙。浅笑盈盈,让人见之忘俗。
“在别处听人说起过妹妹,今日终能得见真面目了!幸会!”跟两位打完招呼后,她跟妙如提起话头。
妙如记起,先前峦映介绍过,她好似承平侯聂府的三小姐,名唤作锦瑟。
她也不敢拿大,抿嘴一笑,应承道:“妹妹平时多在家中学规矩,无缘早日结识姐姐这样的雅人,正有些遗憾……”
心里却想着,两年前那场风波,在京中后院八卦传闻中,估计不少人提起过自己。那开场白,以后怕是会经常遇到。
见对方一副不以为意的表情,聂锦瑟知道她误会了,朝她笑了笑,含糊其辞道:“是谈论一幅画作时,并非那些传闻……”
妙如恍然大悟,悦然之情溢于言表,喜道:“原来也爱画之人,找机会向姐姐请教一二。”
就这样,两人惺惺相惜地,你来我往聊起画来。
没过多久,梅家二小姐返了回来。告诉众人,听说花轿马上就要来了,姐妹准备好题目,务必要把新郎官给考住了。
院中有年轻媳妇取笑道,这新郎官够可怜的,外面有嵘曦公子,这当才子的大舅爷刁难。后面还有群娘子军等着,这何时才能把人抬走……
提到汪峭旭,妙如转过头去,特意观察起梅玉尘来。只见她目光中带着些许羞涩,还有一丝落寞。
似是觉察到有人在看自己,她朝妙如这边望来,在半途中和另一道目光,在空中相遇。
却是坐在角落里沈嫣然,她别有深意地望了梅玉尘一眼,然后把目光迅速挪开了。
梅玉尘一脸的莫名其妙……
接亲的人最后过五关斩六将,终于把新娘子抬走了。
没热闹可看的众人,拉帮结伴地,往宴宾的前面花厅走去。
妙如带着琴韵,跟薛菁走在最后面。
一路上春光明媚,鸟语花香。
薛家小姑娘非要另僻蹊径,冒险走条近道。拉着她,想朝来时没走过的地方试试。妙如怕她有闪失,只得追在她后面护着。
走到靠近湖边的林子时,突然那里飞出块墨黑的物什,砸在了妙如的身上,登时她的裙子污成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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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10-14 07:29 PM
卷二 夜阑卧听风吹雨 第九十一章 意外
林子那边有两位六七岁的顽童,知道闯祸了,见势就跑开了。
琴韵追了过去,只见到他们俩逃走的背影。
不过,他们没走多远,就被南边过来的一位丫鬟正好撞见了。
“咦!小少爷,您怎么在这儿?前边的宴席快开始了,昊大奶奶正在到处找着您呢!”那丫鬟招呼道。
这边妙如的裙上沾满了污泥,躲在树林丛中,不敢出来见人。琴韵着急地来回走动,不知如何是好!又不敢单独扔下自家姑娘,去寻人过来帮忙。
带着她的使女,薛菁早就跑前头去了,不知道后面的妙如并没跟上。
琴韵见那边有个女子的声音传来,她想即刻跑过去一探究竟。
远远望去,妙如见来人的穿着打扮,就知道是掇芳园的婢女,催着她赶紧把人请过来。
跟在琴韵身后来的那位丫鬟,妙如抬头一看,觉得这人似曾见过,有些像汪峦映身边的鹤儿,跟她颇有渊源的那个丫头。
离上次在杨府见她,已有两三年时间了。当年的小姑娘,如今也已长大了。她都有些不敢上去认了。
看见妙如,对方有些激动地问道:“可是表姑娘?”
妙如和琴韵连连点头。
只见对方扑嗵一声,向她跪下:“您一向可还好?鹤儿在这里,给恩人磕头了……”说着,朝她拜了起来。
让琴韵把她扶了起来,妙如劝慰她道:“行如此大礼作甚?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对您只是举手之劳,可对奴婢来说,不仅救了一命,还让我感到有人在乎自个的生死。听说您受到牵连了,奴婢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当时……当时婢子……不知她们在指责您……头昏脑胀的……后来还是少爷,问起当时的细处,奴婢才知道……”说着,她抽泣起来。
妙如脸上动容,当年她心里还埋怨过,现场都没一人出来替她作证。暗地里对这丫头还颇为失望。没想到对方却记了这些年……
“姑娘当年的搭救之恩,鹤儿记在心里头!一直找不到机会向您道谢。奴婢被罚到厨房干了几年粗活,前些日子,才又回到姑娘身边侍候。”她解释道,接过琴韵递过来的帕子,擦干了腮边的泪痕。
随后妙如问起,到这边来,她所为何事?
鹤儿这才记起自己的任务来。
“我家姑娘,派奴婢到这里,就是要来寻您的。”鹤儿答道,“薛家姑娘已经回到壁辉堂了。她以为你迷了路,告诉了主子,特意派奴婢来找您。”
琴韵心中大喜,忙上前说明难处:“我家姑娘的罗裙污了,正在发愁呢!要不,你替她找条干净的来换上?”
鹤儿望向妙儿罗裙下摆:果然,那里污得不成样子了,像是被泥球滚过一般……
“怎么赃成这样了?谁干的?”她的秀眉立刻拧了起来,一副替妙如惋惜裳裙的模样。
琴韵脸上也是愤然之色,怒道:“刚才在湖边玩泥巴的两童子,等我一追过去,溜得像兔子一般快,也没看清他们的脸面。”
“哦,是他们两位啊!一位是汪家长房那边,昊大奶奶所出的小公子;另一位是广威将军家的二少爷。奴婢刚过来时,看见他俩慌慌张张地跑了,原来是这回事啊!”
琴韵急道:“宴会马上要开始了,咱家姑娘这身,该如何列席啊?若不赶紧回去,太太着急发怒了。回府后,对大姑娘必定又是一番数落!”
妙如却一副无所谓的表情,对鹤儿道:“以前,在这园子里,跟映表姐一起读书时,咱们曾换了衣裙穿过来着。身形都差不多!不过两年时间,她的衣衫,我应该还是可以换穿的……”
鹤儿心领神会,马上接道:“奴婢这就回到啜露院去,替表姑娘找条裙子来。可您站在这里,不大妥当吧……”
朝湖边四周望了一圈,妙如指着不远处的几间茅屋,问道:“那边的几间屋子,可有人住?”
“平日没人住,是少爷写生时用的,他到前面荟萃堂那边宴宾去了,不到散席,肯定回不来……”鹤儿眼睛一亮,有了主意,“要不,我带您到那边屋子去!在里面呆上一会儿。等奴碑取来后,再让您换上吧!”
“那你就赶紧去取吧!早去早回,我和琴韵就在那里等着……”说毕,就把她推走了。
妙如让琴韵走在她的左侧,正好遮住裙上有污迹那一边。
那三间茅屋,她们走近一看,原来是故意做成那种样子的。
想是园子的设计者,企图营造一种隐居田园的风格吧!
屋前还有艘小船,船上有根钓竿,此外她还发现了一套蓑衣,这装备若扮成垂钓的渔翁,算是齐备了。
琴韵推开屋门,发现并没有锁。进到里面,简朴素雅之风迎面袭来。
屋子前半部分布置得像学堂,有好排桌案。想来不只一人在这里写生。或许还有先生教画。
最前面的桌上,摆满各式各样的画笔、颜料,还有一叠宣纸。旁边的架上,想是已经画成的作品。妙如就坐旁边的凳子上。
转过身起来,她想打量下整个布局。一不小心,碰掉了架子上的画作。
琴韵随即便捡了起来,嘴中“咦”了一声。
久在春晖斋伺候笔墨,耳濡目染的,她跟着主子钟澄,也练得了几分鉴赏能力。面上那那幅画,让她连声赞叹。
“姑娘你看,表少爷画了好些跟表小姐玩耍时的情景,蛮生动形象的!看来他真是疼爱这妹妹。”琴韵把手中的画,递给她看。
接过她手里的一摞作品,妙如也欣赏起来。
之前还从未见过旭表哥的画作呢!
看着看着,妙如只觉得,这风格似在哪里见过!一时又想不起来……
想必是私下练笔,画纸上并没落款,也不知是不是他本人画的。
不过这些人物的神态,倒是与他们兄妹俩,有些神似。
上面的场景,确实是一大一小在嬉戏时的画面。翻到后面,她越发感到有些不对劲……
那几张画面的场景,怎么那般的眼熟呢?
有张是画的一座寺庙,里面的少年正追逐着一位女童,在嬉闹玩耍。
另有一幅是那位女童在灯铺前指指点点,想是在猜灯谜,旁边陪着那位少年,满脸是笑。看周围景物,想来是中秋、元宵之类的佳节,因为旁边的行人和建筑,还有天上那轮明月,无不暗示这个时节……
还有一张是个院落,半大的姑娘在那儿弹着琴,少年在一旁聆听。院子里落叶满地,枝条萧瑟。
看到这三张画,妙如脸上,不知不觉地红了起来。
这画中之人,分明是自己嘛!
幸亏中国画的表现手法,是着重于写意而非写实。这几张画混在里头,不仔细辨认,谁也看不出,其实对象已经换了,除非见过此情此景的当事人。
免费替人当模特了,妙如心想,下次定要向他讨张画来,当作酬劳!
正想着,鹤儿回来了,琴韵被安排在外面把风,妙如躲到楠木插屏后,换好了衣裳。
随后,鹤儿就带着钟家主仆俩离开了此地。
到了壁辉堂,宴席并未开始。进到厅内,妙如一眼瞧见了母亲和两位妹妹,朝着她们走了过去。
到桌边后,妙如向杨氏请罪,说自己走岔道,让母亲操心了。
杨氏也不怎么恼怒,微微一笑就此带过了。
见她回来了,在另一桌的薛菁跑了过来。她一直是满脸急色的,见到妙如安然无恙,才把心放回原处。
朝她上下打量了一番,问道:“妙姐姐,怎么跟刚才那身,不一样了?你跑到哪里去了?在半道上我一回头,才知道你们没跟上。想回去找找,转了半天转没出来……还是遇到汪夫人身边一位丫鬟姐姐,才把菁儿给带了出来。原来,你走岔道了……幸亏后来请了映姐姐,派人去寻你……”
“姐姐,你怎么会迷路呢?几年前咱们在这儿,不是住过一段时间吗?”妤如满脸的困顿。
妙如有些尴尬,解释道:“确实是走偏了,没找到原来的路。咱们做客时,虽然住过几天,但那时是冰天雪地的,若你现在再去单独逛一遍,或许也会找不到路的……”
“姐姐,那你为何要换衣裳呢?”妤如追问道。
窘迫地羞红了脸,妙如低下头沉默不语。
一旁的琴韵代她答道:“大姑娘路过湖边时,被位小公子甩了一身泥。还是表小姐身边的丫鬟过来,取了她家姑娘的衫裙换上,这才……”
旁边有位少妇斜睨了妙如一眼,冷言冷语道:“到处瞎跑,当然容易撞上意外了。也不怕长辈操心……”
那妇人穿戴十分奢华,跟杨氏她们坐在一桌,刚才妙如向母亲告罪时,她满脸的不屑。
之前以为,她是杨景基阵营里,某个故吏门生的家眷,妙如也没太在意。此时对方主动发难,妙如心里犹如捣鼓,七上八下的,生怕是杨氏特意安排的。
让她当场下不来台,或是逼她发怒,好在满堂宾客面前。自己乘机扮扮无辜,暗示这继母难当。
从昨天母亲跑去说服爹爹,特意要求她列席,到今日对自己的态度,妙如总觉怪怪的,不知哪里不对劲。
她抬起头来,望了对方一眼,没有作声。
一时间,双方都沉默下来,场面甚是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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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10-14 07:30 PM
卷二 夜阑卧听风吹雨 第九十二章 猜度
旁边传来嗡嗡的议论之声,妙如强自镇定地梗着脖子,回应也不是,沉默更觉有些不妥。
杨氏倒先耐受不住了。
自己知道,那些议论声是冲着她来的,因为不少知道此人跟她的关系。
无奈之下,只得讪讪然地向女儿介绍:“这位是你舅母石氏,出自于承恩伯府。上回进门时,你留在家中给爹爹侍疾,未去学士府祝贺,是以没能拜见。”
妙如只得硬着头皮,上前行礼,脸上揣着几分小心翼翼。
石氏鼻子里哼了一声,从手腕上脱下一只镂空蝶翼赤金镯,递给她当作见面礼。
妙如连声谢过,收了起来,然后就僵在那儿,不知如何是好。
见此情状,在旁的薛菁打破了尴尬,对伙伴歉声道:“是菁儿带累姐姐了,下回我再也不拉着你,到处瞎跑了……”
妙如拍了拍她伸过来的手掌,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对她摇了摇头,表示并不介意。
周围的人回过神来,用怪异的眼神望着石氏和杨氏,这对姑嫂。
心里均在想:原来杨氏学乖了,不方便自己出面教训,就让弟媳出马……只不过是小孩子走岔了道,迟来一会儿嘛!也没耽误什么。看把那小丫头为难得……之前叫人推下水塘、害她掉落山崖,都没见她担心这继女……这会儿来乔张做致……
杨氏却在腹中暗暗抱怨:努力了半日,想改变个形象。谁知被这不懂礼数的弟媳,又给搅和了。心里很是沮丧……
正琢磨着怎么挽回,来解释这个误会。却没料到,桌边这时过来个丫鬟,想请妙如过去。
“我家夫人,曾跟您家大姑娘,有过一面之缘,想请她过去叙叙话。这位太太可能恩准?”说着,朝杨氏行了一礼,甚为客气。随后朝厅堂的东侧,望了又望。
妙如和薛菁,朝她望的方向看过去,是位气质出众的少妇,在向她们颔首示意。
薛小妹说道:“是馨姐姐,我们过去打声招呼吧!”说着,便要拉着小伙伴过去。
妙如只觉那人有些眼熟,却不知在哪里曾见过,有些为难地望了望旁边母亲,颇为踌躇。
杨氏此时发了话:“你就过去吧!不可失了礼数!”
朝她屈了一下膝,妙如跟着那丫鬟,朝东边走了过去。心中暗暗吁了口气。
那位夫人真是善解人意!见她有难,特意找了个由头,把她带离风暴中心。若不然,还未知那“舅母”,后面还会蹦出什么话来。
来到那妇人跟前,听旁边丫鬟介绍,妙如才得知,此人是前年跟许家婶子上山敬香,在半山腰亭子歇息时,遇到的那位夫人。
真的只有一面之缘,她都不知该如何称呼对方。
她丫鬟提醒道:“我家主子是宁王府的世子夫人,娘家姓邱。”
妙如忙上前行礼,呼之为邱夫人。
心里却好生纳闷,两年前只是偶尔碰到过一次,她是如何记得自己的?
旁边的薛菁,却跟她问了起来:“馨姐姐,宁王府何时才开春宴啊?菁儿还等着,到时去找婕妹妹玩呢!”
少妇微微一笑,安慰道:“掇芳园不是在举办喜宴吗?怕大家没空,咱们府里得等上几天,恐怕是要到下旬了。”
薛菁撇了撇嘴,就不再提此事了,跟她介绍起妙如。
妙如微笑着向邱夫人寒暄起来。
心里却在打鼓:把自己叫过来,纯粹是为她解围,还是别的事要跟她说?
没过一会儿,邱馨宁转移话题,朝她开口道:“以前也听人说起过你,现在还好吧?那蛮小子,别跟他一般见识!”
蛮小子?是谁?
妙如一脸茫然,不知她指的是哪个。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听得妙如云里雾里,可对方并未再多说,她也不好追问。
心里却猜想起来,或许她跟先前的聂家小姐一样,在别处见过她的作品,再加前年那场风波带来的知名度……
接着邱馨宁又问起她平日的生活来,还邀请下次宁王府办春宴,跟着薛家妹妹一起来家里玩。
没多久,上菜的丫鬟们鱼贯而入。宴席开始了,妙如两人就各自回了座。
回去途中,从西北角射来一道目光,追随着她的身影。
她望了过去,原来之前见过几次面的曹瑜茜。她的眼神有些怪异,似含着讥诮。她旁边坐一位妇人,纤纤弱质的,好似在哪里见过。
宴会过后,汪家派出一批婢女,引导众位宾客沿途顺便逛逛园子。
挽着伙伴的胳膊,薛菁嚷着要她给自己当向导。
妙如乘机提起那位邱夫人,想问问她的来历,为何认识自己,是不是她兄妹俩提过的。
“她是菁儿舅公家的表姐。我娘姓邱,现任锦乡侯是她的堂叔,馨姐姐是他的嫡长孙女。”薛菁解释道,“菁儿也不知她如何知道姐姐你的,想是前年那些传闻吧!”
妙如心里疑惑虽未放下,不过想想,这些都不是紧要的事情,也就没再多作计较。
宾客散尽后,在掇芳园的万禧堂里间。送完宾客的长公主坐在坑床上,跟个同样鹤发苍苍的老姐妹聊着闲话。
“没听说过吧?!先前都以为要获罪抄家的吏部胡尚书,又放出来了。还官复原职。你那亲家又可以松一口气了。”精神矍铄的老诰命,似是无意地聊起此事。
“多久的事了?什么罪名?”涉及到杨家,长公主的神色莫名地紧张起来。
“前年中秋关进去的,去年年底给放出来的。不过,依我看,出来后好日子也算到头了。胡尚书在这位置,一坐就是**年,门下的故吏深交,遍布京师和地方官场。此等势力,换谁都要不放心的。我看圣上此次,也是试探一下。”
她这话,让长公主想起,五年前亲家杨首辅掀起的,那场群臣争议立定北侯世子的风波。
还是她当即立断,把唯一的嫡孙汪峭旭,遣往江南游学,乘机避开了那场风波。随后她进了宫,跟侄媳太后娘娘澄清了立场,表明汪家二房对定北侯的爵位,绝无非份之想。
第二年旭儿又考中了秀才,才没招来宫中的忌惮。
后来听孙儿说起,可能是他外公的一次试水。想起这些,她就坐立难安。尤其是弘儿醒来后,更是如履薄冰,不敢踏错一步。
“那这一年多来,是谁在接手他的职权呢?”长公主不放心地问道。
“还不是吏部两位侍郎在分管。不过,我家征儿,看好沈侍郎将来会接替他的位置。”
“这是为何?”
“说这沈侍郎颇得天家的眷顾。当年圣上为太子时,在江南微服游历时发掘出来的。后来托程太傅的运作,才进了六部。在几个衙门轮着历练了快十年。”
长公主突然想起,去年讨论孙儿的亲事时,儿媳提的吏部沈侍郎的嫡次女,应该就是此位的千金了。
未免太巧了!
心腹干将刚下了狱,就又想着找个后备的,来缔结同盟,以维系他在百官中的影响力。
她突然想起,杨家跟石家结亲后,她那当皇帝的侄孙,随即就发作了宠妃石氏……
若是旭儿跟沈家小姐结亲,汪家和沈家会不会是下一个呢?或者还不如石家,会成为崔家吗?
那家小姐再好,也得等亲家致仕后,在朝中他家无人了,再来谈及此门亲事。
若是杨景基失去在百官中的影响力,石家还会把他当作助力吗?
难道皇上想再现十多年前的争储风波?
那时,圣上虽未对汪家二房进行责罚,可弘儿这一昏睡就是十多年。连个僧人都能治好的病症,御医却治了这许多年,竟无人提及病根,未免太蹊跷了!
这门亲事,儿媳提及的对象,有没有她父亲的意思在里面?
得找个法子试探一番……
回到浮闲居,沐浴完毕,妙如早早就躺上了床。这天下来,太累了,提心吊胆一整日,也该放松下来了,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她却不知屋里的两贴身丫鬟,正在就姑娘出门做客,却不带她们任何一个,暗中生着闷气。
“你说,姑娘为何这次不带咱们去?以前也没替她惹出过麻烦啊!”烟罗郁郁地说。
“她本来不打算去的,到老爷书屋走了一遭,就改变主意了……看她回来后,什么话都没说,闷头就睡,想是又发生些不痛快的事……”织云一脸忧色。
“你说,表少爷表姑娘都半年没上门了,姑娘怎么还不愿去见他们呢?表少爷其实对姑娘挺好的……”烟罗有些惋惜。
“你想什么呢!杨家那边的亲戚,对她再好,也能不太亲近!你忘了上回,跟姨夫人去了趟春宴,姑娘差点就回不来……”织云一副护犊子的母鸡表情。
“不是说杨家和崔家人干的吗?跟汪家表少爷何干?”满脸愤然,让烟罗面上涨出一种玫瑰般的红色。
织云懒得跟她解释太多,跟杨家人之间的恩怨纠葛,若是能几句话说清,姑娘也不会那般自苦了。自从大少爷周岁宴后,她就连门都懒得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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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10-14 07:31 PM
卷二 夜阑卧听风吹雨 第九十三章 邀请
第三天,妙如找来琴韵,想她替自己去趟掇芳园。将那身污了的衣裙取回,将汪峦映那套洗净的送还回去。
“小姐,让奴婢去吧!”旁边的烟罗主动请缨。
“你都不识路,也不认识昨天的那人,如何能办成?”妙如直接否决了她的提议。
“姑娘忘了,以前您在那里上学时,奴婢曾跟过车,到过掇芳园几次的。琴韵才是昨天第一次去。况且奴婢好歹还识得,表小姐身边的几位姐姐。”烟罗并不放弃,仍在极力争取。
妙如还在迟疑。
其实取不取不回那衣裙关系不大,但峦映的那套在她这里。她怕长公主府里有些忌讳,毕竟她跟映表姐,如今都大了。这两套衣裳各自都在人前穿过,要是被不相干的人拿去了……自己没主动换回,若是被长辈们知道,以为她为人随便,贴身衣物到处放……
不行,还是得换回来!
琴韵为人机灵一些,派她去取,不说轻车熟路。就是在掇芳园,若遇到突发状况,也能应付自如。不像烟罗,为人有些跳脱,让人不太放心……
见她不允,烟罗面露委屈之色,瘪着个嘴巴道:“姑娘偏心,有赏春的机会,都不带咱们院里的人去,偏要把这差事,让春晖斋的人讨了好去……人家还从没见过那里的春景呢!说是全京城的人,都想去看看……”
“这是爹爹安排的,我也没办法!”摇了摇头苦笑着,妙如拿她没办法。
“那这次去取东西,该是姑娘可以作主的吧……”烟罗抓住这个漏洞,乘胜追击,“再说,咱们是姑娘的大丫鬟,贴身之物本就是奴婢负责范围……”
“好吧,让你去啦!不过要说好,掇芳园的规矩严。没我在身边,不要乱逛,也不要与其他人搭话。莫坏了你家姑娘的名头,回来饶不了你……”妙如想着,平日她也是忠心耿耿的,莫为了点小事,让她生了怨怼之心。适当的恩惠和福利还是要给点的,就让她去吧!
准备礼物时,妙如再三叮嘱烟罗:“先去给长公主磕头,再去代我向大姨问候一声,最后到映表姐那里,找个叫鹤儿的丫鬟。这些礼物记得带上……”
生怕她失了礼数,丢了自己的面子。
烟罗喜滋滋地应了。
把人打发出门后,带着莲蕊,妙如照常前往韵华斋去上学。
今年自开春以来,在钟澄的要求下,韩夫子将重点转到六艺中的“礼”、“乐”、“算”这三方面。想是要配合妙如学规矩和管账目,以及社交的需求。
毕竟她今年十一岁了,明后年就可以开始说亲了。
其实“礼”和“算”都不难,前者要记住要领;后者本来就有基础,上手较快。她的心算能力,让夫子错以为,教的商贾之家的小姐。
难的是学“乐”的部分。
以前跟二伯母学过琴,但妙如还想另学件乐器,毕竟琴不好随身携带。
不少闺中少女学琴棋诗画,是为了社交需要。妙如的目的却是不同,她前世是学美术的,知道各种艺术门类是相通,若有灵感,使之触类旁通,能达到叠加效果。
为此,她又多学了一门乐器,以便怡情养性。
自从来到京城后,妙如鲜少有机会爬山。这让她对自己身体有些担忧,先天不足若再缺乏锻炼,以后岂不是要遭罪?
为此,她特意选了个练肺活量,能调整吸纳节奏的方式——吹笛。
这天黄昏,她正在院子里练习曲子,青黛进来禀报:“姑娘,烟罗回来了,说有要事跟您单独谈!”
“让她进来吧!”收起笛子,妙如坐到书案前,拿起宣笔开始练字。
“见到映表姐没有?”并没抬头,她的视线,随着笔端划出的墨迹慢慢挪动。
“见到了,还跟长公主磕了头,不过没见到姨夫人。”烟罗声音里,有着遮掩不住的兴奋。
妙如停下笔,抬起头来,有些奇怪望着她:“东西取回来没?映表姐的衣物可有递到鹤儿手中?”
“都按姑娘的吩咐做了!”烟罗毕恭毕敬地答道。
“那你还有什么话,要单独对我说的?”妙如望着她,有些不解。
咽了咽口水,烟罗小心翼翼地说道:“姑娘,长公主还想邀请您,住进掇芳园……”
妙如明白了,她这般形状,原来是想跟着一起住进去!
她笑了笑,拾起笔继续练着字。
这也不是第一次了,那边又客气起来了。
照说以长公主的身份,作为一个晚辈,她应该感到荣幸。是不该推辞的,这样显得有些失礼。
但每次对方只邀请她一人。
家中的情况,想来她也是清楚的。若真是一人独自上门做客,杨氏心里怕是更加膈应了。二妹铁定跟她断绝姐妹关系……现在家中的氛围,好不容易稍微缓和一些,她可不敢挑起事端来。
见她不作回应,烟罗心中着急起来,连连叫道:“姑娘,姑娘,你就答应了吧!这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
“你这多话的毛病,啥时能改过来?”停下笔,妙如望进她的眸子里,“不说这机会难不难得,这是该你管的吗?出门做客,自当要母亲批准。你觉得她能答应吗?我单独去小住?那二妹会怎么想?”
“这次不一样,长公主下了贴,特意邀请姑娘和其他几家小姐,帮她家一个忙。只有您能去完成……”说着,她拿出张制作精美的帖子,放在妙如的跟前。
“长公主要请各家姑娘到掇芳园小住。说当年在佛祖面前许下宏愿,若是弘老爷醒来后,要在两年内发动百名自家人以外的亲朋好友,手抄佛经,向佛祖还愿。如今已有九十多人抄了。眼看着浴佛节快到了,想请姑娘伸个援手。”
“都有哪几家?”妙如问道。
“记不清了,好像有姑娘的好友薛家小姐,还有沈家小姐……梅家小姐……奴婢都记不清了,总共有五六家吧!”烟罗答道。
她这说法,妙如有些信了。烟罗没见过那两位小姐,自是不会凭空捏造出名头来。
为了儿子的康复,长公主还真是十分虔诚。
若是百人抄得佛经,就意味着向百人传递了佛音。这不仅需要自家人努力,还要平日里广结善缘。多做好事帮助他人,才能争取来别人的回报。而且还得是识字的,一般奴仆就是愿意为主分担,怕是也没那个能力。
这种邀请,她还真不好推辞。
当把请柬拿到华雍堂向母亲说明时,杨氏暗地里咬牙切齿。
她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想方设法要为亲生女儿,争取此类挤进上流交际圈的机会,那小东西轻而易举就得到了,还一副不在乎的样子。
不说那些去的人身份显贵,就光是被长公主邀请,并请托以神圣的任务这一项。作用就非同凡响!
有着被这最尊贵公主陛下,公然承认贵女身份和德性的双重意义。
虽然知道她私底下对妹妹不错,但杨氏还是没办法抑制内心的嫉妒和狂躁。
汪家本是她娘家的亲戚,什么时候,成了那小东西的私人关系了?
上回姐姐的一番提醒,让她无法对长公主的邀请,横加阻挡。若她还想着妤儿,将来有个好的归宿,就必须得塑造出宽仁大度的贤母形象,起码在长公主面前得这样。
如此一来,杨氏当然会愤恨难平。
妤儿平常不爱读书,且字都没认全。不像她姐姐,上回在汪家姨父面前,露过一手书画,才名在外。想到这里,杨氏最后只剩一些无奈。
长公主只邀请那小东西,也是情理之中的事,还真挑不出错处来!而且她以前拜过高僧为师,懂一些佛理,单独请她去,也让人无话可说。
此次事件,让杨氏清楚地意识到,她女儿今后想要嫁个好人家,出身父母背景,是指望不上了,看来只能学她姐姐,靠才学搏出位了。
探花郎的女儿,字都拿不出手,这着实让人有些难为情。
自此事后,妤如有了位逼女成凤的娘亲,整天跟在后面,督促她跟姐姐在学习上竞争,让妤如苦不堪言,这是后话。
三月中旬最后一天,汪家的马车上门来接妙如。
在家人神色各异的目光中,她带着烟罗和琴韵上路了。
昨日,爹爹特意把她叫进春晖斋,再三叮嘱。说这是做善事,他没办法拒绝对方。要她在那里自己谨慎,认真完成任务即可,别的事不要掺和。
还特别提醒,汪府中已有两位长大成人的少爷,不要以为是表亲关系,就大意了。姑娘家该避忌的,都得注意点。尤其是还有那帮世家的小姐在,若是传出什么不妥的言论,将会影响一家人的名声。
为此,他又把琴韵派给了女儿,让她处处小心。
坐在马车上,烟罗对于琴韵跟来,心里很是不满。暗中不免咕哝起来,为何每次到掇芳园,都有她跟着。以前姑娘住过那么久,也没出过什么事。
现在姑娘越发大了,还能再出啥事?老爷也太过小心了。
不过这话,她不能说出来……
想起上回,她单独去掇芳园取东西,那人问的一些话,她脸上就有些羞红。
从表小姐院子出来,正好碰到表少爷来看望妹妹。见到她眼前一亮,匆匆朝屋里跑去。
没一会儿,又从里面追了出来,叫住了她。还把她带到处僻静的地方,问起姑娘这半年来的生活。
还特意提起,姑娘那年得来的花灯,可还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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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10-14 07:32 PM
卷二 夜阑卧听风吹雨 第九十四章 抄经
长公主的这次邀约,明面上是抄经还愿。但在各家主母的心里,却不是那么一回事。
掇芳园关门闭户十多年,如今乘着嫁孙女的机会,正好重新开放春宴,纳入社交圈。而长公主偏偏没这样做,挑了几家闺中少女,去抄什么经。
鉴于她唯一的嫡孙,如今也到了说亲的年纪,又没相应的风声传来。各位夫人们心中,自是盘算开来。
都在猜测:会不会借抄经的机会,相看多家姑娘呢?
汪峭旭身世显赫,外祖是两朝辅政的阁老,祖母是著名的荣福大长公主。
本人又是从小素有才名的,长得玉树临风,还性情温和。自是家有待嫁闺女的贵妇们,眼中首选的佳婿。还听说这年轻人,颇为上进,早就中过秀才,正准备明年秋闱下场。
能被长公主亲自邀请,是女儿莫大的荣幸。就是到时亲事谈不成,能被挑出来参加此类活动,也是抬高女儿身价的大好机会。岂能错过?!
受邀的人家,纷纷把自家姑娘打扮得光鲜靓丽,遣往掇芳园去帮忙。
作为小主人的汪峦映,代表长公主,出面招待了大家。
如今她已满十一岁,往十二岁的年头里跨进了。有祖母和母亲的亲自调教,上回的喜宴时,就开始帮着家中长辈,张罗些小客的招待任务了。
如今掇芳园的仅剩的两姑娘中,她年纪居长,又是嫡女。自是该她出来历练,且在京中世家小一辈的姑娘中,她的人缘也算不错。
长公主派何嬷嬷,在旁边指点着孙女当好主人,招待这帮娇客。
带着两丫鬟,被引到她以前住的含露轩安置下后,妙如就被一婆子引去给长公主请安。
到万禧堂时,那里早已经是莺声燕语一片。
帘子撩开,是沈家大小姐正在跟长公主逗趣。乐得老人家哈哈大笑,屋里其他几位,或是掩嘴窃笑,或是害羞地垂下头,还有的跟旁边人说着悄悄话。
妙如一眼扫过去,果然有梅、沈两家的小姐,还有聂锦瑟,其他两位她不认识。却没见她的小闺友薛菁。
妙如上前行礼,又跟各位姐姐们一一互相见了礼。
见她终于来了,长公主忙招呼过去,拉着她的手,对其他人打趣道:“‘二甜’总算聚首了,看看,姐妹们都到齐了,就差你了!许久都不来咱们家里玩!”
接着又转过头去,朝峦映道:“映儿,这两年也没在一起比过了,这回你得好好跟表妹比比!”
众女陪着老人家聊了一会儿闲话,汪峦映就领着大伙,前往要抄经的霞蔚阁去了。
在路上,向旁边带路的婢女,妙如特意打听起薛菁来。那丫鬟告诉她,前日薛家姑娘,被她舅舅接去沧州,给外祖母拜寿去了,故未能赴约。
一路沿着浅溪向西北角蜿蜒行去,爬上一座七八层的六角阁楼。
那建筑飞檐凌空、雕栏画栋的。一看便知,是专门为登高而造的。加之建在山坡上,地势颇高。站在顶层远远望去,可将掇芳园的全景尽收眼底。
肃衣净手后,众女在一尊佛像前叩拜一番。然后在一张长案边,依次排开,蘸沾笔墨,着手抄了起来。
以前跟师傅念过一段时期的经,妙如对卷册中的经义,多了几分了解。一面在心里默念着,一面手上疾笔如飞。
看得旁边的沈嫣然,啧啧称奇:想不到她小小年纪,笔法流畅,字体娟秀,本以为长公主请她来,只不过是凑个数,让她赶份热闹。没想到抄起经文来,倒是有模有样,轻车熟路的。让她暗暗心惊。
又暗中瞥了眼左侧的梅玉尘,只见她心无旁骛,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移动着笔杆,仿若沉浸于佛理经文之中。认真的样子,让人看了,都不好意思再东张西望了。
沈嫣然忙收敛心神,也专心致志地抄了起来……
大约两炷香的功夫后,汪峦映的丫鬟,捧着瓜果和茶水鱼贯而入,请在场的各位小姐稍事歇息。
众人停下手中的笔,退到旁侧的廊边,坐下来放松,聊起闲话来。
“钟妹妹,听说在江南时,你曾拜在素安居士门下,学过一两年,可有此事?”看到她独自扶着栏杆,向远处眺望,聂锦瑟走过来,跟妙如搭起话来。
“是二伯母看小妹在家中闲着无事,把我收笼过去指导一二,跟在她身边草草学过一年。”不敢托大,妙如谦虚地答道。
听到素安居士的名号,其他几位少女,纷纷凑过来聆听。
“听说她在江南开了座女子书院,可有此事?”接过话头,梅玉尘问道。
“是有这回事!就在咱们钟府老宅的东北角。第四个年头了……”
“钟妹妹,给姐姐们说说,那女学到底是啥样的?”
看她们感兴趣,妙如也来了劲头,把汩润书院的模式,和开设的课程介绍了一遍。
“二伯母在江南,若知道大家对女子书院有如此兴致,肯定会开心的。”妙如由衷地感叹道。
看着她众星捧月般被围在中间,汪峦映眼波微闪,一种说不清的情绪漫延开来。
“说素安居士的相公,哦,就是你二伯父,当年那首《长相忆》,据传就是作给谢氏的!”有人提起这段八卦。
“他们成亲前有见过吗?”沈嫣然有些不可思议。
“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传言说,在某次花灯会上,钟才子遇到了意中人,回来后写下的。他们成亲没多久,就听说夫妻俩感情极好。若素安居士不是他意中人,见到相公写给其他女子的情诗,哪有人不生气,还能马上琴瑟和谐的?”
众人纷纷点头赞同,虽然此种说法有些牵强,但大家宁愿相信那是真的。
“对了,听你刚才说,那书院叫什么‘汩润’,你二伯的表字,可不就在里头……”
妙如心头一惊,原来是这样!
二伯母果真是为了她相公,才开的女子书院,取的这名!
难怪不愿离开淮安,想是舍不得二伯父的趣园了。
咀嚼他们的浪漫故事,怔仲间,妙如不觉有些痴了。
在场还有个少女,也是满脸的艳羡痴迷之色。
就这样抄了一整天,傍晚回住处时,妙如的手都快抬不起来了。她泡完澡,倒头就睡了。
第二日,上霞蔚阁时,沈嫣然正跟聂锦瑟在窃窃私语。
“你昨晚听到没?从湖那边传阵箫音,从未听过的一首曲子,很是好听,有些缠绵婉转……”
妙如猛然一惊:湖边?
据她所知,湖边有几间茅屋,是旭表哥作画时用的,还有座亭子是他练箫时呆的。
难道是他?
汪姨父现在醒过来了,还有什么想不开的,为何还在那儿练呢?还专挑在这种日子里。
这拨少女中,难不成有他的意中人?
学司马相如,来一段《凤求凰》以表情达意?
她突然想起,汪家这次的邀请,有些蹊跷。若是要请人抄经,在家中各自抄写,送来不就成了?!为何要集中起来抄呢?难道是为了相未来孙媳妇。
嗯,极有可能!难怪临走前,父亲再三叮嘱她,不要掺和到其他的事中。
第二天晚上,妙如练字特意练得较晚,等来了传言中的箫声。
二更快过时,果然,从湖边那个方向,传来了隐隐的曲音。
听那旋律,好像是她弹过的《流光飞舞》!
妙如确定是旭表哥无疑了,这世上只有两人,能奏出那支曲子。除了自己,就剩他了。
“姑娘,你听,有箫音!要不,咱们寻过看看,姑娘你不正在学笛吗?正好和上一曲。”烟罗怂恿道。
“在别人家里做客,岂能随便瞎跑!你忘了临行前,老爷是怎么吩咐的?”妙如正色道。
“睡觉!”说着,带着满脑子的疑问,她躺到了床上。
次日起来,在去霞蔚阁的路上,烟罗悄声告诉她。
“姑娘,昨晚咱们没去找那吹箫之人,有人却去了……”说着,她贴近妙如耳边,“今儿早起,在井边打水时,听长公主屋里的翠儿说,昨日有人看见沈小姐带着丫环,上湖那边找遗失的耳环,恰巧碰到了表少爷……”
妙如一怔,随即把恼怒摆在面上:“来之前就告诫过你,咱们是在人家府里做客,少惹事!莫传闲话。闺誉对女儿家是多么重要,你还来传这些……若改不了这毛病,本姑娘以后出门,都不敢再带着你了……”
烟罗连忙求饶,承诺再也不犯了。
中途休息时,沈嫣然的表情,果然与前几日大不相同,有些娇羞和兴奋,跟汪峦映更加亲密了。
妙如不由地暗暗观察起梅二小姐的神色来。
虽有些落寞,梅玉尘却还是从容淡定的模样,跟同伴聊着闺中话题。
不过,从那日回去后,来掇芳园小住的客人们,晚上再也没听到过箫声,直到最后各自离开。
终于完成任务了,抄完最后一笔,妙如不由得伸了个懒腰。马上又反应过来,这是在外面,人家府中做客,忙收起了动作。
依次登上的马车,众人离开了掇芳园。因被长公主留着,多说了会儿话,妙如走在了最后面。
当快到中门时,那抬轿的婆子腿上一软,轿子就向前倾去。
妙如险些从里面跌了出来,外面有个口音怪异的男人在怒吼。
“给老子滚出来!还要你大爷请吗?”
感到不对劲,她忙唤起琴韵和烟罗来。
“别叫了,她们早被大爷劈晕过去了……”那男子粗砺的声音在冷笑。
撩开轿帘望了出去,只见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粗壮汉子,头发凌乱,胡子横插。身上衣裳快破成抹布。
对妙如狞笑道:“要不是你这小东西多事,坏了老子的计划……”
说着,就用手刀朝她颈肩间猛劈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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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10-14 07:34 PM
卷二 夜阑卧听风吹雨 第九十五章 解救
当妙如醒来时,发现被关在一个山洞里,旁边还有淙淙的流水声。
难道还是掇芳园,并没被运送出去?
她挣扎了一下,身上还绑着绳索,脖子被砍的地方,还在生疼。
山洞里面间或传来,一滴一哒的水滴声……
所在的位置,想来是比较深。朦胧间只能看得到一丝光亮。或者说已经到了夜晚?
妙如只觉得浑身冷得发抖,牙齿忍不住上下磕碰。
辞别长公主时,她身上穿的是单薄春裳。抵御洞里的寒气,显然是不够的。猛地想起上回掉崖底下,冻了半宿后来发起高烧来,她心中隐隐着急起来。
怕是等不来营救的人,她就要昏睡过去,小身板怕是经不住,这样的寒湿之气。
若晕过去,情况将更为糟糕,她将无法控制后面的事。
被卖掉或被扔到叫某个叫天天不应的地方,那才叫人欲哭无泪!
正想着,洞中传来沉重的脚步音,随着一声声临近,好似敲打在她的心坎上。
“哟!醒来了?”黑暗中传来那人的声音,朝发声的方向望过去,妙如只见到个模糊的身形。
“想不到那帮人还是挺紧张你的,到处搜寻!且先让他们急急再说。”说着,他坐在了对面。
黑暗中,妙如不敢动弹,像是被只毒蛇盯着的困兽,怕稍微恍神,就会被对方咬上一口似的。
作为人质,她还有这自觉的,知道不能激怒绑匪。
心里却在不停在猜想,对方的身份和动机。
晕迷之前,他那番话,什么多事,什么计划的?
会像上次一样,是崔家的人吗?不对,听说他们一家人都呆在牢狱里,怕是没那个能力。
是杨家的人吗?若是他们,那人早该把给她害了,不会让她活到现在。
那到底是谁呢?他的口音,好似在哪儿听过……
到底想把她怎样?妙如心没底,还是静观其变吧!
不知过了多久,她迷迷糊糊都快晕睡过去,突然他声音响起:“起来,跟大爷到前边去!”说完,也不管走不走得动,直接拎起她,就出了山洞。
踉跄着被拖出洞口,妙如惺忪地张开眼睛,只见外面已经黑了下来,洞口却是火亮一片。四周满是举着的火把,把不大的空间照得如同白昼。
她只得眯起眼睛,好一会儿才适应那里的光线。
“妙儿!”他们刚出洞口,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本来昏昏沉沉的脑袋,被外面的冷风一吹,打了个激灵,清醒过来。她朝向声音来处望了过去。
是爹爹!他怎么赶来了?
随后朝四周环视了一圈,原来在场的不仅有钟澄。还有长公主、旭表哥和汪姨父夫妇俩。
大伙都面露关切的神色,朝她望了过来。
望着表妹,汪峭旭只觉得她面上潮红,神情恹恹,像是病了。
身上的衣裙虽然摺皱着,却是完好无损的,身上还绑着麻绳,想是没遭受过折磨和鞭打。他略微放下心来,她应该没受了其他虐待。
屏声静气地望着那两个人影,少年一刻也不敢松懈。
“找个能话事的人出来!”那壮汉扯着嗓子,朝外面那帮人喊道,还不放心地用柄匕首比着人质的脖子。
“老身是荣福,这园子里的事,都能拍板!”在何嬷嬷的搀扶下,长公主慢慢踱了出来。
汪嗣弘在旁担忧地轻声唤道:“母亲……”
只见她抬起右手来,止住了儿子下面的话。
“他是你的儿子?”指着旁边的男人,那人向长公主问道。
“不错!”她点了点,“你有什么条件,尽管开出来!只要放了那小姑娘。”
“我要他的命,替蓝妹陪葬!你肯不肯!”上来就开出让人色变的条件。
也不恼怒,仿佛早料到,他会道出此等荒堂的要求般,长公主徐徐地答道,“除了此项!”
“那就拿蓝妹的孩子过来换,一个换一个。”他随即道出此行的目的。
“可以!安叔,去把五小姐带来!”长公主朝旁边管家使了个眼色,把他派了过去。
“娘!不能让他把人带走!跟着他,肯定没好日子过!馥儿可是咱们汪家的骨血……”汪嗣弘在旁着急地提醒道,随后又朝那男人怒道,“她是我的女儿,凌柱,你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
长公主蹙着眉头,闭上眼睛,对儿子的话置之不理。
那个叫凌柱的男人,仰天一笑,对汪嗣弘咬牙切齿道:“拐走本族的圣女,你不该还个回来吗?蓝妹怎么看上你这小白脸的!”说着,颇为不屑朝他望了一眼。转过脸去,发现了旁边的汪峭旭,不由地一怔,意识到这位才能称之为小白脸。
过了一会儿,汪馥果然被人带来了。向长辈们行完礼后,张着好奇的大眼睛,她望着对面的妙如和那男子。
长公主此时发话了:“馥儿,可愿意跟那位叔叔走,离开这个家?”
小姑娘望了过去:只见那男子衣裳褴褛,发乱须张的样子。
她皱了皱眉头,捂着鼻子道:“这人是谁?馥儿为何要跟他走?”
“叔叔是你娘亲的朋友,跟着我回到你娘的家乡,那里会有许多漂亮衣服穿,许多伙伴陪你玩……”凌柱循循善诱道。
“我娘不在那里吗?”她指着汪夫人的方向道:“她家乡就是京城啊!”
说着朝汪夫人那边跑去,依偎在她的怀里。
凌柱脸色登时阴沉下来:“她不是你娘,你亲娘被她们害死了……”
说着,就朝对面的人说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是故意的!不管怎么样,小爷今天必须带走馥儿,否则……”他朝妙如望了一眼,“让这小东西活过今日……”说着,就拿匕首朝她脖子上划出道血痕。
“姑娘”、“妙儿”、“表妹”众人齐声呼出。
有琴韵和烟罗的尖叫声,还有父亲和汪家人的喊声。
一阵钻心的疼痛,让妙如“嗤”地倒吸了口凉气,眼泪不知不觉得涌出来了。
朦胧的视线中,只觉得眼前的物体,都是影影绰绰的。
“馥儿!赶快过去!跟着他走吧!”长公主厉声催促道。
“母亲!”汪嗣弘着急出声,企图阻止。
本来被凌柱的形象吓住了,汪馥刚才又见他拿着刀划伤了妙表姐,心里对他的惧怕,更深一层了。
她不觉得嘤嘤地哭泣起来,被何嬷嬷推着,就是不肯挪步。
妙如忆起此人的身份来:原来他就是两三年前,关在地牢里的那个人,汪家曲姨娘的族人。
前世今生,妙如最见不得的,就是看着人家骨肉分离。
甩落刚才因疼痛而涌出的眼泪,缓缓转过身去,她对那男子道:“你以为这样,真是为她好吗?”
凌柱一怔,没料到她还有胆量发问,他没有作声。
“你们有何恩怨纠葛,我管不着。但馥表妹本来的日子平静幸福,上有长辈疼着,过着呼奴使婢的贵女生活,过几年找个体面的婆家。这一辈子也算值了。你凭什么私自决定她的人生?问过她本人吗?”
凌柱答不上来,嘴唇嗫嚅着,讪讪地回道:“蓝妹是本族的圣女,她的血脉理应回到寨子里。”
“可她已经长大了,十多年所受的教导,全是大家闺秀的那套。回到你们云南,让她怎么生活下去?若不放心汪家人,曲姨娘早在当初服毒前,就去信让你们带走了。”妙如提醒他,曲姨娘自杀的事实。
“你说谎,她不是服毒,是他们害死的……”想起他的蓝妹,宁愿殉情,都不愿跟自己走,凌柱心智乱了。
妙如乘此机会,想撞掉他手中的匕首。却未能如愿,对方发现了她的企图。
他发狠地朝妙如道,“不要你这贱婢管,还是担心你自个吧!等血流干了,就是把你扔回给他们,也救不过来了……哈哈……”
他狞笑着,作势又想朝妙如身上再刺了一刀。
“住手!”一个少年的声音响起,“放了她!我给你挟持,跟你们有恩怨的是汪家人。我乃汪家二房的嫡长孙,跟不相关的小姑娘为难,你不觉得可耻吗?”说着,汪峭旭朝对方走了过去。
“旭儿!”“哥哥!”“表哥!”众人喊声顿起。
一帮人呼之不及,少年已闪身到了凌柱跟前。
凌柱用匕首移近妙如的喉管,威胁道:“不要动,你再过来,我就割下去!”
汪峭旭不屑地望着他:“僵持这么久,若她威胁得到咱家的人,早就成事了!父债子偿,还不如拿我来当质。”
凌柱想了想觉得有理,于是把刃口挪到了汪峭旭的脖子边。
乘他分神的当口,妙如猛力撞了过去,把他手中的匕首撞飞了出去。
说时迟那时快,一支羽箭随即斜插入凌柱的肩膀……
接着,妙如朝对面跑了过去,没跑几步就摇摇欲坠起来,眼看着就要跌倒。旁边的钟澄张开双臂,把女儿揽入怀中。她顺势倒入这个温暖怀抱,晕了过去……
当她再次醒来时,已在家中浮闲居的床上。
“姑娘,你醒过来了!”织云的声音响起。
“后来怎么样了?”她急切地问道。
知道她关心的是那天事情的后续发展,织云抚慰道:“没事了!后来长公主府的铁卫首领赶来了,射了一箭,那人见人质不在了,仓皇逃走了……”
“你的意思是,最终还是没抓住,让他逃走了……”
“是没抓住,不过已报请衙门,张榜搜捕了!”
“旭表哥怎么样了,他没事吧?”
“能有什么事?!又没受什么伤,反倒是姑娘,晕迷了两天……”
“两天?”妙如一惊,上回冻病了才睡了一天,就醒来了,看来此次伤势比较严重。
“可不是!长公主托人请来的太医,替姑娘诊治伤口后,说您失血过多,身子虚弱。起码要将养个十天半月才能下床,还留下许多补品,说是给姑娘进补的。”
随后她还拿出一只玉瓶,告诉妙如:“这是长公主府送来的玉肌膏,说是供品。擦过后不会留疤的,前两天帮姑娘用过了。”说着,取来耙镜,让她察看自己的伤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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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86931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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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10-14 07:35 PM
卷二 夜阑卧听风吹雨 第九十六章 同好
听闻她醒来了,宋氏抱着二弟明偲来看望妙如。
自从上回私递事情曝光后,钟澄责令杨氏重新核定两位少爷的月例。梨清苑的日子也好过起来。
钟明偲也恢复到未满周岁幼童的婴儿肥状态,小脸胖嘟嘟的,甚是喜人。跟大弟明仪一年前差不多了。
躺在床上,妙如虽然神情恹恹的。看着明偲粉嫩的脸蛋,很想逗他玩,身上却是疲乏之极,只得放弃了。
没坐一会儿,秦妈妈走进来,要喂她喝药。还暗示宋氏,大夫有吩咐,大姑娘失血过多,不易过度操劳和打扰。
宋氏是何等人物,本就是个极会看人眼色的。看漏壶显示的时辰,离钟澄归家也算不远了,满脸怏怏起身告辞。抱着儿子离开了浮闲居。
喝完药,妙如又躺在床上眯了一会儿,直到天快黑下来,才等到父亲归家。
“终于醒来了?”用手摸了摸女儿的额头,钟澄脸上的神色才舒缓下来,眸中仍噙满了疼惜,“是爹爹错了,不该让你去的。原以为是做善事……”
妙如忙挣扎起来,秦妈妈拿了个青缎靠背引枕,放在她的身后。
“爹爹不必自责,师傅不是说了吗——在劫难逃!可能正是因做了善事,才捡回条命,不然……既然厄运渡过了,想必以后不会再有此类事情了……妙儿应当庆幸才是!”
得女儿这样一宽解,他眼中的阴郁也敛了起来,问起了当时的详情。
妙如把那人的来历,都说与了父亲听。
“那人可能还会找上你姨父家。”钟澄推测,“一日没捉到此人,终究不能让人放心……总之,你以后谨慎些。这次长公主本是好意,想为你撑身份,可能真跟他家人的八字不合。”
妙如点了点头,深表赞同,随即又问起二妹来:“听闻爹爹把她又禁足了,可是为了妙儿的事?”
先前杨氏来探望她时,话里话外之意,不外乎是妤如因她的事,又被父亲责罚了,要她出面求情。
“别提那没口德的,没有丁点慈悲心肠。为父得花大气力,好好管教,得把她扳正过来,不然又是一个……”钟澄满脸的愤怒之色。
妙如听了,劝慰父亲道:“妹妹年纪还小,得慢慢教。爹爹别气坏了身子!若禁足还是改不了,试试从她最在意的事上着手。或许有用……”
等钟澄离开浮闲居后,她唤来消息一向最灵通的烟罗。
“二姑娘为何又被罚了?”
“您受伤被抱回来时,她在旁边嘲笑,说姑娘是活该……谁叫不带她去的!”
这倒是挺符合她一贯的性子。真是心直口快的小傻瓜!
感情的事,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强求不来的。
就像她自己:前几年还想讨好她母女俩,看能否争取来些姐妹情或母女情份。自从妤如把她从轮椅上推下来后,妙如也懒得去讨好她了。
秦妈妈在旁边横了烟罗一眼:“这种恶语,你也学说给姑娘听?嫌她心情太好是吧?”
满脸委屈的烟罗,被前者打发了回去。
在床上呆了几日,妙如的精神也渐渐养足了些。正觉得有点无聊,这日,倪氏带着女儿庄青梅,来钟府探望她。
倪氏被留在华雍堂跟杨氏闲聊,放女儿跟久未见面的好友,去说悄悄话。
“掇芳园的春景,真有传闻中那般好吗?”庄青梅一脸的向往。
“还行吧!各种景致较为齐全。江南一带,也有不少那样的园林。”
“你在江南逛过哪些园子,说来听听!”提起盛产名园的江南,这位小姑娘来了兴致。
妙如语塞:在老家时,不是在守孝,就是呆在二伯母身边学习,根本没出过门,到大户人家拜访过。她的印象全来自前世旅游时的记忆。
她随口胡诌了几处典型的景致,隐去园子的具体名字,含混地搪塞了过去。
“你们在汪家住着时,可曾见过承平侯府的三小姐?聂家双姝是京中有名的才女。她姐姐当年,就因才名被太后相中,嫁进了大皇子府。”到了出去交际的年纪,提起社交圈欣赏的人,庄青梅一脸的景仰。
这让妙如记起,前回上山看红叶时,这位闺密曾跑去偷瞥人家诗会一事。
无论才子,还是才女,在这个娱乐方式匮乏的时代,想来都是稀有物种,被人当成明星来崇拜。
“哦,聂家小姐?芳表姐出阁那日,见过她来着。后来在一起还抄过几日佛经。快跟我说说,她们究竟是何来历?”妙如催促道。
她现在认识新朋友多了起来,得赶紧记熟每人的背景特征,对号入座。省得再见面时,搞错对象,失礼于人前,得罪朋友。
“说起来,她才是真正的名门淑女。母亲是前朝清流领袖顾阁老的嫡女;父亲就不用提了,现任的承平侯;她姐姐聂妃七岁能诗。前年在锦乡侯府的秋宴上,她以一幅《秋趣图》名扬京城闺秀间。”庄青梅参加过那次盛宴,讲起来头头是道。
前年秋天,她在干什么?怎么未能听说此人名头?
低下头来,妙如暗自回忆。
哦,想起来了!
那年秋天,先是杨氏临产,自己帮着在管家。后来关于钟家她和杨氏的流言满天飞。索性就在家里躲清静了,很少出门,难怪不知道了!
此位聂姐姐倒是同好之人,难怪上次会主动跑来,跟她提起在江南的二伯母。
才女一般会对成名前辈比较景仰,但她从何得知,自己跟二伯母学过画?
“她还提起,谈画时听人提起过我,可妹妹的作品,就你、绡姐姐和薛菁手中有,也不知那人上哪儿见到的!”妙如亟需弄清此事,怕有什么不合礼法的漏子捅了出来。
不会又是那翌公子哪头传出去的吧?!
“你作品的画法新颖,见过的人自然会印象深刻!说不定她在其他两处见过……”庄青梅不以为意,跟她聊起那次秋宴的事来。
说得妙如特别想见到,那副名噪一时的《秋趣图》。有机会定要跟她好好学学。
还没等她去找机会,对方倒先找上门来了。
事情原来是这样的:那日喜宴上新结识的宁王世子夫人邱氏,派人送请柬来请妙如,赶赴府中春宴。
杨氏亲自接待了宁王府的婆子,告之对方,大女儿受伤了,需要在家要静养十来日。
那婆子回府禀报时,恰好碰到大皇子妃聂氏,带着妹妹,正在府中拜访邱馨宁。
聂锦瑟这才得知,自掇芳园一别后,妙如就生病了。
众人随即就议论起,钟家那位名声在外的女儿来。
春宴的次日,聂家二小姐带着丫鬟婆子,前来钟府看望妙如,这位新结识的小友。
一进她的闺房,就看见给庄青梅画的人物肖像,正摊开在案上。
养了六七天的病,妙如觉得精神渐好,开始坐不住了。让人磨墨蘸彩,作起来画。没想到遇到这位不速之客。
“画中的妹妹我见过,是庄翰林家的长女吧?!唤作青梅的。”接过丫鬟捧来茶盅,望着案上的画作,聂锦瑟谈论起来。
“聂姐姐记性真好,青姐姐要知道你还记得她,准会高兴坏了!”想起青梅对眼前这人的推崇,妙如莞尔一笑。
“那是你画得像,好像又进益了……”望着案上奇形怪状的画具,她有些茫然。
“正想问问姐姐,前次是听何人提起小妹画作的?”妙如乘机提出这个困扰了她几天的问题。
聂锦瑟在凝神看画,被她这么一问,神色间有些慌乱,掩饰道:“……好像是在神威将军府,老太君房里的那盏灯,不是妹妹画的吗?”
妙如心下了然,又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之前怎么没听薛菁提起过,跟她有来往啊?不过她也没再深究。
聂锦瑟回过神来,对她赞道:“钟妹妹,当年王嫱若是遇上你这种画法,就算有痣,那汉元帝说什么,也要一睹美人真颜的。”
妙如顿时双颊羞红。
“聂姐姐过奖了!妹妹这画法,只是过于写实罢了。少了想象和臆念,因而缺了些生趣……”知道该手法的缺陷在哪里,她忙自谦道。
“此种画法,妹妹师承何人?记得素安居士也不是这种画风啊?”聂锦瑟满脸好奇,心里也想尝试一番。
“二伯母教了些基础的笔法。小妹因想怀念祖母,想了一些招,让人物表情更有层次感。在用笔上和着色上,花了些工夫,独创了一些……”
两人聊起画来,都忘记了时辰。
到了申末,杨氏特意前来,邀请聂家小姐在府里用膳。妙如也极力挽留,派身边的婆子到她府报信后,聂锦瑟就留了下来。
席上,杨氏一直在讨好此位侯府千金,妤如也是出人意料的嘴甜。
送聂锦瑟出门时,这位钟府主母满脸堆笑,热情地邀请她下次再来,直到把人送出垂花门。
而在妙如受伤昏迷的那两日里,掇芳园里也发生了不少事。
长公主府的铁卫们进行了大整顿。
当年圣祖爷赐给幼妹这座掇芳园时,连同园子还派了一支皇家卫队,守护荣福公主全家老小的安危。
汪嗣弘降生后,就被荫封为昭德将军。虽是个虚衔,也是开了大楚朝无功而封将军的先河。
汪驸马离世后,府中铁卫渐渐懒散起来。加之汪嗣弘一沉睡就是十来年,战斗力更加不如从前。才会酿成如今的大祸。
凌柱就是乘着汪嗣弘苏醒后,没人再重视那个关他的地牢。打晕守卫逃出来的。那几个守卫得知人犯逃脱后,也没敢上报,私下里在暗中寻找。
由于他还想掳走馥姐儿,遂留在了掇芳园里,并没乘机逃走。
一直躲在某个山洞里,这次探知到,牵线救醒汪嗣弘的小丫头,也来园子里做客了。他筹划了一番,打算以她为质,胁迫汪家人让步。这才出现先前挟持的那一幕。
除了整顿府里的守卫外,长公主把儿子媳妇召来,商议起嫡孙的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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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10-14 07:36 PM
卷二 夜阑卧听风吹雨 第九十七章 商榷
掇芳园万禧堂的内室里,灯火通明,奴仆都被遣了下去。
长公主一脸严肃地对儿子道:“弘儿,那天你也太不醒事了!馥儿是你女儿,人家妙姐儿就不是钟探花的女儿啦?且这事还是因救你而起。”
汪嗣弘愣了神,一脸疑问地望着母亲。
“听旭儿透露,前几年那丫头在家里小住时,他不懂事带着去见过那人。才有后面她帮忙联系慧明大师,帮你解蛊毒一事。此次凌柱守在那儿,专门等的就是她!这些年来咱们关着那贼子,就是想从他口中,套出救醒你的方法。没曾想你醒后,都把他给忘了……”
“可是母亲,馥儿是蓝娘留给儿子唯一的纪念,岂让他抢走?”
“休要再提那女人!害你还不够吗?命都差点丢在她手里。”长公主怒不可遏,训斥儿子道。
汪夫人立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听着这对母子争论……
“蓝娘是被人逼迫的,儿子后来查过,她父亲被人挟持了……况且她不也没下狠手,不然儿子怎还会有命活过来?”忆起前尘往事,汪嗣弘面露痛苦之色。
自从醒来,得知在他昏睡后不久,曲氏就随之服毒自尽了,他为此低迷了很长一段时间。
后来不甘心,搜遍她的遗物,终于在他们女儿小时候的襁褓中,找到了她的遗言。
原来那时有人挟持了她的父亲,逼她给自己下毒。她说服对方,下种慢性毒药拖住汪家二房更好。实则是迷惑对方,想赌一把。想等到危机解除,她再给他解蛊。
可未曾想到,这么快就查到她身上了,没办法只得服毒谢罪。
“不是机缘巧合,你以为还活得过来吗?听慧明师傅说,那蛊是她们族里不传秘术,若非他掉进古墓里中过又解过,加之又是大夫。到去年你就……”想起此事,这位昔日无上尊崇的贵妇,心里就后怕,那蛊真如贼人威胁的那样,只有十年期限……
望着对方的神色,知道这些话,他并未听进去,她重重叹了口气:“媳妇守着你近十年,就这样对她的?为娘真的后悔,当年没阻止你收纳那妖女。”
汪夫人脸上一片平静,看不出喜怒。
“这事到此为止,休要再提起该人。过两年给馥儿找个远一点的婆家,早点嫁出去,就彻底解脱了!”吐出胸中一口浊气,长公主转到正题,“今天找你们来,是想说说旭儿的亲事。他都满十七了,再不说亲,好的都让人挑走了。前几天为娘特意邀来一帮姑娘,就是想暗中查看她们的品行。咱们家里,再也经不起任何风浪了。得找个识大体,贤慧聪颖的媳妇。”
说完,她目光扫了面前两人一眼。
“娘,旭儿不是说要等明年秋闱后,再谈成亲的事吗?”汪夫人有些意外,去年议过此事,原以为要等到那姑娘稍大一点。
“话是没错,但咱们这种人家,岂能一说亲就让人进门的?起码得提前一两年,给人家女方好准备嫁妆……”走到窗子边,长公主望着外面的星空,像是在回忆着什么。
汪夫人沉默了,想想她说得也对:沈家二小姐如今也已有十三了,等过两年进门,旭儿正好闯进春闱,到时大小登科,也算体面些。
“娘,要不要问问旭儿本人的意思?”刚才一直在沉默的男人发言了。
“他小孩子家家的,平日也没见过其他姑娘,哪会懂这些?此事哪家不是长辈们说了算的?”长公主回过头来,望着儿子解释道。
“可这是他一辈子的事!总得找个合意的……”犹不甘心,汪嗣弘为儿子争取。
此话听在汪夫人耳朵里,让她颇为不舒服。
找个合意的,一辈子?
他这般坚持,是不是想说当年,自己并不是他合意的?
当年她也是婆婆在宴会上相中的。双方父母厢谈后,两人才被撮合在一起。大伯宁远侯后来把长女嫁给了靖王。爹爹跟靖王一党搭上了关系,官是越做越大,可他们夫妻的情分却越来越淡。
曲氏进门后,他几乎只来点过卯。若非婆母提醒,家中断不能宠妾灭妻。怕是连后来的映儿都没有……
“影娘,母亲问你话呢?”汪嗣弘在旁边提醒她。
汪夫人这才回过神来,向婆婆告罪。
“为娘刚才说,梅家二小姐,跟旭儿从小青梅竹马,也算是他合意的了。咱们看着也是个好的,最是知根知底。不如就她了,姑娘家也耽搁不起了。”知道她没听到,长公主又重复了一遍。
“旭儿将来仕途上,梅家会不会没太大帮助……”汪夫人提醒道。
“圣上对咱们并非完全不留情面,对皇祖父的孺慕之思,他从来没少过。若咱们换种姿态生活,说不定……太后娘娘不也常派些赏赐下来,想是顾念当年的情分。若非……”望了面前的两人一眼,长公主没有说下去。
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若不是忌惮杨家的势力,这些年来,圣上也不会远着他们。若非当年靖王跟他争位,汪家何至于从此一蹶不振?
“母亲,沈家那小姐……媳妇看着她也是个好的,而且沈侍郎为官清正,颇得圣宠。难得沈淑人也相中咱家的旭儿……”为了儿子今后的前程,汪夫人并没放弃,继续坚持道。
长公主面上没什么,心中却是极为不悦,敢情她们私底都相互看过了,合则就瞒着自己。
沈侍郎若是知道,有杨家的掺和,他那点圣宠未必保得住,不知还会不会同意这门亲事……
“可为娘怎么听说,那沈家小姐,不怎么懂规矩……”随后,长公主就把自己院里的传闻,说与了两人听。
“一定是碰巧……沈家小姐再不守礼,若知道旭儿在那儿吹箫,断不会撞过去的!”怕他们不信,汪夫人又解释道,“之前旭儿没少跟沈家少爷来往,也到过她家中做客,若是想去碰面,多的是机会……”
“看个姑娘本性如何,不能只看在人前,得考察是否慎独!她都十三了吧?!守礼的丫头,到了年纪就该想着避嫌。在陌生人家里做客,到处瞎跑,是怎么回事?家中长辈难道没教过?即便是要找回失物,也得派个丫鬟前去!我看她家根基太浅,跟梅家没得比。梅家去世的太夫人,曾是诗书仕宦望族中的嫡长女,玉尘从小就在祖母身边教养。”盯着儿媳的眼眸,想从中寻些什么出来。
长公主心里更加确信,对方如此抬举沈小姐,必定有杨家的意思在里面。
怕对方还不死心,她又补充道:“不说跟玉尘比,就拿你那外甥女妙姐儿来说。小小年纪,就知礼数懂进退,跟咱家映儿不相上下。若非年纪小了一点,娘还挺看中她当孙媳的。看到馥儿要被强行带走,顿生悲悯之心。被那人挟持时,心中不仅没惧意,还帮着据理力争。要不是出身差了点,又摊上这么个母……各方面质素,都是士族大户争抢的儿媳。不深入了解,又有几个世人知道她的好呢!”
提到妹妹家这继女,汪夫人脸有愧色……
她们提到的妙姐儿,此时正在浮闲居里,被贴身丫鬟伺候着喝药。
接过递过的汤碗,妙如皱着眉头盯着银勺,有些不想喝。
“姑娘,您也别埋怨汪家人了,出现意外他们也不想的,都是那贼人的错……”烟罗在一旁劝解道。
“我何曾埋怨过他们了?这点道理我还不懂?”她捏着鼻子强吞了下去,然后砸吧着小嘴,四下寻找茶水漱口。
烟罗忙把早已准备好的蜜饯,递给姑娘手上,嘴里却没停下:“那您为何还跟老爷说……其实表少爷挺关心姑娘的!那天您晕倒后,他亲自陪着把您送回来。第二日又上门来看望,只是快两天了,您都没醒过来,老爷脸色有些不好看。他听说姑娘终于醒来了,后来才没上门的……”
“旭表哥是个好人,我也十分很尊敬他,要有个这样的哥哥就好了!”把嘴里嚼着甜食咽下去,妙如答道,“但这跟去不去他家,是两回事。说了你也不懂!休要再提此事了,这不是归你操心的事!下去吧!”
烟罗心里暗暗着急,又不敢把话说得太明白。姑娘年纪尚小,说出来未必懂。就是懂了,看老爷的态度,未必会同意。
难道真的就此错过了……
她却不知,妙如心里,也在想着汪峭旭的事。
当他冲过来时,她也惊住了。从没想到舍身救自己的,竟然会是他!
之前印象中,只有面临自己亲人安危问题时,旭表哥才如此冲动。第一次是在映表姐落水后,第二次是听说师叔可以帮他,救醒汪姨父。
难道她也有幸成为他心目中的亲人了,才会奋不顾身地冲过去,宁愿换自己为质的?
其实她欣赏的,也就是他身上的这一点!
也许两世都太孤独了,让妙如像寒夜里冻坏了鸟儿一样,不由自主,本能地想朝温暖的地方靠。别人曾经给的温暖和帮助,她自是不能忘记。
他们父女俩虽跟杨家人关系尴尬,不宜跟那边亲戚有过密的往来。
但旭表哥确实是个不错的少年。若因自己的缘故,让他跟钟澄断了交往,影响了将来的举业,岂不是她的过错?得找个机会跟爹爹提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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